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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元初黄泉引路人第二部《邪兵谱》[2]

2已有 8791 次阅读  2012-12-05 08:30   标签justify  引路人  style  纳兰 
  十六、
    
    工作室里,两个可怜的家伙正在熬夜翻译最后一章小说。
    
    “弗雷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村民们来说,完全没有任何价值,他所追求的道德与理想,在这个贫困的地方还不如半袋燕麦……我说老唐,这个可怜的弗雷德干嘛不奋起反抗?”丁岚一边看着液晶屏上的译文,一边嘀咕着。
    
    “这我哪知道?要说奋起反抗,咱们怎么不奋起反抗温大美女啊?”唐考坐在另一台电脑前,正将手写的一段译文输入到电脑中。
    
    “我们是被要挟的,这没办法……你说弗雷德家里老婆孩子啥都不剩了,还留恋什么啊?”
    
    “弗雷德还在等上帝搭救他呢,等他明白上帝早就放弃他了,自然会拿起那把老枪跳起来的。”
    
    “唉……不想这么多了,赶紧把活做完吧。”
    
    “对了,今天下午你去哪了?”唐考扭头望着丁岚说道。
    
    “我去了一趟中心血站,找一个朋友买了十包袋装血,嘿嘿……”
    
    “啊?这东西能这样卖的吗?还一次买了十袋……又不是买牛奶!”
    
    “有钱什么买不到?这又不是什么违禁物品……血站那边还说了,如果下次还要,他们可以送货上门。”丁岚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靠,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有钱了不起啊?”唐考忍不住骂了一句,不过丁岚都能有渠道弄到人血,那些神通广大夺走邪兵的家伙岂不是也可以搞点血来饲喂邪兵?至少……不需要再杀人了吧?
    
    “呃……今天把血交给宇文老师的时候,被温大美女看见了……”丁岚有些犹豫地说道。
    
    “嗯?她不会以为咱们是一群吸血鬼吧?”
    
    “不理她,随便她怎么想,总不至于会去报警吧?”
    
    “应该不至于……哎,明天我们干脆去宇文的宿舍吧,你搞来这么多血,我们正好可以看看邪兵是怎么吸血的。”
    
    “好主意!”丁岚也一下兴奋起来了,“宇文这家伙总是神神秘秘的,从来不邀请我们去他宿舍玩,每次见面都在竹林里,今天我去给他送血上门他都不让我上楼,明天我们直接去敲他家的门!”
    
    “嗯,就这么定了!”
    
    工作室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凌晨四点……
    
    ******
    
    第二天下午,宇文有课,最近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讲课时居然在年代时间上犯了两个小错误,被得理不饶人的方欣当场指出,让宇文尴尬了好一阵。
    
    下课之后,宇文有些匆忙地离开教学楼,唐考和丁岚对视了一眼,便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他们本以为宇文会直接回宿舍,就打算在他开门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让他没法拒绝。可宇文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出了学校的东门,走进校外的一个农贸市场。
    
    “真没想到……宇文老师居然出来买菜?”丁岚咂巴了一下嘴。
    
    “废话!他不买菜吃啥?跟紧一点!”唐考推了丁岚一把。
    
    “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食堂啊,买菜自己做更便宜一点?”丁岚有些不解。
    
    宇文买了一点番茄和土豆,然后走到肉铺面前。
    
    “老板,给我称五斤大排。”
    
    距宇文不远的唐考和丁岚一听就炸了,“这小子!和我们在一起就拼命装穷,自个一人吃饭居然买五斤大排?”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宇文身后,就等肉铺老板把大排斩好装袋递给宇文时,突然出手抓住了宇文的肩膀。
    
    “哈,宇文老师!被我抓住了吧?买什么好吃的啊?”唐考奸笑道。
    
    “这就叫人赃俱获!哈哈,宇文老师是不是准备请我们吃大排啊?”丁岚伸手去掂了掂宇文手中提着的塑料袋。
    
    宇文被突然伸来的两只手吓了一跳,一看是这两个捣蛋鬼,真是哭笑不得,“我……这大排……”他一时还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你可别说这大排不是买给你自己吃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买这么多,吃独食吃得下吗?”唐考嘿嘿笑着把宇文从肉铺前拖开。
    
    “好了好了。”宇文挣脱两个家伙的手,“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去我家吃饭,行了吧?”
    
    “哦耶!”两个家伙终于得逞了。
    
    “老板,再给我称五斤仔排。”宇文居然又回到肉铺前。
    
    “啊?还买啊?就我们三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这下该轮到唐考和丁岚吃惊了。
    
    “走吧!跟我走,有肉吃,但得帮我提回去!”付了帐,宇文将手中两个大口袋递到两人的面前。
    
    唐考和丁岚乖乖地接过口袋,跟在宇文身后往学校走去。
    
    单身教师宿舍还是简单的一梯两户的格局,在校多年的老教师们都已经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这里留下的就全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老师了,由于宿舍进出的人都很年轻,所以在唐考的眼中,除了格局不太一样,陈旧的教师宿舍和自己居住的学生宿舍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宇文在打开屋门之前,对两个学生说道:“无论看见什么,请不要大呼小叫。”
    
    那一瞬间,唐考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间挂满了各种符咒八卦桃木剑的屋子,而屋子正中,就镇着那柄蛇型怪剑。
    
    不过在丁岚的想象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只待宇文把屋门一开,就会有一个身材火爆穿着清凉的美女站在门后,嗲声喊道:“太好啦!老师回来了!”
    
    两个想象力丰富的家伙在走进宇文的宿舍后,顿时感到一阵失望,窗帘是闭着的,屋里有些昏暗,收拾得颇干净的客厅里摆放了几件老式的手工木制家具,而常见的电器却一概欠奉,就连电视机也没有。这样普通的房间,实在没有大呼小叫的理由,若要惊呼,也只会惊呼宇文房间的简陋吧。
    
    唐考失望之余,正要出言讥讽一下宇文,丁岚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颤声说道:“你看窗户边上……”
    
    唐考一愣,将目光投向窗边,那窗户边的椅子上,竟然坐着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庞然大物。只因它一直没有动弹,唐考起初便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唐考不由得倒退一步,撞在了宇文的身上。
    
    “不是说了要你们别大惊小怪嘛,这是我家的狼犬。”宇文平静地说道。接着,宇文走到窗户边,将窗帘刷地一下拉开。
    
    明亮的光线下,那黑色怪物扭动了一下脑袋,唐考和丁岚这才看清了它长长的口吻和竖立的两只尖耳朵。果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犬,只是它的身型如此巨大,蹲立在椅子上就活象一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
    
    唐考壮着胆子走近狼犬,后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向了窗外。
    
    “呵呵……它很酷的,别把它当成普通的狗了。”宇文笑着摸了大犬的脖子,对它说道:“玄罡,这是我的两个学生,这是唐考,那个是丁岚……我们关系很不错的,你别总时摆着一副臭脸。”宇文很正式地向大狗介绍两个学生。
    
    “玄罡?这条狗叫玄罡?好酷的名字啊!”丁岚也凑了上来,想学宇文的样子摸摸它的脖子,可玄罡居然象人一样微微侧身,避开了丁岚的手。
    
    “它这段时间天天被我关在家里,心情不太好,你别见怪。”宇文揉了揉鼻子。
    
    “不能把它带出去溜达溜达?”唐考还没见过这么神气的大狗,一下就喜欢上了。
    
    “学校有明文规定不许在校园内养狗的,我怎么敢带出去?它这么大,万一吓坏了哪个女同学,恐怕就把打狗队招惹来了。”宇文摇头叹了口气。
    
    丁岚想讨好一下玄罡,便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根早上吃剩的火腿肠,他剥开塑料外皮凑到玄罡的嘴边,本以为玄罡会一口吃下去。谁知玄罡看了一眼,立刻现出厌恶的神情。
    
    “别喂它这个,它不吃这种……呃……垃圾食品的……”宇文说完大笑起来。
    
    “靠,还真挑嘴,我就爱吃这种垃圾食品!”丁岚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火腿肠。
    
    “你们先随便玩着,我去做饭。”宇文搓了搓手,转身向厨房走去。
    
    唐考又看了看四周,发现一面白墙上贴了许多照片,他好奇地走近那些照片,仔细地看了半响。
    
    这些照片似乎都是在清晨拍摄的,色彩全都呈现一种清冷阴暗的基调,照片里没有一个人,全是学校里有点年头的老房子,每栋老楼都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许多张照片,又分类贴在一起。
    
    宇文拍摄这些老房子干什么呢?
    
    唐考大声对厨房喊道:“宇文老师,我借给你的数码相机还在用吗?”
    
    “哦,我还要用一段时间,你不介意吧?”
    
    “随便用,不过你拍这些老建筑有什么用啊?准备参加摄影比赛?”
    
    宇文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想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我们的S大有点古怪。”
    
    “古怪?”唐考和丁岚面面相觑,一同走进厨房里,想听宇文说个究竟。
    
    “最近几年学校里拆除过什么废弃的老楼吗?”宇文一边问,一边提着菜刀娴熟地将仔排斩成小块。
    
    唐考摇了摇头,说道:“反正我们读书这几年没见拆过房子。”
    
    “我觉得学校里有几栋老楼似乎布成了某种法阵,但现在还不太能确定。”
    
    “法阵?你是说……象八卦阵那样的东西?”丁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差不多吧,有点那个意思,就是我照片里拍下的那些老房子,它们所处的方位好像是经过特别选择的。”
    “以前修建房子前都要先看看风水的,讲究挺多,如果几栋房子连在一起有特殊的方位感,那也没什么奇怪啊。”唐考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特别。
    
    “风水我也稍懂一点,这些老房子,其实已经谈不上什么风水了,就算作为法阵,也早已失效,顶多……也就是个被废弃的法阵。”说话间,宇文已经斩好了仔排,开始给土豆削皮。
    
    “废弃的法阵?”唐考有些不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在历史上某个时期,这里曾经有一个法阵,也许是镇邪,也许是其他用途,但隔了这么多年,组成法阵的建筑被拆了建,建了拆,早就失效了,只是一直沿用了当年的地基,还可以勉强看出一点以前的法阵影子。”
    
    “那你的意思是……这法阵是建来镇压邪兵的?”丁岚问道。
    
    “不象!”宇文摇了摇头,“邪兵出世似乎和这法阵没什么关系,如果这法阵是用来镇住邪兵的,那它已经失效了那么多年,邪兵怎么会现在才出来?”
    
    “我们学校里还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吗?”唐考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不知道……”宇文的神情有些忧郁,“如果有整个学校的平面图看看就好了。”
    
    “学校里不是有卖校园地图的吗?”丁岚一下想起来了。
    
    “那种不行,太简单了,只有基本的街道图,建筑物都没画全,我自己用照片来对照着手绘的又总是不太准确……”宇文叹了口气。
    
    “嘿嘿……要看学校里的平面图吗?这好办,我给你弄来!”唐考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能弄来详细的平面图?”宇文又惊又喜。
    
    “没问题,你这里有上网的电脑吗?”
    
    “卧室里有,你是想查询学校图书馆的数据库吗?我已经查过了,没有……”
    
    “哪有这么复杂?你等着看就是了。”唐考走进了宇文的卧室。
    
    卧室里的布置更加简单,就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台不知宇文从哪里淘来的旧电脑,用的还是已经很少见的15寸CRT显示器。
    
    唐考打开电脑,开始下载一个软件,宇文凑过来一看,唐考下载的软件叫“Google Earth”
    
    “这……是GOOGLE推出的新服务吗?”宇文惊讶地问道。
    
    “宇文老师,你落后了,这个软件现在很多人玩的,用它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卫星地图,当然,也包括我们的学校。”丁岚在唐考身后抱着双臂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玄罡也跑进了卧室,端正地坐在唐考身旁,关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校园网与电信网络间的带宽不大,下载软件耗费了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宇文又趁机把两个大番茄用开水烫了烫,去皮斩成番茄酱。
    
    就在宇文开始炖排骨时,唐考在卧室里叫了起来,“可以看了!”
    
    宇文提起围裙的边角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快步走到电脑前。
    
    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幅卫星地图照片,地图上可以看到整个完整的校园,所有的建筑物都历历在目,清晰无比,甚至连小路上停放的一辆板车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今年六月GOOGLE进行过一次比较大的更新,我们的城市终于有清晰的卫星地图了,不过这些照片恐怕还是04年甚至03年的时候拍摄的,不知道会不会老了一点?”唐考熟练地放大照片,学校的大型室内体育馆轮廓分明地出现在屏幕上。
    
    “老?真要有几百年前的卫星地图就更好了,那样还可以看得更明白一些,现在这样,恐怕还不能保证可以看出这究竟是个什么法阵!”宇文从唐考手中接过鼠标。
    
    卫星地图在宇文手下快速地滚动着,宇文不但眼睛盯着屏幕,还扯过一张白纸顺手涂涂画画起来,只是唐考和丁岚都看不明白他画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宇文神情凝重地放开了鼠标,低声说道:“难道是一个中元无常阵?奇怪……真奇怪……”
    
    “什么东西奇怪啊?”两个年轻人被宇文弄懵了。
    
    “从这十三栋老建筑所布下的方位来看,应该画的是一个道家的中元无常符,但这玩意向来是用朱砂勾在初入道门的道士身上,辅助他修身养气的,稍有修为的道家都不会再使用这入门的功夫,怎么现在会布在了地上?而且还如此巨大?”
    
    唐考和丁岚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异的说法,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踩在了云端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算了,最近邪兵闹得凶,也许是我多心了吧。”宇文百思不得其解,便摇了摇头,关掉了电脑。
    
    唐考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来的一个重要任务,他连忙问道:“宇文老师,那把克力士剑呢?你放在哪里了?”
    
    “哦,我搁在卫生间里的浴缸里了,你们可以看,但最好别去碰。”
    威力无比的邪兵竟然被宇文随便地放在卫生间里,想到自己还曾经想象过宇文会布下一个十分气派的符阵镇住那邪兵,唐考不禁哑然失笑。
    
    唐考和丁岚走到外屋,打开他们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包,宇文吃惊地看见唐考从包里拿出一台硕大的SONY摄像机。
    
    “你……你带这玩意来干什么?”宇文见唐考将摄像机扛在肩上,镜头对准了自己,连忙躲进了厨房,似乎并不想出现在摄影画面上。
    
    “我想把邪兵吸血的场面拍下来啊?这可是灵异电影的珍贵素材啊!”唐考笑道,“丁岚昨天给你拿来的血呢?不会已经用完了吧?”
    
    “哪敢一次用这么多?昨天拿来的还没拆封呢。”宇文从壁橱里拿出一包袋装血液放在丁岚的手中。
    
    唐考就这么扛着摄像机进了卫生间,镜头先把狭小的卫生间晃了一圈,然后慢慢接近了浴缸。从上往下看去,那把克力士剑的剑锋朝下,斜靠在浴缸的一角,灰扑扑的没有半点光彩,剑锋也不见有何锐利,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能引起血雨腥风的邪兵。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会以为这是一条破铜烂铁。
    
    如果不是因为张月晨的失踪把自己卷进了这件事,这把克力士剑也会象那把赛施尔长刀一样,在易南行手中狂饮鲜血吗?唐考思忖着往事,心中不由得一叹。
    
    镜头里的画面在唐考的控制下又放大了两倍,慢慢地从剑尖向上摄到了剑柄。唐考这时才发现,剑柄上挂着一串奇怪的珠子,珠串是黑色的,看上去并不光滑,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难道这是宇文用的法器?唐考给了那串法珠一个特写。
    
    “哎……哎……让我也进来看看啊!”丁岚在卫生间外面等到有些不耐烦了,也挤了进去,偏偏这卫生间实在太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丁岚这么一挤,唐考连转身都困难了。
    
    “老丁你瞎挤什么啊?”唐考对着从自己腋下钻出来的脑袋不满地嘀咕着,“把血袋拆开递进来!”
    
    “少倒一点血进去啊!”宇文在厨房里大声叮嘱。
    
    “少倒一点?你以为是炒菜放盐呢?哈哈……”丁岚笑着用小刀在密封的血袋上一戳。暗红色的人血立刻咕嘟咕嘟地从破口处涌出,淋在克力士长剑上。可这些血液还没接触到长剑就向下滑开了,仿佛在血液和长剑之间还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哎?怎么剑碰不到血啊?”丁岚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抬头撞痛了唐考的手臂。
    
    “你这个笨蛋,你看你搞的……嗯?”唐考正要开骂,突然发觉镜头中的画面变了,原来丁岚刚才这么一撞,唐考把摄像机的红外夜摄模式给打开了。
    
    “啊!这克力士剑的周围还包着一层冰块的吗?”唐考一阵惊呼。由于是夜摄模式,整个画面都变成了绿色,但仍可清楚地看见,克力士剑似乎是冻结在一块半透明的大冰里,而刚才洒下的人血,只是在冰块上流动,并没有接触到长剑。
    
    宇文呼地一下冲到卫生间门前,惊讶地叫道:“你看见了我的虚灵冰?”
    
    唐考从摄视孔前抬起头,用肉眼看了看浴缸里,又低头看了看液晶预览屏,一脸惊愕地回头说道:“我用红外模式拍到看不见的东西啦……”
    
    “出来吧,你俩都给我出来。”宇文朝两人招了招手。
    
    唐考和丁岚纳闷地钻出卫生间,想听听宇文有什么解释。
    
    “喏,你们把摄像机对准我的右手,打开红外夜摄模式拍个特写,别把我的脸拍进去了。”宇文吩咐道。
    
    “哦!”唐考听话地架起了摄影机。
    
    “啪!”宇文打了一个响指。
    
    “啊……啊……宇文老师你的手燃了!”两个看着预览屏幕的家伙同时惊叫起来。
    
    “嗯?还真的看得见啊?”宇文收了虚灵火,摸了摸脑袋,接着,他又刷地一下亮出了虚灵金枪。
    
    “哇!好漂亮的长枪!就是绿油油的,颜色不太好!”丁岚惊呼。
    
    “那是你用夜摄的关系,这是青色的!”宇文好气又好笑。
    
    “唉……你说你曾经用长枪和隋凌搏斗,我们还一直不太相信……”唐考和丁岚同时沮丧地叹了口气,“原来只能用红外摄影的方式才看得见,看来我们是没缘分看见你这些法器的真正颜色了……”
  宇文似乎没注意听他们的话,而是歪着脖子自言自语地说道:“居然发现用红外摄影能看到虚灵……”
    
    “宇文老师,虚灵是什么啊?”丁岚好奇地问道。
    
    “你们学文科的,和你们说不清楚,你们只要知道是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就行了!”
    
    “靠,一听就是在敷衍我们,而且还歧视我们文科生!”唐考极度不满地抗议。
    
    “哎,刚才你们都看到了,无论火球还是金枪,都是虚灵,只是形态不同,还有卫生间里的那块冰也是虚灵,我用它减缓了克力士剑的能量波动,现在克力士剑对鲜血的渴求没有以前那么迫切了。既然你们想记录邪兵吸血的过程,我就把虚灵冰收了吧。”
    
    “好!”唐考又扛着巨大的摄像机回到卫生间里。
    
    宇文刚将封锁邪兵的虚灵冰消除掉,那把克力士剑立刻变得有了光泽,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引力,残留在浴缸底部的血液渐渐集中到剑尖的周围,接着,灰色的剑刃开始汲取血液,刃体由下至上逐步变成了不祥的暗红色,剑刃上密布的纹路也慢慢变得清晰可见。
    
    浴缸里残存不多的一点血液似乎满足不了克力士剑的胃口,血液干涸之后,克力士剑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起初,唐考只是觉得腰间悬挂的钥匙在跟着抖动,渐渐地,他手中的摄像机也稳不住了,再过得一会儿,金铁交加的声音有如风雷般滚滚而来,小小的卫生间仿佛正处于风暴的中心位置,那把克力士剑在浴缸里跃跃欲试,铿锵作响,似乎随时会跳将起来,割开唐考和丁岚的喉咙……
    
    “啊……”丁岚突然惊叫一声,宇文放在洗漱台上的一张刀片,竟然跳起来在丁岚面颊上划出一条细细的伤口。
    
    “快封住它!”唐考心中大骇,不由得高呼起来。
    
    “铮……”随着一声颤音,宇文的手从两个年轻人之间探入浴缸,一块巨大的虚灵冰又一次将克力士剑包裹起来。
    
    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今天的这一节课外实验,就到此为止吧,开饭啦……”宇文温和的声音响起,才把两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拉回到现实之中。
    
    晚餐是宇文做的罗宋汤,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就把排骨炖得恰到好处,加上煮得稀烂的土豆和番茄浓汁,这道著名的俄罗斯名菜真是做得浓香扑鼻,不稠不稀。唐考和丁岚吃得口滑,就着这道汤连扒了三碗饭,宇文自己却吃得很少。
    
    至于两个年轻人一直耿耿于怀的五斤大排,其实是大狗玄罡的晚餐,在唐考他们吃饭的时候,它就趴在宇文的餐桌下静静地享受完自己的晚餐,又一声不吭地回到客厅里,蹲坐在椅子上仰望窗外的夜空,一举一动,倒象是家中不苟言笑的尊长。
    
    “再来一碗?”宇文举着汤勺问丁岚。
    
    “不吃了……饱了……”丁岚打了个饱嗝,“宇文老师手艺不错啊。”
    
    “嘿嘿……我也就会做这种大锅炖菜。”宇文微笑道。
    
    这时,唐考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似乎对有人打扰他享用美食十分不满,很不耐烦地接通了手机。
    
    “喂?哦……对,宇文老师是和我们在一起……”唐考的目光在宇文脸上一扫。
    
    “谁啊?”丁岚问道。
    
    唐考突然神色诡异地捂住手机话筒,低声说道:“是方欣打来的,她说我们班上那两个外国同学想找宇文老师问点学习上的问题,正向她打听宇文老师住在哪里。”
    
    “不理他们,就说宇文老师今天晚上没空!”丁岚一挥手。
    
    “不!”宇文想了一下,“让他们来吧,今天做的汤有点多,正好可以请他们帮忙吃完……”
    
    “你胡说什么啊?那个日本学生……”唐考觉得宇文思考问题的方式有点不对劲。
    
    “我说了,就让他们来吧,迟早都得面对面的……”宇文的神情肃穆,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唐考将信将疑地对电话那端说道:“你带他们过来吧,教师宿舍七栋……嗯,八楼!”
    
    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来了来了。”宇文扯下腰间的围裙,上前去开了门。
    
    最先进来的是方欣,她一进门就猛吸了两下鼻子,“哼哼……原来你们两个家伙躲在宇文老师这里做好东西吃啊?”
    
    柏叶伸宏和奥斯丁都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在门外对宇文行了个礼,说了一声打扰之后,才进了门。
    
    “吃饭没有?没吃的话我这里正好有罗宋汤。”宇文热情地招呼两个外国学生,小小的宿舍里一下热闹起来。
    
    似乎不习惯家中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玄罡跳下椅子,快步跑到了门边,想躲进厨房里去。
    
    “啊呀,好英武的狗啊!”方欣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但看清是一条大狗之后,爱犬之心一下激发了起来。她弯下腰拦住了玄罡,伸手去摸了摸玄罡背上光滑的皮毛。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柏叶看见玄罡之后,平素稳重的他,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你怎么了?”奥斯丁有些着急地问道,若不是他出手扶住柏叶,连连后退的柏叶几乎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切……”丁岚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怕狗居然怕成这样,太夸张了吧?”
    
    柏叶被奥斯丁扶住之后,呼吸开始异常的沉重,脸色也变得病态地苍白,他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态了……”
    
    可在柏叶又看了玄罡一眼之后,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有些无法自控了。
    
    “不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得先走了……”柏叶有些惊慌地对在场的人连连鞠躬,转身退到了门外。
    
    “那……我送你回去吧!”奥斯丁一看柏叶想走,便也跟着走出了门。
    
    “哎……你们还没……”宇文有些不明白,这两人急匆匆地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又急匆匆要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奥斯丁用怪腔调的中文打了个招呼,便扶着柏叶下了楼。屋内剩下的四个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自始至终,玄罡一直没看过日本学生一眼,也没对他吠过一声,谁也不知道,柏叶为什么会在见到它后如此的害怕……
    十七、
    
    暗红色的篝火横在宇文的面前,浓黑的夜幕笼罩了他四周的一切,与那遮天盖地的黑暗相比,火光显得是那样的微弱无力。宇文抱腿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冰凉,身后的黑暗正一点点地浸入自己的身躯。寒冷驱使宇文想给面前的篝火再加一把柴,手边能摸到的却只有几根残余的细小树枝。
    
    隔着黯淡的火光,十余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站在宇文的面前。他们的面目全都模糊不清,宇文只觉得有些人恍惚是认识的,但多看两眼,又觉得有些陌生。虽然看不清那些人脸,宇文却能很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人影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
    
    面对这样的目光,宇文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一会儿,白色人影开始诡异地晃动起来,宇文不安地看着它们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白影们在距火堆仅一步的地方站住了脚,开始对宇文缓缓地招手。宇文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不过白影们要的并不是宇文,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宇文身旁的另一个人。当宇文发觉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时,他呆愣地张大了嘴。白影们动作一致地对那人作出招揽的手势,就像在召唤一个熟识的同伴。
    
    宇文抬头望着那人,他的脸同样是模糊不清的,不过身形却有些熟悉,他毫不犹豫地从宇文身边走开了,行走的脚步竟与白影们招手的节奏一致,在踩过宇文面前的火堆时,那人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穿越了火堆,与白影们并排站在一起。
    
    就在那人慢慢地转过身面对宇文时,他的身躯也渐渐变成了白色,宇文在那人变成一个白影之前,终于看清那人身上穿的是一套笔挺的警服……
    
    毫无先兆地,宇文身后的黑暗突然蔓延开来,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宇文挣扎着向前方伸出双手,而那团篝火也在刹那间熄灭了!
    
    “啊……”宇文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原来,是一场噩梦……
    
    宇文掀开已被汗水打湿的薄被,赤裸着上身坐在床沿,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昏暗的房间里,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宇文看见玄罡趴在自己的脚边,睡得正香。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做的梦,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宇文苦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玄罡毛茸茸的脑袋。宇文的手刚接触到玄罡,它的两只耳朵立刻机警地动了一下,不过玄罡对宇文半夜突然醒来的情况已经有些司空见惯了,它抬头看了宇文一眼,又低头接着睡起来。
    
    床头的闹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五点三十分。可宇文实在没什么信心能继续躺在床上再一次睡着,索性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擦洗一番之后,宇文换了一身短打的运动装束。
  “起来吧,放风的时间到了。”宇文拍了拍玄罡,后者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使劲甩了甩脑袋。
    
    天边现出一缕微光,校园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树叶在清风中沙沙作响。宇文沿着小路慢跑到大操场,玄罡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圈,两圈……宇文绕着操场不停地奔跑着,头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片的血污……滚动的人头……残缺不全的碎块……不断在宇文脑海中闪现的场景,让他坚毅的面孔有些扭曲起来。在未来的日子里,究竟还有多少无辜的人会被卷入这个漩涡? 
    
    “嚓……嚓……”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宇文不由一愣,还有人也这么早就来锻炼身体吗?跑完第二十圈,宇文微微喘着气,缓步走到跑道外围,想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操场的另一端,用比散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慢慢绕场跑来。宇文和玄罡都默默地站在看台下,望着那人。
    
    原来只是一个秃顶老头。
    
    老头穿着一件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的白色背心,下身套了一条松垮垮的条纹大裤衩,脚上还汲拉着一双脏得看不见白边的布鞋。只见他将双手抬到胸前,胡乱上下甩动着,嘴里一张一合哼唱着什么,摇头晃脑地从宇文前方跑来。
    
    宇文看着那头上只剩寥寥几根白发的老头渐渐跑近了,便转身准备走开,可等他走出两步之后,才发现玄罡蹲坐在原地没动,目光一直望着那老头。
    
    “嗯?”宇文又折转回来,“这位老人家很有趣么?”
    
    玄罡仍是默默的坐在那里。
    
    宇文有些奇怪,索性走进跑道中,想接近那老头瞧个究竟。这一次,宇文总算听清老头嘴里哼唱的是什么了。
    
    “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宇文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没想到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居然嘴里哼唱着这样的歌。
    
    老头分明听见了宇文的笑声,却神情自若地与宇文擦肩而过。
    
    “呵呵……难怪你刚才不想走,这老头是有点意思。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宇文拍了拍玄罡的头,这一次,玄罡老老实实地跟着宇文走了。
    
    一人一犬走入操场外的一片稀疏的矮树林,踩在柔软的野芹草上,宇文能闻到一股湿润的草木气息,他心底的那团阴影暂时地消散了。宇文稍稍巡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林中没有第二个人之后,他的手中陡然现出了青色的长枪。
    
    抬手起了一个撩枪式,宇文开始在林中演练枪法,长枪在宇文手下点、戳、刺、挑,枪势颇为凌厉,只是这一招一式间,总是有些生涩,玄罡观看片刻,便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呵欠,趴在草丛中继续做起了美梦。
    
    “好臭的枪法!”林中突然有人朗声叫了一声。宇文一惊,手中的青色长枪便再也舞不下去了。
    
    喝倒彩的人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大步从矮树间走了出来。宇文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刚才在操场上遇见的老头吗?他竟能看见自己舞动的虚灵枪?
    
    “我这辈子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别人耍这套三十六路天鹏枪法,还没见过像你这样难看的。”老人一脸的不屑。
    
    一听老人开口便指出自己所使的枪法,宇文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他收了金枪,对老人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我天性驽钝,不是练武的材料,让前辈见笑了。”
    
    “哼哼……天性驽钝,唯勤学以补之。十多岁的少年人说这样的泄气话也就罢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见长进?”老人揉了揉通红的酒糟鼻,动作颇为滑稽,但说出的话却自有一番威严。
      宇文不禁苦笑起来,他自幼就不喜欢练武,当年师傅传授的三十六路天鹏枪法只勉强学了一半,不过要对面前这位老人解释,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玄罡被二人说话的声音惊醒,快步跑到宇文面前,站了一个可攻可守的位置。
    
    老人仔细看了看玄罡,脸上居然现出惊讶的神情,急切地开口问道:“萧别离是你什么人?”
    
    宇文大吃一惊,暗自揣度了半天,才承认道:“别离先生正是家师!”
    
    “哈哈哈……”老人仰天长笑起来,“快三十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别离先生的徒弟。”
    
    宇文脸上虽然也在附和地笑着,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面前这位老人似乎与师傅有渊源,只是还不知是敌是友……
    
    “前辈,不知你怎么会认出我是别离先生的徒弟?”宇文开口试探道。
    
    “呵呵……我可不认识你,我只是认出了玄罡而已。玄罡,还记得我吗?我是无为子啊。”老人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大狗玄罡说的。
    
    宇文想起玄罡刚才在操场上似乎就已经注意到这位老人,只见玄罡愣了一下,走近两步嗅了嗅老人身上的气味,接着,它居然兴奋地绕着老人跑了两圈,又友好地对老人叫了两声,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看来老人真是师傅的朋友,宇文不再有所怀疑,重新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礼。“晚辈宇文树学,拜见无为子老前辈!”
    
    “宇文树学?”老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走到宇文跟前仔细看了一看。“你就是宇文树学?”
    
    “嗯?没错,我就是宇文树学。”宇文有些诧异地看着老人。
    
    “黄尘古道……宇文树学……别离先生为了你,可算是耗费了不少心机啊……怎么?你也成了黄泉引路人?”
    
    宇文讪讪一笑,说道:“前辈觉得我还不够资格做一个黄泉引路人吧?”
    
    “呵呵,别离先生门下三杰,确实没有你的名字。不过我一直有点奇怪,看你资质平平,无甚过人之处,为什么别离先生对你这般特别?”
    
    “这……晚辈不知老前辈所说的特别,究竟为何意?”宇文并不觉得师傅对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老家伙……估计他没有给你说过你的身世吧?”无为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
    
    “我只知道是师傅收养了我,至于我从何而来,师傅从未说起过。”
    
    无为子眯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陷入追忆之中。
    “三十多年前,你师傅为世情所迫,感慨世间枉死之人太多,就有些心灰意冷,藏身于敦煌研习佛经。我则云游四海,遍赏名山大川,人乱,河山可没乱。过了几年,当这混乱的世界即将云开雾散时,我也恰好游历到敦煌,于是,我便劝你师傅从那几个阴暗的洞窟里走出来。你师傅在离开敦煌的前一天,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约我去看一看位于敦煌西南的古迹阳关。西出阳关无故人啊……现在的阳关就只剩下一座烽火台了,说是烽火台,其实也不过是荒落的土墩一座。不过,你就是在那土墩里被发现的……”
    
    “啊?我就是在那座烽火台里找到的?”宇文还是第一次听说与自己身世相关的事情,惊愕的神情溢之于表。
    
    “嗯,确切的说,我们并没有走上烽火台,是玄罡把你找到的。”
    
    “玄罡……”宇文疑惑地看了看站在脚边的大狗,后者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远处。
    
    “是啊……那时正是夕阳西下,我和你师傅站在黄尘古道上大发感慨,突然见到玄罡衔着一个蓝布碎花襁褓,把你从烽火台上拖了下来。你那时还不满周岁,却不哭不闹,起初我们还以为是个死婴,玄罡对你一声猛吼,你才大声哭了起来。你师傅觉得奇怪,就用虚灵火球在你面前晃动,看你眼睛跟着火球乱转,便知道你能看得见虚灵,可他再发出高频龙吟,你就全无反应了。你师傅摇了摇头,又把你抱回烽火台搁置在土砖上。我骂他心狠,哪里像个信佛的人?他却说你与他无缘,还是各安天命为妙。”
    
    宇文虽然明白最后师傅必然还是带走了自己,但听无为子说到师傅又将自己放回烽火台,心中还是大为紧张。
    
    “谁知我们还没走出几步,玄罡又跑回土墩,把你再次拖了下来,我那时还拍手大笑,笑你师傅还不如玄罡有菩萨心肠。你师傅狠着心把你从玄罡嘴边抢下,三次将你放回烽火台,玄罡都不离不弃地将你拖回来,你师傅与玄罡对视良久,才长叹一声,把你抱走了。”
    
    宇文顿时感慨万千,自打记事起,玄罡就在自己身边,他早已习惯了与玄罡同吃同寝,却从没想到,就连自己的命,也是玄罡捡回来的。
    
    “敦煌一别,一年半载都没听到关于你师傅的消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你师傅的一封密信,说事情紧急,让我火速赶往日本大阪接应他一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朋友帮忙,从上海出发,偷渡至大阪港,当我接到你师傅和玄罡时,他们俩已经连续躲避追杀八天了,看他们浑身是血的样子,就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我还来不及问个究竟,追杀他们的日本术士就赶到了,那可真是一场恶战……日本关西地区的术法好手差不多都来了,也不知港口留下了多少具尸首,我才把你师傅和玄罡从大阪带走,不过经此一战,别离先生这个名号,又响亮了许多啊……”回想起当年那场血战,无为子不禁喟然长叹。
    
    虽然无为子并没有描述那场血战的细节,但宇文还是难免神思万里,在脑海中想象师傅的雄姿英发。
    
    “海上归途,我追问再三,你师傅终于供认了他带着玄罡东渡日本的真正目的,原来这一战,却是我们理亏了……你师傅此行是存心去猎杀日本独有的梦貘兽!”无为子凌厉的眼神突然扫过宇文的脸庞。
    
    “啊?这……这……”宇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兽灵谱上所载,竟是师傅编造的?
    
    “哼哼……萧别离啊萧别离,他居然为了一个孩子,一人一犬在日本的和歌山潜伏了一个月,虽然他终于抓住机会,一举击杀貘兽,可这么大的事情,真言宗的和尚们又岂会放过他,他能一路逃到大阪,也是极不容易了……至于兽灵谱上玄罡误伤貘兽一说,那只是你师傅抵死不承认,耍赖皮罢了……”无为子摇了摇脑袋。
    
    无为子口中所说的孩子,自然是指宇文树学,宇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唉……年轻人,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不必为此挂怀。你只要明白你师傅的一番苦心就是了。”无为子看宇文神情尴尬,又有些于心不忍。
    
    由此说来,别离先生确实对宇文有些特别,不过别离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做,宇文却仍然不清楚。但眼前却有更多难题需要解决,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宇文也只能先抛在一边了。
    
    “前辈,你怎么会在大学里出现?我跟师傅这么多年,都没听他提起过你。”
    
    无为子爽朗一笑,说道:“呵呵,我虽然和你师傅是多年老友,但我信奉的是道家正一教,与你那信佛的师傅也算是政见不同吧,两人在一起就经常吵架,还是各自占山为王的好。现在大家都过的都是平安日子,学校里空气好,我是在这里安心养老啊。倒是你这个黄泉引路人,出现的地方总是没什么好事,难道我躲在这里过的舒心日子要到头了?”
    
    宇文本想将邪兵的事情和盘托出,但转念一想,无为子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又早已退出了法术界,让老前辈卷入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必要。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来这里替一个朋友代课,并非是来处理事件的。”
    
    “胡说!你欺负我老人家不看报纸啊?我既然就住在学校里,学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会不知道吗?”无为子瞪了宇文一眼。
    
    但宇文是铁了心不让老人再涉及此事了,无为子瞪他,他也只当没看见。
    
    无为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也没那么不识趣,在这里见到我的事情,你也不必对你师傅说。不过……你这样的武功,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如果你愿意,明天凌晨,你来操场上找我吧。”说完,无为子转身便走。
    
    天亮了,温暖的阳光洒入矮树林,一团团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宇文的视线,来操场跑步锻炼的学生们也渐渐多了起来,已能依稀听见操场上人声不断。宇文和玄罡一起目送无为子消失在雾气之中,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十八、
    
    出乎预料地,S大度过了平静的两个星期,既没有死人,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邪兵们就象钻进了地缝,再也没露过面。教学楼前和礼堂里的血,早已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连续经历了几起不平常事件的学生们,也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不过学生们的注意力分散,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一年一度的S大秋季运动会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后,即将举行。且不说是否要参加比赛,能够名正言顺地停课三天,也足够学生们兴奋一阵了。与往年相比,这次举行秋季运动会的时间有些提前,大概学校方面也希望热闹的活动能够冲淡血案带来的阴影吧。可校学生会的工作,也因此变得繁忙起来。在隋凌事件中,学生会有好几名干部都在那天倒在了舞台上,学生会现在正严重缺乏人手,临时组建的筹备组难免有些能力不足,而方欣这样能干的学生干部,自然就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唐考,帮我把这份嘉宾名牌打印出来好不好?”方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一点。
    
    “不干!我晚上还要去拍一段素材。”正在折腾摄像机的唐考回答得十分干脆。
    
    “晚上我请你喝奶茶,帮帮忙吧……”
    
    “我才不上当,这一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等回去的时候都熄灯了,哪里还有奶茶喝啊?”
    
    “今天绝对不会象昨天那么多事情了,你就帮帮我吧……”方欣使劲对唐考眨了眨眼睛。
    
    “你还是先去找其他女生学学怎么递秋波吧。”唐考冷静地说道。
    
    “不帮就算了!反正没人帮我的话,我今天就要一直做到半夜,要是我一个人回宿舍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方欣生气地一噘嘴。
    
    “你放心吧,我保证我们学校没有哪个男生会打你这个四眼工作狂的主意!”唐考把收拾停当的摄影包往肩上一背,嘿嘿冷笑着溜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这个混蛋,一点情面都不讲,说话还这么恶毒……”方欣扶了一下眼镜,在心里把唐考拳打脚踢了一顿,又看了看手边的一堆事情,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唐考离开后不久,门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打扰了!”来人居然是日本学生柏叶伸宏。
    
    “嗯?你有什么事吗?”方欣停下手上的活。自从上次去宇文老师家后莫名其妙地离开,她就没再见过柏叶。
    
    “我不需要用奶茶贿赂,可以让我帮你做点事情吗?”柏叶微笑着说道。
    
    方欣脸上微微一红,刚才对唐考说的话都被柏叶听见了吗?
    
    “我知道你们快要开运动会了,我很想感受一下中国的学生运动会,可惜没有留学生组……不过如果能让我参加一下运动会的筹备工作,我也会很高兴的。”柏叶的笑容十分真诚。
    
    “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方欣嘴上这么说,可手边堆积如山的筹备工作,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又让她难以拒绝柏叶的好意。
    
    “没关系,我会用电脑做名牌的,请把嘉宾名单给我吧。”看来柏叶还真是在屋外偷听了一阵。
    
    方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名单递给了柏叶。
  二十分钟之后,方欣悄悄地站在柏叶的身后,想看看他的工作情况,未曾想到的是,柏叶的中文水平确实很不错,他用五笔字型打字的输入速度让只会用拼音输入法的方欣十分羡慕。
    
    “哎,你挺厉害的啊,我还没见过外国人打五笔这么流利的。”
    
    柏叶没有回头,但方欣能听见他轻声笑了一下,“我对中国的悠久文化仰慕已久,才存心来中国学习,汉字的一笔一划,都有其独特的形与意,渗透了纯粹的中国魂,怎么能不好好学习一下呢?”
    
    方欣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从小就司空见惯的方块字有什么纯粹的中国魂,她不由得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然。
    
    有柏叶帮忙,方欣无疑轻松了许多,等柏叶将所有嘉宾名牌都打印完毕,方欣又挺自然地把报名参赛人员名册的整理工作交给了柏叶。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两人闷头各自工作,不再搭话,不知不觉间,夜幕已低垂,一阵微风卷过,窗外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方欣惊觉空气的微凉,便走到窗边关上了半扇窗户。窗外的树丛中,正传来阵阵蟋蟀萧索的叫声,听见秋虫低鸣,方欣一下觉得怅然若失,寂寞的感觉顿时从心底涌了上来。
    
    “嗯?下雨了吗?可别下大了,你和我都没带伞的……”不知何时,柏叶站在了方欣的身后。
    
    “呃?你已经做完了吗?”方欣一惊,站开一步,与柏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已经做完了!”柏叶活动了一下脖子,又甩了甩手腕。
    
    “啊,我的活路也差不多快完了,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方欣有些高兴地说道。
    
    “在中国,也能听见这么熟悉的声音啊……”柏叶将身子微微探出了窗外,似乎有些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嗯?你是说蟋蟀的鸣叫吗?”
    
    “没错,我还在家乡的时候,一到秋天,我就喜欢晚上一个人出来听蟋蟀的鸣叫。”
    
    “柏叶同学的家……是在什么地方呢?”方欣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的家……是在一个公园里……”柏叶微微沉吟后,轻声说道。
    
    “在公园里?呵呵……你家里的人是公园管理人员吗?”
    
    “算是吧……那里一年四季都清幽宁静,密密麻麻的参天古树遮挡了大多数的阳光,让行走在林间的人能够保持心境的清凉,不过偶尔有一缕阳光透过重重叶障照到你的身上,就会有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
    
    “听起来似乎很有感觉呀,真想去你的家乡瞧瞧。”方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双手托着腮帮,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真的愿意去看一看我的家吗?”柏叶突然有些紧张地问道。
    
    “啊?随便说说而已啦,呵呵……去一趟日本要花好多钱,我都还没有工作呢。”方欣笑着摆了摆手。
    
    柏叶眼睛里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轻松地说道:“不过你如果真的去到我家那里,白天还好,晚上恐怕你会觉得有点阴森哦。”
    
    “为什么啊?”
    
    “因为我们那里有很多坟墓……虽说大多数都是衣冠冢,可一到晚上,四处可见摇弋闪烁的烛光火苗,说不定你会害怕的。”
    
    “不会吧……既然是在公园里,又怎么会有许多坟墓?”方欣摇了摇头,不太相信。
    
    “如果有机会,你去看看就会知道了……”
    
    “老叫我去看看,你们那里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吗?”方欣歪着脑袋一笑,看上去十分可爱。
  柏叶想了一下,说道:“仔细想想,也就是一片林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如果你喜欢小动物,倒是可以看到许多松鼠。至于好吃的嘛……我们那里也就鲸鱼肉罐头还算小有名气吧。”
    
    “啊,你们还在捕捉鲸鱼吗?鲸鱼可是受保护的动物啊?”方欣有些惊讶。
    
    “每年都有捕捉配额限制,不是滥捕滥杀的……”柏叶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不过再怎么解释,为了口腹之欲捕杀鲸鱼,总是有些说不过去,柏叶又赶紧岔开话题说道:“你的工作还有多少没做啊?要不要我再帮你处理一部分?”
    
    “不用了,谢谢,剩下的我自己可以搞定。”经柏叶提醒,方欣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手边的工作上。
    
    就在方欣处理最后一批文档时,柏叶就一直站在窗边,抱着双臂看着方欣,眼神里竟渐渐透出一缕温柔。
    
    方欣能感觉到那双视线的温度,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开口说道:“对了,那天在宇文老师家里,为什么你突然就要离开呢?”
    
    柏叶一怔,神情有些异样,过了好一阵才答道:“我小时候被狗咬伤过,所以特别怕狗……宇文老师家的那条狗实在太大了,我一看见它就害怕……”
    
    “其实那条狗一点都不凶,我在它面前站了老半天,它就没冲我叫过一声,不过倒是挺酷的,无论我怎么讨好它,它都不怎么搭理我。”
    
    两人说话间,雨点声逐渐小了,方欣瞅了一眼窗外,说道:“算了,留一点尾巴明天再做,趁现在雨停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嗯?既然雨停了,应该就不会再下了吧?”柏叶似乎还不想这么早回去。
    
    “你还不了解这里的天气,这种小雨,随时会再下起来的。”方欣却不愿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那……我们走吧。”
    
    走出办公楼时,一楼门厅的吊灯似乎出了点故障,方欣也就因此而没有注意到站在阴影之中的唐考。她并不知道,手中拿着一把雨伞的唐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与柏叶二人并肩走出了大门……
    
    ******
    
    两天之后,校运会如期举行了。
    
    当大学生们在田径场上尽情挥洒他们的青春与汗水时,一股暗流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急促涌动。
    
    方欣做了一上午的开幕式解说员,嗓子开始有点不太舒服,吃了一盒有些夹生的盒饭之后,咽喉便更加疼痛起来。想到下午还要接着做解说员,方欣不禁有些头痛,不巧的是,相好的几个女伴都为各自的男友加油鼓劲去了,想找个人诉苦都没机会。
    
    方欣拿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唐考的名字,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机合上了。唐考现在肯定又在田径场上的某个地方咔嚓咔嚓地拍照片,如果打电话过去,说不定会被他嘲笑没有坚持到底的体育精神吧……
    
    从广播席上下来,方欣找到在运动场一旁待命的校医,希望能要到一点润喉的药。
    
    “啊呀,真不凑巧,只顾着准备跌打损伤的药,没带润喉的药品来。医务室里倒是有,可我现在走不开啊……”校医抱歉地说道。
    
    “那怎么办呢?”方欣一着急,嗓子也沙哑起来。
    
    “别急,这样吧,我把医务室的钥匙给你,你自己去拿两盒喉宝,好吗?”医生倒是挺信得过方欣的。
    
    “嗯,好的,我拿了药就马上回来!”
    
    与热火朝天的运动场相比,平日人流如潮的教学楼此刻格外的清净,就算是那些每天都要占自习座位的学习狂人们,现在也都看热闹去了。虽然现在是阳光明媚的白天,但静悄悄的楼道还是让方欣很有些不习惯
    
    医务室在第三教学楼的二楼,是楼道尽头的一个小杂物间改造出来的。两年前曾经有一位学生在上课时突发癫痫,而校医院距离教学区又有些偏远,延误了这位学生的救治,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学校便在教学楼里腾出这么一片地方做了个小型医务室。
    
    方欣打开医务室的门,在药架上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找出两盒已经积上薄薄一层灰的金嗓子喉宝。看看生产日期,居然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期了,方欣不禁皱了皱眉,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她打开包装盒,迅速含了两片。
    
    融化的药片有些清凉,方欣的嗓子稍微感觉好了一点,看见医务室里有张躺椅,方欣立刻坐了上去。“要是能在这里睡上一觉就好了……”方欣在心里默念着,闭着眼睛的她真不愿再回到那喧闹的运动场上。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着一串女生的格格娇笑。“嘻嘻……来追我啊,你这个笨蛋……”
    
    看来是一对情人趁教学楼里没人,跑进来幽会了,方欣也没多想,继续闭目养神。
    
    可医务室的门却“砰”的轻响了一声,似乎门外的人就靠在了这扇门上,接着,一阵吸吮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听起来是那么的粘稠湿润……看来屋外的情侣正靠在门上忘我的接吻。
  听见这样的声音,方欣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觉得自己不小心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可现在她的处境又十分尴尬,不但出不了门,甚至不便有任何动作,如果弄出了什么响动,让屋外的人听见就不太合适了。
    
    方欣就这么僵在那里,方才还舒服无比的躺椅现在却变得十分不自在,她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拿了药就走。偏偏门外那个长吻缠绵得地久天长,足足两三分钟之后,门外的女生才发出一声陶醉的叹息。
    
    “呵……为什么你这么可爱?”女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完成沉入情欲之中,可不知为何,那男生却一直没有出声。
    
    两人又纠缠了好一会儿,才拉拉扯扯地从医务室门前走开。听到脚步声远去,方欣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确定那对情侣已经走远之后,她小心地反锁了医务室。
    
    猝然间,某处传来半声女孩的惊叫!仿佛被人用手紧紧地扼住了咽喉,本该拉长嗓音的叫声一下就给掐断了,后半截声音留在了嘴里,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挣扎踢打的声音。
    
    难道是刚才那对情侣在争吵?方欣一惊,迈出一半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可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楼道的尽头,不往前走,是出不了教学楼的。方欣用细密的牙齿咬着嘴唇,给自己鼓了鼓劲,轻轻地走到了前面的丁字通道前,她探头出去看了看左右两边,楼道两边都没有人,但踢打的声音仍在从右边传来,似乎那对情侣是在右边不远的下一个拐角处发生了纠纷。
    
    突然,方欣听见“嗤啦”的一声,那声音就像用长长的西瓜刀切开一个熟透了的西瓜。与此同时,剧烈挣扎的声音也一下消失了。
    
    接着,方欣眼前出现了极端恐怖的一幕,一条从肩部断开的白皙手臂从传来声音的拐角处飞了出来,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平滑如玉的断口处才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那掌上修长的五指仍然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扭曲,似乎还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精心保养留得很长的手指甲上涂着亮蓝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反射出艳丽的微光。而拐角处的地面竟然涌出一片红色的血泊,灰色的大理石地砖上,血泊的面积不断地扩大,慢慢地与断臂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方欣抬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只怕自己的手稍微松开一点,便会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会看见这样恐怖的事情发生?
    
    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面,那片血泊在扩大到一定的面积之后,竟然又渐渐地缩小了,确切地说,是地上的鲜血开始倒流了。方欣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鲜血重新流回拐角处,地面又变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那条断裂的手臂还静静地躺在地上,方欣恐怕会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刚才那个在门后激吻的女孩,已经死了吗?方欣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脚步声又响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陡然从拐角处出现,方欣赶紧恐惧地将脑袋缩了回来,杀人的究竟是谁?方欣非常想看清那人的相貌,但她实在不敢再探头出去观看,一想到那片血泊和那条断臂,方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剧烈地收缩。可那杀人凶犯就在离自己不过十余步的地方,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了吗?
    
    方欣不甘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看见牛仔裤荷包里露出的手机天线,她心中一亮,立刻将手机掏出来打开翻盖,将手机的摄像头从拐角处探了出去,然后打开了照相的功能。
    
    手机液晶屏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只可惜处于逆光的环境下,并不能看清那人的面目。让方欣感到恐怖的是,那人竟然蹲下身子,将地上的断臂拾了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观看了半响。
    
    由于心里非常紧张,方欣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她想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握着不断颤抖的手腕,不知怎的,慌乱间却按到了拍摄的按钮,只听见“咔嚓”一声快门轻响,那杀人凶手的身影凝固在手机屏幕上。
    
    手机模拟出来的快门响声虽然很轻细,但在这掉根针也听得见的寂静教学楼里,也足于惊动那杀人凶手了。只见那黑影猛一抬头,竟提着手中的断臂慢慢向方欣这边走来。方欣一看,顿时慌了手脚,背后是死路一条,只有面前这条丁字通道的左边通往教学楼的出口。可一旦出去,自己无疑就会完全暴露在凶手的眼前。
    
    但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方欣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一咬牙,拿出体育课上考百米短跑时的速度,猛地冲了出去。
    
    从岔道里突然跳出来的女孩似乎把那黑影也吓了一跳,等那凶手反应过来时,他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飞快地跑远了。
    
    方欣一口气冲出第三教学楼,拼命地向田径场跑去,直到一头扎进人山人海的看台,她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害怕那凶手会一直跟着自己。
    
    “啊!方欣,你怎么在这里?李主任都找你好半天了,好几条竞赛新闻稿还等着你去广播呢!”与方欣同寝室的好友纪薇突然出现在方欣面前。
    
    终于看见了熟悉的朋友,方欣克制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失控了。她一把抱住纪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纪薇被吓了一跳,却又一头雾水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轻拍方欣的后背,细声安慰着方欣。
    
    方欣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把搂着纪薇脖子的手臂松开,她正要将自己看见的可怕情景告诉纪薇,忽然,她清晰地看见一道细小的白光在纪薇脑后划过,那条白光划出的轨迹就像耐克商标那轻巧的一勾,只闪烁了短短的一刹那。紧接着,纪薇脑后长发扎出的马尾辫竟被齐根削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掉在了地上。这一切来得是那样的突然,纪薇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短发!
   看着纪薇柔顺的头发从脑后轻轻地散开,方欣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想到了那条切口异常平滑的断臂,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凶手追来了!方欣立刻惊恐地环顾四周,但这里是运动场的出入口,周围或站或立全是人,还不时有大批的学生来回走动,根本就看不见哪里有可疑的人。方欣一把拉住纪薇的手,不由分说地拽着纪薇钻进一堆正高叫着为场上加油的女孩子啦啦队之中。
    
    “又怎么啦?你这是干嘛呀?”纪薇被周围的女孩撞了两下,不满地嘀咕起来。
    
    方欣没有答话,危急的情况反而让泪痕未干的她冷静下来了,此刻方欣的大脑正高速地运转着,凶手是来杀人灭口吗?可他为什么要削掉纪薇的头发?自己无意间看见了他杀人的情况,他是在向自己示威吗?难道他完全可以不用暴露真实身份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自己?
    
    突然,周围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响了,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方欣心中一亮,一下明白了!原来那凶手的目标不是纪薇的长发,也不是想要杀死自己,而是自己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啊!
    
    在教学楼里,凶手肯定已经听见手机发出的快门声音,并且知道方欣用手机拍下了他杀人的情景,但他出于某种原因或者是某种顾虑,并不想直接杀人灭口,在凶手看来,毁掉照片证据就可以了,大概凶手也自信在那逆光的环境下,方欣不可能看清他的脸。
    
    而刚才方欣搂着纪薇脖子的时候,拿着手机的那只手就在纪薇脑后,凶手瞄准手机发出那精巧的一击,方欣却恰在那时放开了手,所以纪薇留了好久的长发就遭了殃。可方欣拍下的那张照片其实也是一张逆光照,并不能肯定就能看清凶手的长相啊,只是……这又如何能向凶手解释呢?方欣无可奈何地想道。
    
    想通这一关节,再拖着纪薇跟着自己逃跑就完全没必要了。方欣一指纪薇的脑袋说道:“你摸摸你的头发。”纪薇一摸之下,啊地惊叫起来,周围的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全转过头来望着纪薇,而方欣却趁着这个机会,瞅准空当一下穿过人群,跑进了观众席。
    
    由于不知道凶手距离自己究竟有多远,方欣完全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可也因此在慌乱中踩了无数人的脚,在无数同学的骂声中,她成功地从看台的最高一层逃到了距离跑道最近的第一排座席前。可当她回头向高处望去时,晃眼的阳光下,已看不清观众席上的异动,凶手还跟着自己吗?方欣不禁有些怀疑。
    
    “小方!快快快!我找你好久了!”学校办公室的李主任却在这时出现在方欣的面前,有些虚胖的李主任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拼命对方欣招手。
    
    方欣灵机一动,快步跑到李主任跟前说道:“李主任,借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我有急事。”
    
    “哦?”李主任刚好打完了电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便把手机递给了方欣,可方欣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那个手机,一道白光又一次在二人之间划过。这一次,李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就在自己的手中变成了两截,整个翻盖一下掉在了地上。
    
    方欣一惊,原来自己一直在凶手的视线范围之内,她想借个手机来玩鱼目混珠的把戏也被凶手识破了。二话不说,方欣又开始奔跑起来,只留下李主任在那里肉痛万分地从地上拾起他的半个手机。
    
    怎么办?难道今天真的保不住这个手机了吗?那里面有凶手杀人的证据啊……方欣焦急地思考着。等等……方欣脑海里突然一闪,自己也不需要这个手机啊,如果能把手机照片拿出来,手机是否被毁掉也就无所谓了。于是,如何保住手机的问题又变成了如何保住手机里的照片。可惜方欣的手机不是可以外插存储卡扩充容量的类型,照片只能存储在手机上。
    
    如果能把照片发给别人就好了,方欣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开通彩信的服务,那时候觉得彩信又贵又不实用,谁知道关键时刻会有这样特殊的用途?
    
    唐考,你在哪儿啊?方欣的腿开始有些酸痛了,如果那个鬼主意特多的家伙在身边,说不定他会想出办法来的,可自己又不敢把手机拿出来与唐考通话……
    
    “无论什么时候,请完整地思考目标物体的特性。”方欣想起唐考的同时,也想起了唐考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是唐考摄影摄像的时候都喜欢说的一句话。“我的手机还有什么特性能利用吗?”方欣的头脑一片混乱,“有MP3功能?没用……能放小电影?也没用……”
    
    “对了,我的手机有蓝牙功能!可以无线传输数据!”方欣突然灵光一现。她立刻把手机从怀里拿出来放在腰间,跑动时尽量弓着身子不让凶手看清手机的位置,她开始不时低头去看一眼手机的屏幕,尝试搜索周围的所有拥有蓝牙功能的手机。
    
    虽然现在许多新款手机都已经有了蓝牙功能,但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把蓝牙接收打开的人却少之又少。方欣的第一轮搜索,周围十米范围之内的人群中,只有一台诺基亚手机是开着蓝牙的,可那微弱的连接却一闪就断了,大概离得太远了。
    
    方欣又一口气向前跑了几十步,开始搜索第二次,这一次运气不错,有三台手机的型号显示在屏幕上。方欣开始按照手机型号排列的顺序尝试向对方发送照片,第一个连接上了,方欣欣喜地停止了奔跑,可等待了大约半分钟,对方都没有选择接受。蓝牙接受到信号后是不会响铃提示的,那台手机的主人大概并没有将手机拿在手中看着吧。
    
    方欣不敢在原地站得太久,她再次向前跑了几步,第二个搜索到的手机型号也从屏幕上消失了。可能自己已经跑出了那台手机的蓝牙信号范围。看着屏幕上仅剩下一个手机型号,方欣开始有点绝望了,虽然四周全是人,但要找出一个已经打开了蓝牙接受而且凑巧现在眼睛又正好看着手机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
    
    忽然,运动场上的跨栏比赛开始了,随着运动员向终点的冲刺,方欣四周的人几乎全都高呼着站了起来。方欣愣了一下,站稳脚步,开始对第三台手机发送照片。
    
    屏幕闪动了几下,提示对方开始接收照片!方欣心中一阵狂喜,终于把照片发出去了!
    
    蓝牙的传送速度是很快的,短短几秒之后,这张拍下杀人凶手的照片就被完整地发送到另一台手机之中。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方欣有一种快要虚脱的感觉。“那位不知名的同学,千万别把照片给删了,我会去找你的……”方欣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冲线了!110米跨栏的冠军诞生了!运动场上一片沸腾,方欣透过身边一片欢呼雀跃的学生间的缝隙,恍然看见唐考就蹲在场下跑道的终点前,正抓拍着冠军冲过终点的那一瞬间。
    
    “唐考!”方欣对着唐考一声高喊,在这样喧闹的运动场上,唐考竟然听见了方欣的喊声,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看清是方欣之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快接着!”方欣又发出一声喊叫,旋即,方欣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手机向唐考抛去。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当它飞到抛物线的最高点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击中了它!刹那间,手机化成了一堆碎片,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细碎的零件洒落在运动场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十九、
    
    “你确定就是在这里?”唐考与丁岚同时疑惑地看着方欣。他们所站立的位置,此刻干净得连一片纸屑都看不见。
    
    “我骗你们干什么啊?我真的看见一个女孩在这里被杀死了!”方欣急了,“那变态还把砍下来的断手拿在手里看了老半天!”
    
    “我相信方欣!”从走进第三教学楼起就一直没说话的宇文,突然冒出了一句,“你们不觉得你们脚下太干净了一点吗?”
    
    “嗯?太干净了?”唐考一愣,随即蹲下身去用食指使劲擦了擦地面,当他翻转手指时,指尖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我刚才摸了一下拐角那边的地面。”宇文也把自己的两个手指伸了出来,却是灰扑扑的蒙了一层黑灰。
    
    “嗬!这小子,动作够快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还把地拖了。”丁岚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动作是挺快的,”宇文看了看表,“现在才两点,距离方欣到医务室拿药的时间才不过两个小时,中途那凶手还腾出时间追上方欣毁掉了手机……”
    
    “既然这里被清理过,说不定用的还是这栋教学楼水房里的拖布哦!”丁岚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啊,说不定拿拖布去检测,还能找到一点血迹和指纹。”宇文苦笑道,“可现在既没有尸体,也没有人报案失踪,警察是不会管这闲事的,谁给你做检测啊?”
    
    丁岚垂头丧气地闭上了嘴。
    
    “可以确定这又是一个邪兵宿主吗?”唐考忧虑地问道。
    
    “邪兵……宿主?”方欣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是什么东西啊?”
    
    唐考这才想起来,关于邪兵的事情,方欣还是一无所知的。他用征询意见的眼神看了看宇文,宇文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于是,唐考就简略地把邪兵现身害人的事情给方欣说了一遍。
    
    方欣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怪事,眼睛越睁越大了,当知道易南行和隋凌都曾经是邪兵宿主时,她惊恐地捂住了嘴。
    
    “嗯,方欣看见鲜血倒流,基本可以确定又是邪兵在吸血。学校最近居然清静了两个星期,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原来邪兵宿主学聪明了,怕动静太大,不便拿学生开刀,就把校外的人带进学校里杀害……”宇文咬牙说道。
    
    “啊?你怎么知道方欣看见的那个女生不是学生呢?”唐考有些惊讶。
    
    “刚才方欣不是说了吗?那只断手的指甲留得很长,还涂了蓝色的指甲油。如果是校内的女学生,可是经常要做作业的,留这么长的指甲写字肯定很不方便,反正我就没看见学校里有哪个女生会把五个手指都留上很长的指甲!”宇文说出他的理由,方欣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想不到我们的宇文老师也经常观察学校里的女生啊!”丁岚嘿嘿一笑。
    
    唐考瞪了丁岚一眼,斥道:“别胡说。”
    
    宇文随和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由此推断,这个死者应该是校外人员,而且有可能是常常出没于娱乐场所的女性。”
    
    “哦?那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是一个妓女?”丁岚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还不能完全断定,但可能性不小,如果我们换位思考的话,凶手要找一个很轻易就愿意跟着他走的人,妓女恐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而且这些妓女常常不是本地人,她们的失踪很难引起社会的注意。”
    
    “那女孩……原来是个小姐啊……”方欣露出有些厌恶的神情。
    
    宇文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方欣,摇头说道:“就算是小姐,也都是些可怜的女孩子,一样不能随便让邪兵杀害她们来满足血欲啊!”
    
    一时间,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最近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方欣机灵,在手机被毁之前就把照片传出去了,我们还不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宇文看气氛有些压抑,便开口安慰大家。
    
    “对啊,方欣,你还记得接收照片的那款手机是什么型号的吗?”唐考问道。
    
    “我记得当时屏幕上只显示了一个GZ200,没有显示手机的品牌,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机的型号,而且……”方欣有些犹豫地说,“你们还是别对那张照片的清晰度抱太大的希望……”
    
    “就算看不清凶手的脸,照片上也应该有一些其他的线索可以追查吧。”说完,唐考又扭头问丁岚:“GZ200是什么手机啊?你经常玩各种手机,应该知道吧?”
    
    丁岚想了一下,说道:“嗯……GZ200应该是夏普的一款手机,这款手机有点年头了,不过用这手机的人并不多,因为夏普一直没有在中国内陆销售行货手机,要想买的话,就只能买水货,用户自然就很少见了。” 
    
    “这么说,要找到这款手机的主人并不是很难咯?”宇文问道。
    
    “应该不是很难,这事交给我了,我晚上就去校园网上发消息找一找收到照片的人。”丁岚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活路。
    
    “哎呀,下午的接力赛跑快开始了,我还得回去做解说员啊!”方欣看了一眼手表,一下惊呼起来。
    
    “是吗?接力赛跑要开始了?我也要上场的啊!”丁岚也叫了起来。
    
    “那你赶紧送方欣回去吧,注意安全!”宇文叮嘱道。
    
    眼看丁岚带着方欣走远了,唐考走到宇文身旁低声问道:“宇文老师,虽然目前那个凶手只是毁掉了手机,但他说不定只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一旦方欣落了单,我怕她会有危险啊。
    
    宇文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方欣,你觉得合适吗?”
    
    唐考一愣,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嘿嘿……既然是你觉得不放心,那就由你来保护她吧。”宇文不负责任地给唐考摊派了任务。
    
    唐考也不是省油的灯,嬉笑道:“我又没你那样的本领,凶手跳出来我怎么抵挡啊?”
    
    “你不是会射箭吗?把你的弓箭背上嘛。”
    
    “哪有整天背着一副弓箭到处跑的?别人会当我是神经病的!”
    
    “哈哈……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是分身乏术,没法随时随地保护你的相好。”
    
    “什么相好?我和方欣是同学!”唐考不满地在“同学”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同学啊,呵呵……”宇文也不想继续调笑唐考了,便将戏谑的神情收了起来,说道:“其实白天方欣尽量别在人少的地方出没,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晚上嘛……恐怕就得由你来贴身保护了,至于你怎么去贴身,我管不着,我能做的,就是请玄罡跟着你。”
    
    “玄罡?你家那条大狼狗?”唐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你可别小看玄罡,它可不是普通的狗,保护两个方欣也绰绰有余了。”
    
    “我和狗……都是不能进女生寝室的。”唐考为难地说道。
    
    “哈哈哈……女生寝室门口贴着唐考与狗不得入内吗?”宇文忍不住大笑起来,“谁叫你把玄罡带进女生寝室了?你就不会把方欣带到你们的工作室去过夜吗?”
    
    “把方欣带到工作室去过夜?”唐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
    
    “嘿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啊?你这样的心态,方欣可不敢跟你走。”宇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唐考脸色的变化。
    
    “别开玩笑了老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谁和你开玩笑了?”宇文正色说道:“方欣目前确实有危险,现在追逐邪兵的人已经不是隋凌和易南行那样的毛头小伙,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他们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似乎是不会离开学校的,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们完全可能会追杀目击者!”
    
    宇文突然变得口气严肃,唐考也被吓得心头一跳。
    
    “所以这几天晚上你一定要把方欣带到工作室去。今天夜里十点之后,我会带玄罡去工作室等你。”
    
    ******
    
    随着今日最后一个项目的结束哨声响起,校运会的第一天总算圆满完成,眼看天色昏暗,运动场上的学生们也渐渐各自散去。学校领导放话出来,要请学生会的主要成员们聚餐,可忙碌了一天的方欣实在有些疲倦,加上中午的那场生死追逐,她哪里还有心情去酒桌上庆祝?婉言推辞之后,方欣独自一人向宿舍走去。
    
    她刚离开喧闹的人群,唐考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去哪儿呢?不吃晚饭了?”
    
    “不想吃了,太累。”
    
    “要回宿舍吗?”
    
    “嗯。”
    
    “别回去了,跟我走吧。”
    
    方欣一愣,停下了脚步。在她的印象里,唐考似乎从来没有主动邀请她去过什么地方。
    
    “西门出去有家足浴店,服务员手法不错的,我们去洗个脚,再按摩一下,可以很好地解乏……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人家那是正经地方!做个足底按摩比你回去在空气污浊的宿舍里蒙头大睡好多了!”
    
    “呵呵……”方欣突然掩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唐考有些不知所措。
    
    “别介意,我只是有点惊讶你会想到请我去做按摩,这可不象平时的你……我真的不是误会你去了奇怪的地方。”方欣忍着笑,轻轻拍了一下唐考的肩膀。
    
    唐考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声“走吧。”便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
    
    方欣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面对唐考总是气焰嚣张的她,此刻却乖乖地跟在了唐考的身后,两人慢慢地向学校西门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在食堂独自一人吃饭的宇文却被温雅老师盯上了。
    
    “宇文老师,一个人吃饭啊?”温雅端着饭盒坐在了宇文的对面。
    
    “嗯嗯……”知道来者不善的宇文头也不敢抬,闷声在那里用力往嘴里扒米饭。
    
    “前段时间,我一直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学生喜欢上你的课,所以,我也去旁听了一次你的课……”温雅轻描淡写地说道。
    
    “嗯?你什么时候去的?”宇文停止了嘴里的咀嚼。“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上周,我在最后一排,估计你没注意到。我读大学那时候,总觉得中国古代史很枯燥,为了应付考试,要去死记硬背许多互不关联的年代数字,唉……真是个苦差。”
    
    “温老师是主攻语言的,语言的灵活性自然与历史的刻板不太相容,温老师也不必太在意。”宇文有些敷衍地顺口说道。
    
    “可我在听了你的课之后,我突然就对历史感兴趣了,原来历史课还可以这么上,就好像说书先生讲故事一样,你完全没有拘泥于课本,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都可以溶入教程之中,我听着听着就入迷了,下课铃响的时候,我还颇为遗憾呢。唉……我原以为我上课的时候喜欢用课外教材,就算是新式教育了,可与你相比,还是太做作了……”温雅说完,不禁轻声一叹。
    
    “温老师过奖了,我倒是觉得自己上课太容易偏题,题外话多到有点喧宾夺主了,下次一定改正!”
    
    “改正什么啊?如果你象以前的老马一样照本宣科,那还有什么意思?”
     别这么说老马。”宇文似乎有点不高兴了,“马立老师是个好老师!”
    
    看宇文神情有异,温雅赶紧调转话题:“对了,宇文老师,你原来是在何方高就啊?怎么想着调到S大来了?”
    
    一听温雅打探自己的过往,宇文不禁有些头疼起来,毕竟要面对一个漂亮的女性面不改色地扯谎,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我……不是正规师范专业出身的……”宇文含混地说道。
    
    “哦……难怪……”温雅仿佛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其实不用担心,S大的学究气息还不算严重,只要你的专业课口碑上去了,还是有机会升迁的。”
    
    “嗯……多谢温老师吉言。”宇文嘴上谦恭,心中却暗地苦笑,升迁?自己不会真的象老马一样在S大一直住下去了吧?
    
    看宇文饭盒里早已空了,温雅便将身子微微向前一探,将双手撑在自己尖尖的下巴上,柔声问道:“不知道宇文老师晚上有空没有,愿不愿意陪我在学校里走走?”
    
    “啊?这……”宇文没料到温雅会这么主动地接近自己,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拒绝她。“让学生们看见了,不太好吧?”情急之下,宇文说出了一个拙劣的理由。
    
    “呵呵……宇文老师真有意思,一起散散步而已,我又不是你的女学生,同学们看见了难道还会说你搞师生恋吗?”温雅一阵格格娇笑,顿时显得柔媚万分,引来食堂里众多男性的目光。
    
    宇文现在最怕的就是引来普通人的关注,正当他头疼如何才能甩开温雅时,丁岚非常及时地出现了。
    
    “哎呀,宇文老师,你怎么就不买个手机啊?找你还真是不容易!”丁岚气喘吁吁地跑到宇文身边,一看是温雅坐在宇文对面,他不由得一愣。
    
    “什么事情这么急?”
    
    “这……恐怕你得和我出去一趟了。”丁岚对宇文说道。
    
    “哦,好吧,那……温老师,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继续陪你了,改日我们再聊吧。”宇文表面上似乎很惋惜,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有的是机会。”温雅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一眼,看得宇文心里有些发毛。
    
    走出食堂时,丁岚表情暧昧地笑道:“我打扰了你和温老师的谈话,不会怪我吧?”
    
    “怪你?谢天谢地啊,多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就要被她拖走了!”宇文夸张地做了个鬼脸。
    
    “切……”丁岚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言不由衷啊?温大美女可是我们S大的一枝花,拜倒在她裙下的年轻男老师起码也有一个班了。”
    
    “少废话了,快说你发现了什么事情!”
    
    “我找到接收到方欣发出的那张照片的家伙了!”
    
    “这么快?他在哪里?”宇文一惊。
    
    “应该是住在四舍五楼的某个家伙,大概就是在501到506这几个寝室间的某一间。不过我还没找上门去!”
    
    “你怎么找到他的?”
    
    “下午四点左右,我抽空在BBS的手机版上发了一个求助贴,问了一堆关于夏普的GZ200手机的问题,很快就有一个家伙回复了,回答得很正确,一看就是GZ200的用户,你也知道,这款手机的用户很少见。我立即通过BBS的短信联系上了他,问他是否在中午用手机收到了什么照片。谁知他不但承认用蓝牙收到了照片,甚至还说他已经把那张照片发到了BBS的GHOST版!”
    
    “啊?万一凶手也上校园网,岂不是就被凶手发现了!”宇文一声惊呼。
    
    “是啊!我之所以通过询问手机问题的方式来找那位同学,就是害怕凶手也会上网,直接查问是否有人收到照片会暴露了我们,哪里知道那家伙会直接把照片贴出来了。我立即转到GHOST版找到那位同学发的帖子,刚要点击打开,居然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那个帖子的内容就被删除了!我再给那家伙发消息,竟就此没有了回音……”
    
    “被删除了?什么人可以删除已经发布的帖子?”宇文皱起了眉头。
    
    “中心机房的网管可以删除,但这不太可能啊……他们一般只会去几个大版管理过激言论,鬼故事版怎么也会插上一手?”丁岚也觉得有些奇怪。
    
    “糟糕!”宇文突然猛地一击掌,“发言人是可以自己删除自己发布的帖子的!恐怕凶手已经先我们一步找到那位同学了!我们快走!”
  为了便于管理学生上网,校园网内的网络IP地址使用的都是固定IP,每个在线用户都会显示出自己的IP地址,一般人就算看见了IP恐怕也不会想得太多,但只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下这些IP地址分配的规则,却是很容易把这些用户们和具体的宿舍房间对应起来的。丁岚就经常在网上和某个学生MM聊天之后,顺藤摸瓜找到那女生所在的宿舍房间号,再进一步打探出人家的相貌如何,一旦发觉是恐龙MM,丁岚便会立即将她从好友名单里删除掉!
    
    既然丁岚能够通过那位同学的IP地址分析出他所处的大概位置,那位凶手似乎也同样可以做到……
    
    宇文和丁岚风风火火地冲上四舍,此时正是晚餐后大家准备去自习的时间,宿舍楼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丁岚挨家挨户地去敲五楼头几间寝室的门,如果有人应声,他就问道:“请问这里有位网上昵称叫苍蝇宝宝的同学吗?”
    
    “居然还有叫苍蝇宝宝的……”宇文跟在丁岚身后一路摇头。
    
    “你说的是吴维吧?他在BBS上就叫苍蝇宝宝,怎么?他装MM骗了你?”终于,505号寝室有个膀大腰圆的男生回应了丁岚的问题。
    
    “装MM?没有没有……”丁岚连忙否认,“找他是有一点其他的事情。”
    
    “别是来打架的吧?”寝室里的男生有些警惕地看了丁岚几眼。学生们在网上说话常常火气很大,惹上什么人上门来寻事打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你看我这样的,能打谁啊?呵呵……”丁岚把自己的胳膊伸到面前这男生粗壮的胳膊一旁,并在一起比了一比,丁岚的手臂细了好大一圈,那男生不禁笑了起来。
    
    “下午老吴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留在寝室里,我回来的时候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那男生指着一台开着的电脑说道:“他的电脑倒是开着的,但手机没放在床上,可能是出去了吧。”
    
    丁岚和宇文走近电脑一看,屏幕上正是BBS的界面,而且苍蝇宝宝这个用户也还没有从系统里登出。
    
    “不介意我看看他的电脑吧?”丁岚问那位男生。
    
    “没事,随便看。”那男生倒是不讨厌丁岚。
    
    宇文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硬盘上的数据,然后失望地对丁岚摇了摇头。那张照片已经不在电脑里了,而且可疑的是,整个D盘都被格式化了一遍。
    
    “你知道他的手机号吗?可不可以帮我给他打个电话?”丁岚又对那位男生说道。
    
    “你们刚才还在隔壁寝室问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打过电话了,他手机关机。”男生干脆地答道,“你们找他究竟有什么急事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宇文不想让那男生知道的太多,说话间,他突然抽了抽鼻子,低声问丁岚:“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我感冒鼻塞,什么都闻不到!”丁岚老老实实地回答。
    
    宇文在这间小小的四人寝室里转了两圈,目光便投向了阳台上的卫生间。他快步走进了卫生间,只一会儿功夫又窜了出来,神情极其严肃地看着丁岚,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啦?”丁岚也钻进那间狭小的卫生间,却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宇文开口向丁岚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吴维失去联系的?”
    
    “大概快五点了吧。”
    
    “同学,你什么时候回寝室来的?”宇文又扭头去问那位正收拾床铺的同学。
    
    “我六点过才回来的。”
    
    “一个多小时啊……”宇文摇头叹道。
    
    “你究竟什么意思啊?”丁岚被宇文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出去再给你说。”宇文开始自顾自地在吴维的床上翻找。
    
    “哎!你别乱翻别人东西啊!”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那位男生终于忍不住干涉了。
    
    但宇文已经找到了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那是放在枕头下的一个U盘!
    
    “快插到电脑上看看!”宇文赶紧将U盘递给丁岚。
    
    宇文的运气真的很不错,吴维居然在U盘上做了备份,孤零零的一张数码照片就放在U盘的根目录下面。丁岚一点击,一个黑色的人影顿时出现在屏幕上!宇文和丁岚都有些激动,但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却大失所望,这人影黑糊糊的一片,根本没法看清他的长相,他手上提着的那条断臂倒是轮廓清晰,但你要说那是一只塑胶模型的假手也说得过去。
    
    看着这张费尽心机才得到的照片,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无言以对。
    
    “不管这么多了,还是先把这张照片拷贝回去吧。”丁岚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U盘。
    
    宇文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
    
    走出四舍的大门,丁岚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去看卫生间是什么意思啊?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你真的想听?”宇文的神情有些沉重,“我怕你接受不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就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那位吴维同学,已经永远回不去了!”宇文抬头看了看夜空,咬牙说道。
    
    “难道他已经被那凶手……”丁岚一惊。
    
    “我刚才在卫生间里的刷卡用水控制器上刷了一下老吴的IC卡。”宇文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IC卡,上面有个“吴维”的签名。“这是我在吴维的桌子上拾到的。”
    
    S大一年前就开始在寝室里装上了使用IC卡刷卡记费用水的控制器,学生们用水都必须将统一发放的IC卡插进控制器,水龙头里才能放出水来。
    
    “你知道吴维今天用了多少水吗?一吨!整整一吨水!”宇文在丁岚面前挥舞着那片小小的IC卡。
    
    “他用这么多水干什么?我看他们寝室里没有晾衣服啊!”丁岚还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洗衣服?在街上的洗车行里,一吨水已经可以洗十辆车了!”宇文突然变得异常愤怒起来。
    
    “那……那……”丁岚有些说不出话来。
    
    宇文忽然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草地上,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有些无力地说道:“505寝室里,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我在卫生间的便池边缘,看见一些细小的布料纤维……那个杀人凶手,用了一吨水,把绞碎了的吴维……冲进了下水道……”
    
    丁岚听完宇文的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跑到路边,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二十、
    
    从足浴店里出来,方欣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她还真没想到,用热水泡泡脚,再请按摩师好好按摩一下足底,沉积一天的疲惫竟然一扫而空,中午那场无端的惊恐,此刻也感觉淡化了不少。她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何时把纪薇也请来做一次足浴,人家今天因为自己,一头秀发被削去大半,估计现在还躲在什么地方抹眼泪呢。如果纪薇愿意来,也算是自己对她的补偿吧……
    
    唐考在店里付账之后,掀开门帘追上了方欣,看方欣气色不错,他暗暗松了口气,这第一步似乎走得还行,可接下来又该怎样做,才好把方欣带到自己的工作室过夜呢?
    
    “这里的按摩师傅手法不错啊,你经常来么?”方欣背着手转过身来,一边慢慢地倒退着行走,一边看着唐考。
    
    “嗯……啊?没有没有,是丁岚经常来,他给我介绍的……”唐考肚里还在打他的小算盘,便有些心不在焉。
    
    “说漏嘴了吧?还想赖在丁岚身上啊?呵呵……”方欣嫣然一笑。
    
    唐考正要辩解,方欣却又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似乎就没打算听唐考解释。
    
    不知不觉间,两人保持一前一后的阵形,已从校园西边的大门走进了学校。华灯初上的林荫大道间,一对对牵着手的学生情侣不时从两人身边经过,顺着风飘来断断续续的甜蜜耳语,钻进了方欣的耳朵中,让她的心不禁跳了一跳,只觉得情侣们那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也显得格外亲密。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步入经管学院的楼群之间,只见身边渐渐人影稀落,方欣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选择与唐考并肩而行,可当她悄悄向唐考望去时,却看到唐考眉头紧锁一脸的肃穆,眼见唐考那严肃的样子实在与现在的气氛不合,方欣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了?你笑什么啊?”唐考有些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满脸都绷得紧紧的?一副开大会坐主席台的模样,是不是刚才请我做足疗搞到生活预算都超支了?”方欣微笑着说道。
    
    唐考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是啊!那可是我整整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啊!看来下周只能跟着你混了,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唐考话音未落,方欣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猝不及防间,路边草丛中竟快如闪电般冲出一个黑影,张牙舞爪地向方欣扑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唐考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当方欣发出一声尖叫时,她已经被那黑影按倒在地上。
    
    “难道是凶手来杀人灭口?”这念头在唐考心头一闪,他只觉得一阵剧烈地气血上涌,手无寸铁的唐考猛地一捏拳头,飞身向那黑影冲了上去。
    
    谁知那黑影扑倒方欣后立刻轻盈地跳开了,落地时却是四肢着地的。
    
    “玄罡?”方欣惊讶地叫道,与黑影甫一接触,她便摸到满手极浓密的长毛,立刻就察觉那黑影不是人。
    
    那黑影果然是玄罡!唐考愕然地看着闪跳到路灯下的巨大黑犬,玄罡身形高大,扑向方欣时又是人立的姿势,黑暗中两人竟都没发觉那是一只狗。可玄罡为什么要扑倒方欣呢?而且更让唐考吃惊的是,玄罡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这不是唐考的弓箭袋吗?怎会被玄罡背在身上?
    
    玄罡冷冷地看了唐考一眼,飞奔到方欣跟前,俯首弓身护住仍坐在地上的方欣,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口中狺狺有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唐考顺着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昏暗,最近的一盏路灯离自己也差不多有二十米,灯光不能涉及之处仅有一排楼房的影子,小路上既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任何声音……唐考一下想起宇文老师曾经说过的话,玄罡就算保护两个方欣也绰绰有余,难道刚才玄罡推倒方欣是为了救她,而前方的黑暗中,正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吗?
    
    方欣莫名其妙地被玄罡扑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脸色苍白的唐考猛瞪了一眼,伸手制止了。方欣一惊,又蹲下身子藏在了玄罡身后,屏住了呼吸。唐考迅速拉开玄罡背上的黑包,将自己那张长弓取出展开,他也来不及细调弓弦,立刻半跪在地上,弯弓搭箭瞄准了玄罡紧盯着的那片黑暗。
    
    两人一犬,犹如雕塑般静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方的黑暗中却没有任何动静,但玄罡丝毫没有放松,它浑身的肌肉块块突起,长长的口吻间露出森然利齿,还不时喷出沉重的鼻息,若有任何异动,它便会在瞬间爆发。而唐考也同样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右臂全力拉弓引箭自不用说,吸气后的腹部也绷得如岩石般坚硬。可他手上这张反曲长弓的弓弦力量大约是45磅,已经属于专业运动员所使用的范围,长时间拉满弓弦却又引而不射,右臂的力量便一点一滴地耗去了。
    
    “如果他一直不现身,我们就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吗?”唐考的右臂渐渐酸麻,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可若要略略松开拉满的弓弦,他又怕眼前会突然跳出什么,心中不禁开始焦急起来。
    
    方欣弯腰藏于玄罡的身后,双手搭在它的两条后腿上,此刻只感觉玄罡腿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一直在微微颤动。她抬头望着前方一片静止的黑暗,难道白天见到的那个凶手,就潜藏在那里吗?明白玄罡扑倒自己是为了救自己时,她一下回想起凶手杀害那无辜女孩的残忍,方欣心中只感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巨大恐惧正从那黑暗中无边无际地蔓延过来。
    
    突然,玄罡发出一声低吼,身体上方浮现出一条巨大的蓝色狼影。唐考被这声低沉的吼叫震得两耳发麻,再加上身边陡然出现巨狼虚影使他大吃一惊,他早已有些拿捏不稳的手不禁一松,只听见嗖地一声轻响,长箭便如风一般离弦而去。与此同时,玄罡上方的狼影也猛地跃出,与那支飞箭一先一后,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恍然间,方欣和唐考都觉得阴影中有白光一闪即逝。“砰”地一声巨响之后,蓝色的巨狼虚影竟被一击即溃,碎散开来,迅速消失在空气之中,玄罡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猛然倒退了两步,它身后的方欣赶紧抬手,想扶住后退的玄罡,谁知那股后退的力量颇大,玄罡倒是站稳了脚步,方欣却又一次狼狈地被撞翻在地上,触及玄罡的双手也被震得隐隐生痛。
    
    唐考一看形势似乎对己方不利,也顾不得没有目标给自己瞄准了,又接连向刚才发箭的方位射出两箭,但这两支箭也如第一箭一样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黑暗中忽然窜出一声冷笑,听上去象是蒙着口鼻的人发出的,沙哑低沉,只听得唐考与方欣浑身一凉。可笑声一过,玄罡高昂的头颅却放松了下来,不再保持刚才剑拔弩张的攻击姿态。
    
    身后突然有人高叫唐考的名字。方欣一回头,居然宇文和丁岚也赶到了!
    
    “好险好险!总算找到你们俩了!”丁岚满头大汗,似乎刚才一直在奔跑,“我说唐考你没事干嘛关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欣的手机刚被弄坏……”
    
    唐考完全没将丁岚的怪责听入耳中,他依然半跪在地,将第四支箭又搭在了弓弦之上。
    
    宇文摇了摇头,走到唐考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紧张,那人已经走了……”
    
    “走了?”唐考眉毛一跳,轻声重复了一遍,才缓缓地站起身。丁岚也伸手将连摔两跤浑身是灰的方欣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蓝色的大狗又是什么?”向来口齿伶俐的方欣此刻也有些结巴起来。
    
    宇文蹲下身去抚弄了一下玄罡颈后的长毛,对方欣说道:“暂时没事了,你中午看见的那位凶手,刚才就潜伏在前方,不过现在他已经走了。” 
    
    中午时分被看不见的杀人凶手追逐时那种彷徨惊慌的感觉又笼罩了自己,不禁浑身冰凉,打了一个冷颤。
    
    丁岚见唐考的神情还在有些呆滞,就自己动手将唐考腰间挂着的手机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没电了,难怪一直关机,差点出了大事。
    
    玄罡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地向前方走去,其余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约走了二三十米,玄罡在一颗灯光无法企及的路旁小树前停下了脚步,埋头四处闻嗅起来。
    
    唐考用挂在钥匙链上的微型电筒在树下照了照,一片小草已经被踩平了,可惜并没有留下成形的脚印。丁岚突然弯腰趴在了地上,学着玄罡的样子四处爬了两步,又使劲抽了抽鼻子。
    
    “你以为你也是狗狗啊?”方欣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丁岚绕树一圈,还真发现了一点东西,他啪地打了个响指,向其余的人示意他的发现。宇文他们定睛一看,原来草丛中有三支碳纤维的练习箭,被人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一起,箭头正指向宇文他们走过来的方向。
    
    “这不就是你刚才射出的三支箭吗?”方欣吃惊地问道,那凶手竟将三箭都接住了!
    
    唐考苦笑了一下,将三支箭从地上拾了起来,摇头说道:“真是疾风吹缓箭,弱手驭强弓啊……我有够丢脸的。”
    
    宇文开口宽慰道:“别这么容易泄气,刚才玄罡的探影问路不也被挡住了吗?那人的确不简单,若不是你拉弓引箭牵制,他说不定早已经出手发动攻击了!真要动起手来,玄罡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们两个啊……”
    
    “那凶手就是冲着我来的吗?可我已经没有他的照片了啊!” 方欣很是不解。
    
    “问题是……收到你照片的那位同学把你所拍下的那张照片发到了网上,被他看见了,大概他怀疑你与那位同学有言在先,又重新取回了照片吧……”丁岚叹了一口气。
    
    “那我该怎么办啊?是不是应该报警了!” 方欣有点急了。
    
    宇文摆了摆手,说道:“别急,报警是没有用的,警察保护不了你,你暂时不要在寝室里过夜了,先去唐考他们的工作室躲一阵吧,玄罡会保护你的。”
    
    “玄罡?”方欣低头看了看玄罡,后者居然颇有威严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大概也看见玄罡的表现了,虽然凶手不是普通人,可它也不是一只普通的狗,你要相信它的力量!”宇文严肃地对方欣说道。
    
    宇文替唐考把他最难以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唐考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们拿到照片之后,就感觉凶手很可能会再次找上门来,偏偏这时候你的手机会打不通,实在无法,我只好请玄罡帮忙,把你的箭袋挂在它的身上,让它循着你的气味先一步来找你,还好玄罡及时赶到,不然你们两个啊……”宇文对着唐考,抬手作势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
    
    至于关于照片如何失而复得,以及因为此事无辜枉死的那位吴维同学,宇文都早与丁岚说好了,绝不在方欣面前提起半个字。若让方欣知道她无意间害死了一位无辜的同学,只怕生性善良的她会自责到发狂吧……
    工作室里,四个人正围在电脑前观看那张费尽心机才找回的杀人现场照片。玄罡则趴在电脑桌下休息,似乎对他们的讨论并不感兴趣。
    
    “你拍照的时候是不是手一直在抖啊?这照片也太模糊了……”
    
    “怎么能怪我啊?手机照相的效果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这也太……”
    
    “你可别拿你自己拍照时的标准来要求我啊!我又不是摄影爱好者……再说了,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杀人,难道你还有心思去想照片怎么构图什么的吗?”
    
    唐考与方欣还没说上两句,就又开始争了起来,丁岚在二人身后打趣着说道:“你们可真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啊……”
    
    “行了,唐考,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方欣也已经够尽力的了,照片模糊不是她的错。”宇文只好出面打圆场。
    
    “奇怪……既然凶手已经看见这张照片照得也就这副德行了,为什么还那么执著地杀回来找方欣呢?难道仅仅是觉得受了方欣的愚弄,咽不下这口气?”唐考提出一个问题,他觉得这张照片实在已经没有继续追究的价值了。
    
    宇文猛吸了一口烟,低声说道:“不会这么简单,凶手既然这么看重这张照片,那么照片里很可能有某种能暴露他身份的信息,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唐考和丁岚听宇文这么一说,又凑近电脑屏幕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只有一个侧影,正蹲在地上观看手中捏着的一只断臂。可惜那照片上的人脸有如剪影一般黑成一团,光看轮廓的话,实在是没什么特点。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看那人的脸呢?说不定凶手顾虑之处并不是他的相貌呢?”受宇文的启发,方欣开始观察照片的背景中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唐考又将照片放大了几倍,凶手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但除了满屏粗大的马赛克颗粒,并没有发现什么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突然,宇文按住了唐考操控鼠标的那只手,“等等!向左移动一点!”
    
    画面平行移动到凶手的腰际,凶手蹲在地上,后臀微微翘起,那腰间似乎有某件异物鼓了起来,边缘轮廓呈S形曲线,衬在凶手笔直的后背线条上,还颇有些明显。
    
    “这是什么东西啊?”丁岚指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唐考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说:“可能是钥匙串吧,你和我不都是喜欢把钥匙挂在后腰那里吗?”
    
    宇文望着那异物的轮廓沉思良久,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但他还不敢完全确定,于是缓缓说道:“你们不觉得这东西象一个铃铛吗?”
    
    “铃铛?”三个年轻人都惊叫了一声。
    
    “是有点象!你们看,这东西的边缘曲线上小下大,不就是半个铃铛的线条吗?”唐考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点击绘图工具窗口,将那异物的边缘用红线描了出来。
    
    “谁没事在腰上挂个铃铛啊?”丁岚有些纳闷。
    
    “中国人自然是没有这个习惯……”宇文将手中的香烟掐灭了。
    
    “老师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外国人?”方欣问道。
    
    “嘿嘿……还是一位外国帅哥呢。”宇文冷笑起来,“我曾在奥斯丁的后腰上看到一个金色的铃铛。”
    
    “奥斯丁?不会吧!”方欣脸上溢出惊惧之色。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沉默寡言的意大利帅哥和中午看见的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就是整天和小日本裹在一起的那个老外?靠!果然和日本人一起鬼混的都不是好人!”丁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别这么激动。”唐考伸手又把丁岚拉回到座位上,“你拿着这张照片去告他是告不倒的。”
    
    “没错,这仅是一个疑点,但还不是确凿的证据,你们下次在正常的场合见到奥斯丁时,千万别露出一副看见杀人狂的表情!”宇文将手中烟头一扔,“行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都把嘴封严实一点,传出去没什么好处!”
    
    “明白!”丁岚学美国大兵的姿势给宇文敬了一个礼。
    
    “我好饿啊……丁岚,你们这有什么吃的没有?”宇文突然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肚子。
    
    “你晚上不是和温老师一起共进晚餐了吗?怎么还会饿啊?”丁岚诧异地说道。
    
    “嗯?和温雅老师一起晚餐?”唐考和方欣也一脸坏笑地凑了过来。
    
    “唉……就是因为你们的温雅老师来打岔,害得我都不敢去添饭,饿死了……”
    
    “哈哈哈……我这就去给你泡方便面。”丁岚立刻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唐考和方欣这才想起来,他们也还没有吃晚餐的。
    
    四人就围坐在玄罡的周围,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丁岚还恶作剧地将面碗放到玄罡的鼻边,看玄罡闻到强烈的味精香味而露出厌恶的神情,丁岚和唐考都哈哈大笑起来。有这么多男生陪着,方欣终于将内心深处的恐惧暂时抛在了九霄云外。
    
    “对了,方欣,前天晚上……柏叶是不是去找过你?”唐考假装很随意地问起一个在他心里憋屈了很久的问题。
    
    “啊?这……是呀……他是来帮我做事的。”方欣一愣,没想到唐考会突然问起这个。
    
    “嗯?柏叶又去找过你吗?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宇文有些警觉地问道。
    
    “嗯……也没说什么啦,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处理学生会的事情,偶尔谈话,柏叶也只是说起他的老家那边的事情。”
    
    “就说这些吗?”唐考的神情有些置疑,“他会那么好心,无缘无故去帮你做事?”
    
    “柏叶很有礼貌的,哪象你?说跑就跑了!没他帮忙,我做到半夜都做不完!”方欣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三分怨气。
  唐考不再说话了,闷声把自己碗里的面汤喝干。
    
    “对了,他说他的家是在一个公园里,那里有大片的森林,但是还有很多的坟墓!还说晚上在坟墓间穿行,会看到许多点燃的蜡烛……日本人真奇怪,怎么在公园里还会有许多坟墓呢?”
    
    方欣刚说完,一直趴在地上闭目养神的玄罡突然就抬起了头,两只笔直的耳朵也晃了一晃。
    
    宇文的神情也陡然变得有些严肃,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小小的工作室里来回走了两圈。唐考和丁岚都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也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筷。
    
    “难道真有这样的公园?”方欣有些迟疑地问道。
    
    “有!高野龙神国定公园!”宇文一字一句地说道。
    
    高野龙神国定公园,地处日本和歌山县,公园内最为出名的,自然是被日本人尊为佛教圣地的高野山,自从弘法大师在此创立密教真言宗,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由于佛门香火旺盛,千百年来无数名人皈依高野山,时至今日,已发展为伽蓝与奥之院两大圣地,奥之院前十八町长的参道上林立着超过二十万的大小五轮塔墓碑,日本战国时代许多名人也都在此建墓立碑,就连曾经下令血洗高野山的织田信长,也被丰臣秀吉在这里立下纪念墓碑。柏叶所说的大量坟墓,应该指的就是这里了。
    
    唐考与丁岚都曾经在电脑上玩过日本的战国游戏,对战国时期的名人还是比较熟悉,一听宇文说什么上杉谦信、武田信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等人都在高野山有墓葬,不禁有些咋舌。方欣不太听得懂这些,她有些发楞地问道:“柏叶说他老家在高野山,为什么宇文老师会这么担心呢?”
    
    宇文顿了一顿,眉宇间颇有忧色,说道:“我只怕他是真言宗密教的传人,来我们这里的目的居心叵测啊……”
    
    ******
    
    凌晨的树林中,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于光线不足的缘故,树林间呈现出一片黯淡的墨蓝色彩,随着脚步声的一停一起,片片细叶也被从枝头震落,旋转着飘落在草丛中。
    
    “腰间发力,前冲疾刺!”随着无为子的一声怒喝,宇文奋力向前一扑,只见虚灵金枪气势如虹,猛地贯穿了两棵相隔甚近的小树。
    
    “错!错!错!”无为子突然大发雷霆,头上所余不多的几缕白发都随着他急剧抖动的身躯飘了起来,“我让你前冲疾刺,没叫你双脚离地!你扑什么?饿狗扑食吗?”
    
    一直趴在无为子身边的玄罡忽然打了个喷嚏,似乎对无为子拿狗来骂人有些不满。
    
    宇文气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不时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持续的高强度训练让他的体力开始有些透支了。“前辈,虚灵金枪是没有重量的,我一旦用上腰力,就很难掌握平衡啊……”
    
    “难怪别离先生那老家伙也没能教好你,你对武学的悟性实在太差了!”无为子摇了摇头,“用上腰力,只是增加你右臂刺出的速度,不是让你把身体重心前移,拳击中有一种双拳虚握练习出拳速度的训练方式,他们手中空空,不就与你手握虚灵枪一样吗?为什么人家就能用上腰力呢?”
    
    宇文茫然地点了点头,却仍是似懂非懂。
    
    无为子仰首东望,天边已隐约现出一抹粉色,启明星的光芒也渐渐隐去。他长叹了一声,说道:“宇文,你跟我学武,有多久了?”
    
    “还不到三周吧……”宇文小心地回答道。
    
    “可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因为你什么也学不会……”无为子苦笑了一下。
    
    宇文也讪讪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傅原来也是这么说我的,让我不必再耗费精力在习武上。”
    
    “天鹏枪法,走的是飘逸流畅的路子,看你身形瘦削,居然也能被你用得十分沉重,一招一式都大开大合,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罢,你也不必改了,临阵变枪,说不定还能吓人家一跳。”无为子也算是厚道的了,还没有把宇文的枪法说得一无是处。
    
    “晚辈驽钝,让前辈费心了……”宇文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候面对别离先生,说得最多的大概就是这句话了。
  “罢了罢了,我年轻时争强好胜,事事都想与别离先生比个高下,却总是很难如愿,前几天还在想,如果我能把你教出点名堂来,也算胜过别离先生了吧,可你还真够让人失望的,呵呵……”无为子看了看身边的玄罡,“也难为玄罡尽心尽力地守护你,你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它对你死心塌地啊?”
    
    “这……晚辈确实不知……”宇文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嗯,明天起,你就不必这么早来找我了。”说完,无为子开始往林外走去,看来他真是放弃了继续教授宇文武功。
    
    “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啊!”宇文有些着急,连忙快步跟了上去,生怕以后就见不到无为子了。
    
    无为子见宇文急匆匆地追来,不禁爽朗一笑,说道:“我又不是不要你来,我只是说既然不用练武,你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看你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最近是不是有很棘手的事情困扰啊?”
    
    宇文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前辈,你在这里隐居,究竟是真的退隐了,还是另有原因?”
    
    无为子神情一凛,说道:“我不愿对你说谎,某些事,你不必问得这么详细。”
    
    看无为子态度坚决,宇文也知道多说无益,他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前辈在这里隐居多年,有没有感受到异常的灵力波动呢?”
    
    “两个月前,学校里好像有过一次异震,不过与我无关,我便没多去留心。”
    
    “前辈知道异震源头的具体位置吗?”宇文追问道,似乎无为子所说的异震,正是邪兵现世的时候。
    
    无为子停下脚步,抬手虚指了一下综合楼工地的方向,说道:“大概就是那边吧,其实我那天晚上多喝了两盅,并没有直接感受到,是第二天早上出来锻炼的时候才发现的。”
    
    “第二天才发现的?”宇文有些疑惑。
    
    “喏,你看见这四周建筑上的神兽鸱吻了吗?”无为子问道。
    
    宇文连连点头。
    
    “它们可不是随便雕刻在屋脊上的,那是当年正一教的师祖们留下的灵动仪!”
    
    “灵动仪?”宇文一声惊呼,他早就察觉这些鸱吻非同寻常,却没想到竟是道家的法器。
    
    “《后汉书.张衡传》中曾有记载,东汉阳嘉元年,张衡用精铜铸成候风地动仪,“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侍者因此觉知。”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地震探测器了,虽然现在地动仪已经失传,不过师祖们却受其启发,制造了灵动仪!专司监测异常的灵力波动!”无为子漫步走到一栋老楼的屋檐下,抬头与悬垂空中的鸱吻对望。
    
    “难道这鸱吻也象地动仪上的飞龙一样,一旦何方出现振幅巨大的灵力波动,它就会吐珠提醒我们?”宇文惊讶万分。
    
    “没错!这些鸱吻口中都装有机关,若有邪灵异动,它就会吐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铜珠!两月前,我就是在早锻炼巡查的时候,拾到铜珠一个,才知道工地的方向有异动!”
    
    “拳头般大小的铜珠啊?”宇文一声惊叹后,忍不住在心中暗想,若现在这玩意突然动了,掉个铜珠下来砸到无为子的脑袋,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前辈,学校里为何遍布灵动仪?难道你留守在这里的使命,就是要看管某个异常危险的东西吗?”看老人慢慢地从老楼前走开,宇文又追上去提问。
    
    无为子突然转过头极严肃地盯着宇文的眼睛,对他晃了晃右手的食指,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问!”
   二十一、
    
    当方欣从睡梦中醒来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晨光,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看了好一阵,才回想起,自己昨夜是在唐考的工作室里留宿的。
    
    方欣起身站在窗边,使劲揉了揉双眼,然后把自己的眼镜戴上。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楼下路边的一株夹竹桃正盛放着纯白色的小花。方欣使劲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不禁心情大好,若自己还是在女生宿舍那边,早上起来的空气可没这么新鲜。
    
    不知何处的的广播喇叭忽然开始播放起音乐,音乐若有若无地传到方欣的耳中,她微微一怔,那不是《运动员进行曲》吗?
    
    “啊呀!糟了糟了!”方欣突然发出的高声尖叫将正在外屋酣睡的唐考猛地惊醒了。难道凶手又来偷袭?睡得迷迷糊糊的唐考骨碌一声翻下床,猛地撞开里屋的木门。
    
    “方欣!你没事吧?”唐考急切地问道。
    
    “现在都已经九点了!运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要去播音的!都怪你!把我留在这边,我忘记这边没有闹钟了!”方欣一边梳理她的长发,一边扭头恨了唐考一眼。可当她看清唐考赤裸的身上仅有一条小短裤时,不由得又发出一声惊叫。
    
    “呃!”唐考这才醒悟过来,红着脸赶紧关上了门。
    
    “我昨天晚上不是把门反锁了吗?为什么你还能把门打开?”方欣有些气恼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我忘记告诉你了,这扇门的锁是坏的,一撞就开了……”唐考躲在被子里应声答道。
    
    过了一会儿,方欣从屋内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她一脸凶相,唐考赶紧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一只手隔着被子使劲在唐考的脑袋上捶了两下,“死流氓!臭流氓!以后没我的许可不准进里屋!”
    
    “大姐啊……这可是我花钱租的房子……”唐考小声地嘀咕着。
    
    砰地一声,大门被打开后又重重地关上了。看来方欣已经走了,唐考慢慢地将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威武狗头又吓了他一跳。原来是玄罡正站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唐考。
    
    “死玄罡!臭玄罡!以后没我的许可不准站在这里吓我!”唐考学着方欣的语调对玄罡说道。
    
    ******
    
    “喂……”丁岚躺在学生宿舍的床上懒洋洋地接听了电话,对刚才打搅了他的美梦的那通铃声极度不满。
    
    “丁岚,起床了!去帮我办件事!”
    
    “宇文老师……什么事情这么急啊?现在才……七点钟。”
    
    “胡说!都快十点了!别故意把表歪着拿!”
    
    “哦……”
    
    “你开车去机场帮我接个人,他乘坐的那班飞机是从北京过来的,十一点进港。”
    
    “开车?接人?我哪有车啊?”
    
    “又瞎扯!你们工作室楼下长年累月停着一辆丰田MR2跑车……就是永远都用防水篷布搭着的那辆,不是你的吗?那栋破楼里住的都是一些清贫老教师,谁家有钱买得起几十万一辆的跑车?除了你还能有谁啊?”
    
    丁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那辆MR2是自己考上大学后父亲送的礼物,但他觉得太过张扬了,就一直停在工作室的楼下,近两年来几乎没有动过,就连唐考也不知道自己有一辆跑车,没想到居然会被宇文猜中了。
    
    “快去吧,把我的那位朋友接过来,他叫莫飞,年龄和你差不多。”
    
    “哎……他……”丁岚还想问清楚一点,宇文那边却已经挂断了。
    
    “这个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丁岚无奈地摇了摇头。
    
    机场距离学校不过三十分钟的车程,丁岚早早地赶到机场,却不幸地看见本该十一点抵达的航班因故晚点一个小时。
    
    在机场那些价格无理得吓人的商店里闲逛了半天,又足足喝了三大杯机场免费提供的矿泉水,无所事事的丁岚才等到那架姗姗来迟的飞机。
    
    眼看开始有乘客从出口走出来了,丁岚赶紧展开早已经写好来客姓名的一大张白纸,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谁知他左等右等,这一班航班的最后一个乘客都已经出来了,还是不见有人上来与丁岚打招呼。
    
    “别是那家伙走得太急没看见我吧?”丁岚开始有些着急了,机场里这么多人,他又不知道那个莫飞长得什么样,怎么找啊?
    
    突然,丁岚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岚一回头,一个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女孩子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你写错了,不是飞机的飞,是芳草菲菲的菲……”女孩指了指丁岚高举过头的那张白纸。
    
    “啊?你就是宇文老师的朋友莫菲?”丁岚万万没想到宇文老师要他来接的朋友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孩,他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白纸上的名字,不禁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将白纸折叠起来。
    
    莫菲点了点头,额上的一缕长发便轻飘飘地垂了下来。
    
    丁岚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只见她穿了一件贴身休闲灯芯绒夹克和一条略显宽大的牛仔裤,夹克领口处露出淡青色的衬衫,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肩上却斜背着一个特大号的红圈画筒。女孩长得还算好看,就是太瘦弱了一些,脸色过于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是淡淡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是宇文让你来接我的吗?”莫菲的京腔也是软软的。
    
    “啊!对!他好像有事来不了。”丁岚伸手想帮莫菲把旅行包提过来,莫菲却有些紧张地避开了他的手。
    
    “呃……那我们出去吧?”丁岚有些尴尬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在他的印象里,似乎还没有哪个女孩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戒心。
    
    走出机场后,丁岚将莫菲径直带到停车场,他本以为莫菲在看见他的跑车后多少会有一点吃惊,毕竟象他这样的年轻人,能开丰田MR2的还是极少,谁知莫菲极自然地将车门拉开,表情平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丝毫不觉得奇怪。
   丁岚苦笑了一下,宇文老师已经是个怪人了,他的朋友也都是这么酷的吗?
    
    银色的敞篷跑车在机场高速路上飞驰而过,调皮的风将莫菲光洁额头前的那缕长发吹得向后左右摇摆,她的右肘撑在车门上,手托腮帮,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这一路上,丁岚总共不咸不淡地问了五句诸如北京天气好不好这样的废话,她全用“嗯”来回答了。于是,丁岚知趣地闭上了嘴。
    
    即将接近S大的校区,丁岚想了一下,决定从来往的人最少的西门进入学校,毕竟自己这辆车太打眼了,让同学们看见了可不太好。
    
    谁知他正准备绕行时,一直没说话的莫菲突然拉了一下他的手,“请从这边走好吗?宇文就在这边。”
    
    丁岚狐疑地看了莫菲一眼,她手指的方向是学校的北门,进去就是学生的生活区,宿舍和食堂都在那边,现在正是午餐时间,路上肯定是人来人往的,这样开车进去也太招摇了吧?他摇了摇头,说道:“骗人的吧?你怎么知道宇文老师在那边!”
    
    可莫菲十分固执地拉住了汽车的方向盘,一副只要丁岚不从北门进去就决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唉……真是个怪人……”丁岚嘀咕着叹了口气,从手套箱里取出一副硕大的墨镜架在了鼻梁上。“但愿不会让同学们认出来吧……”他一打方向盘,MR2跑车极平滑地转进了S大的北门。
    
    进入校区之后,同学们的目光都被突然闯入的漂亮跑车吸引住了,那银光闪闪的车身和极致流畅的金属曲线让他们眼前一亮,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想看清是哪个大款在开车时,丁岚已经加速冲了过去,直到跑车穿越生活区之后,他才把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停车!”经过留学生管理处时,莫菲突然叫了起来。丁岚一惊,猛地一踩刹车,没系安全带的莫菲收势不住,头不轻不重地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哎哟!你怎么开的车?”莫菲揉着脑门瞪了丁岚一眼。
    
    “这不是你叫停车的吗?”丁岚心中浮起一阵报复的快感,这丫头从见面起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过,无意间撞了她一下,自己心里多少平衡一点了。
    
    正说话间,宇文居然埋着头从留学生管理处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在翻弄手中的几页资料。
    
    “宇文哥哥!”莫菲不再理睬丁岚,推开车门站起身来高叫了一声。
    
    “哟!小师妹!飞机晚点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啊?”宇文一抬头,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片温和的笑容,不过他对莫菲的突然出现似乎一点也不惊奇。
    
    真正吃惊的人此刻还呆坐在车上,“小师妹?这丫头居然是宇文老师的师妹?”丁岚满脸惊讶地看着莫菲与宇文亲密地拥抱了一下。“而且这一路过来也没见她打过什么电话,她怎么会知道宇文老师就在留学生管理处呢?难道她也有一身法术?”
    
    “好久不见,你真的长成大姑娘了啊!”宇文仔细端详了莫菲一阵,开口说道。
    
    “别拿这种老人家的口气说话啊!你又不比我大多少!”莫菲嘴上虽然不服输,苍白的脸上却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两团红晕。
    
    “大你十岁还不够啊?”宇文呵呵一笑。
    
    “等你大我五十岁的时候再说吧。”莫菲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笑容。
    
    “原来你也会笑的啊?我还以为你面瘫呢!”靠在车身一旁的丁岚有些恶毒地在心里说道。
    
    “你这次过来,你外公不知道吧?”宇文突然有些不安地问道。
    
    莫菲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只要下周六以前赶回学校,外公是不会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不会耽搁你很久的。” 宇文的神情似乎抱有一丝歉意。
    
    “宇文老师,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得先去停车了,这个……”丁岚指了指身后的跑车,“停在这里不太好。”
    
    “哦!干脆你顺路把莫菲送到学校的招待所去吧,晚上你安排一个地方吃饭,我请客!”说完,宇文又扭头对莫菲说道:“你先住下来休息一下,晚上给你接个风,好吗?”
    
    莫菲淡淡的点了点头。
    
    “宇文老师……”丁岚把唐考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晚上要不要把唐考他们也叫上,当然……如果你想省钱,我就不叫了。”
    
    “叫啊,为什么不叫?人多热闹一点,大家也见见面嘛!不过……”宇文突然俯身在丁岚耳边说道:“也别安排在太贵的地方啊!”
    
    “呵呵……明白!”
    
    莫菲与宇文告别之后,丁岚又继续作莫菲的专职司机,将她送到了S大的招待所。
    
    就在莫菲拿出身份证准备在前台登记时,丁岚蹑手蹑脚悄悄走到莫菲的旁边,探头探脑地想看清莫菲的身份证。莫菲察觉身旁有人,立即十分警觉地将身份证压在了手掌下,然后回头瞪了丁岚一眼。
    
    丁岚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登记之后,服务员将莫菲引到她的房间,丁岚站在房间门外,拿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眼神专注地望着莫菲说道:“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丁岚,山风岚,最近宇文老师都很忙,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就是了。”
    
    莫菲一声不吭地在房间里看了看,似乎对房间还算满意,然后快步走到门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巨大挫败感笼罩了丁岚的全身,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无情的闭门羹,而且居然还是一个同龄女孩子给予的,一贯在情场上纵横无敌颇为自负的丁岚,从此牢牢地记住了莫菲!。
     红砖阁,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却是S大校内颇有名气的一家饭店。丁岚遵照宇文的吩咐,在这里订下一桌接风宴。
    
    还没到六点,唐考与方欣就都早早地赶来赴宴,他们一听丁岚说宇文老师的师妹来了,难免都好奇心爆棚,想看看这位小师妹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两人赶来一看,包房里就丁岚孤零零的一个人,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
    
    “怎么?宇文老师和他的师妹呢?”方欣在运动场做了一整天解说员,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甫一进门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水连喝两杯。
    
    “我哪知道啊?这两个都是散仙级别的人物,神出鬼没的。”丁岚头也没抬地继续玩游戏。
    
    唐考一听丁岚闷闷不乐的声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吃了什么亏,便嘻笑着坐到丁岚身旁,低声问道:“莫非那宇文老师的小师妹长得貌若天仙,让我们的丁帅哥动了凡心?”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会来了你就知道,那丫头浑身是刺,跟刺猬似的。”
    
    “哈哈哈……我就说嘛,你肯定是碰钉子了。”
    
    丁岚岂会让唐考单方面得意?他立刻反唇相讥道:“昨天晚上在工作室睡得可好?没半夜梦游什么的吧?”
    
    “梦游?唐考你可要小心啊,吾梦中好杀人,吾睡时,汝等切勿近吾身!”方欣在一旁冷冷一笑。她所说的这句文言文,是三国时曹操怕被人夜里暗算,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唐考讪讪一笑,说道:“我这就去买点绳子,晚上睡觉先把自己捆起来。”
    
    “真没志气!你应该先把这个自称梦中好杀人的神经病绑起来啊!”丁岚邪邪地笑了起来。
    
    “造反了你啊?”方欣假装生气地一拍桌子。
    
    两个男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左等右等,眼看快七点了,还是不见宇文他们露面,服务员也进来问了好几次是否上菜。
    
    “别是被放鸽子了吧?”方欣一噘嘴。
    
    “不要着急,就算宇文老师不请你吃饭,丁岚也会请的,你怕他付不起账么?”唐考接嘴道。
    
    “你们当我是冤大头啊?”丁岚一鼓眼睛。
    
    这时,丁岚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一听,原来是宇文借招待所前台的电话打来的。
    
    “不好意思,莫菲一直在睡觉,刚刚才醒,你们再等一会儿,我们就来了。”
    
    “这丫头……耍大牌啊?居然一直睡觉睡到现在,还要宇文老师在宾馆等着!”丁岚挂掉手机,冷哼了一声。
    
    “哎,你们说……宇文老师和他的师妹……是不是有点那个那个?”方欣体内的八卦精神又开始燃烧了。
    
    唐考与丁岚对视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丁岚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靠在唐考肩头叫道:“大师兄!”
    
    唐考便豪迈地将丁岚一搂,叫道:“小师妹!”
    
    “恶心死了!你以为你们是令狐冲和岳灵珊啊?”方欣掩嘴一笑。
    
    “你不就这意思嘛?”丁岚叫了起来。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宇文才与莫菲出现了,莫菲不但衣服装束没换,就连那个特大号画筒也依然斜背在身后。唐考和方欣都是第一次见到莫菲,立刻热情地站起身来打招呼。丁岚却原地坐着没动,他只是在心中暗地奇怪,怎么这莫菲睡了一下午,脸色却比中午见面时更加苍白了?
    
    宇文把几个学生挨个介绍给莫菲认识,莫菲却清一色只是淡淡地点一点头,脸上是半点笑容也没有的。唐考和方欣这才领教到莫菲的冷漠,不免开始明白丁岚为何会那副模样。
    
    服务员迅速将早已准备停当的各色菜肴端上桌子,丁岚见莫菲那么瘦弱,想来也不是爱吃大鱼大肉的人,所以点的菜肴都是以清淡素菜为主。红砖阁能在S大拼出名声,做的菜自然有它独到之处,莫菲虽然不爱说话,倒也看得出她对丁岚的安排还算满意,照宇文老师后来的说法,莫菲如果能对哪盘菜连夹两筷,做这菜的师傅就算厉害的了。
    
    方欣是女孩子,平时也吃得清淡,只苦了爱吃肉的唐考,衔着筷子看了半天,桌上尽是素鸡香菇豆腐时蔬之类的,他终于忍不住了,悄悄把服务员叫来点了一个鱼香肉丝,然后暗地里狠踢了丁岚一脚,作为他只顾讨好莫菲而不顾兄弟的惩罚。
    
    “宇文老师,你今天去留学生管理处查出什么了吗?”丁岚漫不经心地夹了几筷素菜,看莫菲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便挑起了话题。
    
    “唉……其实猜也猜得到,这两个外国学生的个人资料都是无懈可击的,去查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漏洞。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两人虽然是同一年开始在S大留学的,但奥斯丁之前还在北京进修了两年的基础汉语。”宇文的神情微微有些沮丧。
    
    “柏叶的中文说得这么顺溜,原来还不是在中国学的啊?”方欣有点惊讶。
    
    “日本也有许多可以学习中文的学校,在日本就能学到地道的中文也不算奇怪,不过也可以感觉得到,柏叶对这次来中国留学似乎是早有准备的!”宇文答道。
    
    唐考看莫菲那副无论听见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宇文老师,莫菲小姐这次来学校,不仅仅是为了来旅游的吧?”
  宇文扭头看了莫菲一眼,脸上突然流露出怜惜的神色,低声说道:“小莫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帮我们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全都告诉她了。”
    
    唐考看莫菲这弱不禁风的身体,实在有些想象不出她会怎样帮助宇文。
    
    “其实……我与小师妹也有五年没见面了。”宇文有些感慨地对几个学生说道。
    
    “是六年了!”一直没说话的莫菲突然开腔纠正宇文。
    
    “哦……是的是的,有六年了!”宇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呵呵……宇文老师对古代史了如指掌,近代史却一直不是强项啊。”方欣开着玩笑为宇文解围。
    
    “你很了解他吗?”莫菲突然冷冷地看了方欣一眼,语气中颇有些不屑。
    
    方欣被莫菲猛然间这么一问,只哽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心里不由一阵委曲,想这女孩怎么会这般无礼?
    
    唐考一见方欣眼圈泛红的模样,立刻开口反击道:“莫小姐这么多年没见到宇文老师,觉得他与当年相比的变化大吗?”
    
    莫菲也不拿正眼看唐考,却神情古怪地看着宇文说道:“他呀?如果他能够比当年想得开一些,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都瞎扯什么呢?来来来,快吃菜,不够吃就再加两个菜!”宇文也没料到这顿饭会慢慢吃出了火药味,赶紧开口打圆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好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唐考他们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温文尔雅的宇文老师会有这样一个师妹,难道还不是一个师傅教的不成?
    
    从红砖阁出来,宇文正要送莫菲回宾馆,莫菲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去你的宿舍吧。”
    
    “你今天能行吗?”宇文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这件事挺严重的,早一天开始也会好一点吧。”莫菲微微一笑,似乎她只有在与宇文在一起时,才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唐考与丁岚不知道宇文和莫菲究竟打算做什么,便开口想先行告辞。
    
    “别急着走,和我们一起回宿舍吧,你们最好也去看看。”宇文突然正色对三个学生说道。
    
    看看?究竟是要看什么呢?唐考他们有些纳闷地跟在了宇文身后。
    
    回到宇文那小小的单身宿舍,唐考惊讶地发现玄罡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的工作室里跑了出来,在宇文宿舍里等待多时了。
    
    “玄罡!”莫菲一见到玄罡,立刻兴奋地扑上去搂住了玄罡的脖子。
    
    “这丫头对人还不如对狗热情呢……”丁岚撇了撇嘴。
    
    “少在这阴阳怪气的!”宇文在丁岚身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和女孩子较什么劲啊?”
    
    看唐考和方欣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宇文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莫菲天生拥有一种异能,能通过接触古物来了解与这古物关系密切之人的信息,是我们术士博古通今不可多得的好帮手,除此之外,她还是与你们一样,都是普通的年轻人啊。”
    
    普通人哪有这么乖张的?唐考苦笑了一下。
    
    “莫菲!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不知何时,宇文竟已将那柄雪藏已久的克力士剑提在了手中。唐考和丁岚一看见这柄暗红色的凶器,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两步。
    
    莫菲一见这柄克力士剑,脸上顿时严酷得如大片冰霜掠过。只见她极快地将身后斜背的画筒打开,取出一张4k的素描纸铺在写字台上,又拿出一大把铅笔放在手边待用。
    
    “她这是想干什么?画画还是写字?写字台那里这么黑,不用开灯的吗?”方欣好奇地问唐考。
    
    宇文听见了方欣的问题,小声地答道:“莫菲是用心来作画,开不开灯都一样。”说完,他快步走到莫菲身旁,平伸右手将克力士剑放在莫菲的身前,左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默念法咒。
    
    莫菲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手中的那把克力士剑,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长剑的身上。
    
    突然,宇文大喝一声:“破!”左手食中二指猛地将锁在克力士剑剑柄上的定灵珠扯了下来。
    
    那柄邪兵陡然间挣脱了定灵珠的束缚,立刻焰光四射,暗红色的气流顿时在剑刃周边游走,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刺激性气味,唐考他们忍不住都捂住了鼻子。
    
    莫菲的左手慢慢移动到邪兵的剑刃上方,稍稍犹豫了片刻,那只手便果断地抓住了刃身。
    
    “嗷!”莫菲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猛地一仰脖子,双眼完全翻白,黑色的瞳仁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的怪异景象让一旁观看的三个年轻人都骇然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莫菲右手掌下横握一支削好的2B铅笔,开始以一种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在粗糙的素描纸上涂画起来。
    
    宇文眉头紧锁,似乎正将巨大的力量贯注于把持邪兵的那只手臂,而克力士剑身上所冒出的暗红气焰也忽明忽暗,仿佛在与某种压制它的神秘力量处于此起彼伏的拉锯状态。
    
    猝然间,莫菲手上的铅笔承受不了这种高速的运动,啪擦一声断成了两截。莫菲的右手却浑然不觉,仍在不断地划动。
    
    宇文似乎无法从与邪兵的对抗中腾出手来,不由得高声叫道:“快给小莫换支铅笔!”
    
    丁岚反应最快,两步就跨到莫菲身边,将另一支削好的铅笔塞进莫菲的手中,换下已经没有笔芯的半截铅笔。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幅笔触与线条都十分质朴的素描开始现身于纸上。当丁岚将第五支铅笔塞进莫菲手里时,莫菲突然在纸上划下重重的一笔,这一笔的力量竟然大到素描纸也被划破了!紧接着,莫菲仿佛耗尽了全身气力,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那瘦弱的身子一软,竟仰天倒了下去!
    
    “快扶住她!”宇文焦急地叫了起来。
    
    不过宇文的话音未落,丁岚已经极快地蹲下身去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莫菲倒下的身躯。接住莫菲之后,丁岚的心居然猛地跳了两下,这女孩的身子真是太轻了……而双手接触到的地方简直柔若无骨!
    宇文虽担心莫菲,此刻也只能先强行集中精神,用定灵珠再次将邪兵镇压了下来。等那邪兵不再蠢蠢欲动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已是汗透重衫。
    
    “莫菲怎么会这样啊?要不要送她去医院?”方欣着急地扯了扯宇文的衣袖。
    
    宇文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用了,她每次施法之后都会这样的。”
    
    唐考与丁岚携手将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莫菲抬到沙发上,感觉她的呼吸还算平稳,两人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宇文将莫菲耗尽精力画出的素描从写字台上拿了起来,放在明亮的灯光下,唐考他们也赶紧围了上来。
    
    只见画上现出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廊顶舒展平远,斗拱飞翘,看上去颇为气派大方,廊前水塘中还有几尾游鱼,将画面点缀得生气勃勃,画面的中心,是廊下三个姿态栩栩如生,或坐或立的男人,奇怪的是,每个男人的衣着都截然不同,似乎都不是中国古代的传统装扮,站在这典型的中式长廊中,颇有些不协调的感觉!
   二十一、
    
    “这……这张素描,画的究竟是什么啊?”唐考所问的问题,也丁岚与方欣心中的一大疑问。
    
    “莫菲有借物通灵的异能,刚才她手握克力士剑,便可以感触到与这柄邪兵关系最为密切之人――大概就是这柄剑的主人,生前记忆最深刻的某个场景。”宇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这张素描。
    
    “这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中国人啊……那个穿马靴的,一看就是胡人打扮。”丁岚探手指着画上一个环抱双臂坐在廊栏上的男人说道。
    
    “嗯,看他的装扮,似乎是个波斯胡人,虽然他是坐着的,但已经和身旁靠柱而立的白衣人差不多高了,如果站起来,还真够高大的。”宇文也同意丁岚的说法。
    
    “那穿白衣的男人,衣服款式怎么这么奇怪啊?宽袍大袖的,有点象现在网上那帮爱国人士大力倡导的汉服,可仔细看又有许多地方不太一样……”方欣是女孩子,对服装的款式设计倒是很敏感。
    
    “这一位白衣男人……大概是日本人吧……他的服装看起来是经过改制的唐装,日本奈良时期,曾经颁布“衣服令”,模仿唐朝的制度,规定了礼服、朝服和制服的款式,制服是无官制的公务人员服装,并按照行业进行分类。这个男人,似乎穿的就是制服。”看到画上有日本人,宇文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个弯腰看鱼的家伙穿得更奇怪,外面披着一件长袍,也不系扣子,里面就穿着一件布褂,下身露出两条光腿,他不冷么?哈哈……”看着第三人的衣着,丁岚觉得有些好笑。
    
    宇文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有些沮丧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人是哪个国家的,恐怕还得另外找个对亚洲各国文化有研究的老师问一问。”
    
    唐考不解地问道:“这三个老外,跑到中国来干什么来了?难道他们都和邪兵有关系?”
    
    “不是三个!是四个!”宇文略微放大了一些声音,“这幅素描是以这把克力士剑的主人的视角绘制的,你还得把在一旁观看的第四人算进去。”
    
    “四个老外?这把克力士剑的主人应该是马来西亚这边的土著吧?四个老外还都不是一个国家的!奇怪……”丁岚低声嘀咕着。
    
    “等莫菲醒过来以后,我们不就可以问问她,她看见的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吗?”方欣有些兴奋地问道。
    
    还没等宇文答话,宇文身后就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没有用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何时,刚才还躺在沙发上的莫菲竟站在了宇文的身后,她的突然出现,把唐考他们都吓了一跳。
    
    “小莫,你不再休息一下吗?”宇文关切地说道。
    
    “我没事,就是想看看我这次又画了些什么。”莫菲仰首看着宇文,想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可她现在分明就连站起身来都有些吃力,刚才作画的右手,此刻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宇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对方欣他们说道:“是的,莫菲只能在通灵的时候用绘画的方式来表现她所看到的场景,一旦清醒过来,她就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
    
    莫菲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接触的是兵器,我还怕会画出比较可怕的场面,现在看来倒还算正常。”
    
    宇文苦笑了一下,说道:“莫菲我先给你提个醒,邪兵毕竟是凶器,只怕过两天你就会画出让人难以接受的场面,那时候你可别急急忙忙地凑过来看了。”
    
    莫菲神色平静地答道:“帮你们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画没见过啊?宇文哥哥难得请我画一次,大师兄他们却是三天两头送东西到我画室来的。”
    
    宇文神情复杂地看着莫菲,既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可奈何。
    
    宇文和莫菲的对话中,似乎藏有许多往事,可唐考他们再怎么好奇,现在也不便多问,只好都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张素描上。但不管怎么细看,这张单一的作品上蕴涵的信息也十分有限,听宇文的口气,似乎还要继续请莫菲作画,如果还想知道更多关于邪兵的来由,恐怕只能再等莫菲拿出更多的作品来了。
    
    宇文小心地将那幅素描收藏起来之后,便要丁岚开车送莫菲回招待所。当唐考与方欣在教师宿舍楼下看见丁岚还私藏了一辆跑车时,丁岚的骨头都差点被他们捶断了。
    
    “好哇!居然敢背着我买车?你都有车了,每次出门还硬要我用自行车带你?”唐考一瞪眼睛。
  “真不厚道!难怪你的花名远扬,快交待你用这辆车欺骗了多少个女孩子的感情?”方欣也在一旁落井下石。
    
    丁岚哭丧着脸说道:“我从来不开车泡妞的,那样岂不是显得我很俗气?都不知道女生是爱我还是爱车了……”
    
    “还敢嘴硬!”唐考作势又举起了拳头,丁岚头一缩,躲到了宇文的身后。
    
    莫菲见丁岚这副窘样,嘴角边难得地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丁岚赶紧将她拉上了车,一溜烟地跑了。
    
    宇文目送莫菲远去,神色有些凝重,唐考见宇文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宇文老师,莫菲每次这样施法通灵都会那样晕倒吗?”
    
    “是啊……通灵术的施展非常消耗精力,这对她的身体很不好,你看她总是面色苍白病恹恹的,就是因为长期使用通灵术的缘故,可没有她的帮助,我们几乎就无法知道与这邪兵相关的信息了……”宇文看起来十分矛盾。
    
    “这以后几天,她每天都要作画吗?”方欣现在只觉得莫菲很可怜,早已忘了她在吃饭时让自己难堪的不愉快。
    
    “每次施法之后,她至少要休息一天才能再次作画,而她也只能留在我们这里一周的时间……也就是说,莫菲最多能给我们画四幅作品,至于通过这四幅作品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那就难说了……”宇文有些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又接着说道:“其实现在已经可以猜测到许多事情了,那幅画上显示出,曾经有四个与邪兵相关的外国人聚集在一起,而据易南行所说,邪兵总共也是四件,这就可以大概推出,那四个外国人应该就是四把邪兵各自的主人。”
    
    “这样看来……在隋凌手中大开杀戒,后来又被人夺走的赛施尔长刀,应该就是画上那位波斯胡人的兵器咯?”唐考摸着下巴说道。
    
    “没错,只是不知这四人聚集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画上还有个日本人,那岂不就是说,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这刀现在会是在什么人的手里啊?”方欣也开始大胆地猜测起来。
    
    “日本兵器中,以武士刀最为出名,有一把日本武士刀是邪兵,这倒是很有可能,不过奇怪的是,画上那位日本人并没有像常规的日本武士那样在腰间佩刀,他真的是邪兵的主人吗?”宇文心中的疑问甚多。
    
    “追杀方欣的奥斯丁,手里得到的又会是哪一把邪兵呢?看这杀人的风格,似乎与赛施尔长刀不太一样,它能无声无息地削掉纪薇的头发,这隔空斩物的本领倒有点像我们已经拿到的克力士剑,可克力士剑一直在我们的手里,而且也不像它那样能超远程攻击啊……”唐考又提出一个问题。
    
    宇文轻轻地一击掌,说道:“还记得二教跳楼事件吗?那跳楼的男生在二楼的空中就被斩成了碎块,虽然丁岚在事发现场看见了神情异常的隋凌,不过事后隋凌挥舞的赛施尔长刀已经证明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他的攻击范围没有那么远。反推过来,这件事,应该就是奥斯丁所为。”
    
    血腥的二教跳楼事件,方欣也在楼上看得真切,现在回想起来,她心里还是会有些恶心,可事后分析起来,若不是当时奥斯丁出手,说不定还有几个无辜的学生会被那跳楼的男生砸死砸伤。
    
    宇文看了看随他们一同下楼来的玄罡,低声说道:“奥斯丁起初曾为了救人而杀人,现在又为了让邪兵吸血而杀人,在他的心中,人命究竟占多少份量?”
    
    唐考与方欣突然同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位宇文老师的内心世界,就像现在的夜空一般,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夜里,宇文瘦长的身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他与玄罡目光的交流,更让人觉得孤寂异常。
    
    ******
    
    校运会进入了最后一天,竞技场地从田径场转移到了室内游泳馆,在这里将会决出本次校运会最后几个项目的金牌。方欣终于不用坐在广播席上了,因为她也报名参加了女子一百米蛙泳的比赛。
    
    室内游泳馆的观众席十分有限,便不能再让所有的学生都随意进出,就连身为教师的宇文也被划到了与比赛无关的闲杂人员范围之内。宇文向看守入口的老师列举了五花八门的理由来表露自己想进入馆内的强烈意愿,就差没说自己是方欣的专职营养师了,可那位铁面无私的中年男老师就只会冷漠地摇头。
    
    正当宇文开始绝望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宇文一扭头,拍他的人竟然是温雅!
    
    “宇文老师,你也要进去吗?”温雅指了指游泳馆的入口。
    
    宇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说道:“是啊,我有个学生参加了比赛,想进去看看,可他不让我进去……”他也指了指看守入口的老师。
    
    “呵呵……没关系,跟我来吧,我带你进去。”温雅说完,便径直向那位老师走去。
    
    “哟,温雅老师来这么早?”刚才还把脸板得跟浆糊刷过一般的男老师,现在看见温雅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不早了,比赛快开始了,要赶紧进去做点准备工作。”温雅给那位老师一个迷人的微笑,宇文便看见那个老师的脸一下红了。
    
    “这位是我办公室的同事,他有学生在里面比赛,想进去给学生加油,可以吗?”温雅突然将宇文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办公室同事?”那位老师用嫉妒的目光看了宇文一眼,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掌,“进去吧进去吧。”
  “谢谢了啊!”温雅拉着宇文快步走进了入口。
    
    “你为什么就可以自由出入游泳馆呢?”宇文有些奇怪。
    
    “你不知道我是校游泳队的教练吗?今天的比赛我是裁判啊。”温雅微微一笑。
    
    “游泳队教练?那你游泳岂不是很厉害?”宇文瞪大了双眼。
    
    “谈不上有多好啦,混点外快而已。”温雅掩嘴一笑,随即大方地挽住了宇文的胳膊。宇文没料到温雅会突然挽住自己,立即像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温雅没想到宇文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禁有些尴尬,但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继续与宇文保持一个比较亲密的距离。
    
    看来温雅确实是经常出入游泳馆的熟人,许多参加比赛的学生和场地附近的老师们都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不过宇文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了,刚一走进馆内,他便远远地看见奥斯丁和柏叶分别出现在南看台和北看台上,虽然宇文也是知晓二人在这里之后才跟过来的,但他还是不禁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若不是温雅帮忙就进不来了,难道老外就是要特殊一点吗?
    
    宇文绕着泳池走了一圈,居然发现唐考也在场内。
    
    “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通行证的!”唐考得意地晃了晃手中巨大的相机,“冒充校报记者不就可以进来了?”
    
    宇文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笨蛋,昨天怎么会把相机还给唐考了?
    
    “丁岚呢?”宇文看了看唐考四周。
    
    “他没来,大概是去医院看望张月晨了吧,每个星期他都会抽空去一次医院的。”唐考答道,接着,他又对着看台上努了努嘴,说道:“两个老外都在场,却不坐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宇文略略点了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两个危险人物。
    
    柏叶正与身旁的一个男生交谈甚欢,不知讨论的是什么话题,只说得那个男生连连点头。另一边,奥斯丁在看台上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就像是来观看一场高雅的音乐会。大概他的样子太过严肃,加上又是外国人,普通的观众们都不知不觉地与他保持距离,他周围的几个座位上都没有人。
    
    宇文思忖片刻,便快步走上了南看台。温雅见他一言不发地抛下自己,心中顿时有些失落,但比赛即将开始,身为裁判的她也没时间去理会了。
    
    宇文来到奥斯丁的身边,十分自然地坐在他的身旁,奥斯丁抬头看了宇文一眼,却很友好地笑了一下,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怎么?你也有兴趣来看游泳比赛?”宇文掏出兜里的香烟,正要点燃,却看见空中悬垂着一个巨大的禁烟标志,只好又把烟塞了回去。
    
    “反正没什么事,过来看看穿泳装的女孩子。”一贯老成持重的奥斯丁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呵呵……是吗?顺便再挑个身材好的下手?”宇文的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奥斯丁神情自若地笑道:“我不会这么随便的,西式的浪漫情怀并不适合在中国随意表露。”
    
    “奥斯丁,你的中文又有进步了!”宇文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老师夸奖!”奥斯丁的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自信的气质。
    
    宇文将身子向后靠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奥斯丁的身后,那个精巧的金色铃铛依然挂在他的腰后。宇文悄悄地探出右手,想拨弄一下那个铃铛,谁知奥斯丁就像脑后长了眼睛,宇文的手还没接触到目标,奥斯丁的手就已经先一步捂住了铃铛。
    
    “你这金铃挺有意思,是在哪里买的?”宇文讪讪地收回手说道。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奥斯丁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冰凉。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好奇。”
    
    “不知者不为罪。”奥斯丁用了个文绉绉的词。
    
    这时,已经换上泳衣的方欣披着一块大毛巾与其他几位预备参赛的选手一同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宇文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可惜方欣没看见。
    
    突然,对面看台上的柏叶猛地展开一条巨大的白色横幅,上面用毛笔写了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方欣加油!”紧接着,柏叶旁若无人地对方欣高声喊道:“方欣!加油啊!你一定能得第一!”
   游泳馆内顿时一片哗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柏叶的身上,小部分认识方欣的人,却在一旁偷看方欣的反应。唐考举着手中的相机,惊愕片刻之后,脸上不由浮起一团黑气。
    
    方欣被柏叶大胆的支持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张俏脸也涨得通红。温雅微笑着走上去和方欣说了些什么,方欣这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不再去注意看台上的柏叶。
    
    宇文嘿嘿一笑,对奥斯丁说道:“你这位朋友还是挺浪漫的,他一个人打横幅这么辛苦,你怎么不过去帮他一下?”
    
    奥斯丁有些不屑地说道:“柏叶大概已经忘记他到中国来是干什么的了。”
    
    宇文突然神色一凛,正色说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你们来中国是为了什么呢?”
    
    奥斯丁的身躯微微一震,缓缓说道:“不要再兜圈子了,宇文老师……不……黄泉引路人!我们的目标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奥斯丁竟然知道自己是黄泉引路人?宇文顿时有一种被人在暗中窥探多时而不自知的感觉。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对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宇文猛地抓住奥斯丁的手腕,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倒觉得你应该防备对面的那个人!”奥斯丁淡淡地一笑,“他可是有足够多的理由对你不利。”
    
    “你是说柏叶?”宇文一惊,不知奥斯丁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奥斯丁笑而不答。
    
    宇文怔了一怔,突然低声说道:“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你若是敢动方欣一个手指头,我就把你切成碎片!再冲到阴沟里去!”
    
    奥斯丁冷静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说道:“宇文老师,你捏痛我了!”
    
    宇文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由于想起枉死的吴维而过于激动,手上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十分力气,将奥斯丁的手腕捏得有些红肿起来,他愣怔片刻,还是放开了奥斯丁。
    
    奥斯丁起身说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宇文呆呆地望着奥斯丁从看台上离开,他腰间的金铃随着步伐左右摇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出不远,奥斯丁忽然转身看着宇文大声说道:“宇文老师,我决定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
    
    宇文一惊,正要起身追上前去,耳边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发令枪响,女子一百米蛙泳的决赛开始了,八个身材姣好的女生纵身一跃,在泳池里激起一片水花,游泳馆里顿时响起喧闹的加油声。
    
    当宇文回过神来,将目光再次转回奥斯丁这边时,他吃惊地发现,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奥斯丁的身影竟然消失了!
    
    宇文细细回味了一下奥斯丁刚才所说的话,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竟是不顾宇文的威慑,无论如何也要对方欣不利了。可他又能怎样做呢?自从二教跳楼事件引起巨大的骚动后,奥斯丁之后的杀戮全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他似乎并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与此同时,泳池边的唐考正爬到救生员专用的高台坐席上,希望能从高处用镜头捕捉到女孩们破浪前行的矫健身姿,当然,处于第三道的方欣,自然又是他的重点摄影对象。只是身后看台上柏叶那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加油声,此刻听起来十分刺耳,唐考额角的青筋也开始随着“方欣加油”的叫声突突直跳。
    
    很快,运动员们已经游完了前五十米,触摸到池壁之后开始折返。现在方欣暂时处于第二名,不过与第一名的差距也仅仅是一臂之遥。唐考也不禁紧张起来,开始小声地为方欣打气加油。他身后的柏叶更是疯狂,竟站在座位上拼命挥舞那巨大的横幅。
    
    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在游泳馆楼顶中心悬挂的一盏直径足有八十公分的吊灯,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钢架结构的束缚,从四层楼高的半空中掉了下来!而它下方垂直正对的位置,就是泳池的第三赛道!
    
    方欣眼看终点就在眼前,开始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加速,逐渐赶上了第一名,而吊灯在下落的过程中也在逐渐加速,有如一颗陨石般向方欣砸去!
    
    最先发现危险的,还是对比赛心不在焉的宇文,奥斯丁的突然消失,让他无法放心地观看比赛,而吊灯悬柱断裂的一刹那,那盏灯的突然熄灭就让对光线十分敏感的宇文心中一动。当他发现空中有异物落下时,吊灯已经下落了近十米的高度。
    
    宇文猛地从看台上跳将起来,大喊了一声:“危险!”可他的声音很快被四周嘈杂的呼喊声淹没了,唯独站在他正下方泳池边的温雅听见了宇文的叫声,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宇文。
    
    宇文已无暇再多说,呼地一下从手中抽出虚灵金枪,在短短瞬间估计了一下吊灯下落的速度和距离之后,宇文手中的长枪脱手而出,如一支利箭般向吊灯飞去!就在虚灵枪即将与吊灯相撞时,空中却陡然划出一道白光,极快地在宇文的虚灵枪上斩了一下!
    
    宇文眼睁睁地看着虚灵枪被那道白光斩得倒飞下来,插向对面看台一旁的地面,瞬间消失不见了。而那盏巨大的吊灯仍然没有偏离垂直向下的轨迹,继续朝方欣落去!
    
    “奥斯丁!”宇文发出一声极不甘心的怒吼,现在再投出虚灵枪也已经追不上下落得越来越快的吊灯了,他终于明白了奥斯丁言语中的含意。奥斯丁确实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用邪兵攻击方欣,但他可以制造出一起事故!一起让人猝不及防的突发事故!
    
    吊灯落下的阴影,已经笼罩了水中的方欣,终于有更多的人看见了空中掉下的吊灯!呐喊加油的声音,也一下变成了一片尖叫,只是在水中的方欣,始终没有听见岸上的叫喊,依然在向终点冲去。
    
    当唐考看见那片巨大的阴影时,他完全地呆住了!此时此刻,人力已经无法挽回方欣的命运!唐考的耳边,正充斥着恐慌的尖叫,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方欣歪着脑袋微笑的可爱面容。
    
    真的来不及了吗?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就在唐考的身后,刚才还让他极端讨厌的那个声音,此刻突然念起了九字真言!
    
    泳池中,方欣身边陡然现出一个小型的漩涡,一股无形的力量竟将方欣一下扯进了水底,与此同时,一条透明的龙形水柱猛地从漩涡中冲将出来,龙头与吊灯剧烈地一撞!吊灯下落的力量顿时减弱了,而龙形水柱也在这一撞中变成片片碎玉四散开来。
    
    吊灯落进水中,仍溅起巨大的水花,将其余的参赛队员都吓得呆立在水中,唐考从高台座椅上跳下来,高声叫唤着方欣的名字,可水面上只有还未消散的粼粼水波,却不见了方欣的踪影。
    
    “扑通”一声,池边的温雅用一个优美的入水姿势跳进了泳池中,片刻之后,温雅就将似乎已经昏迷的方欣拖出了水面,人群一下全拥了上去。
    
    唐考用力挤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下扑倒在方欣的身边,本还紧闭双眼的方欣被唐考这么一撞,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并接连吐出好几口水,见方欣已经清醒,温雅面带笑容地对唐考说道:“没事了,她没被吊灯撞伤,只是突然受到惊吓,呛到水了。”
    
    “谢天谢地……”唐考只觉得全身无力,一下瘫软在地上。
     二十三、
    
    游泳馆的后门出去,是一片丢弃破损运动器材的空地。宇文咣当一声撞开后门冲将出来,却惊讶地看见奥斯丁正坐在一个只剩下三条腿的鞍马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个王八蛋!”宇文眼中燃起一团怒火,猛地挺枪向奥斯丁的面门刺去!
    
    眼看那长枪就要贯脑而出,奥斯丁却依然微笑着不躲不闪,宇文心中微微一怔,手上长枪的速度便略微缓了一缓,但枪尖仍是笔直地朝奥斯丁的双眼之间扎去!
    
    突然“嗡”地一声轻响,宇文的耳边响起刀剑出鞘时的铮鸣之声,紧接着,一把细长的弯刀从下往上荡起,大力斩在枪柄上,竟将宇文的长枪硬生生架高了一截!虚灵枪去势凶猛,虽然被弯刀挡开,枪刃仍是将奥斯丁额头顶端的一拽头发削了下来。
    
    当宇文看清是谁解救了奥斯丁时,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甚是愕然。手持弯刀之人,居然是紧随宇文身后追赶而来的柏叶!而看他手中这柄散发着一股血腥气息的弯刀,刀柄尾部赫然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这分明就是在隋凌手中杀人无数,随后不知去向的那把赛施尔长刀!
    
    棕色的断发落在奥斯丁高挺的鼻梁上,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来,极随意地将碎发从脸上拂去,然后开口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传说之中的黄泉引路人,是否真是那么厉害?”
    
    站在奥斯丁身前的柏叶开始感觉到压在手中长刀上的力量正渐渐地消退,宇文缓缓地将虚灵枪收了回去,凌厉的眼神却仍在柏叶身上扫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隋凌就是你们二人杀害的吧?”宇文尽量让自己处于愤怒状态的情绪平静下来,说话的口气也不再带有感情色彩。
    
    “不是我们两人,只是他一个人!”奥斯丁轻巧地从鞍马上跳了下来,用手指头点了点柏叶的脸。
    
    脸色铁青的柏叶似乎也在尽量克制自己,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突然扭头大声对奥斯丁吼叫了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许你碰方欣的吗?”
    
    奥斯丁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忽然神色一凛,一字一句地说道:“柏叶伸宏,别忘了我们的攻守同盟!”
    
    二人的对话只让宇文的心中增加了更多的疑问,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又是怎样的关系?
    
    “你们不断杀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这些邪兵吗?”宇文紧盯着仍然紧握赛施尔长刀的柏叶。
    
    柏叶抬眼看着宇文,神情颇为复杂,他顿了一顿,才对宇文说道:“宇文老师,我本是不希望你卷入这件事的,如果我们之间还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我还可以向您讨教许多我感兴趣的问题……”
    
    “够了!我可不希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成为我的学生!”宇文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柏叶的声音,但他沉吟片刻,又换用平和的声音劝诫道:“持有邪兵,只会让你们的心态变得越来越古怪,它会引诱你们不断地杀人来满足它对鲜血的渴望,你们又何苦一定要得到这邪兵?真不知道是你们控制了邪兵,还是邪兵控制了你们?不如交给我,由我来封印保存,以免危害无辜之人!”
    
    柏叶与奥斯丁听了宇文的一席话,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二人对视了一眼,又略微点了点头,似乎在用目光交流之后,他们便确定了什么事情。宇文一直警觉地观察着二人,当然没有放过这些小动作,但二人心中所想,还是很难琢磨。
    
    “宇文老师,既然方欣现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我们是否可以不再追究这件事?”柏叶居然开口为奥斯丁求情。
    
    “不再追究?那这家伙杀死的校外女生和一个无辜的男学生,都可以不再追究了?还有你!你为了用血饲喂赛施尔长刀,恐怕在暗地里也没少杀人吧?”宇文开始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那你又能如何呢?就在这里把我们两个都干掉?”奥斯丁有些轻蔑地看着宇文。
    
    宇文不由一愣,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拿着赛施尔长刀的柏叶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再加一个深不可测的奥斯丁,真要动起手来,自己确实没有几分胜算。
    
    柏叶长叹一声,说道:“隋凌确是我杀,但他那天做出那么多事,也是罪有应得。之后我就一直是用在医院血库中得来的鲜血来饲喂长刀,没有再继续杀人。至于奥斯丁……他不愿用血库鲜血,我也是无法。不过听宇文老师所说,似乎对邪兵吸血的情况十分清楚,莫非……你也拥有一柄邪兵?”
    
    宇文一惊,刚才说话仓促,居然不知不觉间泄漏出自己也得到了一柄邪兵的事情。
    
    “不过宇文老师请放心,我们这次前来,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所以,还要麻烦老师为我们做个中介!”柏叶所说的话,竟是越来越怪异。
    
    “中介?你们两个究竟要做些什么?”宇文发觉谈话正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你也看到了,我与奥斯丁不是同一国人,到学校之后才成了朋友,可现在他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手中又有他想要的东西,若是直接交换,却又甚是不便,这偌大一个学校,有能力做我们的中间人的,还有比黄泉引路人更适合的吗?其实上次登门夜访,就是为了这件事!”
    
    “你们想交换的……难道是邪兵?”宇文浑身一震。
    
    “没错!”奥斯丁突然右臂一展,竟将整个手掌直接插入自己的胸口之中,极快地一扯,居然从心脏的位置拉扯出一个无柄的巨大十字形刀刃!
    
    宇文虽然早已知道邪兵与宿主是血肉相连,藏与身体之中,但第一次看见邪兵如何从体内取出,即使并无鲜血四溅的场面,仍然觉得很是触目惊心!
    
    旋即,奥斯丁再次将左手探到脑后,竟又从脊椎骨的位置拔出一根漆黑的长棍!这似铁非铁的长棍上遍布许多凹凸不平的伤痕,似乎曾被刀斩剑砺,已是身经百战。
    
    难道奥斯丁一人就拥有了两件邪兵?宇文正在奇怪,奥斯丁却将那条长棍的一端与十字刀刃的尾部拼接在一起,再猛力一旋,棍刃相接,一柄巨大的十字长枪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那修长的枪刃,不是传统的尖刺,更象是日本长刀的刃锋式样,而十字分支的两刃却较为短小,整把长枪看来颇为怪异。奥斯丁随意地挥舞了一下十字枪,空气中竟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新月十字枪?”宇文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自从看到莫菲所绘出的那幅素描上有一个日本人,宇文一直以来都以为会有一把邪兵是日本刀,没想到竟然是一把古战场上才大量使用的十字枪,难怪奥斯丁可以远程攻击,原来他使用的本来就是长兵器!
    
    柏叶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是新月十字枪。相传在十四世纪,日本奈亮宝藏院觉禅房法印胤荣曾在猿泽池边看见新月的倒影,从而顿悟,打造了新月十字枪,又称镰枪。后来胤荣又将自创枪术发扬光大,创立了宝藏院流枪术而名扬天下,一直流传至今。可这一把十字枪,我曾经取样送还日本进行同位素定年法鉴定,锻造时间竟然要比传说中的新月十字枪更早了大约八百年……”
    
    “早八百年?岂不是在中国唐朝时期铸造的?”宇文惊问。
    
    柏叶微微一叹,说道:“我本以为十字枪为日本独有瑰宝,却在比史料记载更早时候的中国就已经出现了,虽然从枪上铭文来看,此枪仍是在日本铸造,可看这柄十字枪的造型,与日本传统十字枪又有不同,隐隐约约是从中国古代长双戈变形而来,日本当年受中国的影响,实在深远异常。
    
    “你的意思是……奥斯丁所用的长枪,是你们日本的古兵器,而你所用的赛施尔弯刀,却又是奥斯丁他们国家的古兵,所以你们需要交换邪兵?可这赛施尔弯刀分明是古波斯……”说到这里,宇文突然浑身剧烈一震,目光慢慢转到奥斯丁的脸上。
    
    “原来……你不是希腊人……”宇文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是伊朗人!在意大利长大的伊朗人!”
    
    奥斯丁十分严肃地望着宇文,默认了宇文的话。
    
    “唉……你的欧洲人相貌欺骗了我,我自己也忘记了阿拉伯人并不是古波斯最初的统治者,我真是个笨蛋,几次看见你的金铃,却一直没能猜出你的身份……”
    
    奥斯丁微微低了一下头,说道:“卑贱的身份,不为人道。”
    
    “古波斯琐罗亚斯德教的“不净人”,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何来卑贱之说?”宇文神情肃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外国年轻人。
    
    奥斯丁听宇文这么一说,也有些震惊,自己成为不为人知的不净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说不净人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他不由得对宇文又恢复了几分敬佩。
    
    琐罗亚斯德教,以古波斯先知的名字为名,在中国古籍中也有所记载,但却另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拜火教”。在琐罗亚斯德教的丧葬习俗中,都遵循“弃尸于山”的天葬,而负责将尸体抬上山顶,专司葬仪的人,就被称为“不净人”。教义中所称,不净人因为接触了被尸魔所污染的尸体,也同样受到了严重的污染,所以他们都不能住在城中,只能在城外搭建小屋居住,如果确实有要事需要入城,则一定要携带金铃,进城后摇铃自别,提醒普通人躲避自己。
    
    虽然在中国古籍记载中提到不净人时总是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还曾提到,举行公众仪式时,不净人往往不在被邀请之列,而教徒收割庄稼时,也不会请他们帮忙,因为他们的手触摸过的农作物都会枯萎,似乎把他们当成了专门从事肮脏活路的下等人。可宇文所在的法术界却对此有更深一层次的认识,在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义中,不净是具有宗教意义的词语,他们因为工作的性质而受到了污染,又持续地与邪恶尸魔作战,是受人尊敬,具有崇高荣誉感的职业。从这一角度来说,不净人倒是与黄泉引路人有些相似。
    
    宇文见到奥斯丁身携金铃,就曾经多有怀疑,但奥斯丁生就一副欧洲白种人的面孔,怎么也没法和阿拉伯人联系在一起,而宇文也始终受到伊朗人多数是阿拉伯人,伊朗人就是波斯人这样的错误认识的干扰,未曾想到奥斯丁是古波斯人的后裔。
    
    “原来奥斯丁竟是波斯传说中的不净人……柏叶伸宏,你的来历恐怕也不简单吧?”既然三人已经见面摊牌,宇文索性就要把这两个老外的底细完全摸清了。
    
    柏叶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说道:“宇文老师心如明镜,柏叶的来历想来也瞒不过老师。”
    
    “我与隋凌争斗之时,你曾用式神旁观,似乎是阴阳师一脉,可你又在刚才救方欣时念出密教真言宗的九字真言,加上你曾经对方欣说过你老家在高野山,说来又该是高野山金刚峰寺里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呢。”宇文不禁冷哼了一声。
    
    “老师明察,我确是从高野山来,师承真言宗,阴阳道只是我一时兴起,修炼来玩的。”柏叶倒也没想到宇文会对他的来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修炼来玩的?哼!式神变化中,变木变石变兽都容易,最难的是变人,你的式神变化出来的女孩和真人无异,一般的阴阳师好象还没有你这样的修为吧?”
    
    柏叶讪讪一笑,并不再答话,宇文知道柏叶不会老实交代,也就懒得深究了。
    
    “你们两个来到S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你们各国的古兵器?”宇文的口气中颇有些怀疑。
   柏叶和奥斯丁又做了一次眼神交流,然后不约而同地说道:“是的!”宇文心知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但目前这个局面,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好吧,说起来,这些邪物确实是你们国家的东西,我也无权强行逼迫你们将邪兵留下,如果需要我来为你们做个中间人交换邪兵,那就由你们定个时间地点吧,只希望你们拿到各自需要的东西后能赶紧离开中国!”
    
    宇文话音未落,又有人推开了游泳馆的后门,柏叶和奥斯丁立刻警觉地将邪兵藏进了体内,他们的动作十分迅速,就连宇文也没看清这么长的刀枪是如何与人体血肉融合在一起。
    
    来人居然是温雅,她突然看见门外站有三个人,也是吃了一惊。“宇文老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方欣现在情况怎么样?”宇文问话时,发觉柏叶也伸长了耳朵,十分关心温雅的回答。
    
    “应该没什么问题,120的救护车刚把她带走了,学校领导希望她能做个全面一点的检查。”
    
    “那……比赛还继续吗?”
    
    “怎么继续啊?游泳项目的比赛全部取消了,天上会莫名其妙掉下个吊灯,谁还敢下水啊?等工人把天顶的钢架维修检查之后再说吧,可怜我这个游泳教练,也暂时失业了呢。”温雅想开个轻松一点的玩笑,可宇文却板着脸,一点也笑不出来。
    
    “宇文老师,我们先走了,等下次上课时,我们再谈吧。”见有外人在场,柏叶与奥斯丁都不愿意再继续留在这里。
    
    宇文点了点头,却又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奥斯丁。奥斯丁知道宇文手势的意思是说他会监视自己是否会继续杀人,不由得冷笑了一下,转身与柏叶一同离去。
    
    “宇文老师,你留在这里还有事吗?”温雅见宇文脸色不佳,便站到他身前问道。
    
    宇文靠在鞍马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吧?”温雅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宇文的衣袖,似乎是怕宇文生气,再次挣脱她的手。
    
    自从宇文无法阻止奥斯丁对方欣不利的那时起,他就一直沉浸在挫败感之中,直到现在,也依然有些心神不宁,完全没注意到温雅的小动作。
    
    不净人和阴阳师……同时面对两位身怀绝技又手持邪兵的异人,宇文开始觉得自己缺乏与之对抗的信心,虽然下次交手可以带上玄罡,但宇文还是没有什么把握。
    
    “宇文老师,你已经尽力了,就别这么沮丧了好不好?当时我可看得很清楚,你是第一个发现危险的人,又投枪去阻止吊灯的下落,虽然投枪没有击中吊灯,但那也不是你的错啊,何况现在方欣也没什么事,别再自责了吧?”温雅突然柔声安慰宇文起来。
    
    宇文诧异地看了温雅一眼,这才突然想起,温雅是能够看见虚灵枪的人。只是她并不知道,宇文目前的烦恼究竟是什么。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上次吃饭你吃到一半就跑了,今天是我帮你进的游泳馆,你总该谢我一下,请我吃顿饭吧?”温雅开始得寸进尺。
    
    “我……我还要等唐考……”宇文又开始找借口。
    
    “唐考已经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他可不要你等!”温雅狡黠地一笑。
    
    宇文被温雅说得哑口无言,不过仔细想想,温雅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便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请温雅吃饭。
    
    虽然宇文答应了请客,却一点也没打算展示他的绅士风度,居然以身上没带多少钱为理由,把温雅随随便便地带进了路边一家苍蝇乱飞的小饭馆。不过温雅并不在意,随和地点了几个家常菜,似乎并不是为了吃而来的。
    
    宇文打定了主意不和温雅多说话,便要了几瓶二锅头,就着酒菜一杯接一杯地喝,存心是想摆出一副烂酒鬼的样子出来把温雅吓走。可温雅根本不吃这一套,而且她酒量甚好,竟然也要了一个酒杯,和宇文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来,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空酒瓶……
 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宇文一不小心弄假成真,在第十二瓶二锅头拿上桌时,他真的醉了。
    
    “温……雅老师……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要是胡乱吐起来,可顾不上你的漂亮衣服……”宇文的笑容开始有些呆滞起来。
    
    “想吐就吐吧,没事,来这路边小摊喝酒,不就图个痛快嘛。”温雅虽然也喝了不少,却仍然很清醒,并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宇文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仰脖灌下最后一口酒,突然砰地一下趴在了桌子上,无论温雅如何拍打他,都不再醒来了。
    
    平日里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来小饭馆喝酒,喝多了踢桌子打架的事情老板娘也见得多了,可今天这两个长得十分出色的年轻男女,怎么看都象白领,不去咖啡厅酒吧约会,居然也来这小饭馆里猛灌一气,老板娘不由得啧啧称奇。
    
    温雅见宇文怎么也打不醒,只好放弃了努力,向老板娘要了一杯热茶,看着昏睡的宇文,若有所思地喝了起来。
    
    小饭馆的门帘突然被人掀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孩子走进了屋内。现在虽然已有些秋凉,但夜晚也还可只穿一件外套,那女孩子却仿佛是裹着雪花进来的,给人的感觉十分冰冷,屋里的食客们看了她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温雅抬眼看了看那进来的人,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孩,便又低下了头。那女孩却径直走到她的桌旁,伸手就去推摇宇文树学。
    
    “你干什么啊?”温雅不禁有些生气,就算这女生认识宇文,这么做也太唐突了吧?
    
    “我还问你干什么呢?你是谁啊?宇文哥哥怎么会醉成了这样?”瘦弱的女孩突然爆出了高音,把堂内的食客们都吓了一跳。
    
    “我是谁?呵呵……”温雅冷笑了一下,“宇文可以放心醉倒在我面前,你说我是谁啊?”
    
    “不可能!”女孩恶狠狠地瞪了温雅一眼,想去把醉倒的宇文扛起来,可宇文一米八几的个头,虽然有些偏瘦,体重也着实不算轻了,看那女孩瘦弱的身躯,一阵风吹过可能都会晃三晃,哪里挪得动宇文?
    
    “别折腾他了,你放心吧,一会儿他要是还不醒,我自然会扶他回去的。”温雅沉着冷静地喝着手中的热茶,不再去看那女孩。
    
    那女孩正是宇文的小师妹莫菲,她见自己确实扶不动宇文,就掏出手机想把丁岚叫来,可丁岚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居然不在服务区。莫菲又气又恼,对温雅叫道:“你不要做梦了,宇文哥哥心里已经有人了,永远都不会有你的位置的!”说完,她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走出了饭馆。
    
    温雅细长的眉毛一跳,莫菲离去前对她说的话让她心中隐隐一痛。
    
    “嗯?出什么事了?谁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趴在桌上的宇文居然睁开了眼睛,可很快又闭上了。
    
    “没事,走吧,我扶你回去。”身为泳队教练的温雅,体格自然比莫菲好多了,加上她个子高挑,扶着宇文走出饭馆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这一路上走回去,凡是遇到认识温雅的老师,全都不约而同地投来惊讶的目光,若那是位男老师的话,更要用目光狠狠地刺宇文两下。
    
    走到教师宿舍楼下,温雅先将宇文扶到七号楼,可她抬头看了看宇文在顶楼的那间宿舍,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扶醉汉上楼,是最难的。
    
    温雅自己的宿舍是在一号楼的二层,她便把宇文给扶进了自己的家中。宇文一进屋,就扑倒在温雅柔软的大床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与他自己的那张硬木板床有什么不同。
    
    温雅站在床边直喘气,扶着一个大男人走了这么远,这可是温雅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可当她看见宇文那张英俊瘦削的脸,心中还是不由得一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似十分坚强的男人,内心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歇息了一会儿,温雅突然又想起莫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那个奇怪的女孩,似乎和宇文关系比较亲密,她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温雅想了想,便伸手在宇文身上摸索了一下,最后从宇文的裤兜里摸出一个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皮夹。
    
    在打开皮夹之前,温雅不禁有些害怕,害怕真的会在皮夹中,看见另外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照片,可当她屏住呼吸打开皮夹之后,却又大失所望,里面除了零散的两百多块钱外,并没有什么照片。
    
    温雅不死心,在台灯下将皮夹里所有的钱都抖了出来,又仔细检查了所有的夹层,终于,她在夹层中找出两张电影票。
    
    电影票已经很旧了,打印在上面的日期也已变得模糊,不过仔细辨认一下,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两张两年前的电影票。票面上写明,这是一个叫新世纪电影城的电影院发出的票。可在温雅所处的这个城市里,并没有一个叫新世界电影城的地方。温雅又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新世纪电影城”,可得到的结果却又让她感到有些茫然,叫新世纪电影城的地方似乎在全国各地许多地方都有……
    
    这两张电影票,究竟是有意精心收藏在皮夹里的呢?还是仅仅无意间放进去之后一直忘记拿出来了?温雅在台灯的灯光下将电影票反复观察了半天,才把票与钱照原样放回了皮夹中,又塞回宇文的裤兜里。
    
    宇文依旧沉睡不醒,温雅给他盖上一床棉被之后,自己也裹着毛毯睡到了沙发上,恍惚觉得刚才喝下的酒现在才起了作用,脑袋开始有些昏沉,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半夜里,温雅正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可当她的眼睛刚刚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时,一个人影猛地向她扑来,温雅尖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枪刺来,瞬间贯穿了自己的胸膛,而那持枪之人,竟然是双眼血红的宇文!
   二十四、
     
    事起突然,温雅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恐慌地望着面前神情狰狞的宇文。但长枪刺入身体之中,温雅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疼痛,也不见有鲜血溅出,她想伸手去抓住枪柄,却抓了个空,手掌竟与泛出青色光芒的枪柄重合在一起!宇文手中长枪就象一道照射在温雅身体上的光柱,并未对温雅造成任何伤害。
    
    忽然,温雅身后响起一阵女子的轻笑。温雅大惊之下,猛地一转身,在她的身后的沙发上,竟蹲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眼见这女孩双手合十,正用空手入白刃之势紧紧夹住了宇文直刺她头部的枪刃,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怪异,温雅惊叫一声,赤脚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躲在了宇文的身后。
    
    此刻的宇文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双眼中漂浮着一片妖异的血红,脸上显现出凶神恶煞的神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平时温和的宇文。他手上仿佛使出了全力,咬牙切齿的模样,竟似要将面前这个女孩一举击杀。可那女孩就这么夹着长枪,不进不退地与宇文僵持,平日心计甚多的宇文,居然呆立在那里,只知道往手上用蛮力。
    
    “宇文树学,你真是笨得可以,又不是只有一把虚灵枪,傻捏着枪杆干什么?那是你的救命稻草吗?”不知何处猝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但仍是雄浑有力的声音,震得温雅耳朵发麻,赶紧捂住了双耳。宇文在这雷鸣般的质问下,浑身一颤,双眼中的红潮顿时退去,脸上的狰狞神色又重新恢复为平日的冷静坚毅。
    
    在那声音的提醒下,宇文顿时甩开手中长枪,侧身前冲,迅猛地一拳向那女孩打去。女孩手中所夹的长枪突然失去了力量,不禁呆了一下,宇文从侧面扑来,她已来不及躲闪,只得双手交叉,架住了宇文的拳头,可宇文手上的动作毫不停滞,立刻化拳为掌,手心中猛地吐出一个虚灵枪头!那幻化而出的枪刃不过两尺长,却如短剑一般,有力地刺入了女孩的额头!
    
    那奇怪的女孩被宇文的金枪刺中,清秀的面容立即变得扭曲变形,很快,她的全身上下就好像水中的倒影一般,随着水波荡漾而晃动起来,很快就如一缕被突如其来的清风吹散的烟尘,迅速地消失在空气之中。此情此景,和之前隋凌无意间斩杀到那个式神时几乎完全一样。
     
    宇文将虚灵枪重新收入手中,却感到手心里有一点异样。他抬起手来,借着窗外的微光细看,手心里竟是一根长长的头发!似乎刚才缠在了虚灵枪尖上,宇文收枪后,才被纳入了手中。在阴阳道中,制造式神总是需要借物凭依,难道这就是那化成式神的借物?就凭一根头发就能化出可以与宇文交手的式神?宇文还在有些出神地望着手中长发,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操纵式神的正主还没逃远!”
    
    宇文微微一怔,立刻大步冲到敞开的窗户前,左右观望了一下,竟毫不犹豫地跳出了窗外!
    
    温雅惊愕地追到窗边,所幸这里只是二楼,不算太高,宇文落地后并未受伤,稍稍活动一下脚踝之后,就行动自如了。奇怪的是,楼下早有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人等着宇文,两人会合之后,立即极快地向学生活动中心的方向追去。
    
    夜里发生的连番怪事,使得温雅张口结舌地站在窗前,她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个她一直心仪的男人似乎生活在某种神秘而动荡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并非她这样的普通人所能够涉足。可宇文越是神秘,温雅的心就越好奇,宇文就像一扇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门,高大而深邃,这个世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忍住不去打开那扇门呢?
    
    “你怎么搞得满身酒气?难道你不知道酒精会让你的头脑变得麻木迟钝吗?”刚才用高频龙吟震醒宇文的正是无为子老人。只可怜了同样能听到龙吟的温雅,到现在仍有些耳鸣。
    
    宇文与无为子并肩飞奔,此刻也能闻到无为子的口中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酒精气息,只怕老人夜里喝得并不比自己少,居然还义正词严地指责自己,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晚辈知错。”
    
    “晚上我夜行归家,突然感觉到有式神气息出现在教师宿舍附近,就慢慢跟了过来,倒没料到那式神找的居然是你……可你究竟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怎么会被阴阳师缠上了?”无为子问毕,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看见灵力如此至阴至纯的式神……”
    
    情况紧急,宇文也不便细说,此刻他另有一件担心的事情。操纵式神之人无疑就是柏叶,可柏叶为何要用式神来跟踪自己?难道是想从自己身上取走克力士剑?昨天三人翻牌,自己无意中多说了几句话,暴露了自己知道邪兵会吸血的事情,恐怕柏叶和奥斯丁两人都怀疑自己私藏了一柄邪兵……
    
    只是两个老外都不知道,宇文没有使用克力士剑,所以那剑并不在他的身体之中。现在锁住克力士剑的定灵珠未有异动,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宇文只是将邪兵简单地藏在宿舍里。不过现在追逐的仅是柏叶,却不见奥斯丁的身影,宇文心里便有些没底,怕中了两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由此看来,两个老外的野心也绝不仅仅是拿回他们自己国家的遗物,其余几把邪兵,恐怕都是他们的目标,这邪兵……难道还隐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短短瞬间,宇文脑海中已闪过许多念头。
    
    转眼之间,两人追到一个三岔路口前,无为子停下了脚步,闭眼凝神片刻,低声说道:“果然狡猾,那人一过岔路就把灵气完全收了起来,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如果他真的收住气息,就不能象刚才那样快速飞奔了,一定还没走远,可这两条岔路……我们该从哪一边追去?”宇文也不禁有些皱眉。
    
    无为子冷冷地看了宇文一眼,又开口骂道:“真是个不开窍的笨蛋!五行秘术中,虚灵木是干什么用的?”
   一经无为子的提醒,宇文这才突然想起,五行之术中,御木之术正是利用身边一切有生命的植物来追踪灵力波动的奇术。但宇文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原因的,古时地面上植被茂盛,人们的生活环境中不难看见绿色,这虚灵木的追踪术就极为有用,可到了现代,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成了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高楼大厦之间,有生气的绿色植物已变得极为稀少,虚灵木也难有用武之地,宇文虽然已出道多年,却几乎要忘记这御木之术如何使用了!
    
    不过在大学里,绿化还是做得不错的,就象此刻宇文面前道路的两边,都种植有高大的法国梧桐。在无为子指点下,宇文立刻施法,将精气神贯注于双足之下,只见两条青色的枝蔓突然出现在宇文的脚下,分为两路直奔左右两条岔道,当两条枝蔓各自缠上一棵壮实的梧桐之后,那两棵梧桐枝繁叶茂的树冠立刻亮起一片青芒,而左边这条路旁的梧桐树上,树叶间一阵沙沙作响,叶片竟然各自摆动开来,隐隐现出一个人形的空档,看那人形,还保持着急速奔跑的姿势!
    
    达到一定规模的灵力波动,就会干扰到植物的呼吸,而这些看似毫无知觉的树木,也因此在无意之中记录下周遭的灵力波动情况,宇文的御木之术便是利用这一点,再现了灵力波动的投影!
    
    “他就是从这边逃走的!”宇文抬手一指左边的岔道。
    
    无为子瞟了一眼树冠上的人形,有些不屑地说道:“这么模糊啊?你师傅的力量可是能够把人脸也显示出来的!”
    
    宇文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能和别离先生相比?”
    
    “别废话了,快追!”无为子话音未落,人又已经跑远了,看他的奔跑速度,怎么也不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
    
    可两人一路追至能够四通八达的篮球场,仍然没看到柏叶的踪影,便无法再继续追踪了,在这黑沉沉的夜里,柏叶只需悄无声息地躲藏在某个角落里,宇文纵然满腔怒气也无济于事。
    
    “不知何方高手来访?既然已经出手,为何又只顾躲躲藏藏?不如早点现身,若是故交,还可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把酒言欢如何?”无为子突然使用高频龙吟大声呼喊起来,虽然震得宇文的耳朵嗡嗡响,倒也不怕其他普通人能听得见。只是听无为子这么说话,宇文脸上的神色却变得难看起来。无为子并不认识柏叶,他仅仅是看见了柏叶幻化出的式神,并感觉到柏叶奔跑时释放的灵力,居然会误以为柏叶是修炼了几十年的阴阳师,甚至会认为柏叶可能与他同辈,柏叶的灵力竟会如此强大么?
    
    龙吟之声在篮球场上空回荡,余音久久不停,可柏叶仍是没有露面,继续躲藏起来装聋作哑。
    
    “这家伙是日本人?”无为子低声问宇文,宇文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说道:“而且他还是密教真言宗的门下。”
    
    “真言宗?”无为子一愣,随即又大声喊叫起来,“日本人,你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就算你今天晚上连夜遁逃滚回高野山,老子也可以打到你们金刚峰寺去!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鬼影乱窜的奥之院!”无为子想来也是久未动手,遇到高手难免有些技痒难耐,宇文虽然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可刚才还在文绉绉地邀约,现在突然开始出言不逊直指人家的师门,这转变也实在是太快了。
    
    不过无为子的激将法确实有效,篮球场中心忽然猛烈地释放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就连无法直接感受到灵力的宇文也分明地体会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哈,原来是躲在那里!”无为子一下越过半人高的矮墙,快步冲入场内,身手比宇文这样的年轻人还要敏捷许多。宇文怕老人轻敌,紧随其后的同时也开始观察四周是否还有埋伏。
    
    这片被矮墙包围的场地上共有八个篮球场,柏叶就垂手站在场地的中央,神态平和地看着追来的无为子和宇文。
    
    无为子没料到柏叶会如此年轻,看上去比宇文还小上两岁,他不禁愣了一下。
    
    柏叶见宇文一脸怒容,便微笑着说道:“宇文老师,醉卧香榻,果然风流倜傥啊……”
    
    宇文脸上微微一红,怒斥道:“不要胡说八道,为什么想用式神窥探我的梦境?”
    
    “我只是好奇而已,刚才我见老师满头是汗,浑身痉挛,才忍不住一探老师的梦境,可刚一触及,我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宇文老师如果每天晚上都做这样恐怖的噩梦,会折寿的……”柏叶的语气有些沉重,听起来倒也不似故意装好人。
    
    折寿二字,却是刺中了宇文的心病,他不禁沉默了半响,自从让玄罡去守护方欣之后,这几日的晚上,宇文一直在承受梦魇的折磨,昨夜贪杯醉倒在温雅家中,大概也是内心深处的一种不自然的逃避。无为子斜眼看着宇文,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下。
    
    “恐怕你的真实目的,是想来打探邪兵下落的吧?”宇文突然一抬头,眼中精光四射,逼视着柏叶。
    
    “邪兵?”无为子神情微微一震,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只是想来通知老师一声,我与奥斯丁已经决定在后天交换,老师应该有空吧?”柏叶顾左右而言它,并未直接回答宇文的质问。
    
    “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来发通知的吗?”宇文冷哼道。
    
    柏叶对宇文的问话不置可否,却恭敬地对无为子鞠了一躬,说道:“老人家,刚才我的式神惊动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年纪轻轻,阴阳道的修为却颇为了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无为子诚心称赞柏叶,倒衬得经常挨骂的宇文比柏叶低了好几分。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柏叶谦虚地摆了摆手。
    
    “可你们日本人就是德行不好,明明心里受了夸奖得意万分,表明上也还是要装出一副谦恭的模样。”无为子话音一转,居然又变成了冷冷的嘲讽,这位老人的脾气确实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柏叶眼中凶光一闪即逝,可没逃过宇文的眼睛,宇文怕他猝然出手,不禁盯住了柏叶的双手。
    
    “密教真言宗……为何你身为东密门人,却一心专修阴阳道?”无为子摸了摸头发稀疏的头顶。
    
    “修习阴阳道,以观纵横天地之理,皈依真言宗,清净一道无为之心。”柏叶神情自若对答如流。
    
    “哈哈……好个一道无为之心!”无为子仰首大笑,“真是清净无为,留在高野山修行便是,来中国做什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柏叶微微低首。
    
    “依此相续生,离有为无为界,离诸造作,离眼耳鼻舌身意,自可生极无自性心。”无为子突然用右手握住左手拳头,单竖右手拇指于胸前。
    
    宇文一见,顿时吃了一惊,无为子手上的动作,竟是密教真经《大日经》中,金界大日如来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智拳印”。而他口中所说,则是弘法大师在《十往心论》中对真言密教的释解,具体意思,则是说修行者要抛弃一道无为心,从一道无为的寂灭再生,才能走上真言密教的入门道路。无为子这么说,用意是在贬柏叶尚未入门。可无为子身为道家一脉,怎么会懂得佛门东密的教义?
    
    柏叶见无为子与他打机锋,不禁微微一笑,将右手四指放于左手四指上,两手得拇指相拄,放在腹前。低声说道:“一切身业,一切语业,一切意业,一切处,一切时,于有情界宣说真言道清净句法,一切处起灭边际不可得。”
    
    宇文见无为子身躯一震,便知道柏叶的对答是完美的,柏叶手上的动作,却是胎界大日如来法身所持的拳印,又叫“禅定印”。在密教经义之中,源于因果不同,大日如来也分金胎两界,而柏叶所念禅经,则是指他已经领悟到“我本不生”,体会法相虚空,脱离了空幻束缚,已经进入了无垢法身的境界。
    
    然则,就算是你柏叶伸宏,还不是一样被清纯可爱的方欣迷住了心窍,哪里谈得上什么法相虚空?宇文想到此处,不禁苦笑起来。
    
    无为子悄悄探首到宇文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刚才所作所为,都是当年跟你师傅辩法时学来的,没想到这小家伙也懂得挺多。”
    
    原来老头也是现学现卖的,宇文有些哭笑不得。
    
    无为子突然转身,朗声对柏叶说道:“刚才你们说到什么邪兵,究竟为何物?可否拿出来让老人家看看?”
    
    柏叶本来还神态平和,一听无为子这么说,顿时脸色一凝,用猜疑的目光看着宇文说道:“宇文老师,虽然我窥探你的隐私有错在先,可你带了帮手来,难道就是想强抢吗?”
    
    宇文没想到柏叶会这样想,正要辩解,无为子已经抢上一步,先开口说道:“你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怎么看谁都觉得是想抢你的?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倒偏要这么做了!”
    
    话音未落,无为子快步突进,竟一下冲到柏叶的面前,无为子身材高大,通红的酒糟鼻子几乎要撞在柏叶的脑门上,柏叶一惊,纵身向后一跳,人尚在空中,口中已开始念出九字真言。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随着柏叶口中的真言启动,无为子脚下球场的泥地一松,就如天然气井喷发一般,一条火柱冲天而起。
    
    “哼哼……好一个地、水、火、风!”无为子对脚下异动早有察觉,在火柱喷发之前就已凌空后翻躲开这一击。
    
    佛教认为地、水、火、风就是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真言宗也因此而衍生出一套破魔术,究其深处,与宇文的五行之术倒颇有渊源。柏叶对此似乎已修炼得熟练至极,不假思索便可流畅用出。
    
    无为子待到柏叶落地之后,猛地探出双手食中二指,左右四指交叉向外一推,一声怒喝之后,口中竟然也念出了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双方教派不同,居然都使出了九字真言,不过细微之处却略有差别。在一旁观战的宇文心中十分明白,这九字真言本是出自东晋道家葛洪所著《抱朴子》,又称六甲秘祝,无为子所念真言才是正本,而柏叶口中真言略有差错,却是当年真言宗东传时,将“阵列前行”误录为“阵列在前行”所至。
    
    佛教源于印度,传至中国时,许多佛门咒言便影响到当时刚开始发展的道教,而经过道家多年沉淀之后,九字真言竟又传入了同为佛门的密教真言宗。这佛道两家千年来相互之间争论颇多,其实究其根源,却又常常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但宇文也知道,就算柏叶的九字真言稍有错漏,那法术的威力却不会因此而减弱,说到底,九字真言的力量还是源于修行者各自的修为,至于出招前真言先行,与普通人打架时高呼“X你妈”一样,不过是鼓劲而已。
    
    随着无为子四指外推,漆黑的夜空中竟有闪电划过,虽然只是刹那之间,那电光却将整个球场都照亮了,紧接着一阵滚滚闷雷席卷而来,天地间居然有风云变色之势!柏叶警觉地望着天空,双手相握结下一个守护印,却不知无为子会以何种方式攻击自己。
    
    宇文虽与无为子有过几天师徒之缘,却也从没有见过无为子使出自己的拿手本领,可现在看见天演异象,他顿时醒悟过来,无为子的修为果然非同小可,主修的竟是上清五雷法!
    
    “天地神灵,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业已成,急急如雷霆律令!”无为子口吐真言,左手小指从无名指背后拗过,用中指屈下勾压住小指的末节,无名指屈下压住拇指,食指伸直,单手就结成了法印。与双手成印的柏叶相比,无为子似乎要更胜一筹。
    
    “天雷诀!”随着无为子的一声怒吼,空中响起一个霹雳,六道闪电如天降神兵,齐刷刷地向柏叶所站的位置落去。
    
    雷电威力巨大,虽然手上已结下不动明王护印,柏叶也不敢托大硬接,只见他身形极快地一闪,不知用的是何种遁术,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而天电轰下之后,柏叶刚才所站立之处竟留下一个六芒星形状的焦痕,观战的宇文不由得咋舌惊诧五雷大法的威力。
    
    柏叶巧妙躲过重击,看见天空中的雷云不能立即聚集,顿时明白天雷诀的施展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正想借机反击无为子,却不知自己的动向早在无为子的预料之中。
    
    柏叶刚一转身面向无为子,无为子就已经飞扑到他的跟前,这一次无为子没有让柏叶再轻易从自己面前逃开,只见他两手握成拳状,拇指藏与其余四指之中,暴喝一声:“斗雷诀。”双拳齐出,一下击中了柏叶的胸口。
    
    柏叶胸前顿时响起一个炸雷,随着一轮球状闪电的闪现,柏叶就像一片树叶般飘了出去,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宇文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只怕柏叶会被无为子威力无比的斗雷诀给活活打死了,他正要冲上前去察看,无为子却伸手拦住了他,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相传这上清五雷大法源自道家神霄派,非有德之人不能修习,诚信忠厚之辈才能入室修法。所以虽然流传已久,但真能练成五雷大法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禁锢,中国自古以来都以遭雷劈为极大的诅咒,若非有德之人,又怎敢轻易去试炼五雷法?虽不知自称师从正一教的无为子为何会使出神霄派的雷法,但也只有无为子这样性情豁达而又惯于率性而为的人才能成功修炼雷法吧……
    
    一般的道术都要借助朱砂黄符来施法,可神霄派自成一体,特别强调“一点灵光即是符”,讲究的是修行者自身的通灵修为,所以无为子不用扯符画咒,直接便可引动天雷!就凭这一手上清五雷大法,也不枉无为子能与宇文的师傅别离先生齐名了。
    
    “别激动,这小子有不动明王咒护体,没这么容易死。”无为子不让宇文上前,自己却也没有乘机继续攻击。毕竟柏叶年纪尚轻,论资排辈顶多与宇文是同辈人,无为子也不好太过为难。
    
    不出无为子所料,本已倒地不动的柏叶很快便抽搐了两下,然后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条纹衬衫,此刻胸前却有两个手掌般大小的黑色焦痕,风一吹,那已经焦黑的布料立刻碎散开来,露出两个空心大洞,可透过空洞露出的结实胸膛,除了有些灼伤的痕迹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柏叶的护心咒果然起了作用!
    
    “老人家的雷法果然厉害,不知是不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五雷大法?”柏叶脸上的肌肉仍有些不自然地扭曲,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点含混。看来雷电的冲击并非只是肉体上的灼伤,恐怕大脑受到电击之后,也会产生相当的伤害。
    
    “呵呵……五雷法原来已经变成一个传说了啊?”无为子的笑声颇有些落寞。
    
    “老人家,可否告知名姓?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柏叶嘴上说得谦恭,宇文却绝不相信他会这般甘于示弱。
    
    “贫道法号无为子!”
    
    “无为子?”柏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忽然间,他双手低垂,十个指头的尖端都流出一缕红色细线,红线落在地上,竟似有生命一般开始跃动,在十根红线的牵引之下,宇文和无为子都感觉到地下有怪异的震动,不一会儿,柏叶与无为子之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片松动的浮土,泥土慢慢地拱将起来,仿佛下面藏有噬人的怪物,随时要从地下钻出来。
    
    宇文怕突然出现地陷,便想拉着无为子后退,可老人瞪了他一眼,仍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噗”地一声怪响,浮土中忽然跳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在空中翻滚了一周之后,竟落在了柏叶的面前。宇文定睛一看,那不过是一块白色的大石头而已。
    
    柏叶微微一笑,手指上垂下的红线就如小蛇一般紧紧地缠在这块白色石头上。
    
    “切!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块石头,难道你要用石头来砸我老人家吗?”无为子嘿嘿一笑。
    
    “老人家不是说我阴阳道修行得还不错吗?我也不怕班门弄斧,献丑了!”柏叶的笑容一收,那块石头遍身红光一闪,竟变成了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白色猛虎!
    
    “式神幻兽!”宇文嚓地一下抽出虚灵长枪,护在了无为子的身前。
    
    猛虎发出一声破空长啸,露出有如长戟般锋利的利齿,柏叶站在猛虎身后笑道:“中国自古有四神兽之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我就用白虎来会会无为子老先生吧……”
    
    “好大的猫啊……办宠物饲养证了没有?没办证一样给你打了!”这关口了,无为子居然还有心开玩笑,宇文也开始佩服老人的豁达心态了。
    
    无为子拉开挡在身前的宇文,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陡然间,他从身后拿出一张青色的符咒,宇文向来只见过黄色的符纸,还没见过青色的,不知老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你以为只有你家会养宠物吗?”无为子冷笑了一下,手指上夹着的青符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无为子将尚未燃尽的符纸抛在地上,闷声低呼:“引!”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啸,这啸声竟让宇文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张青符虽小,燃烧产生的烟雾却弥漫了好大一块地方。待到烟雾散尽时,地上居然现出一头怪异的猛兽!只见那猛兽也是一身斑斓花纹,形如猛虎,却长了一张凶恶狰狞的人类面孔,身形极其巨大,特别是那条有如路灯柱杆般粗细的巨尾,竟足有六七米长!
    
    不要说柏叶了,就连宇文也被这怪物的模样吓了一跳,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嘿嘿……让你见识见识上古魔兽――梼杌!”无为子大手一挥,那怪兽发出一声刺耳尖啸,如风一般向白虎扑去!
  二十五、
    
    “西荒有兽名梼杌,浑身披毛,其状如虎,人面猪牙,尾长丈八,性凶逞恶,能斗不退!属性为木,破石岩,惧刚金!”眼见梼杌咆哮着向白虎冲去,宇文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兽灵谱》中对梼杌的描绘。
    
    式神白虎在柏叶的操纵下,面对凶猛的怪兽梼杌却毫不畏惧,只见白虎低吼一声,弓腰蓄力,抬起巨爪便向迎面而来的梼杌扇去。
    
    虎爪如钩,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形亮光,梼杌竟然不避不闪,硬承了白虎一击,锋利的爪子顿时在梼杌脸上拉出几条鲜血四溅的伤痕,让那本就狰狞的人脸变得更加可怖!可梼杌丝毫不在意是否受伤,飞溅的鲜血滑入它口中,更激得梼杌凶性大发,前冲之势并未有半点减弱!被虎掌扇得向右偏斜的头颅竟顺势探入白虎腭下,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上下两排尖利獠牙,猛地向白虎咽喉咬去!
    
    白虎虽是式神幻兽,自身却同样有痛楚感应,在梼杌猛噬之下,不禁仰天长嚎!
    
    站在白虎身后的柏叶,由于白虎身躯的遮挡,只能看见梼杌脸上露出的两只眼睛,怪兽梼杌咬住白虎咽喉,那张人脸上的双目却紧盯着柏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柏叶不禁浑身一凛,这梼杌岂止是一头怪兽,分明就是一个剽悍无匹的凶魔!
    
    柏叶不敢怠慢,双手相交,十指颇有节奏地舞动,仿佛在用无形丝线牵引白虎的动作。白虎顿时抡起双爪猛拍梼杌头颅的两侧,如利刃一般的爪尖更向梼杌的眼睛挖去!梼杌负痛闭眼,咬住咽喉的巨口不由得略微松了一松。白虎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忍痛猛地一甩头,硬生生挣脱梼杌的噬咬!梼杌从白虎咽喉处撕下一片带毛的皮肉,却不见鲜血溅出,那片皮肉反倒在瞬间变成了满口的沙砾……
    
    梼杌大怒,只觉得自己是遭白虎戏弄,未等白虎喘息,便又人立起来,有如一座小山般向白虎压去!白虎本是巨石化成,咽喉处那点损伤也无大碍,见梼杌袭来,也昂然仰起虎首,前爪腾空,两头巨兽顿时抱拥在一起,近身血战。
    
    双兽在这一抓一咬之间,虽是用野性兽类搏击的原始手段,却也各自显出攻守得法的巧妙。宇文虽然也经常见到玄罡兽扑的攻击方式,但玄罡倚靠的是身体的灵敏反应,走的是轻灵流畅,伺机而袭的路子,象梼杌与白虎这样大开大合,充满力量感的对决,却又难得一见了。
    
    几番错身,白虎与梼杌竟斗了个旗鼓相当,不过从上古魔兽与式神对决的角度来看,柏叶与无为子却是高下立判。柏叶驾驭幻兽攻击,消耗的却是自己的灵力,而且幻兽本身意识有限,一举一动都要阴阳师自己分心调控,实则更象一个傀儡。无为子招来的梼杌却是自有灵性的凶兽,无疑凭空多了一个帮手。就算无为子自持身份不去主动攻击被梼杌间接缠住的柏叶,双兽就这么盘肠大战虚耗下去,柏叶也终有灵力耗尽的一刻……
    
    见无为子气定神闲地站在远处抱臂观战,柏叶大概也十分清楚自己不宜久战,他微微沉吟,便果断地腾出右手,竟从右腿外侧抽出细长的赛施尔长刀,飞身加入双兽战圈。 
    
    柏叶只用单手操控白虎,白虎的动作立即迟钝了许多,梼杌抓住时机,利爪接连打在白虎的天灵盖上,白虎被迫连退了好几步,就连额头上的那个“王”字也被撕得一片模糊。
    
    梼杌击退白虎,不禁发出一阵得意狂笑,没料到空中猝然飞来一刀,来势之快,竟已无躲闪的余地!
    
    柏叶借身体下坠之势,赛施尔长刀直向梼杌那张狰狞的人脸刺去!梼杌身形巨大,只来得及扭头侧首避过刀锋,长刀一下插入了梼杌的左肩。梼杌痛嚎一声,肩部肌肉立刻全力紧缩,期望能夹住刺入体内的长刀,阻碍刀锋继续深入。可那邪兵锋利异常,哪里夹得住?柏叶低吼一声,手中力量不减,赛施尔长刀竟一直深没至柄才停住冲势。
    
    宇文曾与上古魔兽交手,深知利用五行相克便可让魔兽遭受重创,梼杌属性为木,柏叶手中的邪兵属于金器,正是梼杌的克星!柏叶亲自上阵格杀,只怕梼杌要吃大亏,宇文不禁为无为子担心起来。
    
    “好刀!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邪兵?”无为子向前跨上两步,两手屈食中二指,拇指压上并掐在无名指第一二节间的纹路上。
    
    “地雷诀!”无为子双手各自成印,猛地砸在身前的地上。
  柏叶一击得手,握住刀柄的双手就要用力向下推切,这一刀如果真是一推到底,恐怕梼杌的整条前肢都要被卸下来了。可无为子哪里会让柏叶轻易得逞,他掌下陡然现出的两道电光犹如巨蟒般顺着地面蜿蜒前行,刹那间便击中了四肢着地的梼杌,梼杌身上立刻闪现出一片蓝色电弧,梼杌体质奇异,并不怕雷电,可柏叶就没这么轻松了,他手中长刀插在梼杌体内,也因此变成了导电体,恰在此刻柏叶腾不出手来使用不动明王咒护体,现在双手接触到长刀的金属护手,柏叶顿时觉得全身一麻,心脏就象被人用重锤猛击一般,呼吸一下停滞住了,手上也无法再使出更多的力气。
    
    一旁观战的宇文不由得叫了一声好,无为子居然利用五雷大法与上古魔兽相互配合,巧妙地弥补了梼杌惧怕金质利器的弱点。
    
    见柏叶身受电击无力继续攻击,梼杌的那张人脸上浮现出一个狞笑,它身后那根又粗又长的尾巴猛地一摆,就如钢鞭般向柏叶全力抽来。柏叶眼睁睁看着那六七米长的尾巴迅猛地朝自己呼啸而来,只怕一下便可将自己打得骨断筋折!他只得抬起尚未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踏在梼杌肩头尽力一蹬,借着这股后退的力量将赛施尔长刀从梼杌体内抽拔出来,然后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后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梼杌吃了柏叶一刀,虽然受伤不轻,却不妨碍行动,只是肩头痛楚引得它暴怒异常,挥起巨爪就向柏叶抓去。刚刚脱离电击,柏叶体内仍在气血翻腾,行动尚有些困难,哪敢硬接这力大无比的一爪?迫不得已,柏叶双手一合,本是呆立一旁的白虎突然一跃而起,跳到柏叶上空用肩背替他承受了梼杌的一击。白虎与柏叶的气息相通,柏叶势微,白虎也变得软弱无力,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梼杌这一爪竟将白虎拦腰砸成了两段!
    
    白虎幻象一灭,只见梼杌面前顿时扬起一片飞沙碎石,烟尘四起弥漫,遮挡了宇文和无为子的视线。当梼杌胡乱挥舞着双爪驱散烟尘后,地上却只剩下已从中破开的两块白色巨石,柏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家伙逃得真快!”无为子立刻闭目运神,追踪柏叶的去向。可还没等他感应到柏叶的气息,宇文右侧球场边缘的一排大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声!
    
    “啊?糟糕!”宇文听见这声尖叫,立马变得有些惊慌起来。
    
    柏叶再次从一棵大树后现身,但这次他竟然还从树后拖出一个女孩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女孩居然是莫菲!此刻她的双手正被柏叶牢牢地制住,而那把寒光闪闪的赛施尔长刀也架在了她那纤细的脖颈上。
    
    “你……半夜三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宇文显然有些气急败坏。
    
    “我……”莫菲平时再怎么口齿伶俐,现在也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了。
    
    “哟?你们认识啊?那就更好办了。”柏叶微笑着,将长刀又向莫菲的脖子贴紧了一些。
    
    “小家伙,没必要这么做吧?你不觉得你是在给真言宗丢脸吗?居然要拿一个女孩子来做挡箭牌!”无为子大手一摊。
    
    “呵呵……无为子老先生,丢脸总比丢命好吧?刚才我若不是逃得快,已经被你的魔兽梼杌打死了!”柏叶冷笑着答道。
    
    “嘁!看来你还不了解我无为子的为人吧?老道士什么时候受人胁迫过?这女孩和我又不沾亲带故,我可没有什么责任要救他!”无为子左手一举,他身后的梼杌立刻蓄势待发,随时会向柏叶扑去。
    
    可宇文却十分紧张莫菲的安危,他一把拉住无为子的左手,然后对柏叶高喊道:“放开她,什么都好商量!”
    
    “你搞什么名堂?难道这么小的女生也是你的相好?”无为子有些生气地瞪了宇文一眼。
    
    宇文无奈地抓了抓脑袋,低声对无为子说道:“这女孩子叫莫菲,是我的师妹,也是别离先生的外孙女……”
    
    “啊?”无为子一惊,高抬的左手又渐渐放了下来。
    
    “无为子老先生,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答应从今天起的一周之内不再为难我,我就立刻放了这个女生!”柏叶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如平时那么沉稳,总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毕竟他接连承受了两次无为子的五雷大法冲击,就算表面上看着无事,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无为子双手叉腰,摇头长叹了一声,他身后张牙舞爪的梼杌立刻化成了一团虚影,迅速地消散了。这么一来,无为子便算是答应了柏叶,柏叶心中一喜,以无为子的声望与辈分,答应过的事情必然不会反悔。
    
    “去吧去吧……”无为子挥了挥手,“我本来也没打算要置你于死地,只是既然要过招,自然是越认真越好,今天晚上,我也算是活动了一下这把老骨头。”
    
    “多谢老先生!后会有期!”柏叶便如幽灵一般,突然就消失在莫菲身后的黑暗之中。人虽然已经看不见了,柏叶的声音倒还远远地传了过来:“宇文老师,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明天见!”
    
    “宇文树学,记住了,这小子必然是你平生大敌!”无为子负手而立,神情极为严肃。
    
    宇文神情复杂地看着远处,那里只有一排隐隐约约的树木阴影,若论灵学修为,柏叶无疑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下次见面,自己还能掌控大局吗?
“宇文哥哥……”莫菲有些惭愧地走到宇文身边。
    
    “行了,没事了,下次千万别随便出来找我!”宇文本想板着脸教训莫菲两句,可话一出口,仍是变成了安慰的语气。
    
    “小丫头!长的挺可爱的嘛!半夜没事跑出来捣乱很好玩吗?”无为子弯下腰笑着对莫菲说道。
    
    莫菲一言不发地看了无为子一眼,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若不是见无为子是个老人家,差点又习惯性地对无为子翻了个白眼。
    
    “小莫!不要这么没礼貌!无为子前辈可是你外公的老朋友!”宇文不轻不重地训斥道。
    
    怕宇文真的会生气,莫菲才勉强地朝无为子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前辈好。”
    
    “嘿嘿……你这脾气和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差不多嘛,你外公现在身体可好?”无为子也不生气,继续笑呵呵地和莫菲说话,但莫菲已经扭转脸去,不再理睬他了。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睡在那个女人的家里去了?”莫菲突然开口问宇文,语气里颇有些气恼。
    
    “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女孩子家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宇文神情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和她只是同事关系,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她才把我扶去的。”
    
    “哼!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我怎么会在半夜跑出来找你!我很愿意看你们斗法吗?”莫菲恨恨瞪了宇文一眼,居然转身就走了。
    
    宇文天不怕地不怕,拿这个性情乖张易怒的小师妹却是无法。只好学着无为子双手叉腰摇头叹气了。
    
    “你这个小师妹……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无为子笑道。
    
    “前辈说笑了,我出道的时候,她才十五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直到前几天我们才再次见面……”宇文苦笑道:“只是我这小师妹生来就有一种异能,小时候我们师兄弟几个陪她玩捉迷藏,别人都还罢了,不管我藏在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她都可以立刻把我找出来,等她又长大一些,就更加离谱,无论我身在何处,哪怕离她十万八千里,她都能十分准确地感应出来,可对其他人,包括她的亲人在内,她又没有这种感应能力……今天晚上她肯定是感应到我在球场,才一路找了过来……”
    
    “还有这等怪事……不过若真是如此,也难怪她会这样了,如果一个女孩生来就只对一个男人产生心灵感应,她无疑会把这个男人当成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了……宇文,你可要对她好一点。”无为子收起了笑容。
    
    宇文心情复杂,皱着眉点了点头。
    
    无为子将目光投向球场中心那断成两截的巨石,缓缓地说道:“之前你一直不肯说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宇文斟酌片刻,还是将关于邪兵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我在这所学校住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里埋藏着这么怪异的兵器……”无为子不禁啧啧称奇。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这些邪兵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惹得这两个难缠的异人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如果邪兵身后的秘密无害,他们又愿意拿着邪兵走人的话,我还真想把手里那柄克力士剑拱手相让……”宇文的言语间隐隐透出一股疲惫。
    
    无为子沉默不语,似乎某些事情正让他感到困惑。
    
    宇文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邪兵这件事,已经折损了许多人命在内,而直到现在,最后一柄邪兵仍下落不明,不知待到它现世之时,会不会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无为子沉声说道:“既然事以至此,我也凑个热闹,助你一臂之力吧。”
    
    无为子答应帮忙,宇文无疑是如虎添翼,可一旦深入思考关于邪兵的事情,他便会有些心烦,宇文索性将话题岔开,说道:“前辈,你这召唤上古魔兽的符兽之术,威力着实不小啊……”
    
    “你是说那梼杌?大概你也知道,在古代传说里,梼杌与浑沌、饕餮、穷奇并称上古四凶吧。”
    
    宇文点了点头,只是听到浑沌二字,心里却另有一番滋味。
    
    “嘿嘿……不过这梼杌,其实并非真正的上古魔兽!”
    
    “啊?”
“确切地说,梼杌与刚才那小子用石头幻化出来的白虎并无不同!”
    
    无为子突发怪论,让宇文不禁有些错愕。
    
    “春秋战国时期,鲁国的史书为《春秋》,晋国的史书为《乘》,而楚国的史书,就叫《梼杌》,传承至今,“春秋”二字,已几乎成为史书的代词,但你可曾想过,为何楚国会用“梼杌”二字作为史书之名?”
    
    宇文摇了摇头,饶是他饱读史书,也不可能事事明了。
    
    “唉……自古以来,“梼杌”二字,总是被人与嚣张凶恶联系在一起,其实它的本意却非常简单明了。《说文解字》有云:梼,断木也,杌,下基也。梼杌,不过是树木横着锯断之后留下的桩子……”
    
    “我明白了,树木锯断后留下的基桩上可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有多少轮,便有多少年,楚国借用梼杌二字为编年史,实在太恰当不过了!”宇文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一击掌。
    
    “孺子可教!”无为子难得地称赞了宇文一句,“残杌千代木,廧崒万古烟。古楚有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辛创业岁月,也有问鼎周室的辉煌,岂会用凶恶的代名词来为国史正名?那些凶人凶兽的言论,不过是战国时北方诸侯对南方楚人的污蔑罢了。”
    
    宇文微微沉吟,开口道:“这么说来,确有此事,战国时秦楚交恶,秦人甚至作下《诅楚文》,称楚君之氏为“熊”,便是将楚人视同为禽兽了!”
    
    “不错!东方朔曾在《神异经-西荒经》中所描述:“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扰乱荒中,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难训。”嘿嘿……也亏他说得这么清楚……而在《左传.文公十八年》又有所载:“梼杌乃颛顼的不才子,不可教训。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天下之民为之梼杌。”这简直就是指桑骂槐!至于说什么梼杌源于苗语,意思是鳄鱼,而鳄鱼则是楚人的图腾等等言论,仇楚丑化之心堕于此,差不多就是等同放屁了,哈哈……”无为子说得兴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宇文为无为子的豪迈所感染,也不禁哂然一笑,可既然如此,刚才无为子所召唤出来的又是何物呢?
    
    无为子当然知道宇文心中想的是什么,便又接着说道:“东汉年间,正一教先祖天师张道陵云游四方,途经荆楚之地,又正值端午,感怀楚国大夫屈原命运多舛的同时,也为古楚受此言论污蔑而感到不公,便作法将一株千年古木的遗根化成了一只奇兽,形貌便依照神异经中所载,命名为梼杌。既然有人说梼杌扰乱荒中,那便索性扰乱一番吧!从此梼杌成为道家千年来代代相传的符兽,降妖除魔,无往不利!如今……却是传至我的手中。”
    
    原来魔兽梼杌竟还有这么一番来历,宇文顿感史海浩瀚,真假难辨。
    
    “唉……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无为子遥望夜空,即兴所咏的却是屈原所著《天问》的起始两句。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宇文也不禁感慨万分,同用《天问》中的名句回应。
    
    “宇文,这天下之事,常常是很难断定对错的,便如你我,也难免会随波逐流。你的师傅别离先生,是非观极重,可他却从未想过,他的人生准则也不是放之四海皆准,只是我已经无法说服他了,但愿你们这些做徒弟的,不会象他那样食古不化吧。”无为子突然扭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宇文。
    
    宇文对别离先生向来极为尊敬,可无为子这一番话,却自有一番道理,他的心中不禁微微矛盾起来。
    
    “其实说来,一切皆随心意所动,不受世间准则枷锁,又何尝不可?就算因此而被千万人唾骂,也未必就是你错了!至少你内心之中还可为自己鼓掌吧……你师傅一生信佛,却忘记了释迦牟尼出世时,还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高呼“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呢。”无为子临风昂立,倒还真有一副我命由己不由天的气度。
    
    无为子的一派言论,竟触及了宇文内心深处,他不禁低首不语独自回味起来。
    
    “说到这符兽之术,其实惭愧,我也不过是从师祖手中接过现成的梼杌而已。但我从前有个徒儿,那才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他从我这里习得符兽之术后,竟耗费十年遍踏神州,还真让他寻得三只上古魔兽,并用符兽之术纳为己用!”无为子的语气中,似乎对自己这个徒儿颇为赞赏。
    
    宇文一听,顿时浑身一震,问道:“三只上古魔兽?”
    
    “是啊,这上古魔兽湮没多年,寻得一只已是不易,更何况三只?而且其中一只,便是位列四凶的浑沌!”
    
    无为子的话就如一个晴空霹雳,将宇文吓得汗毛都倒立起来了。
    
    无为子见宇文神色不太对劲,却不知他为何如此,不由问道:“怎么?你也见过浑沌?”
    
    “呃……没有……没见过……”宇文不自然地擦了一把额头,竟已是一头冷汗。
    
    “唉……只可惜我这徒儿,虽极有天赋,却偏执异常,不是个修道的料,十年前还俗之后,至今未有消息了……若能平凡度日,那是最好,就怕他心术不正,堕入魔道……”无为子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原来如此……”宇文一颗悬吊着的心这才慢慢归位,片刻思忖之后,他便打算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了。
    
    不经意间,天边已翻起了鱼肚白。无为子一夜未眠,却仍是精神抖擞,他见远处的大操场已可模糊看到轮廓,便硬要拉宇文与他一同早锻炼。
    
    宇文虽然宿醉未清,脑袋仍有些隐隐生痛,但他不愿在老头面前示弱,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陪老人慢慢地向操场跑去。
    
    无为子昨夜与柏叶一战,大概很是过了一把瘾,看来心情不错,一边跑,一边又哼唱了起来。可那发言吐字总有些模模糊糊的,宇文支起耳朵听了好半天,才扑哧一笑。老头一把年纪了,倒也还知道与时俱进,这次居然唱的是周杰伦的新歌――《本草纲目》。
  二十六、
    
    “为什么现在医院里喜欢把医生和护士的照片全都贴出来呢?难道我可以选长得漂亮的女医生和护士给我治疗?”丁岚站在医院的公告栏前面,正饶有兴致地观看那贴在玻璃框架里的每一张照片。
    
    “好像不能自己选医生吧……”唐考无精打采地瘫坐在公告栏旁的椅子上。
    
    “没得选干嘛还贴出来?”丁岚有些忿忿不平。
    
    “贴出来是让你看到你有多少分之一的机会碰上一个漂亮的女医生!”唐考说话时眼皮也没抬。
    
    “嗯……你这么说,好象也有点道理……”丁岚皱着眉毛摸了摸下巴,“就象赌场会把你能下注的数字都写在桌子上……”
    
    “你们两个不说废话会死啊?”方欣突然从公告栏后面绕行而出。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唐考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不就是游泳呛了点水嘛,我早就说过没事,还非检查不可……”方欣甩了甩手上的体检单,看上去气色确实很好。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是学生会的红人,学校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换落难的是我,学校肯定拿一床草席把我一卷就扔后山了。”丁岚抱臂笑道。
    
    唐考忽然一脸严肃地对方欣说道:“溺水,会引起肺水肿和会厌痉挛性闭锁,或由于缺氧引起反射性抑制,使心跳、呼吸突然停止!”
    
    “神经病!说得这么可怕干什么?”方欣厌恶地白了唐考一眼。
    
    “嗯……其实我是想说……你现在没事了,我很高兴……”唐考那郑重其事的表情,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呃……”方欣的脸微微一红,抬手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嘴,竟不知该怎么答话。
    
    丁岚在一旁看着二人,不由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有死里逃生的感觉,不如我们找地方喝两杯庆祝庆祝?”
    
    “好啊好啊!在医院躺了一晚上,害我一直没吃东西,饿死了!”方欣欣然同意。
    
    三人出了医院,就近找了一家还算清净的饭馆。方欣确实是饿坏了,一个人就几乎干掉了一整条松鼠桂鱼,唐考虽然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不停地端起杯子,接连喝下好几杯啤酒。
    
    丁岚察觉唐考心情有异,便偷偷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又使了个眼色,唐考却不理睬他。
    
    “啊……总算缓过气来了!”方欣吐出最后一根鱼刺,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在唐考与丁岚的面前,方欣向来用不着保持什么淑女形象。
    
    “昨天出事那会儿,你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吊灯了吗?”唐考假装漫不经心地牵出了话题。
    
    “嗯……说实话,天上落吊灯都是你们说的,我其实完全没注意到,就是游着游着,觉得周围变得好吵闹,然后身边冒出一个漩涡,我哗的一下就被卷进去了,感觉就象掉进了正在运作的洗衣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还来不及闭气,呛了几大口水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方欣现在回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后怕。
    
    “唉……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唐考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方欣真相。
    
    “救了我?把我从水里拉出来的不是温雅老师吗?”方欣有些诧异地看着唐考。
    
    “那个漩涡是有人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从吊灯下拉开,如果不是那个人,你肯定已经被砸中了!”
    
    “啊?漩涡也能制造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相信是他出手救了你,因为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念咒……”
    
    “他?他究竟是谁啊?”方欣急了。
    
    “救你的人,是柏叶伸宏……”唐考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人,“也许……你该去感谢一下他。”
    
    “是柏叶救了我?”方欣惊讶地张大了嘴。
    
    唐考点头应道:“嗯,我离泳池较近,也看得比较清楚,水里不但有漩涡出现,还冒出一条龙形水柱与吊灯撞了一下,才抵消了不少吊灯下坠的势头,这肯定不是自然的力量!”
    
    “我总觉得吊灯的坠落不是一个偶然的事故,多半是奥斯丁这狗杂种又出手了!不然哪会这么巧?怎么看都是朝着方欣来的。”虽然丁岚并没有在现场,但他的直觉却是正确的。
  “很有可能,事故之后,本来都在游泳馆里的宇文老师,奥斯丁和柏叶三人全都不知所踪,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柏叶恐怕与那个奥斯丁一样,都是身怀绝技的异人,我现在很担心宇文老师了……”唐考有些烦躁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丁岚把手一摊,“你我都是普通人,宇文老师又从来不教我们哪怕一丁点功夫。”
    
    “普通人就没有用吗……”唐考的脑海里浮现出射中隋凌的那一箭。
    
    “如果真的是你们说的那样,柏叶救了我,那他就不是一个坏人啊!”方欣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恢复正常。
    
    “大小姐!你还以为是小时候看电影啊?这世上只有好人和坏人两种人吗?”丁岚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柏叶……”方欣正要申辩,丁岚腰间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话。
    
    丁岚接通手机嗯嗯哦哦地应了一阵,挂掉之后,低声对席间另外二人说道:“宇文老师叫我们立刻去他的宿舍,莫菲已经画出了第二张画!”
    
    ******
    
    莫菲先后所画的两幅素描都被宇文并排贴在墙上,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画面上的场景从室外的长廊转移到一个宽阔的大厅之中。第二幅画上的人物共有四人,唐考他们一眼望去,就可轻易地辨出,其中三人就是第一幅画上的三个外国人,衣着都没有什么变化。而多出来的第四人处于画面正中,面容俊秀,身材修长,身着一件深色圆领长袍,头戴无翅乌纱帽,腰间挂佩一个鱼形小袋,穿的似乎是唐朝官服。
    
    不过最吸引几个年轻人视线的,却是那三个老外手中各自拿着的兵器。画面左方的波斯胡人手中倒提一柄细长弯刀,一看就是唐考他们最熟悉的那把赛施尔长刀。胡人面前竖立着用细绳捆绑成扎的五六枝粗壮毛竹,看他那收刀立势的样子,好像刚一刀斩过毛竹,脚边地上还四处散落了几个削断的竹头。
    
    而在画面右方的日本人,正将一件长兵器猛地刺入一个箭垛,那木纹箭垛足有四人重叠的厚度,却被长兵一击贯穿,后面露出一截酷似日式长刀的刀尖。
    
    至于那个身披长袍却露出两条毛腿的古怪男人,此刻正站在身着官服的中国人旁边,左手高举一把短剑,右手横握一把厚重的唐式大刀,看那架势,竟似要用短剑去斩切大刀!
    
    莫菲的画栩栩如生,就连这四人的神情也可看得分明。那三个老外虽然各自都在做不一样的事,却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沉稳模样,唯独正中这位中国官员,目光一直注视着身旁老外,神情间颇有些阴郁。
    
    “他们……都在做什么啊?难道是在炫耀自己的兵器?”方欣只觉得面前这幅素描十分古怪。
    
    “嘿嘿……我倒觉得这是一场兵器展示订货会,那个中国官员就是来搞招标采购的。”丁岚所说听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唐朝的时候中国会要向外国人买兵器。”唐考否定了丁岚的说法,“还是听听宇文老师的意见吧。”
    
    “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这里,关于这幅画,我和你们一样,也没什么头绪。”宇文抓了抓脑袋,面露难色,“我现在大概能确定的,就是这些老外手上的兵器全都留在了咱们中国。画上那个日本人用的兵器,我昨天已经见到了,是一把长柄十字枪,现在落在奥斯丁的手上,而波斯胡人所用的赛施尔长刀却是被柏叶从隋凌的手中夺去。而这副画的视角拥有者,虽然我们看不见他,但他应该就是克力士剑最初的主人!”
    
    唐考他们都不知道昨天所发生的事情,自然对宇文说的话惊讶万分。宇文只得又简单地将自己追逐奥斯丁的突发情况和半夜无为子与柏叶的一场大战说了一遍,不过自己醉倒在温雅老师家中的事情,宇文却是统统略过了。
    
    宇文本已是唐考丁岚崇拜的对象,现在又听说无为子可以轻易击退柏叶,更加让他们肃然起敬,可在学校里居然还藏有这么一位厉害人物,也实在大出两个年轻人的意料之外了。幻想了一番无为子的仙风道骨,两人不禁悠然神往。
    
    “如果老师连十字枪也见过了,这岂不就是一直没有露面的最后一把邪兵?”丁岚指了指画上古怪男人所持的短剑。
    
    “没错,不过在莫菲的画上并不能看出这把短剑的明显特征,所以还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什么国家的兵器,仅能从比例上来看,感觉这柄短剑的长度不会超过三十公分。”
    
    “才三十公分?没比匕首长多少啊?画上这人居然想用它去砍那么厚重的大刀,估计不折也得留个大豁口。”丁岚实在无法相信画上这柄短剑的威力。
    
    “说不定这真是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剑呢?就象《鹿鼎记》里面韦小宝用的那柄匕首一样。”唐考颇认真地说道。
    
    “嘁!武侠小说里面的东西你也拿来说,现在他们写玄幻小说的,里面出现的刀剑估计连地球都可以剖成两半,你信不信啊?”丁岚对唐考举证的例子大为不屑。
    
    “唉……最近出了这么多怪事,我还有什么不信的,早就全身心沉沦到封建迷信里面去了。”唐考的一声长叹,倒把方欣逗笑了。
   从唐考他们进门时起,莫菲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热咖啡没说话,似乎对宇文的分析漠不关心,大概是在休息恢复作画损耗的元气。为了吸引莫菲的注意力,丁岚便故意开始胡说八道起来:“画正中这个中国官员,也不知是什么级别的,看他一脸苦闷的样子,莫非被这几个卖刀的老外强买强卖了?”
    
    “自唐朝起,便以官服颜色来区分级别,可惜莫菲画的是铅笔素描,没法看出他这件官袍是什么颜色。”丁岚的胡说没有吸引到莫菲,倒引得宇文多想了一层。
    
    一声不吭的莫菲突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起身走到丁岚的身旁,丁岚见她来得突兀,还在想她是不是又要开口损人。可莫菲看都没看丁岚,只是瞥了一眼墙上的画,开口说道:“我虽然记不起刚才究竟看见了什么,但这人身上的衣服我是顺手涂了几笔的,照我平时的习惯,这种程度的铅笔涂抹,应该代表的是红色。”
    
    “红色?”宇文象是想起了什么,“唐朝官服,三品以上为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为绯袍,佩银鱼袋。绯色,就是红色,画上这位官员,至少也是个正五品官,少监一级的了。”
    
    “五品官?呵呵……差不多相当于现在地方级别的市长,官职也不算太小了。难道还真象丁岚所说,是个管理外资投入项目的?”唐考不由得一笑。
    
    “看这场面,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也许是在比试各国兵器的锋利程度,看哪一个国家铁器冶炼锻造的技术更胜一筹。唐朝时期的外交颇为开放,这种技术交流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宇文的思考略微深入了一些,“不过现在线索有限,我们只能等莫菲画出后面的作品,才能知道更多关于邪兵的事情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为明天的邪兵交换做准备!柏叶和奥斯丁两人,恐怕是各怀其心……”
    
    方欣从宇文的口中得到证实,知道救了自己的人确实是柏叶,心中不由五味杂陈,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这个日本年轻人,可如果下次见面,还是应当好好感谢一下才对,但现在又听说柏叶与奥斯丁二人要做什么邪兵交换,似乎站在了宇文老师的对立面,这番感谢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了。
    
    “宇文老师,他们两个搞这些花样,真实目的会不会还是想要你手中的这柄克力士剑啊?”唐考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嗯,其实,他们已经动手了。昨天晚上玄罡一夜未眠,就是留在宿舍中守护着克力士剑。”宇文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趴在窗台下打盹的玄罡,脸上不禁露出愧疚的神色。
    
    唐考见宇文神情有些异样,正觉得奇怪,突然发现宇文老师的家里有点变化。刚才自己一进门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画上,竟没注意到四面白墙上到处都是利器划过的斩痕!而客厅里不多的几件家具,也全都变得缺角少腿。方欣和丁岚见唐考目光怪异,也跟着环顾四周,仔细一看,屋里居然四处都有搏斗过的痕迹!
    
    “唉……”宇文长叹一声,说道:“昨夜我贪杯误事,彻夜未归,到了下半夜,竟然有人潜入了宿舍!所幸玄罡机敏,知道方欣出事去了医院,没有回工作室,它便赶回宿舍整夜看守邪兵,见有人潜入,就与那夜行人大战了一场。我昨夜一直在与柏叶纠缠,想来那位知道我不在家就乘虚而入的梁上君子应该就是奥斯丁,防不胜防,我还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今晨我回到家中,奥斯丁已经不见了,虽然家里打坏了不少东西,难得邪兵居然安然无恙。”
    
    听说玄罡曾与奥斯丁正面交锋,丁岚唐考都吃了一惊,方欣更是立刻跑到窗台下,探手去抚摸玄罡,看它是否受伤。
    
    “大概昨夜奥斯丁在客厅和卧室遍寻不着,便怀疑邪兵已被藏在我的身体之中。加上玄罡一直缠斗,他也无法分心细想,打伤玄罡之后,他就匆忙逃走了。”宇文接着说道。
    
    听宇文这么一说,唐考和丁岚都暗叫侥幸,可能奥斯丁也没料到克力士剑会被宇文大大咧咧地扔在卫生间的浴池里,邪兵才躲过了这一劫。
    
    “啊!”方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刚才她顺着玄罡的脊背抚摸,手上居然变得湿润粘连,抬起手来一看,竟然满手是血。惊魂未定的方欣透过玄罡身上的长毛,发现它背上被人用刀划出一条足有四十公分长的刀痕,伤口处深可见骨,方欣手上鲜血就是从这伤口处抹来的。
    
    “怎么不送玄罡去医院啊?”方欣焦急万分。
    
    宇文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玄罡体质非凡,躺上一天就会痊愈了。”
    
    “是吗?”三个年轻人都半信半疑地看了宇文一眼。
    
    莫菲也点了点头,证明宇文所说并非虚言。
    
    “奥斯丁下手狠辣,手中又有邪兵相助,十字枪可刺可勾,本就十分难防,玄罡虽然神勇,在搏斗中还是浑身上下都挂了彩,特别是后背上中了一记十字枪的倒勾,几乎拖断了它的脊椎,饶是玄罡钢筋铁骨,那时也已经站不起来了,奥斯丁重创玄罡之后,以为它定是活不成了,便从容逃走。可他不知玄罡拥有超强的愈伤能力,我清晨归来,它就已经能够勉强自行站立。方欣现在所看见的伤痕,其实已经愈合许多了。”话虽这么说,但让玄罡孤身犯险,宇文现在还是十分后悔。
    
    “这个混蛋,以后一定要他血债血偿!”方欣心痛地抚摸着玄罡的脑袋。
    
    宇文冷哼一声,说道:“虽然玄罡受创,但奥斯丁也绝不会毫发无损,我看玄罡尖牙上染有血迹,想来他也没能完全躲过玄罡的利齿,如果玄罡攻击的是他的手腕,奥斯丁的战斗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唐考走到白墙边,伸手去摸墙上那道道枪痕,隐约可以想象出昨夜的一番凶险,幸好宇文的房间狭小,奥斯丁所用的长枪不能完全施展开来,若是在空旷的地方,让他发挥出远程攻击的优势,只怕玄罡会伤得更重。
    
    “宇文老师,你说他们请你明天去做邪兵交换的中介,可今天他们就已经忍不住先后动手了,明天那次见面,岂不是一场鸿门宴?你还是不要去了吧!”眼下形势严峻,丁岚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不会食言,你们放心吧,无为子老先生会陪我一同前去的。”宇文表明上平静,内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有一件事情,他始终觉得奇怪。
    
    在与隋凌交手时,宇文曾经充分地体会到邪兵的威力,一个普通人借用邪兵的力量,就可变成一个难以对付的超人,隋凌幻化出沙马加速的那一击,险些就要了宇文的命,实在让宇文记忆犹新。可为什么柏叶在与无为子的那场交锋中,柏叶只是将赛施尔长刀当成一把普通的锋利武器来使用呢?
    
    众人命运的前行,正朝一个谁也无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二十七、
    
    柏叶与宇文约定的这一天,宇文下午正好有课。
    
    在讲完了预定的课程之后,离下课大约还有五分钟,宇文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朗声对台下的学生们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学校是有自己的考古研究所的,在校博物馆里,陈列了许多研究所的老师们考古挖掘的成果,根据课程的需要,学校为我们安排了参观校博物馆的机会,这也算是一次难得的课外活动吧,希望同学们积极参加!”
    
    台下响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声,学校里那栋有些古旧的博物馆,一向是不对外开放的,学生们平日不论何时从馆前经过,都是大门紧闭,仿佛那里早已被废弃。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宝贝,听说只有贵宾来访,学校才会派专人陪同参观。
    
    “具体的时间安排在后天下午三点,同学们请准时到博物馆门前集合等待!”宇文在补充活动时间的时候,他的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外国学生。
    
    柏叶仍象往日一样,在埋头记录着什么,而奥斯丁却抱臂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神情肃穆地望着宇文。宇文注意到,今天这一整节课,奥斯丁都没有动过笔,莫非他的手真的被玄罡所伤?
    
    “宇文老师,你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博物馆吗?”一个女学生突然举手问道。
    
    “请放心,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去的。”宇文说话间,目光仍是注视着柏叶与奥斯丁,“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嗯,宇文老师一定要给我们讲解博物馆里的藏品啊!不然我们都看不懂的!”那女生说话的口气已经近乎在撒娇了。
    
    宇文苦笑了一下,博物馆藏品的名录与介绍,自己也是今天才从系主任那里拿到,如果要给学生们做讲解,还得腾出时间来看看才行啊。
    
    “哎,同学们安静一下!”方欣也站起来拍了拍手,“我这里先说明一下,后天参观博物馆,学校要求我们穿上一次性塑胶鞋套才能入内,所以买鞋套的钱需要从班费里扣除……”
    
    方欣话音未落,学生们全都发出了一阵嘘声。
    
    “这样吧,买鞋套的钱,我来买单就是,你们只管准时到场就行,现在下课!”宇文微笑着说道。
    
    “好啊!宇文老师真是个好人!”学生们一下鼓起掌来。
    
    方欣等学生们散去大半,才走到宇文的身旁,低声嗔道:“一副鞋套才两毛钱,这是我见过的最廉价的收买人心了。原来宇文老师也和唐考那家伙一样,好人都被你们做了,尽落得我来做坏人!”
    
    宇文淡淡一笑,说道:“我也只有这么一点闲钱做那么有限的一次好人了,你连这么一个机会都不想给我啊。”
    
    “又是哪个长舌家伙在说我的坏话!”唐考突然出现在方欣的身后。
    
    “谁说你的坏话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上次交论文,你把我的论文偷偷拿过你的哥们抄,结果好人你做了,老师查下来,放任抄袭的坏人却是我!”方欣一生气,便抬手在唐考胳膊上拧了一把。
    
    唐考抱着胳膊呲牙咧嘴地说道:“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你记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不记清楚怎么行?这都是你欠我的,以后你得一件一件的还我!”看唐考一副狼狈的模样,方欣想板起脸来,眼里却掩饰不住露出了笑意。
    
    “好了好了,床头打架床尾和,方欣你别急,你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唐考欠你什么,慢慢还吧。”丁岚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心怀不轨地在这里搅浑水。可惜他这一番话,却是同时换来了方欣与唐考的拳头。
    
    宇文每次看到这几个活泼的年轻人,总是会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放松,只是偶尔内心深处也会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其实也不过比他们大上了十岁……
    
    正在此时,随着最后一个与事无关的学生走出教室,柏叶与奥斯丁也慢腾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两人一起身,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众人全都一言不发,望着两个外国学生缓步走向讲台。
    
    说话之前,柏叶仍是先礼貌地向宇文鞠了一躬,无论何时,日本人总是不愿失了礼数。柏叶直起身子时,曾有意无意地望了方欣一眼,方欣的头却转向了另一边,柏叶神情微黯,眼帘便低垂了下来。
    
    其实方欣并非是在躲避柏叶的目光,她只是在害怕柏叶身旁的奥斯丁而已,方欣实在无法相信,这人曾经三番五次地追杀自己,在奥斯丁那张完美无瑕的英俊面孔下,仿佛隐藏着一个冷血恶魔……
    
    “宇文老师,今天晚上十点,我们在学校暂停施工的综合教学楼那片工地上见面,如何?”柏叶一开口,唐考和丁岚都暗暗吃了一惊,那片工地不就是易南行私下拘押张月晨的地方吗?现在回想起那天夜里的情景,仍有些心惊肉跳。
    
    “好的,我会准时到场,希望两位不要失约。”宇文一边说话,一边将讲台上的课本收拢在一起,神态颇为自然,就好像柏叶是准备请他去共进晚餐。
   “既然只是我们和宇文老师之间的事情,你们几位……就不必跟随老师到场了吧?”奥斯丁突然开了口。
    
    唐考没想到奥斯丁会与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答道:“我们可以不去,可如果你们胆敢对宇文老师不利,我们就会随时报警!”
    
    “报警?呵呵……”奥斯丁冷笑了起来。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至少今天晚上,我们只是诚心请宇文老师去帮我们的忙。”柏叶见气氛有些紧张,赶紧向唐考解释道。
    
    “帮忙?你们若是诚心要老师帮忙,为什么昨天晚上……”唐考突然想起受伤的玄罡,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宇文却对他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唐考冷静下来。
    
    在邪兵出土之地做邪兵的交换,宇文其实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他似乎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毕竟他也希望能在人员众多的大学里找到一个完全不会有外人经过的地方,相比之下,停工的工地倒不失为一个选择。
    
    只是两个老外不愿有外人在场,又如何请无为子老先生压阵呢?
    
    ******
    
    入夜,天空中落下一层细微的雨雾,废弃的工地上,宇文和玄罡孤零零地站在塔吊的一旁,远处教学楼里溢出的灯光,勉强让宇文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些歪倒在地上的手推车,早已生锈的脚手架,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钢筋,全都带着几分金属的冰冷……倒是细雨和着秋风扑在宇文的脸上,竟有三分温润的感觉。
    
    现出才九点,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个小时,宇文带着玄罡提前到场,是怕工地里被人设下了什么圈套,只是现在看来,四周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雨稍微变大了一些,宇文目所能及的区域也在雨帘中变得模糊起来。玄罡蹲坐在宇文身边,一直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突然,它的尖耳朵左右旋动了一下,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宇文抹了一把脸上集聚的雨水,眯缝着眼睛向吸引了玄罡注意力的方向望去。
    
    “嚓……嚓……”有人踩着泥泞的路面接近了。
    
    一个身披黑色长风衣的人影慢慢出现在宇文的面前,那人在行走间不时侧脸看了看两旁,虽然宇文还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但从那人侧脸时露出高挺的鼻梁轮廓上,认出来人正是奥斯丁。
    
    “柏叶呢?没和你一起来?”宇文看了看奥斯丁的身后,确认了他是一个人来的。
    
    奥斯丁耸了耸肩,颇不以为然地说道:“日本人说是十点来,绝对不会在九点五十九分出现,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谓的礼貌吧。”
    
    宇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骆驼牌的香烟,弹出一只递给奥斯丁,奥斯丁看了一眼,摆了摆手,竟从风衣兜里拿出一包本地少见的苏烟,拆封后送到宇文的面前,闷声闷气地说道:“还是抽我的吧。”
    
    宇文有些讶异,没想到奥斯丁会喜欢中国的香烟。但看看自己手里的骆驼,又释然了,便自然地在奥斯丁手里抽出一支苏烟,起火点上。
    
    宇文与奥斯丁两人都身形瘦长,在这阴雨霏霏的夜晚一同站在安静无人的工地里抽烟,若有人望见,定会觉得这场面透出三分诡异。
    
    奥斯丁几乎抽完了一支烟,不经意间一低头,才注意到宇文身旁的玄罡。玄罡一直目光冰冷地盯着奥斯丁,见奥斯丁终于看见了自己,它便猛地一呲牙,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奥斯丁一见之下,不禁浑身一震,立刻不自然地将右手塞回了衣兜里。他怎么也没能想到,前夜被他用十字枪重创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大犬,今天怎会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宇文见奥斯丁的神态有些失常,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宇文不禁微微一笑,也不挑破,从口里吐出一个烟圈之后,平静地问道:“来中国几年了?”
    
    奥斯丁微微一怔,答道:“算上在北京进修那几年,至今差不多快五年了吧。”
    
    “五年了……觉得中国怎么样?”宇文就好像在与奥斯丁拉家常。
    
    “很好,虽然也有许多穷苦人,但至少……没有战争……”奥斯丁忽然仰起头看着天空,可那雾蒙蒙的雨夜下,天空里什么也看不见。
    
    宇文一愣,忽然想起,以奥斯丁的年龄来看,他的童年时期恐怕恰好经历了那场有名的两伊战争,如今他的故土又险些爆发另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战争,虽然近期局势变得缓和,危险的信号却还没有完全被解除……也难怪奥斯丁会发出这样的喟叹,他的四周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中国人,恐怕没有谁能体会到这位异乡来客的心情。
    
    “你们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众,现在应该所余无几了吧?”宇文并非在轻视奥斯丁,他所说的倒也是实话。琐罗亚斯德教虽然曾经贵为古波斯国教,可自从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波斯之后,琐罗亚斯德教的经典教义大多都被马其顿人焚毁,传教之路顿时元气大伤,后来阿拉伯人占领了中东,在伊斯兰教的排斥下,琐罗亚斯德教只好被迫东迁,部分通过西域传入中国,部分传入了印度,在中国的近千年里,几度复兴,又几度被禁,最终仍是湮没了,据说现在只有在印度还有少量村落信仰这种崇拜火焰的宗教。宇文自然十分好奇,面前这位琐罗亚斯德教的“不净人”,又是如何走到了现代社会之中?
   “圣域虽然已被异教徒所侵占,可我们琐罗亚斯德教的火焰,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奥斯丁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宇文。
    
    “莫非你还想光复圣教不成?”宇文不禁一笑,眼前的奥斯丁让他想起了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可他的笑容却在瞬间凝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突然出现在宇文的脑海中――难道奥斯丁认为邪兵所拥有的力量,会巨大到能够帮助琐罗亚斯德教重新夺回往日的荣光?可无论怎么看,那把赛施尔长刀也就是一把单纯的杀人利器而已,在高科技统治的现代社会里,还能有什么作为?
    
    奥斯丁将手中烟头扔在地上,又用脚碾了一下,颇严肃地说道:“宇文老师,你真的以为琐罗亚斯德教现在已经变得势微了吗?其实现在许多印度富豪,都是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印度的教徒一直财雄势大,在孟买占据了很大的经济势力,就连著名的“塔塔财团”,也是在本教的控制之下。”
    
    宇文闻言不禁心头一凛,塔塔财团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当今印度第一大财团,拥有近百家子公司,总资产竟占印度国民生产总值的2%,如果琐罗亚斯德教真有如此有力的财团支撑,那确实不能算是势微了。
    
    就在宇文半信半疑之间,奥斯丁又接着说道:“就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身处印度的本教教众还借助了葡萄牙人的力量,以澳门为跳板,在与中国南方沿海做贸易的同时,再度将圣教传入了中国!澳门历史上著名的怡和洋行老板威廉,就是琐罗亚斯德教的信徒。香港开埠之后,本教教众又以敏锐的贸易眼光逐渐迁移至香港,另一位教徒摩地先生(Hormusjee.Mody),就是创办香港大学的最重要捐款人。不过我们现在对外都没有再用琐罗亚斯德教的名号,而是改用俗称的白头教。现今港澳地区琐罗亚斯德教的事务,都由港澳白头教联合会负责,我到中国留学,也是在他们的安排之下成行的。”
    
    白头教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宇文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的根源,竟全部指向一个世人都以为早已湮没的古代宗教,这琐罗亚斯德教如此低调行事,难道真是想掩盖其复兴的野心?
    
    “现在印度商界中享有声名的人,大多是帕西族人,塔塔财团的创始人贾姆谢特吉•塔塔,就是帕西族的,其实帕西(Parsi)二字,就是波斯人(Persians)的意思!他们全都与我一样,是古波斯人的后裔!”说到最后,奥斯丁突然握紧拳头振臂一呼,浑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竟在雨中哗地一下飞扬开来。 
    
    听到奥斯丁一番极具震慑力的话,宇文心下也不禁骇然,可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情。
    
    奥斯丁见宇文神色凝重,半天没说话,便笑道:“宇文老师,大神阿胡拉.玛兹达创造出来的圣火,是一直燃烧在我们心中的。”说完,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嗯?奥斯丁,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话说得挺多,和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大不相同。”宇文微笑着摸了摸身旁玄罡的脑袋。
     
    “呵呵……我不说话,只是因为我不喜欢说谎话而已。”
    
    “难得你今天打开了话匣子,可否实话实说,这几件邪兵的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宇文突然逼近了奥斯丁。
    
    奥斯丁望着宇文的脸,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宇文老师,我尊敬你是黄泉引路人,不会说欺骗你的话,但关于邪兵……我只能告诉你,在七年前,伊朗考古学家在一处阿巴斯王朝时期的遗迹中,挖掘出一份记载了一次遥远的流亡的文献。”
    
    “遥远的流亡?”
    
    “对,是一个当时的下层奴隶,曾跟随一个波斯商队出行去中国,后来却独自一人从中国流亡回来,之后他写下一份回忆录。在这份回忆录中,他提到了自己的主人――一个阿巴斯王朝有名的骑士,把自己的生命和战刀一起遗落在遥远的中国……”
    
    “战刀?难道就是柏叶手中的那把赛施尔长刀?”
    
    “目前看来,无疑就是这把刀!”
    
    “可中国这么大,你们怎么能这么精确地找到当年那个骑士死亡的地方?”
    
    “记录中还有比较详细的地址记载,所幸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近两千年来名称都没有改变过,凭借那地名的发音,我们可以轻易地找到了这里,并锁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说到这时,奥斯丁突然有些恼怒地捏紧了拳头,“可恨那无孔不入的日本间谍,竟然收买了伊朗考古界的两个败类,盗走了那份文献,我们只来得及复制了文字的副本,一个关键地点的图示却没有及时复制……”
    
    “莫非那个关键地点,就是埋藏邪兵的具体位置?”
    
    “嗯……确实如此。”
    
    “原来是这样!”宇文顿时醒悟过来,抬头看了看四周这片工地,“难怪日本人要投资与S大共同修建这所综合教学楼,原来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邪兵埋藏的具体位置!嘿嘿……只是他们处心积虑等到今天,学校才开始改建这栋老楼,又好不容易将地基挖到那样的深度,距离邪兵已经相当的接近,却被无心的易南行抢了先!”
  “也就是因为那个易南行,搞得现在阴差阳错,我拿到了日本人的十字枪,而柏叶却拿了古波斯的赛施尔长刀……”奥斯丁似乎对此很难接受。
    
    “奥斯丁,你说实话,你们拿到这些邪兵,究竟有什么用途?我可不相信你能仅凭一把赛施尔长刀就可以重振琐罗亚斯德教。”宇文再次追问这个关键的问题。可奥斯丁摇头说道:“我不想说谎,但也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告诉我,今天我帮你们两人做了邪兵交换之后,你是否会立刻离开S大,离开中国?”宇文无奈之下,只好换了一种询问的方式。
    
    奥斯丁思忖良久,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在工地外围的另一端,方欣正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辆停放在路边的轿车背后,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唐考和丁岚提着一台摄像机和一架折叠梯,正站在工地围墙下四处张望。
    
    两个男生张望了片刻,确定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便迅速地将折叠梯架在围墙边,两人一先一后,很快翻过了围墙。
    
    方欣悄悄探出头来,却发现丁岚将折叠梯也收到了围墙里面,她心中一急,正要追上前去,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方欣一回头,拍她的人竟然是柏叶。她啊地叫了一声,本能地向后连退了两步,可接下来的时间里,方欣竟不知该逃走还是该留下了。
    
    柏叶轻轻咳嗽了一下,微笑着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方欣扭头看了一样围墙那边,唐考和丁岚早已不见踪影了。“我没干什么,出来闲逛一下。”
    
    “外面还在下雨,你又没带伞,为什么不早点回寝室休息呢?”柏叶的眼神里,却是一份情真意切的关注。
    
    方欣踌躇了片刻,赶紧对柏叶鞠了一躬,说道:“那天在游泳池,多谢你救了我!最近一直没有机会去给你当面道谢,很不好意思!”
    
    “一件小事而已,不必这样……刚才我看见唐考他们翻过了围墙,是不是他们不带你进去啊?”
    
    “呃……是的……他们说可能会很危险。”方欣回答之后,才蓦然想起,唐考他们要防备的,不就是面前这人吗?
    
    柏叶沉吟片刻,突然正色说道:“方欣,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啊?这……”方欣见柏叶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只道是柏叶要向自己表白,心中顿时一片慌乱。
    
    柏叶顿了一顿,说道:“方欣,我希望你以后还是离那位宇文树学老师远一点!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什么?你胡说什么?”方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比柏叶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宇文树学……他是一个黄泉引路人!”
    
    “黄泉引路人?”
    
    “嗯,法术界向来有这样的传言,黄泉引路人,行走于阴阳两界的灰色地带,自古以来,便被称为不祥之人,每当有黄泉引路人出现的地方,必会引起血光之灾!”
    
    “你胡说,宇文老师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引起什么血光之灾?”方欣连连摇头,只觉得柏叶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柏叶有些痛苦地低下了头,说道:“我有必要说出这样的假话吗?象宇文这样的黄泉引路人,如果形势需要,他们就连自己的朋友也可以随时牺牲!”
    
    “你和宇文老师有仇吗?为什么要这样污蔑他?”方欣极为生气,若不是柏叶救过她的命,她几乎要转身顿足而去了。
    
    “有仇?哼哼……我和他确实有仇……而且是杀父之仇!”柏叶猛地一抬头,眼中凶光暴射。
    
    方欣一惊之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的父亲,是高野山一个级别比较低的退魔师。”柏叶负手而立,目光投向了远方,“由于资质平庸,在法术修为上一直没有什么建树,过了三十五岁,他便还俗了,与我的母亲一同住在和歌山下。就在我母亲怀上我的那一年,平静的和歌山县,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个人是宇文树学的师傅,人称别离先生。而他随身带着的一条狼犬,就是现在跟随在宇文身旁的玄罡……在我们和歌山上,自古就生活着一条神兽――梦貘!梦貘可以吃掉人们的噩梦,一直是我们敬仰的神物,没想到那别离先生为了让玄罡也能拥有这种吃掉噩梦的能力,竟然偷偷猎杀了梦貘!高野山真言宗的大师们察觉了这件事,便发动门下所有退魔师,追捕偷猎梦貘的别离先生!”
    
    “可……可这与宇文老师有什么关系?”方欣颤声问道。
    
    柏叶并没有直接回答方欣的问题,又继续说道:“无奈那别离先生,法术非常厉害,虽然只是孤身一人,但真言宗派出大量退魔师沿路追击,却损失惨重……我的父亲那时虽已经还俗,却仍把自己当作真言宗门下的人,当时也响应召唤,加入了追击的队伍,可在大阪港口一战,他被那条凶恶的巨犬玄罡,一口咬伤了咽喉!被抬回家中,痛苦挣扎了三天,伤口无法愈合,最终仍是丢了性命……而那别离先生,居然安然无恙地逃回了中国!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宇文树学幼年时常做噩梦,需要玄罡去吞噬宇文所发的梦魇!”
    
    “你……怎么能确定那咬伤你父亲的……就是玄罡呢?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出世啊?而且快三十年了吧,玄罡又怎么可能一直活到了现在?”方欣现在只想在柏叶的话中找出漏洞,才可拼命反驳柏叶。
    
    “我的父亲死后,遵照他的遗嘱,遗体被葬在围绕高野山四周的八叶峰上的一个山洞里。在我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带我去了父亲的墓地。在那里,我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虽然我的父亲已经死去多年,但曾经守护着他的式神却一直没有消散,竟然将我父亲被玄罡咬伤时的场景幻化出来,不停地反复重演当年的那一幕!所以……我就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玄罡一跃而起,将我的父亲扑倒在地,然后咬住我父亲的咽喉,鲜血四处飞溅……”说话间,柏叶的脸上已布满了泪水,“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第一次在宇文家中看见玄罡的时候,会那样的失态!因为那儿时的恐怖回忆,已经深深嵌入我的脑海,玄罡这妖兽,竟如此长命,它杀人时的那凶恶模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方欣听完柏叶的一席话,只觉得手脚都变得冰凉起来,柏叶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没等方欣从愣怔中清醒过来,柏叶已经快步向工地围墙冲去,借着墙上一处凹缺的地方,两下蹬踏,便轻巧地跳入围墙之内……
   二十八、
    
    跳下围墙落地的那一刻,由于地上泥泞湿滑,抱着摄像机的唐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先落地的丁岚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摄像机的背带,唐考才没摔个嘴啃泥。
    
    “你的小脑是不是有问题啊?平衡能力这么差?”即使现在气氛紧张,丁岚还是忍不住要出言嘲讽。
    
    “嘘……”平日肯定会反唇相讥的唐考今天却挂出了免战牌,“别让宇文老师听见,他知道了肯定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在一排临时建筑的背后行进,几番探头探脑的观察之后,他们发现了站在塔吊下的宇文和奥斯丁,只是距离甚远,仅能看到两个隐隐绰绰的黑影,丁岚拍了拍唐考,轻声说道:“就在这里吧?再近就要被发现了!”唐考扭头看了看四周,觉得有点眼熟,这不就是易南行拘禁张月晨的那间小屋吗?
    
    当时曾被唐考一脚踹开的木门,此刻也只是虚掩着,两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屋内,庆幸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掩体。紧接着,唐考手脚麻利地取出脚架,迅速将摄像机架在了小屋的窗前,从两扇窗户间探出的摄像机镜头便对准了塔吊的方向。
    
    丁岚打开液晶取景器,不由叹了一口气,他无奈地发现,人眼可以分辨的微光,在液晶屏上却是一片漆黑的,唐考不死心地将画面放大了数倍,仍是无济于事。
    
    “没办法,以后这份纪录片就算传出去,也只能拿来当鬼片看了……”唐考摇了摇头,打开了摄像机的红外夜摄模式。模式的切换真是立竿见影,宇文瘦长的身影顿时出现在液晶屏幕上,只是画面一片泛绿,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宇文和奥斯丁又长时间没有什么动作,看上去还真像两个飘零流落的孤魂野鬼。
    
    从取景器里能看出宇文和奥斯丁二人是在交谈,只是距离太远,无法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等了好一会儿,柏叶一直没有出现,唐考和丁岚开始觉得偷窥有点单调了。回头看看屋内那张仅剩两块床板的木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与易南行最后一次见面的夜晚。
    
    “唉……如果老易没有挖出那几件古怪兵器,我们现在恐怕连电影都拍完了……”唐考叹息道。
    
    “哪有这么快?你的女主角在哪里呀?”丁岚冷哼一声。
    
    “张月晨如果没有受伤,还是可以继续做我们的女主角啊……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嗯……她恢复得比预料的快许多,医生都有点吃惊,不到两个月,就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了,只是还不能随意走动。”
    
    “你应该多去陪陪她,毕竟人家现在弄成这样,你多少也有一点责任……当然,我也知道和你这种花花公子说责任什么的,纯属对牛弹琴,嘿嘿……”
    
    “少来!我每个星期都会去医院陪她的!”丁岚粗野地向唐考竖了一下中指。
    
    “可我怎么觉得你对人家宇文老师的小师妹有点意思啊?”唐考调笑道。
    
    “谁会稀罕那种母夜叉?”丁岚一翻白眼,“我纯属看在宇文老师的份上,忍气吞声而已。”
    
    “嘘!柏叶来了!”唐考突然一翻身。
    
    果然,柏叶伸宏的身影出现在液晶屏上,丁岚抬手看了看手表,此刻正是十点整,柏叶是踩着约定时间到场的。看柏叶一如往昔神情自若的模样,唐考怎么也不会想到方才柏叶在围墙外曾与方欣情绪激动地对过话。
    
    柏叶与奥斯丁和宇文分别打了招呼之后,有意无意地朝唐考所处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居然露出了诡谲的一笑。唐考和丁岚都从取景器里看见了柏叶那怪异的笑容,二人心里不禁一寒,难道柏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既然两位都已经来了,我们这就开始吧。”这边厢,宇文已经做好了准备,平平地伸出双手,“你们可以同时将邪兵交于我的手中。”
    
    “宇文老师,一旦邪兵进入你的手中,立刻会产生强大的控制力,甚至有干扰脑波的能量出现,你能够同时掌控两把邪兵吗?”柏叶似乎有些担心。
    
    “呵呵……既然你们都已经找到我了,总该对我有点信心吧?”宇文淡淡一笑。
 奥斯丁见事已至此,便不再罗嗦,将十字枪的两个组成部分分别从体内抽了出来,这一幕宇文已经见过,也不觉得奇怪,那两个开始用摄像机偷偷拍摄的家伙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字枪现形,周身立刻现出一圈蓝芒,宇文虽然还未接触到十字枪,却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而身旁的玄罡也同样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威胁,开始对着奥斯丁狂吠起来,似乎对这柄曾经伤害过它的长枪抱有极大的敌意。宇文口中轻声念诵着无定咒,将手掌按在玄罡的头上,玄罡这才逐渐平静下来。
    
    柏叶见奥斯丁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也抽出了赛施尔长刀,长刀现身之际,金铁交击之声大作,就连躲在小屋里的丁岚唐考也可清晰耳闻。为了方便宇文同时拿取两把邪兵,柏叶和奥斯丁便走得靠近了一些,那赛施尔长刀身上散发的黑色气焰与十字枪周身的蓝色光芒甫一接触,立刻绞缠在一起,在柏叶和奥斯丁之间形成了一团暗蓝色的瘴气,似乎相互间产生了某种感应。
    
    宇文向前走上两步,开始近距离地观察这两柄邪兵,奥斯丁见宇文接近,手腕微微一动,那原本是平横的十字枪刃锋立刻锵地一声竖立起来!宇文知道奥斯丁此举本是好意,怕长枪的两枝小刃划伤了自己,可唐考他们看在眼中,却是替宇文捏了一把汗,生怕奥斯丁突然横枪一斩,这么近的距离,宇文可就躲不开了。
    
    宇文站在两把邪兵之间,缓缓地扫视着十字枪,当他看到枪刃时,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吃了一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十字枪,宇文发现枪刃根部铸有一个圆形徽记,这徽记用的是凹陷的阴文蚀刻,图案则是一头半狮半虎的异兽!
    
    古代铸造兵器时,常会刻上铸兵工匠的名字,如果是有名的兵器作坊,还会打上独有的徽章印记,以示其与众不同。十字枪上有个徽记,本该是件寻常的事情,可让宇文吃惊的是,自己藏于家中的那柄克力士剑,在接近护手处的刀刃上也有一个与眼前这圆形徽记一模一样的阴文蚀刻!克力士剑与十字枪各属马来和日本,两地相隔数千里,为何会使用了相同的徽记?
    
    宇文压住心中的疑问,又将视线转向柏叶手中的赛施尔长刀,柏叶见宇文的目光在长刀上来回扫视,一贯沉着的他居然微微有些紧张,只是宇文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长刀上,见刀刃周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徽记,宇文心中略略有些失望,并未注意到柏叶神情的微妙变化。
    
    可在远处一边偷拍一边监视的丁岚却注意到了柏叶细小的神情变化,他疑惑地问道:“老唐,你注意到没有,宇文老师在检查那把长刀的时候,这小日本好像有点紧张!”
    
    “嗯!我也看到了,有那么一瞬间,这家伙突然露出就像是小偷被失主抓住手一样的表情,实在有点可疑!”唐考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隋凌死后,他手里的赛施尔长刀曾被柏叶用赝品偷梁换柱,莫非……这家伙又用一把假赛施尔长刀来欺骗宇文老师?”丁岚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
    
    “不会吧……”唐考皱着眉毛分析道:“上次那把刀就没能骗过宇文老师的眼睛,柏叶不会愚蠢到还用这一招吧?还有你看这刀上散发的气焰,不是邪兵恐怕没法做到这样的效果。”唐考还不知道这邪兵上散发的气焰乃是附着于兵器上的虚灵,若不是使用了红外夜摄模式,这诡异的气焰他们是看不见的。
    
    宇文确认两者的邪兵都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右手五指便慢慢地捏住了赛施尔长刀的刀背,左手则握住了十字枪的枪柄。在宇文的目光示意下,柏叶和奥斯丁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中的邪兵。
    
    刹那间!本是在邪兵周身环绕的一黑一蓝两轮气芒,竟然象两条陡然受惊的毒蛇一般,极快地沿着宇文的手臂向上攀爬,迅速朝他的头部冲去!宇文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仿佛降下一层浓黑的夜幕,近在咫尺的柏叶和奥斯丁也变成了两个模糊的黑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了全身,而那两件邪兵就像有生命一般,正拼命地想往宇文的身体里钻!宇文心中暗叫不妙,当初控制那柄克力士剑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如此力道的冲击,自己这次太过托大,恐怕要吃苦头了……现在这邪兵能量暴增,难道是因为吸取了柏叶和奥斯丁的力量?
    
    但此刻宇文还来不及细细思考,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受到邪兵力量的诱惑,不断地默念静心咒,努力让自己的灵台保持一片空明。双手接触邪兵之处逐渐显现出一团白色光芒,慢慢地克制住了两团邪芒的上涌。
    
    失去邪兵后的柏叶与奥斯丁,神情间居然显示出不同程度的萎靡,就好像那邪兵本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却是有如壮士断臂,连带着一块血肉也被邪兵拖走了。
    
    宇文凝神聚气良久,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两柄邪兵对鲜血的渴望,眼前的暗影遮幕也一点点地散去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双臂交叉,将两件邪兵分别交还给柏叶和奥斯丁时,宇文竟看见赛施尔长刀那精致的象牙刀柄上,同样蚀刻着一个圆形的徽记,徽记内嵌金丝勾勒出那半狮半虎的异兽形态,与十字枪上的那只完全无异!刚才只因柏叶握住了刀柄,他才没能看见这个徽记……宇文惊讶之下,不禁忘记了继续默念静心之咒。此消彼长,邪兵异芒顿时开始反噬,宇文握着十字枪的那只手就如握住了一条冰柱,从手心至肩头都感到冰寒刺骨,并且手臂也逐渐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起来,而捏着长刀的这只手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宇文只觉得整条手臂都插入了一团具有强烈腐蚀性的腐烂泥沼之中,无论做多么轻微的摆动,都感觉受到了巨大的粘稠阻力,与此同时,手臂还如被无数蚂蚁噬咬一般奇痛难耐。
    
    所幸柏叶与奥斯丁都不再有耐心继续等待,看到宇文脸上神情痛苦,他们便立刻交换了站位,各自抓住了自己需要的那柄邪兵。
    
    两位邪兵宿主的血肉顿时吸引了邪兵的注意,分流了宇文承受的冲击,宇文闷哼一声,使尽全力抗住邪兵力量的一波反噬后,猛地撤开了握着邪兵的双手,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一下将他掀翻在地。事起突然,玄罡也有些慌乱起来,它连忙快步跑到宇文的身边,将额头顶在宇文的腹部,替宇文分担残留在体内正横冲直撞的邪兵能量。宇文挣扎着坐起身来,勉力压制体内的气血翻腾,口鼻之间却冒出一股无法抑止的腥味,宇文再三强压,唇边还是缓缓流出一缕鲜血。
  
  而此刻的柏叶和奥斯丁正象两个瘾君子一般,急不可耐地将邪兵纳入了各自的体内,完全没有去关注宇文的死活,当十字枪和长刀终于与他们融为一体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
    
    宇文看着二人收纳邪兵的情景,不禁微微一叹,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迹。柏叶和奥斯丁已经对邪兵的力量产生了有如毒品一般的依赖性,恐怕很难离开那邪兵的控制了。
    
    柏叶伸宏取得十字枪之后,不顾地上泥泞污秽,立刻就地盘腿打坐,闭眼休整。片刻之后,他便容光焕发,精神状态似乎比交换邪兵之前更胜一筹。而奥斯丁将战刀并入腿中之后,竟然展开双臂,如同一个大十字架一般在原地高速旋转起来,似乎正使用旋转产生的漩涡离心力将邪兵能量分散到体内各处。二人一动一静,各自处理邪兵能量的方式截然不同,倒是让躲在暗处偷拍的两个年轻人开了眼界。
    
    柏叶吐纳完毕,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宇文,宇文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只觉得柏叶的笑容中另有一番深意,但他又摇了摇头,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奥斯丁也停止了旋转,可他似乎并不像柏叶那样满意,而是带着困惑的神情抬眼看了看宇文,又看了看柏叶,神情间颇有些迷茫。
    
    “今天多亏有宇文老师的援手,否则单凭我们两人,似乎是无法完成这邪兵的交换了。”柏叶的口气倒是颇为诚恳。
    
    “不必再说这些场面话,如果你愿意告诉我那份伊朗考古文献的具体内容,我就感激不尽了。”宇文冷冷地说道。
    
    柏叶一愣,回头看了奥斯丁一眼,后者此刻仍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份文献的内容虽然指引着我们来到这里,但目前邪兵已经现世,文献也就没有继续深究的价值了,宇文老师不必为此挂怀。”柏叶答道。
    
    宇文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日本人,不知他的话究竟有几成可信。
    
    “如果老师没什么事的话,学生我就要先行退场了。”柏叶似乎不想在工地久留。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邀约奥斯丁同行。
    
    宇文突然拉住了柏叶的衣袖,沉声说道:“邪兵的暗影力量过于霸道,你太过沉沦,恐怕会反遭其害。”
    
    柏叶微微一笑,说道:“宇文老师是想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呵呵……老师多虑了,光明与黑暗,本就是相辅相成,没有今夜的连绵细雨,又哪里有明日的艳阳高照?”
    
    宇文正要开口,站在一旁的奥斯丁突然叫喊起来:“宇文老师,别急着走,我还有重要的事与你说。”
    
    宇文诧异地望了奥斯丁一眼,当他再回过头来时,柏叶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了,这个日本学生神出鬼没,着实让人难于琢磨。
    
    “宇文老师,虽然我一直以来对黄泉引路人的实力保持怀疑,可老师在为人行事上,却是让我十分佩服的,因为老师所做的一切,似乎从来不是为了你自己。”奥斯丁走到宇文跟前,开口所说的却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宇文有些纳闷,不知奥斯丁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好应付地笑了一下。
    
    “我们琐罗亚斯德教的教徒都坚信,死亡为恶神阿里曼所创,万物死亡之后,遗体都是不净的,而其中生前最正直善良的人,其尸体最为肮脏,因为正直的人集中了善神奥尔马兹达创造的诸多善端,恶魔们为了用死亡战胜他,就必须全力以赴,他死亡时所受到的污染,也就最为严重……” 
    
    宇文眼神一动,微笑着说道:“说这些干什么,打算吸纳我加入你们的拜火教么?”
    
    奥斯丁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象宇文老师这样的人死了,尸体上沾染的尸毒是最多的。所以……我希望老师过世之后,我能够亲手为老师举行最高级别的净礼,借用神兽玄罡的力量,实施“九夜之净”……”说话间,奥斯丁从腰后取出那从不离身的金铃,轻轻一摇,铃声竟极为悦耳,可随着铃声的消失,奥斯丁身后陡然现出一个身裹白衣的巨大恶魔虚影!而就在宇文愕然地注视着那恶魔虚影时,奥斯丁眼中杀机骤现,赛施尔长刀就如奔雷一般向宇文迎面劈来!
    
    这一刀来到太过突然,宇文完全是条件反射地从手中现出虚灵金枪来格挡,仓促间,也只来得及拉出一截枪头,如短剑一般勉强架住了赛施尔长刀。
    
    “奥斯丁!你疯了吗?”宇文虽然早已觉得奥斯丁言行蹊跷,可奥斯丁突然间出手袭击,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不知奥斯丁为何会在这个时刻对自己起了杀心。
  “如果可以选择,我会希望我的最后一个对手才是老师,但现在形势所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老师不要怪我!”奥斯丁口口声声说是迫不得已,手上的攻势却半点没有减弱,那一轮快刀只如暴风骤雨般接连向宇文斩去!
    
    宇文仓惶应战,手上金枪甚至一直来不及完全显现,硬接到第四刀,胸口间匆忙聚集的一股气劲终被耗尽,灵力后继不足,虚灵枪竟然被硬生生地击碎,宇文后退不及,胸前衣衫也被长刀罡劲划破。赛施尔长刀握在奥斯丁的手中,其威力又与在隋凌手中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还等不及宇文心中感叹,第五刀又如一勾陨落的弯月般斜斜地从空中飞来,可宇文手中已无兵器可挡。就在这危急时分,被骤变惊呆的玄罡终于反应过来,一跃而起,重重地撞在宇文的腰间,玄罡身大力沉,宇文在这一撞之下,整个身躯顿时横飞了出去,险险避过了那凌厉的刀光。
    
    宇文落地之后,冲劲尚未消去,他又就势向一旁翻滚了几圈,待到宇文重新站起身时,浑身上下都已裹满了黑色的泥浆,甚是狼狈不堪。虽然腰间被玄罡这么大力一撞,真是痛彻心肺,但宇文也总算因此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又从容地将虚灵枪重新握在了手中。
    
    奥斯丁见宇文仍是使用虚灵金枪防守,微微一怔,便举刀直指宇文,高声叫道:“宇文老师,拔剑吧,不用克力士剑,你是打不败我的!”
    
    宇文轻轻一笑,纵然脸上布满了飞溅的泥点,也没能掩饰住他的温和俊朗。“直到现在了,你还是以为克力士剑在我的身上吗?”
    
    “宇文老师就算拥有邪兵也坚持不肯使用,还是在顾虑邪兵的力量不够光明吗?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也太过迂腐了吧?”奥斯丁始终不相信克力士剑不在宇文的身上,不过他所说的倒也不错,宇文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使用那柄克力士剑。
    
    宇文也算明白了,其实奥斯丁想要的无非就是那把克力士剑,可在确认邪兵背后的秘密之前,自己也是断然不可能交出手中邪兵的。他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听你的口气,我们迟早也要有个了断的,也不必拖延了,就在今晚吧!”
    
    “如此,甚好!”奥斯丁发出一声长啸,身后那白衣恶魔猛地撕开裹体的白布,露出一截狰狞丑陋的黑色身躯,那躯体上竟密布着扭曲惨嚎的人脸,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而奥斯丁手中赛施尔长刀的黑色气焰也随之冲天而起!
    
    宇文认得那白衣恶魔的名号,惊惧之余,不禁高声叫道:“古波斯不净人的一生,都是在对抗尸魔纳什,可你竟然妄图借用尸魔的力量,难道是向恶神妥协了吗?”
    
    “世界的进程总是由善恶二元相互推动,待到我走向裁判之桥的那一天,阿胡拉.玛兹达大神也会涤清我的罪恶……”说完,奥斯丁闭上双眼不再理睬宇文,左手轻摇金铃的同时,口中也开始念念有词。 
    
    尸魔纳什的幻象竟随着铃声逐渐缩小,当它缩至常人大小时,纳什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伸出两条如枯枝一般的手臂,紧紧地从身后抱拥住奥斯丁,人与魔终于合为一体了!
    
    宇文知道自己已无法避免这一战,只好抖擞精神,将手中的虚灵长枪对准了奥斯丁!玄罡也站在宇文的右斜前方,喉间发出低沉的喘息,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奥斯丁猛地睁开双眼,左眼竟与恶魔纳什血红的眼睛重合在一起,闪现出妖异的光芒,正当他举起战刀蓄劲而发的瞬间,一支飞箭撕开了细密的雨幕,迅捷地射向奥斯丁!
    
    奥斯丁不曾提防到身后还有人,加上风雨声掩盖了飞箭的轻响,当他察觉有危险时,箭头离他的后脑已不过半步了,不过人魔一体的奥斯丁又怎会轻易被一支普通飞箭射中?只见他极快地将长刀反背在身后,飞箭叮地一声射中了战刀护手,又被向下反弹,轻巧地插入稀烂的泥地。
    
    宇文一眼望去,便认出那支箭是唐考所用的练习箭,唐考和丁岚肯定又没有听自己的劝阻,偷偷跟过来了,只是这一箭让奥斯丁微微分了一下心,倒是创造了一个进攻机会,宇文一秒钟也没浪费,就在奥斯丁诧异的视线还未离开地上那支飞箭时,他与玄罡已经同时攻了上去!
    
    虚灵金枪宛如游龙一般向奥斯丁胸前急刺,奥斯丁长刀尚且背在身后,但他也不急于抽刀抵挡,只是微微一侧身,让过枪尖的同时,用左腋夹住了虚灵枪的枪杆,然后奥斯丁快步前冲,顺着枪杆滑向宇文的跟前,让宇文想利用长兵器优势拉开距离的算盘落了空。
    
    奥斯丁眼看宇文已处于长刀攻击的范围之内,右手便抽刀向宇文的脖颈斩去,可宇文也早已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只见他手腕一抖,虚灵枪竟自行从中间断开,断裂之处在宇文的掌控之下又化出一个枪尖,宇文顺势将手中短枪向左一荡,尖刃又直向奥斯丁持刀的手腕刺去!
    
    奥斯丁左眼凶光暴现,手上斜斩之势不减,恶魔纳什的魔爪却从奥斯丁手臂幻化而出,魔爪伸出两根瘦骨嶙峋的指头举重若轻地在虚灵枪尖上一弹,宇文顿时感到一股力量将虚灵枪推开了,眼看长刀就要劈中自己,宇文只好弯腰向下一蹲,看着锋刃从自己头顶擦过,只是这样躲闪太过难看,也无法再有后续的反击。
    
    可那只魔爪的力量并非如此简单,奥斯丁斜斩的这一刀本来刀势未尽,应该继续向宇文身旁滑去,那魔爪居然反扣住奥斯丁的手臂用力一拉,硬生生让长刀停留在宇文的头顶,奥斯丁心神电转,手中的赛施尔长刀顿时转为锋刃向下,恶魔之手再顺势向下一坠,战刀便直直地向宇文天灵盖劈来!
    
    宇文也没料到尸魔附体的奥斯丁会有如两个人协同攻击,这迎面而来的一刀却是万万也躲不开了!所幸玄罡机敏,从一旁猛地人立而起,两只前爪一下搭在了奥斯丁的右臂上,满口利齿的狼吻迅猛无匹地向奥斯丁的手腕咬去。
    
    奥斯丁似乎对玄罡颇有些忌惮,也不敢硬承玄罡的那张血盆大口,只得放弃了击杀宇文的绝好机会,被迫收住战刀下劈之势,抬起右肘将玄罡用力撞开。
    
    宇文惊魂未定,连忙借机向后翻滚。奥斯丁正要跨步追击,第二支飞箭又直直地向他飞来了,这一次却是瞄准了他的肩头。
    
    奥斯丁反手一刀,那飞箭便被削成了两段,虽然飞箭势弱无法近身,可奥斯丁还是对它的连番骚扰颇为生气,不禁发出了一声怒吼。
    
    这两箭确实是唐考所射。奥斯丁之前突然发难,他也在摄像机的液晶屏上看得一清二楚,丁岚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唐考就已经举着顺身背来的弓箭冲出了小屋,只是风雨交加,干扰了他的视线,第一箭并未命中目标,还是丁岚通过摄像机才看见的。
    
    因为害怕误伤宇文,这第二支箭唐考也是等待了许久,直到丁岚在液晶屏上看见宇文已从奥斯丁身旁躲开,他才放开了弓弦。可这第二箭又落了空,唐考不禁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地将第三支羽箭架上了弓弦,但还没等他拉弓瞄准,身旁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唐考的手腕!唐考一扭头,抓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柏叶伸宏!
   二十九、
    
    柏叶的突然出现,不免让唐考大吃一惊,只怕柏叶是来帮助奥斯丁清除障碍的,慌乱之间,唐考的脑海中闪现出自己第一次与柏叶见面时被摔得天旋地转的场景,可明知自己不是柏叶的对手,他还是本能地将持于手中的长箭向柏叶咽喉用力插去!
    
    长箭疾刺咽喉,对常人而言,定然是非常凶险的杀着,可在柏叶的眼中,只觉得唐考的动作慢得有些可笑,他右手压住唐考握弓的那只手臂,左手轻巧地一翻,快如闪电地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那支细长羽箭。唐考出手受阻,箭头只能停留在距离柏叶咽喉不过二十公分的位置,他心有不甘,立刻聚力于手掌,猛地向那支羽箭尾部拍去,只盼望光滑的箭杆能挣脱柏叶掌中的摩擦力,继续向前突进。可那支箭就象插进了石缝之中,唐考一掌拍去,长箭未能深入半分,自己的掌心倒被箭尾戳伤了。唐考又惊又痛,脸上的肌肉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一直躲藏在小屋里的丁岚眼睁睁地看着唐考被擒,苦于手无寸铁,不知该如何反抗,但看见唐考手上受伤而流下刺目的鲜血时,惊恐之余,他居然不顾一切地提起身边那台摄像机冲出了小屋。
    
    那台摄像机的下方还拖着一具金属质地的三脚架,丁岚便紧紧抱住那拢在一起的三条铁腿,就像抡起一柄巨大的铁锤,用力向柏叶的头部砸去。
    
    柏叶感觉到脑后有风声呼啸,却连头也没有回,握住羽箭的左手猛地向后一挥,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横着飞来的摄像机重重地撞在了柏叶的肘关节上,厚实的玻璃镜头竟被撞成了碎片!
    
    撞击产生的剧烈震动顺着脚架传递到丁岚的手上,他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抱于怀中的三脚架不禁脱手而出,连着脚架的摄像机也随之砸在了地上,眼看是没法再用了。见心爱的摄像机转眼成了废物,唐考好一阵心疼,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几乎忘了手上仍在流血,可当他正要继续挥拳向柏叶打去时,柏叶却开口说出一句让丁岚和唐考都愕然不已的话。
    
    “你这样射,是射不中奥斯丁的!”柏叶摊开手掌,将夺来的羽箭举到了唐考的面前。
    
    ******
    
    奥斯丁挥刀斩断飞箭之后,似乎颇为恼怒,宇文担心他追究飞箭的来路而对唐考不利,刚从战刀下逃开的他只得再次挺枪与奥斯丁缠斗在一起,不过宇文后续的进击也不敢过于深入,虚灵枪只是在奥斯丁身躯的外围游走,那枪尖虽如毒蛇吐信一般极快地点向奥斯丁的几处要害,可奥斯丁一旦撩刀格挡,便察觉宇文所使出的都是虚招,虚灵枪总是在即将接触赛施尔长刀时迅速收枪自保,始终与奥斯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宇文放弃了刚才的短兵相接,是怕两人身体近距离接触时,那恶魔纳什又会以什么难以防范的怪异角度出手,若稍有不慎,锋利的长刀就会破体而出。不过宇文由攻势转为守势,玄罡却没有因此而退缩,反倒放开了手脚,一张狼吻专盯往奥斯丁的四肢关节处袭击。
    
    面对玄罡的猛攻,奥斯丁似乎有些束手束脚,附体于奥斯丁身上的尸魔纳什居然一直没有现身攻击玄罡,长刀的挥斩也欠缺了一点气势。宇文心中暗地奇怪,突然想起了一桩关于琐罗亚斯德教的记载,此教中人对犬类总是抱有独特的敬意,在不净人举行葬礼时,为了消除尸毒,净化尸体,常要举行好几次“犬视”仪式,他们相信只有用大狗来看管尸体,才能赶走缠住死尸的恶魔纳什。看来自己让玄罡上阵,倒是误打误撞克制了奥斯丁体内的尸魔。
    
    奥斯丁对付玄罡感到有些棘手,便加紧了对宇文的进攻,但他每每感觉到宇文身前出现可取的空当时,投身而入换来的却常是玄罡的尖牙利爪,当他调转长刀逼退灵动的玄罡时,宇文的长枪又会突如其来地奔袭奥斯丁的空门。几番交锋后,奥斯丁心中也暗暗有些吃惊,单论宇文的武功,本该不是自己的对手,而玄罡经历前夜一战,也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可现在面前的一人一犬相互配合之下,却进退自如,配合默契,攻守之间刚柔相济,看宇文与玄罡进退之间站位不断交替,居然隐隐含有太极八卦中虚极生实,实极生虚的意象。
    
    黄泉引路人通晓阴阳,太极又与佛家轮回之道颇有共性,宇文能触类旁通领悟道家的太极八卦倒也不足为怪,那玄罡不过是一条大犬,怎也能领会如此巧妙的意象?奥斯丁心中疑惑不已,他在中国留学了好几年,专心研习了不少中国古文化,也算是半个中国通了,可太极八卦因为难以在现实之中见到实例,在他的心目中也就一直存有三分神秘,如今居然能在宇文和玄罡的身上初见端倪,奥斯丁的内心深处也微微有些激动。惊讶之余,他也不禁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位黄泉引路人。
    
    见奥斯丁的神情略显讶异,宇文心里却在暗叫侥幸,两年前的断龙台事件中,宇文曾见异人布下后天八卦阵困住一条孽龙,这阴阳两仪化为万千气象的威力一直让宇文印象深刻,至此之后,他便尝试将自己对太极八卦阵法的领悟揉入与玄罡的协同作战之中。玄罡本非凡物,心性通灵,又曾伴随别离先生多年而见多识广,略加练习便能明白太极奥妙,倒是宇文自己常为生计困扰,疏于演练,现在勉强使用,居然能牵制住奥斯丁,实在是难得的好运了,不过宇文自己也明白,对付奥斯丁这样的实战高手,仅凭阵法的机巧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
    
    果然,奥斯丁很快识破宇文身法巧妙的根源全在脚下,动静之间,宇文与玄罡各自的站位总是暗中对应日离月坎,雷震风巽的镜位。在被宇文虚灵长枪的一轮抢攻逼开五步之后,奥斯丁的唇边居然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只见他左手探入风衣内兜,以极快的手法抽出一柄银光闪闪的蝴蝶折刀,五指随即巧妙地挑动那镂空的金属刀柄,那折刀真如一只翻飞的蝴蝶般在奥斯丁手上晃过,顿时露出一截寒光闪闪的短锋。
    宇文微微一愣,不知奥斯丁为何放弃手中锋利战刀不用而拿出一柄防身的折刀,不过面对诡异的不净人,宇文也只能小心防范他的一举一动,双眼紧盯奥斯丁握着折刀的左手。奥斯丁发出一声粗重的鼻息,左眼再次放出妖异的邪芒,尸魔黑色的手臂刷地一下从奥斯丁腋下探出,怪异地扭曲着与奥斯丁的左臂纠缠在一起。刹那间,不祥的黑色覆盖了奥斯丁的整条左臂,并且那条手臂几乎膨胀了一倍有余,化为一条肌肉虬结的粗壮怪臂。
    
    就是这样一只怪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蝴蝶刀高举过头!宇文一惊之下,右手立即展开一面虚灵冰盾挡在胸前,但在眨眼间,宇文便感觉到脚上传来一阵剧痛。
    
    那柄蝴蝶刀已经深深地扎入了宇文的脚背,几乎将他的右脚钉在了地上!
    
    宇文甚至没有看见奥斯丁何时抛出的飞刀!当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奥斯丁时,奥斯丁正低头轻轻地舔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拇指,冷笑着回望宇文,那条怪异的手臂也不知在何时恢复了正常,借助恶魔纳什的力量,奥斯丁竟达到了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
    
    宇文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苍白,他忍住剧痛蹲下身子,弯腰握住了蝴蝶刀的刀柄,异常冰凉的感觉从金属质地的刀柄传入宇文的手心,微微缓和了一点脚上的疼痛。玄罡见宇文受伤,立刻纵身护在他的身前,圆睁的双眼喷出两股怒火,死死地盯住了奥斯丁。
    
    宇文一咬牙,猛地将蝴蝶刀从自己的脚背上拔了出来,一串血珠挂上宇文苍白的脸,和雨点混合之后又缓缓拉长,变成几条红色的细线。
    
    站得笔直的奥斯丁右手平平地举起赛施尔长刀,在夜色之中犹如一尊雕塑,熟悉的持刀姿势让宇文想起了隋凌,只是不知自己今夜是否还能从那柄战刀下安然退离。
    
    雨点变得越来越密集,宇文脚边一摊暗红色水洼的颜色也渐渐地淡去,受伤的他已无力再灵活地踏出太极步,如何才能抵挡奥斯丁的冲锋呢?
    
    奥斯丁仰首看了看天空,黑云之中隐隐有电光闪过,雷雨似乎正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随着一声轻微但沉闷的雷声响起,奥斯丁仿佛一头陡然发力的猎豹般向宇文冲来。几乎同时,玄罡也发出一声咆哮,狂奔向前迎向了奥斯丁,宇文站在原地未动,却奋力将还沾染着自己鲜血的蝴蝶刀猛地掷向前方!
    
    蝴蝶刀比玄罡先一步到达奥斯丁的眼前,就在奥斯丁挥刀击飞蝴蝶刀的同时,玄罡在离奥斯丁还有三步的位置一跃而起,张口向奥斯丁的咽喉噬去,来不及收刀的奥斯丁竟完全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臂迎向玄罡的利齿,用血肉之躯堵住了玄罡的狼吻!
    
    尖牙插入手臂的刹那,奥斯丁的眉毛微微地跳动了一下,他忍痛将玄罡从半空中向侧面推开,脚下速度不减,竟拖着玄罡巨大的身躯继续向前突进,刃锋向上的战刀斜斜地向宇文划去。
    
    奥斯丁如此骠悍,宇文也始料不及,正要用力挺枪前刺,以攻代守,可手臂上使出的力量其实全是由双腿蹬踏地面而来,脚上稍一用力,痛楚便不由分说地袭击了宇文。他脚下一歪,差点失去了平衡,待到宇文勉力站稳时,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反击时机,此时再想向后退开避过这凶险的一击,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宇文睁大的双眼中已经映出了赛施尔长刀的赤色光芒。
    
    毫无征兆地,一支长箭穿透了奥斯丁的右肩,某种异常力量的驱使下,箭头轻易地撕开肌肉,又钻碎了肩骨,奥斯丁挥舞着长刀的右臂突然失去了力量,划向宇文的刀锋也失去了准头,险险从宇文胸前擦过。与此同时,半空骤然响起一个炸雷,仍挂在奥斯丁左臂上的玄罡双耳一竖,一下松开了口,迅捷地跳到宇文的身后,宇文还未有所反应,便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道电光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落在他身前!
    
    “好家伙!躲闪得真快,才相隔两天,我这天雷诀已经连续两次被人躲过了,看来不服老也不行了啊……”熟悉的声音在宇文身后响起,不用看,宇文也知道是救兵到了。
    
    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奥斯丁的身影已经退出了十步之外,本是细雨不息的夜晚突然有雷云聚集,奥斯丁早已有三分警觉,能躲开无为子的天雷倒也不足为奇,可射穿肩头的那支细箭却着实让奥斯丁吃了大亏,贯通伤带出的鲜血润透了黑色风衣,右臂稍有动作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奥斯丁心中明白,以唐考的力量,这一箭绝无可能射中自己,定是另有高人从中作梗,可眼前蓦然多出一个无为子,使得他无暇去关注自己的身后。
    
    在奥斯丁身后的黑暗中,唐考正为自己一箭中的而兴奋地举起了拳头,可当他回头去看柏叶时,柏叶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空气之中了,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唐考耳边飘过――“出去吧,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
    
    唐考一下回想起柏叶摊开手心将羽箭举到自己面前时的场景,那时的自己真是大吃了一惊,因为在那支羽箭上,竟有一条青气环绕,而细看那青气前端,居然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小鬼正动作敏捷地顺着箭杆上下爬行。唐考不知道柏叶是在自己的羽箭上凭依了式神,可柏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半信半疑地接过了羽箭。就在他忍住手心疼痛拉弓瞄准时,柏叶又在唐考身后念起了九字真言。一旁的丁岚便惊讶地看见唐考身前出现了一个口径有常人手臂粗细的圆形通道,这通道本身是透明无形的,只是它将空中落下的雨点全都隔离开来,才让丁岚用肉眼一窥全貌。
  “请让飞箭从这条通道中过去!”柏叶低声吩咐道,唐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调整了箭头指向的方位,让箭尖对准了通道的圆心。
    
    柏叶所使用的,正是真言宗地火水风四象中的风附之术,这条通道不但隔离了雨点,更隔离了声音,唐考的羽箭顺着通道直射奥斯丁,奥斯丁却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危险,而那式神小鬼附着于羽箭之上,也大大增强了飞箭的力量,鬼力与风怒的双重协助,让那并不锋利的练习箭头瞬间贯穿了奥斯丁的肩膀……
    
    天空中开始电闪雷鸣,仿佛有种力量将方圆百里的云层都挤压成了一团,让雨水全都倾倒在这片工地上,工地中心挖出的基坑,很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塘。奥斯丁半跪在泥地上,用依然坚定的目光望着从宇文身后走出的老人,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似乎正在强忍肩头伤处的痛楚。
    
    “原来年轻人打架也挺精彩的,看得我都差点忘记出手了,害你挨了这一刀……”无为子看了宇文一眼,他嘴上说得自在,神色却并不轻松,宇文明白,无为子这么说的意思,是指他也没有把握挡住奥斯丁的飞刀。
    
    奥斯丁低头看了看穿肩而过的细箭,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长刀贴近肩头轻轻一削,半截羽箭便连着箭头掉在了地上。他缓缓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了一下右臂,又抬手抓住箭尾,将肩后剩下的半截羽箭猛地拔了出来,然后高声对宇文二人叫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嗯!古波斯人的后裔,果然有沙漠骑士的骠悍风范。”无为子颇为赞赏地看着奥斯丁,随即左手掐住雷印,面朝东南巽方深吸了一口气,入下丹田闭定。
    
    面对无为子,奥斯丁的神情极为严肃,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赛施尔长刀,眼神十分复杂。宇文望着奥斯丁线条坚毅的脸,非常希望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可那深邃的蓝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奥斯丁决然地抬起了头,眼神又重新变得清澈无比,似乎已在内心深处下定了决心。他再次拿出金铃轻轻摇动,随着铃声荡漾,纳什的黑色身影又离开了奥斯丁的身躯,在半空之中浮动。奥斯丁口中念念有词,赛施尔长刀上的赤色气焰竟然逆流而上,笼罩了奥斯丁的全身。
    
    “拜火教的招魂铃!”无为子一见奥斯丁摇铃施法,顿时面色凛然如临大敌,手中青符一展,也将上古魔兽梼杌招至身旁待命。宇文行动不便,却也将斗大一个虚灵火球握在了手中,静心等待双方动手的那一刻。
    
    赤色气焰裹住奥斯丁的周身,竟渐渐化为一个人形,也和尸魔纳什的灵体一样漂浮了起来,奥斯丁手上金铃摇摆得越来越快,铃声也越来越急促,人形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宇文一眼望去,便认出是个一身戎装的古代武士,再看那身锁甲的样式,分明是个古波斯高阶骑士。宇文顿时想起莫菲所绘图画上的波斯胡人,难道这就是附着于赛施尔长刀上的邪灵真身?奥斯丁的招魂铃居然能将邪兵上的附灵也引出来纳为己用?
    
    让人紧张不已的铃声突然停顿下来,红色的骑士浮影和黑色的纳什灵体全都在瞬间落回奥斯丁的身上,奥斯丁眼中猝然精光四射,双眼同时变成纯白色的魔瞳。奥斯丁手中长刀一展,一股来源不明的风沙顿时裹挟了奥斯丁的全身,将他完全覆盖了起来,宇文他们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沙团在凌空旋转。无为子不敢贸然冲入沙团,思忖片刻,他便一挥大手,那梼杌立即起身向那团漫天飞舞的黄沙扑去!
    
    宇文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起柏叶曾经用赛施尔长刀刺伤过梼杌,而那时的柏叶,还仅仅只是将长刀作为一把利器来使用。他正要出声提醒无为子,奥斯丁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般从黄沙的裹挟中猛地飞冲而出!
    
    梼杌张开一张气吞万里的血盆大口,完全没将面前这个外国人放在眼里,奥斯丁笔直地向它冲去,看上去正如羊入虎口。可让宇文和无为子没有料到的是,奥斯丁居然没有向梼杌挥刀,他眼中魔瞳一闪,真的一头撞进了梼杌的大嘴之中!
    
    梼杌大概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主动地投入它的口中,愣立片刻之后,它正要合拢大嘴咬断那露出嘴外的大半截身体,一截闪亮的刀锋竟刷地一下从它的后颈破体而出!梼杌痛嚎一声,口中竟喷出一股淡黄色的血液。
    
    “糟了!”无为子浑身一震,左手法印立刻推出,口中暴喝一声:“妖雷诀!”一条光芒璀璨的电柱从他手心喷出,“啪嚓”一声砸在梼杌的脊梁上。
    
    可那强大的电流似乎被梼杌巨大的身躯屏蔽掉了,钻入梼杌口中的奥斯丁丝毫未受影响,一声不吭将长刀旋转了一周,无为子眼睁睁地看着那截露出梼杌体外的半截刀锋划过,竟将梼杌偌大的一个头颅给枭了下来……
    梼杌的身躯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奥斯丁从容地将身体从斩断的头颅中退了出来,他身上的风衣在钻入梼杌口中时被尖牙划破了许多地方,现在已变成一身破碎的布条。奥斯丁看了看自己身上,顺手将破烂的衣衫都扯了下来,宇文这才看清他肩头的箭伤不轻,前后都是一个肌肉外翻的血窟窿,左手小臂被玄罡噬咬的牙痕也深可见骨,而右手腕部用纱布包扎的地方,此刻也渗出一片刺眼的红色,看来玄罡前夜确实伤到了他的手腕。可就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竟然仍能发挥出惊人的力量,将上古魔兽一刀枭首!可怜那梼杌的头颅被随意地甩在一旁,它的那副人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无为子手下上古魔兽瞬间被斩,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宇文怕老人受到了刺激,赶紧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无为子突然转身盯着宇文,极其严肃地对宇文说道:“不净人手中邪兵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恐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了,只是现在无路可退,你我竭尽全力一击,或有一线生机。”
    
    就连身负五雷大法的无为子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宇文心下也不禁有些惶然,但他仍是冷静地答道:“一切都听前辈的吩咐。”
    
    “好!那你就站到我身前,尽你所能挡住他的一刀就是了!”无为子猛地将宇文推向了前方。宇文脚下一阵生痛,待他站稳脚跟时,宇文忽然发现奥斯丁从眼前消失了,正当他惊诧万分地扫视四周时,无为子在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在天上!”
    
    宇文一仰首,奥斯丁屈膝弓身,就如一颗坠落的流星般从空中落下,双手紧握的赛施尔长刀高举过头,借助下落之势直向宇文劈来。这一刀,已是生死攸关之际,宇文心中别无它念,只管将双臂往天空一推,浑身灵力催至极点,虚灵金枪青芒暴射,硬生生地架住了战刀!
    
    “没有用的!”奥斯丁的牙缝间冷冷地迸出几个字,身后再次浮现出尸魔纳什的黑影,在纳什的狞笑下,宇文只觉得手上承受的力量陡然倍增,刀锋已经嵌入枪杆数分,一旦金枪失守,只怕自己和身后的无为子都难逃一死了。
    
    无为子站在宇文身后,双手合扣在一起构成法印,一声怒吼:“云雷诀!”随即用自己的肩膀重重地顶在宇文的背部,宇文顿时感到身后涌来一股浩然正气,老人正将他的灵力渡入自己的体内,二人灵力融合在一起,宇文手上负压立刻减轻了不少。
    
    “你们两人一起归天,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奥斯丁脸上肌肉一阵扭曲,那神秘的波斯骑士虚影忽然现形与两件交叉的兵器上,几乎和宇文的脸碰在了一起!
    
    一股无法想像的巨大力量尽数施于赛施尔长刀上,宇文的虚灵枪再也无力抵挡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锋一点一点地破开枪杆,而身后无为子老人沉重的喘息声也让宇文明白,后继的灵力也所余无几了。
    
    “真的要死了吗?”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宇文,“总算……解脱了吧……”宇文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宇文听见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是一块坚冰迸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宇文猛地睁开双眼,看见的却是奥斯丁一副绝望的神情。
    
    “当”的一声颤响,赛施尔长刀竟然断成了两截!
    
    长刀断裂,宇文手上忽然一轻,无为子来不及回撤的云雷诀之力便排山倒海地向奥斯丁涌去!一片炸雷响过之后,奥斯丁就象风雨中的一片落叶般飘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让宇文和无为子都愕然地张大了嘴。他们怎么也无法想像,锋利无比的赛施尔长刀竟会突然间断了?
    
    奥斯丁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宇文和无为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走上前去查看。被无为子的云雷诀击中之后,奥斯丁浑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灼伤,无为子一声长叹,弯腰掐住奥斯丁的脉搏,片刻之后,他摇头说道:“内息絮乱,真气已散,没救了……”
    
    无为子话音未落,奥斯丁居然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竟低声笑了起来。
    
    “年轻人,你很厉害啊,若不是邪兵断裂,你已经赢了!”无为子由衷地赞叹道。
    
    “算计了这么久,我还是被柏叶算计了……”奥斯丁的声音里甚是苦涩。
    
    “柏叶?他又如何算计了你?难道长刀的断裂也是……”宇文一惊。
    
    “刀上有伤……”奥斯丁缓缓说出最后几个字,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这个身怀绝技的古波斯人后裔,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他中兴琐罗亚斯德教的理想,就将尸骨留在了异国他乡。
    
    宇文细细地咀嚼着奥斯丁的遗言,心里忽然全明白了。 
    
    柏叶与奥斯丁表面上虽然结成了同盟,但实际上依然是竞争对手,因为他们二人的目标都是要拿到所有的邪兵,各持一柄邪兵的二人,总有一天要正面交锋,只是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两个聪明人都在等待时机。
    
    而当宇文答应替二人做邪兵交换中介时,柏叶便在长刀上做了手脚,使邪兵受到了隐性的损伤,这就是柏叶为什么在与无为子交手时仅仅只是将长刀作为普通的利器使用的原因,因为柏叶知道,如果使用了邪兵自身的力量,受损的长刀恐怕会承受不住灵力的压迫而断裂。邪兵交换之后,奥斯丁同样察觉了这一点,可手中长刀受损,一下将他与柏叶之间的平衡打破了,奥斯丁并无把握能胜过柏叶手中完好无损的十字枪,所以奥斯丁在交换邪兵之后有些神不守舍。情急之下,奥斯丁便想到了落入宇文手中的克力士长剑,如果能将宇文干掉而夺得克力士长剑的话,他才有机会与柏叶重新回到平衡,这便是奥斯丁为什么突然袭击宇文的原因,只是后来无为子参战,奥斯丁被迫使出了邪兵自身的灵力,在那段时间里,赛施尔长刀随时都有可能会断裂,这时的奥斯丁,已经是在赌命,可惜,他输了。
    生与死,也不过就是转念之间……
    
    想到这里,宇文忽然记起那柄受损的长刀,奥斯丁被云雷诀轰飞之后,长刀已经脱手而出。可当宇文急匆匆地转身回去寻找时,断成两截的赛施尔长刀竟消失不见了!
  三十、
    
    刀断人亡……
    
    奥斯丁静静地躺在地上,雨水渐渐将他脸上溅染的泥浆冲刷洗净,露出一张线条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着伤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积水中四处摸索, 但他遍寻方圆数十米,却一无所获。无疑,有人乘奥斯丁弥留之际取走了断刀。宇文和无为子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同时浮现出柏叶的脸。
    
    无为子强行运力,想感应四周的灵力波动,可奥斯丁那最后一刀凶险之极,他竭尽全力使出的云雷诀,已毫无保留地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现在只觉得体内空荡荡的,象个被掏空了的葫芦。努力尝试了几次之后,无为子心有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吼,用力地一跺脚,在脚下浪起一片碎乱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声不吭地看着奥斯丁正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头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伤处,刚才殊死拼斗的三人间制造出一个强大的力场,它已无法介入其中,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接近了宇文。
    
    带着惊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岚也缓缓地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地上那具尸体和弃在一旁的两截断箭,让唐考忽然意识到,自己也间接地杀死了一个人。
    
    “射中奥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头望着唐考。
    
    唐考慢慢点了点头,又用力摇起了头。
    
    “唉……我就知道……咱们全都成了柏叶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奥斯丁如此强悍勇猛,一定是琐罗亚斯德教中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身份恐怕不会太简单。柏叶伸宏这番从容离去,很可能会将今夜之事放出风声,这么一来,我们与琐罗亚斯德教之间,也算是结下梁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么麻烦,也是以后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去担心,难道黄泉引路人还会怕了他们不成?倒是这位小伙子的遗体,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吧?”无为子虽然刚才命悬一线,险些丧命于奥斯丁的刀下,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恨恼奥斯丁,反倒对这勇猛的年轻人有三分敬重与惋惜。
    
    “这个自然……”宇文虽恼怒奥斯丁太过冷血,随意杀害无辜的人,可他无意间瞥到地上那团破碎的风衣间露出半包苏烟,心里不知为何也微微悸动了一下。
    
    “你们两个过来!”无为子忽然毫不客气地对唐考与丁岚吆喝起来。
    
    唐考与丁岚面面相觑,他们两人都不认识无为子,没想到这高大的老人会对他们颐气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虚弱地对二人点了点头,唐考他们才犹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这工地里别的没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们俩去找个合适地方挖个深坑,把他埋了吧。”无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奥斯丁。
    
    “埋尸体?”丁岚瞪大了眼睛。
    
    “不行吗?难道要你们脚上有伤的宇文老师来干这活?”无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这老人虽然看来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顿时显现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吓得唐考赶紧拉着丁岚走开。
    
    无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云也渐渐变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点又恢复了淅淅沥沥的绵软。唐考从塔吊背后找来两把铁锹,站在奥斯丁身旁的丁岚接过一把,却挠着头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该如何下手。
   玄罡见两个年轻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跳了出来,四处探寻了一下,最终在一处貌似规划办公室的房屋旁边,用爪子刨开一块土质较为松软的地面。唐考顿时明白了,玄罡是在为他们找寻挖坑的地方,他连忙对丁岚打手势,二人合力将奥斯丁抬了过去。
    
    “我们是不是在干违法的事情啊?”丁岚一边铲起泥土,一边看着土坑旁的尸体,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呵呵……看起来是有点象在杀人越货。”唐考说话时故作轻松,心里其实也是一片乱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听着二人的议论,突然呲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叱吼,把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还真是狗仗人势,把自己当监工了!”丁岚嘀咕着,渐渐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铁锹,铲土的动作也变得熟练起来。
    
    不远处,宇文挣扎着站起身来,与无为子并肩而立,看着正卖力挖坑的两个年轻人。
    
    “没想到邪兵竟有这样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来就颇有能耐,现在又持有十字枪,恐怕会很难制服啊……”神情严肃的无为子突然开口道。
    
    “是的,我们最好避开与他正面交锋。”宇文微微活动了一下脚,仍是一片钻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断刀,究竟有什么用途?”
    
    “我说……你是不是应该给萧别离那老家伙发个信?我可不习惯躲来躲去的,如果他能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对付这个叫什么松叶柏叶的家伙就不成问题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你怕他赶不过来吗?现在坐飞机这么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还不是一天就到了。”无为子见宇文半天没吭声,忍不住开口催促。
    
    宇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对不起,前辈,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
    
    “嗯?”
    
    “我已经叛出师门了!”宇文的声音异常低沉。
    
    “啊?”饶是无为子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叫起来,“你是做了什么错事,被萧别离赶出来的么?”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细想片刻,仍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刚才曾与自己并肩战斗,也算生死与共,若再继续隐瞒,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一页封存已久的记忆之书,就此打开。
    
    “前辈也见到了,我虽然自幼跟着师傅学艺,但生性驽钝,灵武两道的修炼都十分勉强,到后来,那些比我后入门的师弟们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岁那年,耐心极好的师傅也无奈放弃,不再尝试教授我更多的法术,只要求我能时不时练习一下五行之术即可。”说话间,宇文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师傅家后院中有个清净的书房,内有藏书万册,天文地理,玄怪异志,各色书籍极多,几乎包罗万象。我虽不爱习练灵武,却对书中世界有莫大兴趣,稍有闲暇,便背着师傅跑到那书房中读书,师傅见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炼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书房中,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无为子插话道。
    
    “嗯,那是一本已经有些残缺不全的羊皮藏经,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经文旁有师傅另外起笔撰写的一卷汉译本,我看着有趣,就对照着两本经文,想借此机会学懂藏文。”
    
    宇文说得轻松,无为子听着却大为吃惊,那藏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支,除了中国境内的藏族外,在尼泊尔、不丹、印度境内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语,藏文写出来颇为繁杂,又细分为有头字和无头字,有头字相当于汉文中的楷书,无头字则相当于我们日常手写的行书,另外还有简化过以方便记录的丘文,同属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体的形体差距很大,一个生长在汉语体系中的孩子,是很难学习藏文的。可听宇文说话的口气,竟似通过两卷藏汉互译的经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让无为子吃惊呢?
  见无为子脸上表情诧异,宇文不禁微微一叹,说道:“前辈一定会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什么叫困难,只是凭着一时兴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两卷经文,如果能将一句藏文与一句汉文相互间完全对应明白,我便会高兴好一阵子。”
    
    “原来你只是将这两卷书之间的互译,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无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头顶。
    
    “但后来经文内容越来越复杂,单是弄懂师傅所写的汉文已经不太容易,更何况那本藏经。我本想放弃之后更换另一种游戏,可又觉得之前已经获得的成绩就此放弃未免有些可惜,中止两天之后,我决定还是继续玩下去。”
    
    宇文说到此时,无为子已不再插话,只是全神贯注地接着听下去。
    
    “我开始在师傅的书房中寻找其他可以辅助学习藏文的书,但书房中大多数都是汉文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梵文的佛经。藏文经卷,竟然就只有师傅书桌上这一本!无奈之下,我查阅了一些与藏文相关的典籍,却发觉藏文的起源,竟是当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弥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学之后,根据天竺梵文“兰扎体”改仿,创建了藏文正楷字体。前辈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语言,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师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时候起,师傅便在练功之余教我阅读佛经,所以这梵文我倒能识得不少。而当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时,心中突发奇想,抱着游戏心态,不由自主地尝试将那卷藏经根据其字形还原为梵文。谁知如此一来,由梵文倒推其经书含意,我竟然发现师傅所撰写的汉译本有不少错误!许多内容的译注与原意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藏文经书……残破的羊皮纸……那本藏经可是叫《大藏密要》?”无为子突然开口询问。
    
    “没错,封面确实是用汉文隶书所写的《大藏密要》,只是内容全为藏文。”
    
    “当年别离先生躲在敦煌研习佛经,我想知道他修炼进展如何,曾私下向一个服侍他的小沙弥打听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那小沙弥说,你师傅许多时候都是在研读《大藏密要》,当时我还奇怪,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刚智所译,又由维扬福国寺僧人元度所集写,但仍是一寻常佛经,值得如此研读么?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这本集子难道还另有玄机?”无为子不禁皱起了两道白眉。
    
    “嘿嘿……”宇文发出一声苦笑,接着说道:“其实那只是师傅掩人耳目所做的伪装,那本经卷的内容并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时并不知道……年少轻狂的我,无意中发现藏经秘密之后,便很希望向师傅显摆,于是自作聪明地在师傅的汉译本上作出圈改,然后怕师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将梵文草稿尽数烧去。不过这般一折腾,我将那一卷经文全部圈改完毕,也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可这两年里,师傅仿佛就从没有去动过那卷藏经……”
    
    “难道就是因为你圈改了萧别离的经书,他便迁怒于你?”无为子问道
    
    “师傅如果真的迁怒于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长叹了一口气,“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窜入书房翻看杂书,突然发现那两卷经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师傅所写的译本,这一本看来似乎是延续上一部的下册。那时的我十分失落,以为师傅连看也未看就将上册经书收藏了起来,我少年心性发作,一鼓作气将这下册经书也依葫芦画瓢的转为梵文,然后又在师傅的译本上大肆圈改。这次倒是进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将译本完成。”
    
    “哈哈……你说你不喜欢学习法术,可象你这样用心重构两卷经书,一定已经将它们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对吧?”无为子大笑起来。
    
    宇文沉默不语,似乎被无为子说中了心事。
    
    “啊哟!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岚突然痛叫了一声,惊动了在不远处的宇文和无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来是丁岚不慎被铁锹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岚一眼。
    
    “我靠,十指连心啊!等我拔出来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岚摸索了一下,忍痛将细小的木刺拔了出来,还接连在受伤的手指上吹了几口气。
    
    宇文望着丁岚,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扎在手上的刺,还可以拔去,扎入脑海中的记忆,却永远也消失不了……”
    
    “莫非这两卷藏经,竟有极大的危害?”无为子正色问道。
    
    宇文并未直接回答无为子的问题,接着说道:“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师傅叫我去书房见他,我一走进书房,便看到他手中拿着那两汉两藏四卷经文。我心中还暗暗高兴,想到就算师傅将我大骂一顿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师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当着我的面,将四卷经书全都扔进了火盆!只一瞬间,火苗就将那书卷舔食干净,仅留下一堆灰烬。我惊愕地望着那堆灰烬,将那上下两卷经书在心中极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后我便察觉,自己已经将《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接着,师傅神情庄严地抬手点了点我的脑门,便将我推出了书房。从此以后的好几年,师傅再也没有提起关于这两卷经书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划着奥斯丁的尸体,对宇文做了个往下扔的手势,宇文知道他们已经将土坑挖好,便点了点头。
    
    看着奥斯丁修长的身躯被唐考和丁岚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摇了摇头,又接着对无为子说道:“时光飞逝,我二十四岁那年,师傅突然叫我与六师弟一同去执行一个任务,目标……就在青海昆仑山。”
    
    阴冷的空气中,宇文每次开口说话都会哈出一团白气。一团团雾气中包裹的,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是我第一次以黄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师弟比我小三岁,对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非常兴奋,可我却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宁,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师傅夜里到我房间,交给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时刻便可拆开,我才放心睡了一个安稳觉。经过好几天长途跋涉,我带着玄罡与六师弟赶到昆仑山北面的格尔木市,刚下火车,就有道家的朋友前来接应。”
    
    “道家的朋友?难道是混元派的后人?”无为子微微吃了一惊。
    
    “嗯!”宇文点了点头,“道教混元派自从明朝末年将道场设在昆仑山脚下,这么多年来已经逐渐势微,那时,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实这件任务,就是他们向我师傅提出委托的……”
    
    宇文话音未落,无为子突然出手紧紧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因无人知晓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桩术门悬案。这……可是与你有关?”宇文见老人神情有些激动,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前辈请放手,我会向你一一解释。”宇文的脸上颇为镇静。
    
    无为子一怔,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了手。
    
    “现代社会的混元派后人,已经几乎不再靠做道场法事谋生,他们所过的是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间,上山采集珍稀草药为生。自从格尔木这个因为修建青藏铁路而作为中继点催生的城市出现之后,他们才渐渐增加了与外界的联系。某一天,昆仑山口西面的玉虚峰中段发生了一场小型雪崩,两位上山采药的混元派门人发现雪崩的位置露出一个巨大的山洞,而当他们想入内一探究竟时,却只能深入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就被一个巨大的异灵结界所阻拦!混元派掌门……”
    
    “云鹭子!”无为子突然插嘴道。
    
    “对,就是云鹭道人!”宇文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无为子,又接着说道:“掌门云鹭子试探多次,只觉得洞内邪气逼人,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阴邪的东西。偏那结界又不是中土法门所布,云鹭子无法一探虚实,只怕耽搁时间会有异物现世,便委托见多识广的别离先生相助。可我师傅自己并没有亲自动身,只派遣我与六师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别离先生一定会随后赶到,而叫我与六师弟打先锋,大概是觉得我读书甚多,可以先看看这神秘结界的来路。现在回想起来,这事哪有那般简单……”
    
    说着,宇文从衣兜里拿出香烟,想替自己点上一支,可捏着火机的那只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试着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燃火机。宇文有些烦躁地把火机放回衣兜,又将唇上香烟扯将下来,在手心里用力揉成了碎丝。
    
    “那时已经是十月间,昆仑山上寒风四起,空气稀薄,六师弟还没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经开始有明显的高原反应,而跟随我们的玄罡也不复往日的神骏,有些萎靡不振。我们与混元派门人共十一人,清晨出发,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才走到那个巨大的山洞口。道士们点燃了火把,而我与六师弟则举起了电筒,钻入山洞后,我很快便看到云鹭子所说的那个奇怪结界。这结界是不规则的锯齿状,上下翻滚着封闭了整个洞口,呈现出一片暗紫色,而当云鹭道人试图借用符咒力量接触结界时,结界内部就会发出雷鸣一般的怪响,符咒也会随之化为灰烬。”
    
    “混元派虽然已经破落了,但他们的当家掌门云鹭子却是一位符门好手!,如果连他都破不开这结界,就着实有些诡异了。”无为子似乎与云鹭子是旧相识。
    
    “其实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诡异!”宇文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镇定一些,“我虽然看了不少异书,却看不出这结界来历,只有壮着胆子伸手去触碰那暗紫色结界,希望能感应到它究竟源于何种力量。谁知道我刚一接触,那一排带状锯齿就“啵”地一声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处便传来一个苍老的人声,混元派的道人们听不懂这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与六师弟却听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说――“THE KEY!”
    
    “THE KEY?”无为子一愣,“这又关钥匙什么事情?”
   “唉……你的问题,正是我这八年来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叹道,“闯过结界,我们便得以深入了二十余米,可居然又看见了第二道结界,这次我继续将手搭在结界上,随着又一声“THE KEY”的响起,结界再次不攻而破!正当混元派的门人发出一声欢呼时,洞中突然飞出一只怪鸟!这只怪鸟双翅透明,长长的尖嘴就象一把长剑,展开翅膀后足有两米多宽,身上黄黑相间,看上去活象一只大马蜂!”
    
    “昆仑有鸟焉,其状若蜂,蜇鸟兽则死,蜇木则枯,名曰钦原。你们是撞上钦原了吧?”无为子问道。
    
    “是的,我们撞上的就是钦原这毒鸟,它快如闪电地一扑,就将一个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还没哼叫一声就断了气,脸上现出一片死黑色。剧变陡生,初出茅庐的我与六师弟顿时慌乱成一团,与其余道人一同在洞内四散逃避,幸好玄罡处变不惊,借着洞壁攀至高处,飞身而起,从半空中将那怪鸟钦原扑落在地上,云鹭子立刻手持两张火昧符冲上前去,符灵一涌,瞬间将钦原烧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叙述口气平静,无为子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洞中惊险的一幕。
    
    “这怪鸟钦原,恐怕是当年留下结界的人故意封闭在结界中的,云鹭子只怕如果继续深入,会有更多看不见的危险,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们打开两层结界之后,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层结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泛起蓝色幽光的结界后面,似乎有许多亮光在闪耀,巨大的好奇心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云鹭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后退,他们全然忘记了地上那具乌黑的尸体。而我在其余道人热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结界前。不出所料,随着第三声“THE KEY”的响起,最后一层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个竖立起来,足有五六米宽的黑色漩涡,这漩涡的外围闪耀着金光,中心却是一片无法看透的暗色虚空,整个漩涡就象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通道!而当我们一行人还没有从震惊中苏醒时,一股飓风忽然从漩涡里呼啸而出,刹那间将所有的火把都吹灭了!山洞里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说到这里,宇文停顿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后,他似乎才有了重新叙述的勇气。
    “我和六师弟连忙打开手电筒,却发现电筒的光根本照不亮两步之外,那沉下来的黑暗竟象有形的固体一般,就连光线也无法穿越。我身旁的云鹭子高呼一声快逃,猛地推了我与六师弟一把,我们两人懵懵懂懂地转过身去,开始往洞口奔跑,还没跑出五步,身后就响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响,好像有什么可怖的怪物从那漩涡中出现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尽全力地攻击那怪物,我不甘心就这样逃走,转身对着黑暗投出了好几柄虚灵金枪,却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而六师弟专修虚灵火,便一口气向那黑暗深处轰出数十个大火球,可惜依然无用。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惨叫的响起,混元火符的炸响也开始变得稀落,我与六师弟都明白,道士们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怪物杀害。忽然间,满脸是血的云鹭子一下出现在我们电筒的光照之下,他脸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将我们都吓得倒退了一步。“还不快走!”云鹭子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被一股无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无心对抗那洞中的怪物,连忙拉着六师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离洞口已不过十余米时,六师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某种力量将他从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着他的名字,黑暗中却没有人应声……就在我精神几乎崩溃的同时,我感觉到玄罡从我脚边擦过,冲进了洞中。随着一阵玄罡的狂吠与剧烈撕打的声音,玄罡竟然将六师弟拖回到我的脚边,只是六师弟已经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惊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六师弟扛起来就往洞外跑。”
    
    听到这里,无为子的脸色极为肃穆,虽然宇文现在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连云鹭子也没能逃出的地方,当时的两个年轻人真的能脱离死地吗?
    
    “刚逃出洞口,我就被脚下石头重重地绊了一跤,连带着把六师弟也摔了出去,可当我借着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脚顿时变得一片冰凉,六师弟的右腿不见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异地向外翻起,好象是某种力量强行将他的一条腿撕了下来!我冲上前去抱住师弟,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后,玄罡正对着山洞发出连声吼叫,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异喘息声缓缓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时刻,我撕开了师傅给我的信封……上面所写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极为熟悉的梵语经文!信件尾部,是师傅的手笔――将此段经文用鲜血写于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无坚不摧!”
    
    “难道……你用的是血锢降魔咒!”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宇文凄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刚血锢降魔咒!可我那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哪里明白得了这许多,只顾着用手蘸取六师弟伤腿上的鲜血,将那数十字梵文写在六师弟的脸上。刚将血书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费三年时间所修改的那两卷藏经的内容,无意识之间,两卷藏经的文字竟融汇贯通,让我瞬间领悟了禁咒的精要。紧接着,我无师自通地扶起六师弟,让他面朝山洞,右掌贴于他的脑后,口中开始默念经文,就在洞口缓缓现出一个巨大黑影时,我也发动了血锢禁咒……”
    
    “我明白了……”无为子不禁发出一声喟叹,“相传藏密经要所持,本名为金刚乘,金刚者,无坚不摧,乘,则是指载体,藏密强调的素来是“身心不二”,若要发挥出强大的力量,便要有相应的载体来牺牲。这金刚血锢降魔咒之所以被后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为它的每次发动,都要用人命来做载体。虽然威力无比,却屠戮过重,实在不应是佛门中人所为。”
    
    “毕竟这世间一切,终需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六师弟变成一缕轻烟,从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无为子轻轻一叹,岔开宇文的回忆。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这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锢禁咒威力巨大,瞬间就将其轰回虚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剧烈震荡,也引发了第二次雪崩,将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反应快捷,拖着我从某个极危险的山崖处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顺着雪坡滚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躯替我保暖,才没冻死在山上。而当我伤痕累累地回到格尔木时,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师傅……他一直跟随着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见了整个事情的发生,却没有伸手出来拉我们一把……看到我之后,师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岚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总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奥斯丁的土坑,现在那里已经被填平了,就连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匀地铺散开来,等这场雨停了之后,这里不会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迹。
    
    “走吧,我们回家!”宇文对着两个年轻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复了一片清澈和坚定。
    
    无为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乘两个年轻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宇文说道:“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叛出师门了,THE KEY!”
 三十一、
    
    “The Key……”宇文细细咀嚼着这个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英文单词,在唐考的搀扶下慢慢向工地的围墙走去,可走到墙边,宇文看了看那一人多高的围墙,拖着伤腿的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忘了是怎么进来的吗?”无为子拿眼角余光一扫两个年轻人,他在现身之前,一直藏身在起重机高处俯瞰整个工地,唐考和丁岚带着折叠梯翻墙进来,自然也没有瞒过无为子的眼睛。
    
    “啊!老师稍等。”丁岚一溜烟地跑了。
    
    “哟!我的摄像机还在地上!”唐考也一拍脑门,撇开宇文向丁岚追去。
    
    见丁岚唐考不在一旁,无为子又开口问道:“宇文,你是什么时候从别离先生那里出来的。”他能感觉得出,宇文对别离先生的师徒感情依然存在,所以便不再使用“叛出师门”这样的字眼。
    
    “嗯,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昆仑山事件之后,我回到师傅家中立刻大病了一场,整日昏昏欲睡,而且一旦见到年纪尚小的莫菲睁着大眼睛问我六师哥到哪里去了,我便会心如刀绞,头痛欲裂!莫菲除了爱缠着我之外,平日能陪着她玩得开心的,就是我这六师弟了……病去如抽丝,这场病整整调养了半年才渐渐平复。生病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许多,师傅对昆仑山事件从不做出解释,可我总觉得师傅是用一种近乎阴谋的方式让我学会了这有如邪恶诅咒一般的禁咒,那卷藏经的下册,一定是他故意放在我的视线之内。六师弟的死,让我自觉罪孽深重,但此事与师傅也有直接的关系,他怎么就忍心……看着六师弟死在我的手下……半年里,我每天都在尝试忘却那两卷经文,甚至故意让自己受凉发烧,以为发高烧把脑袋烧糊涂了,就可以忘记那禁咒,可那金刚禁咒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终于,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种感觉,便在某天夜里,偷偷带着玄罡逃了出来!”
    
    无为子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说道:“难得玄罡愿意跟着你在外飘零流落,其实别离先生只要问问他的外孙女莫菲,就能知道你躲在何处,可你师傅没有派人出来寻你,大概是默许你下山了。你真正逃出来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愿意做别人的The Key吧?”
    
    宇文微微一愣,在他内心深处,确实有这样的反叛心理,不甘心在别离先生的巨大阴影之下,一举一动都受到控制,只是师傅将他一手养大,待他恩重如山,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无为子站定脚步,抬头说道:“关于昆仑山那古怪结界,我也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信息,不过你曾经提到那结界上有带状锯齿上下翻滚,以我对道家符门的研究来看,传统的封印术都是利用阴阳交融的力量来合成,讲究的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圆滑过渡,分散内外力量的冲击,所以封印结界上显现的都是水纹一样的流畅线条。你看到的那种锯齿状结界,似乎是一种生猛的锁扣力量,至少证明了它不是传统的东亚封印术,再加上你无意解封时听见的那声“The Key”,恐怕你得将探寻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了。”
    
    宇文点了点头,答道:“多谢前辈指点。只是我身处中国,接触化外方术的机会实在不多,此事也只能留在心底,慢慢打探吧。”
    
    “至于那血锢禁咒,似乎已经成了你的心中顽疾,其实所谓心结,皆是人心的自我束缚,你师傅别离先生一生信佛,便是被所谓的慈悲之心所困,他能够认识到佛家那条普渡众生的大船上,并不能给每个人都留下位置,已经是一种难得的自我突破。或许你该尝试理解一下道家以人性为本源的修行方式,当你对自我和外物的认识再提高一个层次时,大概就能顺利解开心结了。” 
    
    无为子的一番话有些晦涩,宇文并不是十分明白,可这世间事,又有谁能做到透析一切呢?
    
    无为子顿了一顿,又说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再与别离先生联系,我也不会勉强,那柏叶再怎么厉害,我与你一肩担当就是。但我有言在先,你可别指望我会替你向别离这老家伙求情,我这辈子已经输他太多,唯一还能炫耀一下的,就是三十年前他曾求我东渡日本助他一臂之力。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还我的人情,哈哈……”
    
    宇文不禁哂然一笑,无为子老大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如小孩子一般与别离先生斗气,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样吗?心中与师傅间的隔阂,似乎已经很难消除了。
    
    “宇文老师,这梯子不是很稳当,请小心一点。”说话间,丁岚已将折叠梯架在围墙边,唐考则先行一步,抱着他那台已经成了废物的摄像机骑上墙头,四处张望。
    
    “哎?你们怎么也在?”唐考突然看着围墙外,轻轻惊呼了一声。
   宇文顺着梯子慢慢爬上墙头,往外一看,墙下正绽开一银一蓝两把雨伞,蓝伞下是面露焦虑神色的温雅与方欣,莫菲则神态平静地独自撑着一把银色雨伞。
    
    宇文勉强从围墙上跃下,单脚着地虽然不痛,却差点向前扑了出去,幸好温雅眼明手快扶住了宇文。见宇文安然落地,唐考与丁岚也先后跳了下来,玄罡却是不知从那里找到围墙不甚严实的地方,早已钻出墙外,绕行到莫菲身旁等待多时了。
    
    “那位老人家好奇怪,一眨眼就不见了!”丁岚悄悄对宇文说道。
    
    宇文微微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奇怪,无为子似乎习惯了独来独往,知道墙外有其他人在,自然不愿意跟着宇文出来,而且只要稍事歇息,这高墙也拦不住他。
    
    “你受伤了啊?”温雅看着宇文的脚发出一声惊叫。
    
    “没事,踩到钉子了……”宇文笑容僵硬地胡扯道。
    
    “在工地上踩到钉子?那得赶紧打预防破伤风针啊!”温雅一撩耳边的长发,拿出手机开始拨打120。
    
    “就是就是,生锈的钉子很危险的!”方欣也在一旁焦急地附和道,其实她现在更希望能将柏叶告诉自己的那件事向宇文老师求证,可眼下这么多人,似乎又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不用叫救护车这么夸张吧?”宇文伸手去拉温雅,“去校医院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等等,我给校医院的朋友打个电话,让她先准备一下。”温雅态度坚决地甩开宇文的手。
    
    丁岚落地的地方,正在莫菲面前不远,他一边将折叠梯收了起来,一边故作惊诧地对莫菲说道:“哟?你还是不放心我,来接我了吗?”
    
    莫菲使劲给了丁岚一个大白眼,绕开他走到了宇文的身旁。
    
    “你又不听话,做不该做的事情了啊!”宇文望着莫菲,摇了摇手指,意思是指莫菲又在用感应能力跟踪他了。他脸上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逗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可我担心你啊……宇文哥哥……”莫菲的眼睛里一下渗出了眼泪,顿时吓得宇文手足无措起来,他想伸手去替莫菲抹去眼泪,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沾着不少泥点,又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来。
    
    温雅在一旁看着莫菲,微微叹了一口气。
    
    “唉……怎么女生全都去围宇文老师啊?年龄大一点的男人就这么有魅力?”丁岚假装不满地长吁短叹起来。
    
    丁岚的话一下提醒了方欣,她赶紧扭头去看唐考的情况,怕唐考也跟着丁岚多心。可唐考根本就没去关心方欣的动向,倒是一脸懊恼地蹲在墙边,正心痛地检查着那台肯定修不好了的摄像机。方欣站在他面前老半天,他连头也没抬,气得方欣在他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敲了个暴栗……
    
    ******
    
    “你是说……宇文老师是被刀扎伤的?”温雅手里提着一兜水果,有些惊讶地望着她的朋友――一个有些发胖的护士。
    
    “对啊!我给他做的清创,他脚上伤口的形状扁平,又是上宽下窄的贯通伤,怎么可能是踩到钉子了嘛?”胖护士语气肯定地回答,接着,她又有些暧昧地低声问道:“哎,老实交待,他是不是为了你和别人打架了啊?”
    
    “胡说什么啊?”温雅抬手轻轻打了胖护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呗。”胖护士嬉笑起来,“他脚上的伤问题不大,就是今天有点发烧,他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大概是为谁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这么三八行不行啊?”温雅瞪了护士一眼。
    
    “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医院来,觉都没睡好。”胖护士摆了摆手,端着几个输液剩下的空瓶走远了。
    
    温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向病房走去。
    
    刚走进病房,温雅便看见宇文已经穿戴整齐下了床,杵着一只单拐站在门边,似乎正要出门。
    
    “你这是干什么?准备去哪儿?”温雅低头一看,宇文的右脚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只能套上一只大拖鞋。
    
    “下午是我们班的课外活动,参观校博物馆,我得去带他们入馆。”宇文说话中气十足,若不是脸上还有些病态的绯红,温雅肯定会以为他的烧已经退了。
    
    “你还在发烧啊!叫丁岚唐考他们去通知一下,改天参观不就得了?”温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额头,却被他轻巧地让过了。
    
    “现在都快三点了,学生们肯定已经在博物馆门前集合,我要是失约不去,岂不是耽搁了几十个人的时间?”
    
    “可你的脚……”
  “谢谢温老师的关心,在博物馆里走动不了多久,没关系的。”宇文虽然腿脚不方便,却一闪身便绕过温雅出了门。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温雅急急忙忙地将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当宇文一瘸一拐地赶到博物馆时,方欣正准备对集合的学生们宣布老师受伤的消息。看到宇文杵着拐杖的身影出现在学生身后时,丁岚摇了摇头,叹道:“真是身残志坚啊!”
    
    “你又乱用什么成语?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唐考习惯性地拍了一下丁岚的脑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岚抱着脑袋对唐考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今天下午宇文老师来不了,就约了方欣出去玩。”
    
    “偷听电话你还有理了啊?方欣约我出去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谈!”
    
    “孤男寡女还有什么好谈的啊?嘿嘿……”丁岚发出一阵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扬拳头,丁岚哧溜一下躲远了。
    
    “不好意思,让同学们久等了……”宇文话还没说完,班上的女学生们全都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起伤情来。
    
    “宇文老师脚上有伤,不便长时间行走,我们还是赶紧进入博物馆吧。”幸好温雅出来说话,才把宇文从女学生的重重包围中拖了出来。
    
    宇文在温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馆门前的门卫办公室,他隔着玻璃窗往内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报纸的老人,不正是无为子吗?
    
    无为子的目光从眼镜后面探了出来,在宇文脸上一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玻璃窗。
    
    “前……”宇文险些开口叫了一声前辈。
    
    “钱什么钱?这里又不用买门票,上面安排今天开馆三个小时,你可要抓紧一点时间,过了六点我就要关灯断电了。”无为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宇文还真是没料到,行踪神秘的无为子居然会是校博物馆的看门人,他发了一会儿愣,才想起温雅还站在身边,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对无为子说了声谢谢。
    
    无为子取出一把钥匙,插入桌子旁边的电控台,摁下一个按钮之后,博物馆那古色古香的木门后面,铁栅栏缓缓地升了起来。
    
    “七十八……七十九……八……”无为子站在大门前,正亲自清点进入博物馆的人数,可他数到最后一个人时,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馆内的宇文听到老人的声音一顿,也探头出来看了一眼。
    
    最后一个学生,竟然是柏叶伸宏!
    
    “今天博物馆只对中文系的学生们开放,我这里不欢迎你进去,请回吧。”无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来这里,是得到了学校领导批准的,本来他们还想专门派人陪同我来参观,是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主动要求跟着宇文老师的班级一起来的。”柏叶淡淡一笑,从衣衫中拿出一张纸条,递到老人面前。
    
    无为子看了一眼柏叶手中的纸条,上面红艳艳的学校公章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阻止柏叶的进入。
    
    “既然有学校的批准,就让他一起来吧。”宇文突然在无为子身旁开了腔,随后又面向柏叶补充了一句:“请你跟随其他的同学,不要擅自行动。”
    
    无为子面无表情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柏叶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进了校博物馆。
    
    看着柏叶的背影,无为子低声对宇文说道:“我要守住大门,不方便跟你一同进去,你可得把他盯紧一点,别让这家伙弄出什么麻烦。”
    
    宇文微微点了一下头。
   走进博物馆的正厅,一个悬挂在大厅正中,顶天立地的仿制玉璋顿时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说明性画板则简洁地介绍了一下校博物馆藏品的基本情况。
    
    “璋者,祭祀之礼器,这东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时所用的仪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现在我国发现的最大的玉璋,大约有一百六十公分长……”宇文开始用温和有力的声音为学生们讲解起来。
    
    “哇!如果是用现在这么大的玉璋,岂不是可以用来祭祀地球?”丁岚指着空中悬挂的那个仿璋叫了起来。
    
    宇文微微一笑,说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来祭神,如果真有这么大的玉璋,恐怕是用来祭祀外星人的。”
    
    学生们一下被逗乐了,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时间不多,让我们继续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内厅,学生们便开始三三两两地向内厅走去。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宇文对唐考丁岚招了招手。
    
    “干什么?”两个年轻人凑了上来。
    
    “给我看住那家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着跟在学生队伍最后端的柏叶,“如果他有什么异常举止便立刻告诉我!还有,如果他想在什么地方长时间逗留,你们就上去催他走开。”
    
    唐考和丁岚这时才察觉柏叶也进了博物馆,二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后的温雅并不认识柏叶,便对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柏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对馆中文物十分感兴趣,每一件古物的说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馆中陈列并非按照朝代来区分,而是以藏品的种类来归纳摆放。转眼间,学生们便步入了古代书画的陈列区。S大的考古学在国内颇有声名,这馆中藏物丰厚便是其实力的表现。单是书画区,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两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为首的一群女学生似乎对一副唐朝时期的宫廷礼乐画作产生了浓厚兴趣,正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不一会儿,方欣便大声地问了宇文一个问题:“宇文老师,这幅画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么乐器啊?”
    
    “哦,他们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画作便开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吗?可他们都是横抱着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唐朝时期的琵琶,就是横着弹的。”说着,他将自己手边的单拐横举了起来,就象抱着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发问,却被宇文打断了。
    
    “你是想说白居易所写的那句名诗――“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周围的女生们都点了点头。
    
    “其实这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琵琶是竖着弹的,所以很方便把脸藏起来。大概那位琵琶乐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场后才用琵琶挡着脸,白老先生这么写,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时也是急于希望这位乐伎能赶紧将琵琶横放下来开始演奏啊。”
    
    “哦……”女生们都发出一声惊叹。
    
    “琵琶这乐器,最初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名字也还不叫琵琶,叫“柳琴”,乐器的个头也没有现在这么大,波斯商人们常常是一边骑着骆驼赶路,一边抱着柳琴弹奏唱歌解闷。后来传到古都长安,演变过程中就变得越来越大了。若大家有机会去到陕西历史博物馆,就可看到一尊唐三彩骆驼载乐俑,那乐俑便是将琵琶横弹的。”宇文接着延伸讲解起来。
   宇文所提及的内容甚是有趣,不但学生们听得认真,就连温雅也站在一旁听得颇为神往。
    
    “其实,我们身边还有现成的一位琵琶横弹的证人哦!”宇文突然话锋一转,学生们都觉得有些奇怪,现在还有什么人可以作证呢?大家不禁有些议论纷纷。
    
    “大家都知道,我们班上有位日本同学吧,今天他也参加了我们的课外活动。”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着站在人群最后的柏叶,学生们顿时顺着宇文手指的方向,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柏叶。
    
    “呃?是我吗?”柏叶很是惊讶。
    
    “麻烦你过来一下。”宇文对着柏叶招了招手,学生们立刻在柏叶面前让出了一条通道。
    
    柏叶苦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边,其他学生都很期待地看着宇文老师,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唯独方欣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捂住了嘴,因为她又想起了柏叶昨夜给她所说的那番让人惊恐的话。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站到前面来吗?”宇文的口气十分平稳,就好像电视上的娱乐主持人在与上台的嘉宾谈话。
    
    柏叶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着转身面向人群,高高举起一只手来,说道:“我证明,唐朝时期,琵琶都是横抱着弹的。因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经将琵琶这个乐器从中国传到了日本,日本现在的筑前琵琶,还有平家乐器,包括雅乐里所用的琵琶,全都还保留着唐朝时期的弹奏方式,都是横抱着,用拨子一边弹奏一边演唱!”
    
    柏叶的证言让大学生们都开了眼界,人群中自发地响起了一片掌声。
    
    “一柄古琵琶,从波斯传到中国,又从中国传到日本,在这样的文化贯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个你我来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远一些。”宇文的这一席话传到柏叶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叶的身躯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现在大家请继续往前走,下一个馆区,我们将看到中国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里,我们将会看见“东方的维纳斯”。”宇文将单拐撑在腋下,拍了拍手。
    
    当学生们都涌入隔壁的房间时,书画区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叶,唐考和丁岚则站在两个分馆间的门楣下,警觉地望着柏叶。
 宇文看着柏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你所愿,奥斯丁已经无法再参与邪兵的竞争。你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我了吧?”
    
    柏叶目光沉稳地望着四周,说道:“宇文老师不必如此多虑,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没有现身,我们现在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过老师请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会频繁引发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复杂地说道:“赛施尔长刀已断,我原本希望能将它与奥斯丁合葬在一起。你为什么仍要拿走?难道断刀也还能继续发挥力量?”
    
    “这……恕我不能再多说了,就让大家都过一下难得的平稳生活吧。”说完,柏叶就快步走开,跟上了其余的学生。
    
    石刻艺术厅中,藏品主要以汉代画像石砖和唐代佛教石刻群为主,走进厅中,四周一座座千姿百态的石佛像,让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约两米的观音站姿石像特别引人注目,虽然历经历史长河的洗刷,佛像的两只手已经不翼而飞,但石像的宝冠、发髻、璎珞、肌肤,无一不是雕工细致,纹理均匀,而那观音面容端庄秀丽,更不愧“东方维纳斯”的称号。
    
    柏叶在观音像前站立了许久,最后竟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与柏叶搭话,却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艺术厅对面的金属器物展区。
    
    这边的藏品分类做得略微有些芜杂,各色青铜酒樽与方鼎摆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杂有式样各异的金属箭头。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头,便忘记了宇文交给他的监视任务,蹲在玻璃展柜前看得目不转睛。至于那些把宇文拖到一边的男生们,则是希望他能解说一下在展区东角竖立的展柜中并排陈列的许多兵器!毕竟男生们对兵器的兴趣始终要比书画石像什么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着那组锈迹斑斑长短不一的刀剑,神情间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这些铁质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于地下已有千年,锈蚀严重,早已不复当年的锋利,铁器的保存对环境的要求颇为严格,当年的宝刀利剑大多变成了废铁,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铜兵器,出土时仍能寒光四射,锋利依旧。”
    
    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为宇文老师能说出一些关于古代神兵利器的逸闻趣事,现在不禁脸上都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见他们这副模样,又有些不忍,便继续说道:“其实兵器的锋利程度虽然会影响士兵的作战能力,不过兵器的式样改变有时候会更加能够影响到战争的最终结局。就比如……你们眼前的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轻轻敲了一下展柜,示意学生们看着柜内一柄几乎有一丈长的大刀。这刀双面开刃,与传统大刀的式样颇有不同。
    
    “《旧唐书》卷五六《阚稜传》中曾对阚稜有这样的记载描述――“善用大刀,长一丈,施两刃,名为拍刃,每一举,辄毙数人,前无当者。及伏威据有江淮之地,稜数有战功,署为左将军。”这个阚稜所用的武器,样式大概就和你们现在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于他所跟随的军阀势力,恐怕你们不少男生都听说过,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吗?”还在蹲着看箭头的唐考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男生们全都笑了起来,黄易所著的《大唐双龙传》在爱看武侠的男生中流传甚广,杜伏威这个人物在书中给人留下的印象颇深。
    
    宇文温和一笑,接着说道:“这个阚稜在杜伏威手下统领步兵,而他的军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长刀居多,他能屡建战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与兵器也有不少关系。这拍刃足有三米长,正常情况挥舞起来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杀人如麻,大概阚稜的对手多数是骑兵!”
    
    “骑兵冲锋一直是步兵的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够长。”丁岚也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处的年代还是隋末唐初各地军阀混战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势力在与北方军阀作战时,马骑方面与北方相比差距很大,当被迫用步兵与骑兵进行对抗时,便对武器进行了改制,拍刃长刀的威力肯定让北方军阀吃了不少苦头。唐初李世民一统中原之后,又长期与善于骑射的北方游牧民族发生战争,中原骑兵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军阀混战时的教训,从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长兵器陌刀,发挥了自己步兵数量的优势,一步步扭转战局,李世民能成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制的作用功不可没!”
    
    听着宇文精彩的解说,男生们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有些严肃。唐考靠近宇文身边悄悄问道:“宇文老师,你为什么一直板着脸啊,解说得像评书一样,他们都很喜欢听的啊。”
    
    宇文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看到馆中关于这批武器出土的记载说明,觉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见的,仅是博物馆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时发掘出来的……”
    
    还没等宇文说出这些武器有什么古怪之处,展厅中突然响起一片金铁交加的鸣响,那些柜中陈列的金属器物,竟然全都在发出共鸣震动,就连展厅上方的好几盏照明灯也一下闪烁昏暗起来!
    
    异像陡生,学生们顿时愣立当场,宇文抬头放眼往展厅四处一望,眼前出现的景象不禁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踏进展厅门槛不过一步的地方,柏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三十二、
    
    最先发现柏叶倒下的人并不是宇文,而是就站在展厅门前的方欣。大概只犹豫了三秒钟,方欣就抛开了害怕,迈步奔上前去,想将柏叶从地上扶起来。
    
    “不要碰他!”宇文突然发出一声高喊,与此同时,他已甩开手中单拐,踮着受伤的右脚,歪歪斜斜地朝柏叶跑去。
    
    方欣还没从宇文的喊叫声中反应过来,却已经动手将面朝下扑倒的柏叶翻转过来并扶为坐姿。可当她低头定睛一看,又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放开了手,任由柏叶仰面倒了下去。
    
    柏叶那张白净的脸仿佛变成一片透明的玻璃,竟可清晰地看见皮下毛细血管尽数扩张开来,细红的血丝有如一棵千年老树的枝叶藤蔓般密布柏叶的脸庞,再加上柏叶双手都捂住了胸口,面容扭曲,双眼翻白,看上去真有说不出的狰狞与可怖。
    
    就在柏叶的后脑勺即将着地的瞬间,方欣身旁忽然探出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柏叶胸前衣襟。方欣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看见人影一晃,柏叶的身躯便被人极快地拖出了展厅。
    
    拖走柏叶的人正是无为子,看来他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偷偷跟在了学生们的身后。尽管须发尽白,无为子单手提走柏叶却似乎毫不费力,而当柏叶一离开展厅,那些刚才还全都在嗡嗡作响的金属器物又瞬间安静了下来,棚顶的照明灯光也不再闪烁了。
    
    见展厅恢复正常,无为子便老实不客气地将柏叶往过廊立柱旁一扔,柏叶的脑袋重重地撞在立柱上,额角顿时显现出一块淤青,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毫不动弹,不过那脸上纵横交错的血丝也渐渐淡去了。
    
    跛着腿的宇文追了出来,学生们也随之跟出了展厅,只是全都站得远远的,不敢走近,睁大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老人与柏叶。宇文靠近之后,猛地跪倒在柏叶身边,抬手去试柏叶的鼻息,又将手按在柏叶胸前。只一瞬间,宇文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焦灼,他的手下,竟然已经感受不到心跳了。
    
    顾不得许多,宇文赶紧将柏叶放平并扳开他的嘴,正要对柏叶实施人工呼吸,他却被无为子伸手拦住。“为什么要救他?这小子暴病而卒,你我都省心了!”无为子低声斥道。
    
    “他并没有直接伤害过什么人,还罪不至死,我怎么能……”
    
    “妇人之仁!你若……”无为子出言打断了宇文,可他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影覆盖在柏叶的身上。
    
    宇文和无为子都是一惊,同时抬起头来望向空中,可就在他们这么一抬头的刹那,一个瘦削的黑影陡然从柏叶身旁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后绕出,颇有力量地一拳击中柏叶胸前的心脏部位!
    
    柏叶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竟呼地一下坐了起来!而那黑影也就此消失在空气之中。宇文抬头察觉头上空无一物,便知自己被引开了注意力,当他立刻低头时,却只来得及看见那黑影消失前的一瞬露出的一张清秀女孩面孔,这分明就是当初在夜间潜入温雅房间窥探自己的式神!只是这式神动作敏捷,身法奇快,又利用身材高大的无为子挡住了学生的视线,远处观望的学生们居然没有一人看见她的现身。
    
    “哼,原来是式神护主,居然还声东击西搞什么障眼法,这小子潜意识里就觉得我们想害他!”无为子留下一声冷哼,转身大步走出了宇文的视线。
   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无为子刚才确实想对柏叶置之不顾,柏叶心有防范,倒也没什么错。
    
    脸色发青的柏叶开始大声地咳嗽,坐在地上的他肩膀不住地耸动,看起来很像一个突发急病的病人。式神的那一拳,相当于医学上的胸外施压,让他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重新收缩扩张起来。宇文见他呼吸顺畅,已无大碍,便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对学生们喊道:“没事了没事了,柏叶心脏不太好,大家继续参观,六点正我们在大门集合。”
    
    学生们又观望了片刻,只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蹊跷,可又说不出什么,最后还是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唐考与丁岚默不作声地走到宇文跟前,递过宇文刚才丢开的单拐,两人投向柏叶的目光依然带着深深敌意。
    
    宇文将单拐撑在腋下站稳,对柏叶低声问道:“刚才是因为你体内邪兵与展厅里的那些古代铁器产生共鸣,震击了你的心脏,对吧?”
    
    “咳……好像……咳咳……是这样……”柏叶的眼神呆滞,目光发散,正抬起来抹去嘴边涎水的那只手也有些不自觉地发抖。心脏骤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看来老人家说得没错,这里确实不欢迎你来参观。”宇文的笑容中透出一丝冷咧,“你事事占尽先机,也没想到邪兵会与古代铁器共鸣吧?这毛病倒是挺致命的。”
    
    咳嗽慢慢止住了,柏叶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他转脸看着宇文,神情间不但没有半点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的沮丧,反倒有三分因为兴奋而抑止不住的激动。“宇文老师……咳……事情可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说完,柏叶便缓步向出口走去。
    
    宇文微微一怔,目送柏叶的背影消失,直觉告诉他,柏叶的神态中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成分,他的眉头又慢慢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原来邪兵会和古代铁器产生共鸣,那我们拿着一件古董出去,在学校里四处转一转,不就能找到第四把邪兵了?而且对付小日本也很有效。”丁岚心直口快,立刻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说得轻巧,这里的东西是能随便拿出去的吗?”唐考已经习惯了给丁岚泼冷水。校博物馆的防盗保安系统是好几年前更新的,虽然有些陈旧,但仍然很有效,与展柜内侧玻璃近距离平行安装的多个红外探测器和展厅四个角落的高音警报器相连,任何破坏展柜的手段都会引动警报。
    
    宇文一声不吭,对两个年轻人的话不置可否,转身再次走进了金属器物展厅,依次将所有的藏品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一大批古兵器上。
    
    “老师,你的意思是……与邪兵产生共鸣的东西,是这些兵器?”一直跟在宇文身后的唐考忍不住问道。
    
    “柏叶的身体一退出展厅,共鸣就消失了,感觉引发邪兵与铁器间的共鸣,存在一种必须的绝对距离,而且这距离不算短,如果硬说是那些酒樽方鼎引起的异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能与刀剑产生共鸣的,应该还是刀剑!”
    
    “可这里这么多兵器,究竟仅是其中一件引发的共鸣呢?还是全都有份?如果是单件兵器的话……难道第四柄邪兵就藏在这里?”丁岚把脑袋顶在光洁透明的玻璃展柜上,望着柜中陈列的近百件兵器,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不对呀!邪兵出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而这里的陈列展品已经锁在柜中很久了,怎会有邪兵放在柜中,除非……”宇文说话间心中陡然一凛,想起了看守博物馆的无为子,难道是他将第四柄邪兵放进了展柜中?可再转念细想,又觉得不对,老人应该没有理由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之前交换邪兵时,赛施尔长刀与十字枪曾经非常接近,也没见两件兵刃间有什么古怪的共鸣,引发怪响的,未必就是邪兵。只是柏叶猝然间倒地,无为子的举动也有些紧张过头,莫非这博物馆中还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才柏叶好像并不担心我们会用古代兵器对付他,恐怕就已经证明了能够引发怪响的仅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展品,我们即使知道存在某件铁器可以克制他,也无法做到一一验证!”唐考的分析颇有道理,宇文也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学生们大多已经退出展厅,只剩下宇文和两个年轻人仍滞留在展柜前低声对话,温雅秀眉微蹙,远远地望着宇文,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去接近这个英俊而神秘的男人,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还是越来越远了。
    
    天色已近黄昏,馆内广播中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博物馆今日参观时间已结束,请大家有秩序地离开……”宇文看了看丁岚腕上的手表,离六点还差十五分钟,无为子提前下了逐客令,难道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他赶紧与温雅联手,张罗着将仍沉浸在古物中意犹未尽的大学生们全部赶到正厅中,在迅速清点人数之后,宇文把学生们尽数扫地出门,就连温雅老师,也被他一并推了出去。
    
    “你脚上有伤,不回医院休息啊?”温雅有点着急了,也不顾学生们都还在身边,隔着慢慢垂下的铁栅栏对宇文叫了起来。
    
    “温老师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请教博物馆的管理人员。”宇文说话的同时,注意到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无为子已从一扇隐蔽的侧门走进了馆中。
    
    “哎!你连晚饭也不吃了啊?”温雅不复往日的矜持,仍攀着铁栏对着宇文高喊,可宇文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作孽唷……”丁岚站在温雅身后怪声怪气地说话,唐考也帮腔搭调地发出格格怪笑。
    
    温雅猛地一回头,狠狠地瞪了两个捣蛋鬼一眼,气哼哼地转身走了,高跟鞋用力地砸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嘿嘿……得罪温大美女,你死定了!”见温雅走远,唐考拍了拍丁岚。
    
    “哈哈……你我是一根绳上拴的两个蚱蜢,彼此彼此啦!”丁岚一边笑,一边握紧了手中的一把钥匙。这是宇文宿舍的门匙,宇文刚才吩咐给两人的任务,便是要他们将温雅气走,再把莫菲从宾馆中接出来,先行一步,到教师宿舍中等待,今天……又是莫菲作画的日子了。
    
    “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名堂?怎么温老师气鼓鼓地先走了?”方欣突然出现在二人的身边,唐考不由一愣,两人的计划中,似乎没有预想过要带着方欣,他不由得叹起气来。
    
    “叹什么气啊!嫌我碍手碍脚?”方欣好像一眼看穿了唐考的想法,作势对唐考挥了挥粉拳,唐考居然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脖子,看得丁岚连连摇头叹气。
    
    “你摇什么脑袋?”方欣斜眼瞟了丁岚一眼,“张月晨明天出院!打你手机一直打不通,打到我这里来了!”
    
    “啊?明天出院?怎么提前了?”丁岚一下瞪大了眼睛,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我忘记开机了!”
见丁岚慌张地跑到一旁给张月晨打电话,方欣便伸手将唐考拉到博物馆侧面一个没人的地方。
    
    “干什么!”唐考居然一脸的紧张。
    
    “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东西啊?”方欣嗔道,“我们不是约了今天有正经事要谈吗?”
    
    “哦……”唐考僵硬地笑了一下。
    
    可方欣随后所说的话,就让唐考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柏叶竟与宇文有杀父之仇,而威猛的玄罡居然还是杀人的直接凶手。“黄泉引路人”这个称呼,也让唐考忍不住心惊肉跳。唐考很想让方欣不要去相信柏叶的鬼话,可这段往事听起来太过离奇,反倒不像是故意编造的谎言了。
    
    转叙完柏叶的话,方欣的神情终于放松了许多,这两天心里一直憋着这个秘密,又一直找不到人分担压力,可把她郁闷坏了。
    
    “就算真是这样,宇文老师也是无辜的啊,他那时还只是一个两岁小孩,杀人的是他的师傅啊!难道真要父债子还,师债徒弟还?”唐考很是忿忿不平。
    
    “如果柏叶歇斯底里地要找宇文老师报仇,我还不觉得奇怪,偏偏他现在整天行踪诡异,偶尔露面又和正常人一样,让我心里更加觉得恐怖啊,只怕厄运随时会突然降临到老师的头上。”方欣焦急地揉搓着自己的羊皮小背包,手心因紧张而流汗,在黑色的皮包上留下一条不明显的水印。
    
    “宇文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方欣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柏叶接近他的原因,只是我也还没有机会与他单独谈话。”
    
    唐考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博物馆侧墙,外墙上的青色浮雕是一条面目狰狞的盘龙,龙头向下低垂,正对着唐考露出一嘴阴森的利齿……
    
    此刻宇文正在博物馆内与无为子交谈,言谈间,两人的声调竟然不断地升高起来。
    
    “前辈,柏叶心脏突然从内部遭受冲击,肯定是他体内邪兵与展厅内某件东西产生了共鸣,究竟那是件什么东西,前辈心中应该清楚。”
    
    “我留你下来,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多问,此事与你无关。”
    
    “可柏叶心怀不轨,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件东西来的……”
    
    “他若真的敢来打博物馆的主意,管教他有命来,没命走!”无为子一吹胡子。
    
    宇文见老人实在顽固,只好放低声音旁敲侧击,“我手中还有一柄克力士剑,我能不能把长剑带到博物馆里,测试一下这共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无为子居然一口回绝,“我事先并不知道会有共鸣产生,否则我绝对不会让柏叶入馆,而从明天起,我就不允许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前辈真要看着再有无辜的人卷进这场争斗吗?”温和的宇文再次提升了音量。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答应接替我的位置,在S大守着这博物馆苟渡余生,我才能告诉你真相!可这你能做到吗?”无为子的声音突然有如一声惊雷,在宇文的耳边震响。
    
    宇文愣怔了好久,才完全明白了无为子的话。
    
    “唉……当年我曾经发下毒誓,只能对能够接替我位置的人说明真相,若将此事泄漏于外人,必将遭受五雷轰顶!”无为子的声音,又慢慢变得低沉起来。
    
    宇文沉默不语,回想起老人的过往,这样一个惯于闲云野鹤,周游天下的高人,又怎会甘心藏身于S大,数十年不见露面。若不是有张无形的桎梏将他枷锁在此,无为子恐怕也不会心情抑郁,夜夜饮酒买醉了。
    
    “世道变了,人也老了,其实……现在还有什么是守得住的呢?”说话间,一贯气宇轩昂的老人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岁,“我唯一的弟子早就不知所终,不过留他也无用,他那样浮躁的心境,也学不会我的雷法。这找人接班一事,其实已经无望,我努力站好这最后一班岗,也就是了……”
    
    宇文忽然间只觉得面前这身负绝学的老人有说不出的可怜,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老人看守的究竟是什么邪物,但他既然曾与老人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现在心中所想的,就全是如何为老人分担一点责任。
    
    “前辈,若你不嫌弃我没用,学不会你的五雷大法,我愿意接替你的位置,看守这馆中物事。”宇文把心一横,自忖反正性命也不长久,在这清净校园度过最后十年,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可话一出口,他便转念一想,要是无为子答应下来,自己从此不离校园半步,那可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她了……
    
    “算了吧,你这样的徒弟,我还真有点看不上呢。别离先生拿你当宝贝,我可没这兴趣。”无为子这几句话说得太过直爽,哽得宇文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看守什么啊……”无为子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他慢慢走到窗边,隔着窗户抬手指了指远处几栋陈旧的老建筑,“这些老房子,迟早都要被拆光的,修建成一栋栋新大楼,那些屋梁上鸱吻形状的灵动仪,也保不了多久啦,早晚有一天,都会被砸成碎片……时代变迁,是你我的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年轻人又何必为它们抱残守缺,这么多人守了这么多年,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三十三、
    
    “我说……手机真是忘记开了……下午?参观博物馆,方欣没告诉你吗……哪有什么爱慕学长的可爱师妹?现在的女孩子谁和你玩这个……明天早上九点?行!我来接你……说好了,肯定没问题……拜……”
    
    挂掉电话,丁岚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刚才在电话中反复解释了好几次自己为什么没开手机,总算让张月晨相信自己不是去泡了一天的妞。
    
    “最近都乱成这样了,谁还有心思去泡妞?”丁岚对着手机做了个鬼脸,回头去找唐考与方欣。
    
    “嗬!一眨眼工夫两个都不见了?”丁岚挠了挠脑袋,他四周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丁岚正要用手机去拨唐考的电话,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别是躲草丛里卿卿我我去了吧?算了算了,难得你们俩有机会单独在一块……”
    
    莫菲歇息的宾馆距离博物馆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丁岚没耐心继续等唐考出现,便一溜烟小跑先去了宾馆。
    
    在宇文的吩咐下,最近两天莫菲外出的接送都成了丁岚的任务,不过丁岚似乎并没有把这事当成了苦差,反而还常常自作主张,超额完成任务,在宇文自顾不暇的时候,把莫菲一日三餐的安排也揽到了自己身上。
    
    丁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莫菲感兴趣,若论相貌,莫菲虽然长得也还算可人,但比起丁岚的前几任女友,都还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她那任何时候都苍白无比的脸色,看起来简直比还在住院的张月晨更象一个病人。更遑论莫菲那乖张的脾气,大概每个接近她的人都会觉得头痛。如果硬要说莫菲有什么特质让丁岚印象深刻的话,恐怕就是因为她面对丁岚永远都是一副冷漠的扑克脸吧……
    
    轻车熟路来到莫菲房间门前,丁岚正要敲门,突然隐约听见房内有争吵的声音。丁岚一惊,不知该敲门还是该走开,他愣立了片刻,好奇心占了上风,便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仔细听去,却只有莫菲一人言辞激烈的声音,大概是在电话中与人争吵,可惜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丁岚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类似于“自由”、“限制”、“走自己的路”什么的话语,到后来,莫菲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丁岚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丁岚小心地从门前退开,回到宾馆大厅中,在沙发上坐着抽了一支烟,才再次向莫菲的房间走去。
    
    敲开房门,莫菲从门缝中探出头发凌乱的脑袋,颇有些不满地看了丁岚一眼,丁岚见她眼圈微红,似乎刚才小哭了一场,心里一下有点乱,想出言安慰莫菲,却又怕她察觉自己刚才偷听。
    
    “宇文哥哥在哪里?”莫菲难得地主动开口与丁岚说话。
    
    “哦,他有事,说要晚一点回宿舍,让我先来接你。”
    
    “他不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呃……他没说来不来……”丁岚小心地斟酌着用词,生怕莫菲把门一摔,再也不出来了。
    
    “嗯……好吧,你等我一会儿。”莫菲转身走进房间,居然没有象往常一样把门关上,只是将门虚掩了起来。
    
    丁岚在门外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莫菲才收拾停当出了门。她跨出门外的瞬间,丁岚不由得呆了一呆,一向不施脂粉的莫菲竟然化了淡妆!在宾馆走廊昏黄的灯光下,莫菲原先略显单薄的双唇此刻闪现出一抹颇有光泽的玫瑰红,精心勾勒过的眼线也让她的大眼睛看起来立体了许多,只可惜那张清秀脸庞的苍白,用腮红也难以掩盖……
    
    “今天晚上吃西餐你不介意吧?”丁岚所说的虽然是问句,却使用了十分肯定的语气。依他这两天照顾莫菲饮食的经验,你若真心向她询问意见,这小妮子肯定是条件反射般事事反对,但若是你早已安排停当,只待她入席,她也就顺其自然了。
    
    果然,莫菲对丁岚的问话不置可否,却自然地跟在丁岚身后慢慢向外走去。
    
    丁岚与莫菲刚走出宾馆大门,便被唐考看见了,方才在博物馆旁与方欣的谈话让他过于震惊,几乎忘记了接莫菲这事,直到现在才匆匆赶来。眼看丁岚就在十米开外,唐考正要招手,方欣居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拖到路边一辆轿车后面躲藏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唐考很是不解。
    
    “嘘……你没看见莫菲化了妆吗?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就不要去做电灯泡了吧?”方欣一脸偷窥成功的兴奋。
    
    “你这近视眼什么眼神啊?莫菲真的画了妆?”唐考不屑地看了方欣一眼。
    
    “我戴了眼镜,视力就纠正到5.5了!”方欣不服气地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就算莫菲化了妆吧,可瞎子也看得出莫菲喜欢的是宇文老师!她这妆又不是为丁岚化的。”唐考可不会随便上当。
    
    “你不是说今天宇文老师不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吗?宇文老师不在,我可不想和莫菲一起吃饭,就让丁岚去对付这怪女生吧。”方欣终于说了老实话。
  唐考微微叹了一口气:“今天丁岚请的是西餐啊……”
    
    “明天我请你吃西餐还不行吗?快发短信给丁岚,就说我们有事去其他地方了!”方欣怒了,使劲掐了唐考一把。
    
    就在两人躲在车后嘀咕时,丁岚与莫菲并肩从车前经过,慢慢走远了。
    
    S大校外有一家诺兰西餐厅,据说是法式风味,丁岚觉得其实也一般,但S大的留学生和外教们喜欢在那里吃饭,倒也搞得小有名气。
    
    莫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佐餐红酒,盘中的蟹肉芝士却几乎没动。丁岚知道她是在等宇文,可她注定要失望了,宇文说过不会来的,丁岚不忍告诉她实情,也就把盘里的鲜嫩鹅肝放在一边,陪着她慢慢喝咖啡。
    
    丁岚并不知道,宇文是否正往这边行走,莫菲是可以非常准确地感应到的。她早已察觉,宇文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宇文哥哥平时对你们很好吗?”莫菲突然转过头来。
    
    “呃……”丁岚没想到莫菲会对自己说话,“他一直把我们当朋友的,没什么架子。”
    
    “他对谁都没什么架子的……”莫菲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原来都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学习吗?学……那种法术?”丁岚举起一只手,怪模怪样地做了个施法的手势。
    
    莫菲口气淡淡地答道:“我只是挂个名,我外公不会教我任何法术的,他说女孩子不需要学这些。”
    
    “宇文老师的师傅是你的外公?”丁岚啧啧称奇,“真象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我不看武侠小说的。”莫菲颇认真地说道。
    
    “呵呵……没什么,武侠小说里写的还没有宇文老师遇上的事情精彩。”丁岚笑了起来。
    
    “精彩?宇文哥哥的痛苦,你们是了解不到的。”莫菲摇了摇头。
    
    丁岚慢慢收起了笑容,其实就算是宇文在与他和唐考开玩笑而哈哈大笑的时候,他们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宇文身上流露出的忧郁,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宇文老师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这大概也是他们两人愿意跟随宇文老师的原因之一。
    
    “宇文哥哥总觉得我还小,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其实他心里想什么,我大概能感应到一半吧,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莫菲秀眉一挑,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丁岚一愣,这才突然想起,面前这女孩子在第一次来到S大的时候,曾经准确地带着自己找到了宇文老师,难道她真的有传说中的读心之术?那自己现在心中所想岂不是也被她知道了?丁岚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莫菲不经意地斜眼看了看丁岚,丁岚立即双眼一闭,拼命想让自己做到一种什么也不想的状态。
    
    “你紧张什么,我对你的想法可没有什么兴趣。再说了,除宇文哥哥之外,我对别人是没有任何感应的……”莫菲白了丁岚一眼。
    
    “原来如此……”丁岚长吁了一口气。
    
    “回去吧,宇文哥哥已经在他的宿舍里等我们了。”莫菲突然站起身来往外走。
    
    “哎?我还没吃完呐!”丁岚往嘴里胡乱扒了几口鹅肝,抓起大衣追了出去。
    
    ******
    
    当丁岚他们回到教师宿舍时,唐考和方欣已经先到了,正和宇文一起研究那柄克力士剑上的圆形徽记。宇文解开虚灵冰封,方欣则小心地将一张白纸盖在剑刃上,手腕悬空,用铅笔将那半狮半虎的异兽徽记拓印下来。
    
    “今天晚上是西餐好吃,还是秀色可餐?”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邪兵身上,唐考却在一旁揶揄地朝丁岚挤了挤眼睛。
    
    “命苦,什么都没吃到!”丁岚还在可惜那些被白白浪费了的鹅肝和蟹肉。
    
    “已经出现的三柄邪兵上都有这个徽记,恐怕我们得去查查它的来历。”宇文从方欣手中接过拓印白纸,对拓印效果感到满意。
    
    “我明天去图书馆查一下资料吧,好像那里有个为考古专业提供的特别查阅专区。”唐考自告奋勇地接下任务。
    
    “嗯,S大的考古专业在国内考古界也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不然那博物馆中也不会有如此多藏品,说不定还真能查到一点与之相关的东西,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宇文点了点头。
    
    莫菲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玄罡身旁,不停地抚弄大犬背上光滑浓密的长毛。
    
    “小莫!”宇文只顾集中精神控制手中邪兵,背对着莫菲叫了一声。
    
    “嗯哼?”莫菲的声音中夹着三分不满。
    
    宇文循着声音扭转头来,脸上顿时微微一怔,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莫菲脸上化了淡妆。停顿两秒之后,宇文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眼前的莫菲确实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是拽着他的衣角四处乱跑的跟屁虫。
“你准备好了吗?莫菲。”宇文颇为郑重地说道。
    
    “早就准备好了。”宇文不再叫自己小莫,莫菲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快步走到了写字台前。
    
    宇文神情严肃,双手托起克力士剑,放到莫菲触手可及的位置。
    
    莫菲毫不犹豫地将手搭在了剑刃上!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通灵状态下的莫菲还是将方欣吓得倒退了一步。这次莫菲睁大的双眼不是翻转为白色,而是完全变为一种通透的亮黑色,那充满邪性的目光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直达千年之前。
    
    随着铅笔在白纸上的游走,千年前的一幕再现于众人眼前。
    
    克力士剑的主人,也就是为后世之人提供视角方向的那个男人,第一次出现在画面之中!不过宇文他们能看见的,也仅是他的一双手。这双大手正握着一把长柄铁叉,几乎占据了画面左侧一半的空间,左手的虎口处,纹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蝎子,而画面下方是一个坑口与地面平行的直筒形坑洞,坑中似乎倒满了半凝固状态的液态物质。虽然画面是静态的,但莫菲笔下的那双手肌肉虬结,青筋暴突,仿佛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在一旁观看的唐考等人分明可以感觉到那手中紧握的铁叉正插在坑洞中用力地搅拌。
    
    画面的右侧,虽然人物众多,但主要人物还是已在前两幅画中出现过的三名外国人,只是这次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健美的身躯,那波斯胡人高举一柄方头铁锤,正与日本人一左一右围在一个巨大的铁台前,看那架势,两人似乎在反复用力锻打置于铁台上的一截铁条。铁台四周另有四个军士打扮的中国人,每人手中各持两把蒲扇,正拼命对着台上那截铁条扇风。那不知来历,长袍短裤的外国人,此刻也将身上长袍脱下围系在腰间,单手举起一柄铁钳,夹起另外一截黑糊糊的铁条,向锻造台走去。
    
    整幅画面,分明就是一座集冶炼锻造为一体的铸铁工坊!
    
    眼看莫菲在纸上涂下最后一笔,又顺手将画架上已完成的素描扯将下来。丁岚连忙上前一步,接过素描的同时,抬手扶住了莫菲的肩膀,他只怕莫菲会又像第一次那样,作画后精疲力竭向后摔倒。
    
    谁知莫菲猛地一卸左肩,将丁岚扶在她肩上的手甩开,右手又拿起一支铅笔,居然在下一张白纸上继续画了起来!丁岚惊诧地看了宇文一眼,不知莫菲为什么还要继续画下去。
    
    宇文愣了一下,凑到莫菲耳边低声叫道:“莫菲!你已经画完一张了,再画下去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可莫菲对宇文的警告充耳不闻,没有瞳仁的黑色眼睛里,看不出她有任何思想上的波动。
    
    “你不能再画了!”丁岚突然伸手抓住莫菲的右臂。
    
    “放开我!”莫菲陡然间发出一声尖叫,浑身上下隐隐有光芒闪现,她扭头怒视丁岚,那双大眼睛里深邃的黑色忽然向外辐射开来,眼眶四周顿时绽开深黑色的裂纹。
    
    丁岚大吃一惊,抓住莫菲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
    
    节外生枝,宇文也有点措手不及,他腾出一只手来对丁岚连连摆手,示意丁岚退后,自己尽量放低声音,继续在莫菲耳边劝说。但莫菲再也没有理睬任何人,手下只顾极快地作画,第四幅素描很快初露端倪。
    
    不知莫菲是否已经是在超越身体承受极限的状态下作画,这第四幅作品的笔触明显凌乱了许多,不复前三幅作品的写实风范,倒象是一幅宏大作品的起步草稿。
    
    宇文的目光刚与画架上的作品相遇,就再也挪不开了,与莫菲的反常相比,这第四幅画的具体内容更让人惊惧不已。
    
    画面的背景,是铅笔涂抹的大块黑色,只是在几乎同一水平面上,莫菲留出许多细小的空白点,仔细一看,那些空白点都是成对的出现,分明就是人的眼睛!而大块的黑色,就是密集的人群正从四面八方围上前来!
    
    画面的中心,则是一场惨烈的搏杀!那剽悍的波斯胡人正用臂弯钳住一个兵士的脖颈,可无论是胡人还是那兵士,身上都各自插上了好几支飞箭。白衣的日本男人站在距离波斯人不远的地方,手中有一柄夺来的大刀,似乎刚将一个士兵砍翻在地,可他身旁却出现一个手持长刀浑身铠甲的军官,斜空一斩,将日本人手中大刀截为两段,连带着日本人的胸腹也一下破开,在空中溅涌出一簇血花,那军官手中所持的,正是赛施尔长刀!
    
    另一个全副盔甲的军官,正高举十字长枪,满脸杀气地向已经被推倒在地的长袍外国人刺去,看那外国人赤手空拳倒在地上,面对长枪只能无助地挥舞着双手……
    
    曾在第二幅素描中出现过的俊秀中国官员,现在也依然穿着他的那身文官服饰,正面容淡定地向画面右侧走去,他的手中,倒提着染血的克力士长剑。
    
    地上,已经倒下十余个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诛杀中丢掉性命的中国士兵,尸堆中,有一只断手,断手的虎口上,纹有一只蝎子……
    
    宇文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张充满杀气的画所吸引,竟没注意到极度透支体力的莫菲已是摇摇欲坠,口鼻间都在往外流渗鲜血。丁岚无心去看莫菲的作品,一颗心全放到了莫菲的身上,现在一看情势不对,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猛地冲上前去,将莫菲拦腰抱住,硬生生把她从画架前拖开!
  忽然间,画架前光华尽敛,铅笔翻转着掉在了地上,折断了笔尖。
    
    宇文这才陡然反应过来,转身去看被丁岚抱到沙发上的莫菲。所幸丁岚及时动手,莫菲虽然气息微弱,却很快睁开了眼睛。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的身体承受不了长时间通灵作画啊!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给你外公交待啊……”宇文心中好一阵后怕。
    
    莫菲睁着大眼睛,说道:“我只是想多给你画一幅画,能多一点帮助也是好的,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已经定了……明天上午的机票……” 
    
    围在莫菲身旁的众人都是一愣,怎么莫菲突然就要回家了?不是说可以留到周五吗?
    
    “今天大师兄给我打电话,叫我赶紧回去……否则,外公会知道我出来找你的……这次分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面了……” 勉力说完这句话,莫菲又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宇文咬着下嘴唇,神情颇为痛苦,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突然重重一拳砸在书桌上。
    
    丁岚也终于明白,他在宾馆门前偷听到的那个电话,便是那个什么大师兄打来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边,低声说道:“莫菲如此努力,也是为了我们能赶紧解决邪兵的问题,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该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两幅画上吧?”
    
    宇文使劲抹了一把脸,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唐考,突然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你已经比我更冷静了,看来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神箭手!”
    
    唐考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否冷静也是因人而异的,我只是不怎么喜欢莫菲而已……”
    
    “你说话倒是耿直,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宇文回头看了莫菲一眼,后者正平躺在沙发上休息,看莫菲脸上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宇文也慢慢放心了。
    
    “这四张作品连在一起看,好像还是无法明白他们到中国来的目的是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那位中国官员对他们起了杀心?甚至动用了军队来剿灭他们。”唐考的注意力完全转到了那四张素描上。
    
    “奥斯丁曾经给我说过,在他们挖掘出的一份古籍中,曾经提及一个古波斯阿巴斯王朝的骑士奇怪地死在了中国,并遗失了他的战刀。这个骑士,应该就是画中这位波斯胡人!当年这场剿杀中,肯定有个波斯奴隶侥幸逃脱了,并辗转逃回了波斯。柏叶和奥斯丁之所以能找到S大来,便是因为这个奴隶留下的那份日记中,提到了这场残酷的搏杀。”宇文终于能够将一些零星的信息拼凑在一起。
    
    “看第二幅图,他们好像是在向那位中国官员展示自己国家所生产的锋利刀剑,难道在第三幅图中,他们就是在打造兵器吗?”方欣指了指第三幅图。
    
    “这里很明显是在打造兵器,但这么多人一起干活,好像只是在锻造一把兵刃,效率是不是太低下了一点?而且……这几个帮忙打扇的,怎么穿的好像是军服?”丁岚见莫菲呼吸逐渐平稳,便也走到书桌边加入了讨论。
    
    “穿军服并不奇怪,因为这里并不是普通百姓的铁匠铺,而是当时的军工厂――军器监!”宇文突然语气肯定地将手放在第三幅图上。
    
    “军器监?”
    
    “不错,唐朝专司军队武器打造的机构,就叫军器监,下面又因职能不同,还细分为弩坊署和甲坊署。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千年以前,就是一个军工厂!还记得我在博物馆中,曾经说过那批出土的兵器有点奇怪吗?”
    
    唐考和丁岚连连点头,白天宇文还没来得及详细说明,就被突然晕倒的柏叶打断了。
    
    “这批出土的兵器都是S大建校时无意中掘出的,大约有各式兵器两千多件,博物馆中有兵器出土时的现场照片。从照片上可以清晰看出,出土兵器都是分类摆放的,不同兵器间有高墙相隔,这里又不是墓葬坑群,兵器肯定不是作为陪葬品埋入地下,偏又发现如此多数量的兵器,恐怕只能认为是军器监的储备仓库被发掘出来了。”
    
    “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奇怪啊,发现一个仓库而已。”
    
    “发现仓库倒不稀奇,发现一个装满了重要物资的仓库就奇怪了。唐朝再怎么发达,金属冶炼锻造也不是什么轻松活路,一把质地上乘的横刀,官价可以卖到两千五百文钱。这么值钱的军用物资,为什么会被人轻易遗弃在这里呢?当年这块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宇文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老师的意思是……这一切都与这几幅图上展示的事件有关?可几个外国人怎么会在中国的军器监里打造兵器?难道他们做下什么错事,才遭此灭顶之灾?”唐考满脸的疑惑。
    
    “不知道……这个公式中的未知数太多,要求解,实在太难了……”宇文沉重地摇摇头,“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确定,在画上的事件发生之前,四柄邪兵还没有被邪灵附体,都只是普通的锋利刀剑而已,恐怕正是因为这四个外国人的惨死,才让它们变成了邪兵!”
    
    ******
    
    翌日,宇文和丁岚一同将莫菲送到了机场。
    
    更换登机牌之后,莫菲默默地望着宇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去吧,回大学以后别再耍小姐脾气了,找个男朋友。”宇文笑吟吟地看着莫菲,“哥哥不在身边,你可要把好关,起码也得是个像丁岚这么帅的!”
    
    “他?”莫菲对着丁岚翻了个白眼。
    
    “行了行了,都快走了,还不给人家一点好脸色看啊?”宇文见丁岚脸色有些发灰,赶紧打圆场。
    
    “宇文哥哥……你还要在这里留多久呢?我……我总觉得这所学校以后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宇文突然抬起手来打断了莫菲,大概他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太生硬,又温和地对莫菲说道:“你能够看到过去,已经非常辛苦了,就不要再尝试去看尚未发生的事情了!答应我!听见了吗?”
    
    莫菲眼中闪现出一点泪花,微微点了点头。
    
    “还有……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都乱用你的感应能力,这样我也会觉得轻松一些。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再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也不要太伤心……”
    
    莫菲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丁岚见莫菲哭得伤心,自己的鼻子也不禁有些发酸。他还没有意识到,莫菲已经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身影,这个花花公子平生第一次没有想从一个女孩那里得到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去保护她,希望她能从此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要截止登机了,快去吧!”宇文不由分说地将莫菲往安检门的方向推去。
    
    莫菲忍住眼泪穿过了安检门,在融入登机旅客的人群之前,她回头看了丁岚一眼,竟然笑着对丁岚挥了挥手。
    
    “嗬!可以啊!莫菲居然对着你笑了!”宇文猛地一拍丁岚的肩膀,后者不禁傻乎乎地乐了起来。可丁岚还没开心多久,脸色一下风云突变。
    
    “糟了,已经九点半了!我答应九点钟要去接张月晨的!”
  三十四、
    
    丁岚驾驶着他的跑车风驰电掣地赶回医院,张月晨的病房却早已经收拾干净了,丁岚问正更换床铺的护士张月晨什么时候离开的,护士也说不清楚,只说一般的病人在出院这天多少都有些兴奋开心,唯独她清晨起来就有些郁郁寡欢,神情落寞。
    
    看来张月晨还在为自己昨天没有接她的电话生气,今天又没能准时来接她,只能等到回学校见面后好好赔个不是了。丁岚有些无奈地看了空荡荡的病房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从清晨起就一直躲在图书馆里查阅考古资料的唐考终于在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找出一本与西亚古文明考古相关的书籍。莫菲留下的四张素描和克力士剑上那个圆形徽记勾起了唐考的极大兴趣,使得最近逃课有些频繁的他再次放弃了上午课程。不过S大的图书馆里关于中国本土考古的资料颇为丰富,但对国外的考古研究就极为稀少了,唐考费了半天力气,吃了一肚皮书架上的积灰,才翻出这么一本《西亚考古史》。
    
    可在闷头苦读之后,唐考失望地合上了书卷,书中似乎并没有他所需要的内容,所谓的西亚考古史,重点并非是西亚的历史,而是世界各国在西亚考古学方面发展的历史。唐考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呵欠,声音之大,惹得书桌斜对面一个正写论文的女孩子厌恶地白了他一眼。
    
    唐考对飞来的白眼无动于衷,正要起身将书放回书架,身后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唐考一扭头,顿时面露惊讶的神情,一个瓜子脸的漂亮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
    
    “哟!张月晨!出院了啊?”唐考一边说话,一边探头往张月晨的背后看去。
    
    “不用看了,丁岚没和我在一起。”张月晨微微地一噘嘴。
    
    “嘿嘿……怎么刚出院就到处走啊?”
    
    “就是因为刚出院,所以得赶紧运动一下啊,你看我这细胳臂细腿的,在医院躺了那么久,肌肉都萎缩了,不做恢复运动是不行的!”张月晨伸出自己的手臂,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那好办,叫丁岚早上陪你去操场锻炼吧,他大一的时候有一次踢球被铲伤了腿,也是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左腿比右腿细了一圈,哈哈……后来他每天早上去操场上做单脚跳,不出三个星期就又开始踢球了。”
    
    “他真愿意陪我做恢复锻炼就好了……”张月晨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她眉宇间掠过的一丝惆怅很快就消失了,“丁岚说你准备把电影继续拍完,等我出院了,还是让我当女主角,是真的吗?”
    
    “呃……”唐考不禁愣了一下,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的电影梦几乎就被无限期搁置了起来,直到张月晨提起这事,他才想起那堆被塞在床下的素材磁带。“是啊……合适的女主角太难找,就等着你回来了。”
    
    “太好了……”张月晨轻轻地一拍掌,脸上满是笑容。“上次和丁岚赌气,一直没来参加拍摄,害你白白工作了那么久,其实我挺后悔的。”
    
    唐考淡淡一笑,见她这么高兴,又有些不忍心说出现在的实际情况了。
    
    “可是你缺课这么久,如果继续跟着我们拍电影,恐怕会耽误你的学习,要是期末考试挂了……”
    
    “不会的不会的……”张月晨连连摆动她白皙的小手,“我这个学期主课不多,选修课我暂时放弃,等下学期多选修几门补上就可以了。”
    
    唐考轻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道:“张月晨,如果你跟着我们拍电影只是为了多接触丁岚的话,我可不认为你这样的状态适合做我的女主角。”
    
    张月晨脸上笑容一滞,沉默了片刻,她才轻声说道:“我和丁岚已经分过一次手了,虽然现在又走在了一起,可谁知道呢?也许这种状况随时会结束的……如果我能留下一部与他共同主演的电影,这份记忆才会永恒吧……”
    
    永恒?唐考大概已经听到丁岚对其他女孩子说这个词不下十次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还是稍稍为张月晨的痴情感动了,“好吧,我们一旦准备好开机,就第一时间通知你,原来给你的剧本要保留好……你不会已经扔了吧?”
    
    “放心吧,我保存的很好,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第一个剧本呀。” 
    
    “嗯,说不定我以后真的成了名导演,这手写的第一部剧本原稿可是要卖大价钱的!”
    
    “啊!那你可得好好干,我说不定以后要靠你这剧本换钱养老呢!”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张月晨含笑低头的瞬间,唐考看见她头上依然戴着丁岚赠送的名牌水晶头饰,这顿时让唐考回想起了那个险象环生的夜晚,当初他们就是依靠照片上的头饰,才找到了失踪的张月晨。同样是一片痴情,丁岚虽然花心,但总算还与张月晨有过一段甜蜜的时间,而易南行的付出,却是注定没有结果……
    
    “我是来找同学借笔记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要查资料写论文吗?”张月晨问道。
    
    “呵呵……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就是不想上课,逃出来看闲书而已。”
  “《西亚考古史》……学长看的闲书都这么特别啊?”张月晨瞟了一眼唐考手中的书,嫣然一笑。
    
    “嘿嘿……”唐考干笑了两声,不想再过多解释。
    
    “好吧,我也不打扰学长看书了,你看这一桌的人,全都被我们吵走了。”张月晨示意唐考看四周,唐考才发觉刚才那位向他翻白眼的女生已经搬到另一桌去了,而自己身后的墙上,还写着斗大一个“静”字。
    
    唐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与张月晨挥手告别。
    
    就在张月晨走下图书馆的环形阶梯时,宇文也恰好杵着单拐拉着扶梯走了上来。两人擦肩而过之后,宇文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目送张月晨远去的唐考自然也看见了宇文,他赶紧向宇文招手。
    
    “刚才下楼那女孩子你认识吗?”宇文走到唐考身边开口问道。
    
    “认识啊,她就是丁岚的女朋友张月晨嘛,就是被易南行绑架的那个。”
    
    “哦!难怪我觉得有点面熟,原来是在你们工作室的电脑上见过她。”
    
    “漂亮的女生总是给人印象深刻的,否则我也不会选她做电影的女主角了。”唐考打趣道。
    
    “可我就因为这个女孩子浪费了不少时间!丁岚这家伙刚才把我从机场送回来,到医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居然就把我扔下车了,说他要去接张月晨,叫我自己坐公共汽车回来……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坐错车了,折腾到现在才回来……”宇文想想就生气。
    
    聪明如宇文老师,居然也会犯迷路乘错车这样的低级错误,唐考不禁哑然失笑。
    
    “算了,不说这个,你查阅资料有什么发现吗?”宇文将唐考拉到僻静的一角。
    
    “我翻了一上午,有用的资料实在太少了,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发现。”唐考的笑容中颇有几分得意。
    
    “哦?快说你发现了什么?”宇文可不想听唐考卖关子。
    
    唐考从放在桌上的文件夹里取出几张A4幅面的白纸,递给了宇文。“这些是我分别在几本研究汉砖的文献上复印下来的,都是汉砖绘像的拓片。”
    
    宇文仔细一看,这些拓片图案全是一些张牙舞爪的异兽,虽然大小不一,姿势各异,但都与那克力士剑徽记中半狮半虎的怪兽有六七分相似。
    
    “关于这些野兽的名称,不同的资料上说法还不太一样,甚至有人说这家伙是麒麟,可我这样对考古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麒麟是有角的啊……”唐考耸了耸肩。
    
    “呵呵……有角的也不一定就是麒麟啊,当年还有人认为长颈鹿就是传说中的麒麟,我看应该再单开一门考古生物学了,你的资料中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比较统一的说法?”
    
    “嗯!有一块汉砖上附有文字说明,说这异兽叫什么……驺虞!”
    
    “驺虞?”宇文低头想了一下,“驺虞是传说中的一种仁兽啊。据古文中所载,驺虞,白虎黑文,尾长於躯,不食生物,不履生草,有至信之德则应之。”
    
    “白虎黑文,那还是老虎咯?可这玩意看起来还有点像狮子啊。”
    
    “呵呵……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怪不得原来一直有人说驺虞就是狻猊,而按辞海中的解释,狻猊却是狮子。说不定真正的驺虞就是半狮半虎的怪物,被后世之人误传,就拆成了两半,一半保留了原有的解释,说驺虞是白虎,而另一半则化成了狻猊,变成了狮子……”宇文博古通今,说得唐考连连点头。
    
    “那说这玩意有至信之德则应之,是什么意思啊?”
    
    “传说驺虞不会主动捕猎活着的动物,非自亡者不食,走路时也不肯践踏到活着的花草。所以就被人们称为仁兽,如果有人在野外看见这种动物,便是祥瑞了。当然,他们相信若不是当朝出现了有大才大德的人,也是无法看见驺虞的,这就叫有至信之德则应之。”
“嘁!非自亡者不食,不就是食腐动物吗?秃鹫也只吃死物,怎么没人说它是仁禽?而且在专事伤人的刀剑上铸下仁兽的徽记,岂不是有点自欺欺人么?”唐考颇有些不屑。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位铸剑工匠的本意,恐怕是要持刀之人每次挥刀时,都能想到不杀生的仁兽驺虞,一念之间,说不定能消除不少杀戮啊……”宇文正色说道。
    
    “可你看这邪兵出世之后,死的人还少了吗?什么仁者无敌,又有谁真的听进去了?”唐考摇了摇脑袋。
    
    宇文沉吟片刻,说道:“人心深处的兽性,本来就难于用道德来束缚……不过让人费解的是,怎么会在三件外国兵器上,看见中国古代仁兽的形象呢?”
    
    “这会不会是那画上的中国官员在夺得邪兵之后打上去的呢?”
    
    “看这阴文徽记下陷之处边缘圆滑,似乎不是后期补刻的,倒象是打造之初就一体铸成……你看第三幅素描上的场景,这四位外国人明显都是精于铸造的工匠,他们居然可以非常熟练地使用中国的单室式炒炼法来炼钢,恐怕都与中国都有极大的渊源啊。”
    
    “什么叫单室式炒炼法啊?”宇文所说的东西越来越深奥,唐考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喏,这画上的人,不是在搅动脚下坑中的溶铁吗?”宇文打开唐考随身带来的文件夹,指着其中一幅素描说道:“这坑是一种地炉,筑于地面以下,状如缶形或直筒形,炉口与地面平行。冶炼时先放入木炭,然后放入生铁,上面再盖上煤末之类的燃料。之后再点火、送风、封闭炉口。当生铁接近熔化时,启开炉口,用铁棍不断地搅动金属,这就是古籍记载的炒钢法了……随着炒炼的进行,碳分不断降低,金属熔点升高,生铁便粘结成一个海绵状固体块……嗯,就是这个老外用铁钳夹出炉外的玩意,最后再反复锤打锻造成形。”
    
    宇文竟然对古代冶炼工艺都如此熟悉,听得唐考咋舌不已。他皱了皱眉头,叹道:“唉,说到这几个老外,关于他们的资料实在稀少,大概中国历史太过悠久,中国考古学家对本土的研究都已经忙不过来了,顾不上去研究其他国家的考古发现……凭这四张素描上情景的描绘,最后一柄尚未现身的邪兵应该属于那位死在十字枪下的可怜人。我只不过想通过他的服装样式来推测他是哪个国家的人,却总也找不到佐证的资料。从那人的衣着上看,似乎不是东亚民族。西亚这边已经有了一位波斯胡人,这人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怪你在看《西亚考古史》啊……”宇文看着唐考手中的书,微微一笑。
    
    “唉,可惜没有我要的资料。”唐考有些丧气地将手中的书插回书架。
    
    “你是凭直觉认为,这第四个人也是西亚人吗?”宇文环抱双臂靠在一面书架上。
    
    “嗯!不仅是服装,莫菲的画工了得,仔细看看,就会发觉这人高鼻深目,相貌与东方人有些不一样。怎么了?考古不也是从猜测开始吗?”
    
    “我在想……西亚是欧洲与东方联络的通道,那里的民族交融性很强,如果西亚的资料难找,为什么不看看欧洲的资料?或许有所提及呢?”
    
    “啪!”唐考打了一个响指,“有道理!我们就从最接近亚洲大陆的希腊看起吧!”
    
    宇文另辟奚径的调查建议,竟然真的因此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资料!在一本论述古希腊服装演变历史的书中,宇文和唐考发现一种叫CHITON的服装,是用大块布料横向对折之后,缝合套头而成,款式虽然非常简陋,却和画中那老外的长袍十分相似。不过那老外大概是为了行动方便,又将长袍下端两侧剪开,就如中国传统的旗袍一样两侧开叉,露出了贴身的束腰衣褂和两条毛腿。
“这……这家伙竟是个希腊人?”唐考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来。
    
    “也不一定,你看这文中所叙,古波斯北部的高加索地区与希腊只有一海之隔,在服装文化上也相互有所影响,这人也有可能是高加索人啊!”
    
    “高加索人……”唐考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就算是高加索人,也够远的了,千里迢迢来到唐朝时的中国,不容易啊!”
    
    “唐朝时的中国,可是***上国啊,就象你们现在为了去美国拼命考托福GRE一样,那时的老外能来中国一次也是毕生梦想啊!呵呵……”宇文笑了起来。
    
    “这么说,画上这最后一柄邪兵,就是产自高加索或者希腊了?那里又有什么特产的神兵利器呢?”唐考看着第二幅素描上手持短剑斩向大刀的老外。
    
    “希腊铁兵我不是很了解,高加索的话,那里出产古代兵器可是收藏家们垂涎三尺的极品!高加索铁剑,分为长刀恰西克(chacheka)和短剑坎查(kanjal)两类,都是极为锋利的杀人利器!”
    
    “这老外拿的是短剑,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坎查短剑?”
    
    “多半是了,坎查短剑的剑刃宽而薄,双边开刃,双刃锋均笔直平行,犀利如剃刀边缘,在接近刀尖处才缩窄,呈锐叶状。不过相比于刃身,刀尖处一般都要特别加厚加重,这样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刺入人体了。”
    
    “为了更好地杀人,铸剑工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唐考叹道。
    
    “说到这坎查,其实还有更有趣的发现,目前出土的最早时期的坎查短剑,形状与我们周朝时期的青铜短剑极为相似,尾端的空心圆环和剑柄的形制以及剑身的宽度都如出一辙。让人不得不怀疑远古时期,高加索地区的游牧民族就已经与中国有了接触。至于坎查的母语发音(kanjal),听起来很象我们所说的“干将”,就更让人惊奇了。”
    
    “不会吧?坎查短剑真的与我们的干将莫邪有关系?”唐考睁大了眼睛。
    
    “呵呵,考古嘛,猜测而已啦……”宇文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到目前为止,四柄邪兵我们都有了初步的认识,可调查得越深,邪兵身后的浓雾就越密集了……”唐考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四个不同国家的能工巧匠,带着他们冶炼工艺的颠峰之作,吃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来到中国,最终却被人一股脑杀了个精光,用的还是他们最得意的兵器……也难怪这邪兵上血迹斑斑,怨灵重重了……”唐考神情黯然地坐回桌边,有些发楞。
    
    宇文凝视着莫菲留下的最后一幅素描,无论他何时打开这张画,都会被画上渗出的杀气刺得浑身一寒。若要解除邪兵上的怨灵,恐怕只能查明当年这场杀戮身后的渊源,才能想法一一化解了。
    
    转眼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图书馆里的学生们几乎都去食堂吃饭了,空荡荡的阅读大厅里只剩下各式各样的课本和书包,它们都是被留下来占座位的。
    
    宇文和唐考心中都有心事,也就没什么食欲,谁也没有提出离开图书馆。眼见四周无人,唐考踌躇半天,终于开口问道:“宇文老师,你听说过黄泉引路人吗?”
    
    宇文浑身一震,望着唐考的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你听谁提起过黄泉引路人?”
    
    “这……都是柏叶对方欣所说,方欣又转告我的,她不知真假,又不敢直接来问你,就把这麻烦事扔给了我。”唐考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无奈那脸上的笑容实在有些勉强。
    
    “柏叶……他都说了些什么?”
    
    唐考慢慢将柏叶的家仇与宇文的牵连说了一遍,言谈中他一直盯着宇文,见宇文脸上神色由愕然转为震惊,唐考心中明白,柏叶所言恐怕不会是虚构的。
    
    “真言宗与我师傅这笔旧帐,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只是我没想到……我还欠了柏叶一笔血债……”宇文望着窗外,天上的乌云渐渐遮挡了阳光。
    
    “宇文老师不必这样自责吧,这事又不是你所能控制的,我倒觉得柏叶有些无理取闹,他真有本事,就该去找你师傅报仇啊。”唐考劝解道。
    
    “我师傅隐居已久,柏叶是不可能找到他的……这次机缘巧合遇上我这元凶,没道理会放过吧。”宇文苦笑了一下,“他认出我之后这么久,都还没有直接对我动手,也算给足面子了。”
    
    “他哪有这么好的心,利用你去对付竞争对手奥斯丁,希望你们两败俱伤,已经够毒辣了吧!虽然现在你安然无恙,他说不定又在暗地里打什么鬼主意了。”
    
    “嘿嘿……黄泉引路人的命不值钱,他要来拿也无妨,只是这邪兵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不可能轻易放弃……”宇文暗暗捏紧了拳头。
    
    突然,丁岚气喘吁吁地从楼梯前冲了过来,完全不顾图书馆管理员异样的目光,高声叫道:“啊呀!你们在这里啊?怎么把手机都关了?”
    
    “在图书馆看书,自然应该关掉手机啊!”唐考有些愕然。
    
    “开振动不就行了?你装什么文明模范啊?”不知丁岚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惹得他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行了行了,究竟出什么事了?”宇文按住丁岚的肩头。
    
    丁岚吞了一下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说道:“我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综合教学楼的工地前,停了七八辆工程车,下来一大群工人。”
    
    “啊?怎么这个时候工地突然要恢复施工?”宇文一惊。
    
    丁岚急了,又不敢大声说话,闷声闷气地叫道:“别忘了我们还在工地上埋了一具尸体啊!”
 三十五、
    
    忽如一夜春风来,那片早已停工多日的死寂工地上,突然又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宇文带着两个学生在工地大门前张望,看着一辆辆工程车进进出出地装卸建筑材料,心里不禁都有些不安。
    
    “奥斯丁的尸体是埋在工地临时管理办公室旁边的,如果他们要等到工程完工时才拆除这些临时建筑的话,就应该不会很快发现尸体吧?”丁岚自言自语地说道。
    
    唐考所想的就更远了一些,“老师,你不是说过这片工地是日本人贷款投资,借用修建教学楼的名义来挖掘邪兵的吗?现在邪兵都已经被挖走了,怎么他们还愿意继续拿钱出来建楼?”
    
    “说不定是学校筹集到资金了,自行出资的呢?不管有没有日本人的贷款,S大总是要把这栋综合教学楼修起来吧?”丁岚说道。
    
    “如果是学校自己拿的钱,那块牌子就该被拆下来了!”唐考抬手一指工地大门上方。那块用中日两国语言写着“理科综合教学楼日元贷款项目”的牌子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原来学生们投掷上去的污物稀泥也已无影无踪。
    
    “这个……大环境有了变化,原先日本因为在东海和中国争夺资源的问题,一度冻结所有对华低息贷款,后来双方多次会谈磋商之后,为了缓和僵硬的政治关系,便又解冻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贷款项目签订的合同总是有效的,工地恢复施工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恢复施工,时间上有点蹊跷……”宇文抓了抓脑袋,又接着说道:“如果日本人当初不是偶然地选取这块地方施工,那现在恢复施工,恐怕也不会是偶然的。至少……柏叶的个人意见会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日方的行为!”
    
    “嗯……”两个年轻人同时点起了头。
    
    “柏叶不会指使工人把尸体挖出来陷害我们吧?他肯定知道我们把奥斯丁埋在哪里。而且那个坑是我和唐考一起挖的,如果警察来调查,说不定会找到我们掉在那里的头发什么的,要是查一查DNA……”丁岚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你是《CSI犯罪现场鉴证》看多了吧?”唐考不以为然地说道。
    
    “柏叶不会笨到利用警方来牵制我们,毕竟还有一柄邪兵在我们手上,如果我们被警察缠住而出什么意外,让邪兵落到警察手里,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宇文也微微一笑,“我估计他一直没有动我们的邪兵,只是想利用我们的力量来分担邪兵的压力,这玩意可不是简单的越多越好,一个人体内只能容纳一柄邪兵,如果手上多一柄,就要分流一部分灵力来控制它,或者象我这样拿法器镇住。在第四柄邪兵现身前,柏叶不会急着拿走所有的邪兵。”
    
    “我们又不是超市门口代存包裹的,他还真放心把邪兵放在我们这里呀!要是我们带着这柄克力士剑跑了,他上哪里去找我们?”丁岚耸了耸肩膀。
    
    “丁岚,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今天早上我们俩送莫菲上飞机时,我在机场看见了柏叶,他似乎一直在跟踪我们,如果我们有心让莫菲将邪兵带走的话,恐怕柏叶会立刻动手的。”宇文有些无奈地一摊手。
    
    “在学校里也一直跟着我们?”唐考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四周。
    
    “学校里他没有这么做,似乎只要我们不离开学校,他就不会在意我们。”
    
    “他怎么可能跟踪到我们每一个人啊?”丁岚有些不相信,“难道我们只要一走出S大,柏叶就会马上察觉?”
    
    “他跟踪的不是人,而是这个……”宇文突然背转身去,将身上衣服撩开,克力士剑赫然出现在丁岚和唐考的眼前,宇文竟然将邪兵用细绳贴身缚于背上!从早晨出发到现在,他就一直在暗中运力抵抗邪兵急于融入体内的力量,现在宇文背上那些与克力士剑直接接触的皮肤开始变成了灰白色,似乎皮下的血气已经透过皮肤被那邪兵吸去。
    
    “宇文老师,你……你这是干什么?”唐考惊问道。
    
    “我只是想做一个试验,证明柏叶是否有跟踪邪兵能力,顺便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让莫菲把邪兵带走,交给她的外公――也就是我的师傅。把剑贴身背着,也只是方便我施法控制邪兵,以免它会突然与周围的金属器物发生共鸣。可惜柏叶十分警觉,我带着邪兵接近校门,他立刻就察觉了。也许……整个S大的边缘都已经被他布下了式神结界吧……不过这大概也能证明,在柏叶的监视下,第四柄邪兵也还没有离开S大的范围。”宇文放下身上衣服,又将克力士剑遮挡起来。
    
    “机场过关检查得很严,就连随身携带的小瑞士军刀都过不了关,你这么大一把剑怎么可能过得去啊?”丁岚问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宇文眼中锐芒一闪,“机场偶尔会有行动不便的老人需要用轮椅推行着过安检,而轮椅和推轮椅一同上飞机的陪护医务人员是由机场提供的,过安检门的时候,金属轮椅肯定会让警报响起来,但安检人员一般不会对那金属轮椅进行检查。我可以事先寻找机会,将邪兵藏在这样一个轮椅的下面,过关之后,在候机厅里莫菲再伺机将邪兵取出。当然,前提是恰好有这样一位老人需要上飞机。”
    
    丁岚突然回想起来,上午送莫菲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附近有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等着过关,这么说来,宇文的运气还不错,可他为什么还是把邪兵背回来了呢?
    
    “就在我准备接近那位老人的时候,柏叶也看穿了我的计划,他在远处暗中出手,用十字枪的力量一下切断了那张轮椅的轮轴!轮椅被损坏的同时,我也发现了柏叶的身影,有他在暗处作梗,我也只好暂时死心了……”宇文摇了摇头。
    
    听了宇文这一番话,丁岚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上午自己一直跟随在宇文左右,却完全没有察觉老师有将邪兵暗渡陈仓的想法,而柏叶和宇文老师在暗中已经交手了一个回合,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一贯自负聪明,这次未免显得太迟钝了一点,大概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思都放在了莫菲的身上吧。
    
    这时,一个没戴安全帽的黑脸膛汉子从工地里走了出来,坐在路边花坛上歇气。宇文见他衣着还算规整,腋下还夹着一叠建筑图纸,想来至少应该是个工头,便假装随意地杵着拐杖向那汉子慢慢走去。
 黑脸汉子见宇文靠了过来,倒也没在意,只顾眯缝着眼睛看路上来来往往的女学生们。
    
    “大哥辛苦了。”宇文突然从兜里拿出香烟,给那汉子递上一支。
    
    黑脸汉子有点诧异,不过还是接过了宇文的香烟。宇文也大咧咧地坐在花坛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这工程……大概得做多久啊?”宇文吐出一个烟圈。
    
    “你是学校的老师?”黑脸汉子打量了一下宇文。
    
    宇文点了点头。
    
    “怎么?怕吵啊?无论哪里施工都是这样吵的。忍一忍不就有新楼用了?”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
    
    “嘿嘿……就在这附近教学楼上课,大家都习惯了清净,工地天天叮叮咚咚的,学生上课质量不好,要被扣奖金的。”
    
    “那我可没办法,总不能先弄个隔音罩子把这工地罩起来吧,哈哈……”汉子把脸转了过去,不再搭理宇文。
    
    “要是资金一步到位,一口气把楼建起来了,忍忍也就过了,就怕象原来一样弄到一半就停工……”宇文继续向那汉子搭话。
    
    “你们这教学楼的资金到不到位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管的这一块倒挺直爽,一次就预付了百分之八十,不用象以前那样自己先垫钱施工了。”
    
    “嗯?你不管建教学楼吗?”宇文警觉地问道。
    
    “我倒是不明白你们学校什么意思,这次我带的工程队,就只是在地基坑外建一座两层高的临时厂房,说是要放什么机械设备,其他的大活都被中建公司的人拿了,我还得看看能不能在他们手下讨点剩饭来吃啊。”
    
    “临时厂房?机械设备?”宇文一听,便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就算只是修个临时厂房,也挺辛苦吧?”
    
    “嘿嘿……你们读书人不懂这一行,修厂房要求不高,又是临时的,四百多平方的厂房顶多三个星期就搞定了。”
    
    “既然这么简单,怎么不让中建公司的人一并做了呢?为什么还要单独找你们的工程队来做啊?”
    
    “管这么多干嘛?有钱赚不就行了?”黑脸汉子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转身钻进了工地。
    
    说话的人没了,宇文也没急着走开,仍然坐在那里抽烟沉思。在远处观望的唐考和丁岚不知道宇文究竟打听到了什么,便忍不住快步跑了过来。
    
    “这次恢复施工,不知为何要单建一个大约四百平方的临时厂房,恐怕这又是柏叶的主意了,也不知道他要这块地方来干什么?”宇文简要地说明了刚才获得的消息。
    
    “修建厂房需要多少时间呢?”唐考若有所思地问道,“要想知道柏叶的目的,也只有等那厂房建好了。”
    
    “听那工头的意思,大概要三周,现在这情况,我们只能静观其变。”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被那个小日本牵着鼻子走呢?他有什么目的?下一步准备干什么?我们一点边都摸不到,难道我们就不可以主动出击……哦?他要三个星期来建厂房我们就等三个星期?我们也太被动了!”丁岚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
    
    “不等……我们又能干什么呢?”宇文苦笑了一下。“奥斯丁的力量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我与无为子前辈合力对抗他,如果不是赛施尔长刀受损在先,也差点丢了性命,而柏叶心思缜密,机巧远胜奥斯丁,手中的十字枪又完好无损,你觉得我们和他正面交锋,有几成胜算?”
    
    “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啊,难道他还能躲过子弹不成?”丁岚嘀咕道。
    
    “可我们也没有子弹来对付他啊!现在我们比他更害怕见到警察,那个埋在工地里的死人就能让我们解释不清。而柏叶聪明就聪明在他做任何事都循规蹈矩,连去博物馆参观他都找校领导开了放行条,不便出现的地方他干脆就用式神来做替身,就算你我都知道他心怀鬼胎,只要事情还没有发生,他就是清白的!”宇文的口气突然变得非常严肃。
    
    丁岚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等吧……不止是我们在等待,柏叶也同样在等待……这世上的事情,大多需要用时间来梳理,有时候……被动,其实就是最好的主动。”宇文长叹一声,从花坛边站起身来,拍了拍丁岚的背。
     
    ******
    
    转眼之间,等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周半,十一月的秋风带着一丝寒意,预兆着冬天即将来临。
    
    这段时间里,宇文除了照常上课之外,便是大量查阅史料,寻找与那四幅素描相关的事件记载,可唐朝时期所有关于军器监的记录,都没有提及到这件事。宇文只是觉得奇怪,一次剿灭四个外国人的军事行动,算不上是什么军机大事,但也足够古怪了,为什么就没有什么见证人留下一点文字记载呢?虽然宇文在事件调查上一无所获,脚上的刀伤倒是痊愈了,原先他是安排唐考与丁岚二人每天晚上轮流去观察工地上的动向,现在他可以不用单拐了,最近两天便是他亲自去监视的。当然,脚伤痊愈对宇文来说,还有另一个好处,他总算能把以照顾他起居为名而纠缠不清的温雅老师甩开了。
   而柏叶除了每周两次准时出现在宇文的课堂上,其余时间却是不离留学生宿舍半步,完全没有什么准备兴风作浪的意思,乖得实在有些不象话。不过宇文相信,柏叶的式神肯定会无时无刻地以某种形象在校园中四处游荡,直到第四柄邪兵的出现……
    
    奥斯丁的失踪终于引起了留学生管理处的注意,最初管理处想联系奥斯丁的家长,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回家去了,然而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奥斯丁留下的那些家庭电话都无法接通。多方寻找未果之后,管理处报了警。警察们仔细查证之后,终于明白了,这个自称是希腊人的老外,一切身份都是虚构的,他遗留在宿舍里的护照、来华签证申请表、出入境证件都不是真的……由此看来,他的失踪几乎就是必然的。不过他潜入中国的目的是什么呢?警察们很难明白,也很不愿意去弄明白,在确认了责任不在己方之后,他们选择了沉默。不过这些幕后的事情,宇文他们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刚开始的几天,丁岚还有些紧张工地上那具尸体,可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建筑工人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动那块地方。丁岚便放心了,又没心没肺地到处玩耍起来。而一贯沉得住气的唐考,却有些焦急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总是隐隐期待着事态的爆发,可四周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大脑里那根总是处于绷紧状态的弦,也开始有些疲惫了。到了第二个周末,唐考甚至在考虑是不是真的应该和张月晨商量商量,恢复电影的拍摄了。
    
    第三周的星期五晚上,宇文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一辆货运公司的重型卡车在深夜时分驶入了工地,留守在工地上的一队工人很快将车上好几个封装严密的货箱搬进了临时厂房,那黑脸工头果然守时,还没用三周就把临时厂房完工了。
    
    货物卸下之后,工人们并没有急于拆开封装,相互间招呼了一下,便关掉照明灯光,一同退出了厂房。一直躲藏在厂房背面窗外偷窥的宇文不敢太造次,直到最后一个工人走出工地,夜间值班室的灯光也熄灭之后,他才悄悄潜入了临时厂房。
    
    宇文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的微弱月光,小心地端详着厂房内的一切。
    
    四个足有三米高的大木箱立在厂房正中,围成一个半圆形,投在地上的黑影活象四条巨汉,另外又有五个一米见方的小木箱散乱地放在四周。宇文围着那几个大箱子转了两圈,用小手电照了照,黄白色的木板箱上只印有一个大大的箭头指着上方,表明这几个木箱不能倒置,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标志能指明这箱内装了些什么。宇文用手嘣嘣嘣地敲了几下箱壁,又搭手试了试木箱的份量,沉重的木箱完全不能挪动半分。
    
    宇文皱着眉毛想了想,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几个小箱子上。他随便拣中一个小的,摸了摸边角处的铁钉头,又用手电照了照四周,找出一把工人们遗留在厂房内的铁撬。
    
    有工具在手,宇文毫不费力地撬开一个小木箱,揭开木盖板,下面全是剪成碎条状的海绵。宇文把手插进海绵中四处摸索,竟掏出两件硬梆梆的金属器物!
    
    宇文定睛一看,这两件东西,一件是金刚羯磨杵,一件却是心经手摇铃,二者都是佛门法器,分属诛魔和息灾两大法门。宇文没想到箱子里会翻出这样的东西,不禁愣立了片刻,他又把双手一起探入箱中,而这一次,他居然抱出一个光灿灿的日式铜罄!
    
    这个柏叶,究竟在搞什么鬼?弄这么多法器到这里来,难道要做一场全盘的水陆大会?宇文挠了挠脑袋,将几件法器重新塞回木箱中,他正要用铁撬将那箱盖钉回原样时,外面值班室的灯光却亮了!
    
    宇文一惊,不敢再敲打木箱,蹑步跑到窗边探头望去,好像是外面来了一个人,正与值班室的老人交谈着什么。二人寥寥说了几句,值班老人便又熄灯睡觉去了,另外一人却径直往临时厂房这边走了过来,看那黑影的形体高矮,竟有几分像是柏叶伸宏。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柏叶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来审视刚刚运到的法器吗?宇文来不及细想,匆忙地将撬开的木板搭在箱子上,便跳出了后窗。他并不急于逃走,而是蹲在窗台下继续偷听屋内的动静。
    
    随着“啪嚓”一声,厂房里一下变得灯火通明,进屋的人顺手就推上了电闸。宇文凝神闭气,一边默念静心咒,一边悄悄地向屋内张望,生怕屋里的人察觉了自己的存在。
    
    进门的果然是柏叶伸宏,在这夜凉如水的深秋,他也仅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色衬衣。柏叶神情淡定地在厂房内走了一圈,似乎在查看房内是否还有其他人。宇文虽然一直默念静心咒,心脏还是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动,柏叶只要一动那个木箱,就会发现有人来过了。
    
    突然,柏叶闪电般探出双手,十字枪极快地在空中一旋,就在这长枪的一挥之下,那五个小木箱的顶盖全都被掀开了!在窗外看到这一切的宇文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柏叶就不会发现其中一个箱子的顶盖已经被人动过了。
    
    柏叶不慌不忙地将箱中法器一件件拿了出来,五个木箱里竟然放了三十多件各式法器,除了宇文刚才看见的金刚杵和手摇铃,还有大量的长明铜灯、莲花座和胜利幢,足足铺了一地,更有几大捆法绳和纸幡散乱地摊在四周,看得宇文眼花缭乱。
  最后一个木箱里提出来的,却是一个又沉又大的铁皮桶。柏叶刚用十字枪将桶盖削开,厂房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宇文在窗外也嗅到了些许刺鼻的血腥气息,心中不禁有些迷惑不解,如果柏叶是要用这些法器布下一个法阵的话,这桶鲜血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柏叶小心地将木箱和碎海绵清理到厂房墙边,又将各式法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摆开,饶是宇文见多识广,一时间也看不出这些法器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式。柏叶拉开那浅黄色的法绳,在绳上穿满了纸幡,接着又在厂房中央围出一个巨大的四方形,足有四个拳击场那么大。而那几个尚未拆封的大木箱,就处于这四方形的中心。
    
    柏叶千里迢迢从日本将法器送到中国,精心布下法阵,却颇为随意地从厂房门外提来一把用过的长拖把,塞进那大铁桶中饱满一蘸。接着,宇文便吃惊地看着柏叶提着那血淋淋的拖把,开始在地上龙飞凤舞地画下巨大的花符。
    
    那桶中鲜血被柏叶这样四处泼洒,厂房里的血腥味就更加厚重了,而且血红色的符文上方,竟然象蒸发的水气一般,升腾起一层淡淡的红雾。宇文使劲抽了抽鼻子,暗暗惊呼道:“好家伙!用的居然是山魈血!这么大一桶,得杀多少只山魈啊?”
    
    山魈又名山枭,形似人,黑色多毛,逢人便笑,其实只是一种猴类,据说山魈常与阴间恶鬼混在一起玩耍,也算是通灵的兽类了。在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就曾经有“正月初一燃草,放爆竹以避山魈恶鬼”这样的记载。可怜被柏叶看中其血中的邪性,招此杀生之祸。
    
    柏叶用拖把画出的血字越来越多,宇文仔细辨认了半天,通晓梵文的他却完全看不懂柏叶笔下的符文,只能看出那些巨大的文字笔划间有意无意地将摆放在地上的三十余件法器串在了一起。这么一个怪异的法阵,用的又是山魈血,只怕带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宇文开始暗自思忖,是否应该出手阻止柏叶的行为了。
    
    柏叶从内向外画去,地上的血字一直延伸到距离四面墙下仅有四五米的地方,他重重地画下最后一钩,桶中的鲜血也耗尽了。柏叶歪着脑袋看了看地上,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他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拖把往墙边一扔,居然在法阵外围就地盘腿坐下了。
    
    只见柏叶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尖端处竟又垂下细长的红线。宇文曾经见过柏叶用这一招式神术变幻出凶猛的白虎,心下不由一紧,不知这次柏叶又要幻化出什么式神。
    
    随着垂在地面上的红线不住地跳动,那原先用来呈放鲜血的铁皮空桶居然也跳将起来,翻滚着落到法阵中央,砸出“当啷”一声脆响。
    
    柏叶忽然暴喝了一声:“起!”那铁桶居然呼地一下拉长了,幻化出一个上身赤裸,腰围布裙,高大魁伟,并一脸忿怒的怒目金刚!
    
    “力士那罗延!”在窗外偷看的宇文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所幸没有被柏叶听见。
    
    那罗延(Nryana)在梵语中,有坚硬无比,金刚不坏的意思,自古便是佛门的护教力士。柏叶幻化出来的这尊金刚力士足有三米高,浑身饱满虬结的肌肉还散发着铁器般的乌黑光泽,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是用铁皮桶幻化出来的式神。
    
    力士那罗延在柏叶的控制之下,张开蒲扇般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将四个大木箱的板壁拆了下来,露出一层塑料薄膜的衬里。当宇文看清那塑料薄膜包裹着的内容时,他吃惊的程度比看见柏叶幻化出一个金刚力士还大得多。
    
    那四个箱子里面所装的,竟然是好几件个头不小的精密机械部件!
    
    那罗延将手中拆下的木板随手一甩,三米高两米宽的厚重板壁就像几块泡沫一般飘了出去,撞在水泥墙上变成了碎片,虽然这那罗延只是一个式神,但它的力量也着实有如真正的金刚般惊人。
    
    如果柏叶只是借用式神的力量拆开巨大的木箱,宇文倒也不觉得奇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让宇文感到十分诡异了。粗野豪迈的力士那罗延竟然将那几件沉重无比的机械部件搬到一起,顺手操起从木箱中散落出来的几件工具,开始像一个高级工程师一样,对这些部件进行精密的组装!
    
    一个鲜血绘成的法阵上,四散着大量佛门法器,法阵的中央,站着一个怒目圆睁的金刚力士,而这金刚力士,竟然在组装一台大型电子设备!宇文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场景,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怪诞!
    
    坐在法阵外围的柏叶此刻正双目紧闭,满头汗珠,似乎将全身灵力都贯注在这尊金刚身上了,其实,真正在进行组装的,应该还是柏叶本人。式神,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看着柏叶的现状,宇文心中十分清楚,此时的柏叶正处于最脆弱的状态,式神的力量越强大,本体的力量就越弱小。如果这时宇文对柏叶发动攻击,恐怕柏叶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宇文犹豫再三,还是将手中青芒四射的虚灵枪收了起来,一来,他始终不愿意乘人之危,二来,好奇心也在驱使他停手,毕竟宇文也想知道,这个金刚力士究竟组装的是什么东西?
    
    大约耗费了四十分钟,那罗延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路。随着柏叶疲惫地长吐了一口气,高大的那罗延也仰天倒了下去,待到落地震起的尘土消散时,金刚力士又重新变成了一个铁皮桶。
    
    柏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口中念叨着经文,顺手拿起法阵中的一个日式铜罄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越的震响。可就在敲打的一瞬间,柏叶仿佛发现了什么,他一把抱起那个日式铜罄,在灯光下细看了一遍,随即,柏叶脸上露出了微笑。
    
    “宇文老师,出来吧,躲着看什么呢?”柏叶突然将手拢在嘴边,放声喊了一嗓子。
    
    宇文大吃一惊,不知道柏叶怎么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但他转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自己刚才也摸过那个铜罄,一定是将指纹留在了上面,而式神倒地时溅起的飞尘洒落在铜罄上,便将指纹显现了出来,柏叶心细如发,对自己的指纹一定非常熟悉,一看到那铜罄上有陌生的指纹,便立刻察觉这里有外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宇文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纵身一跳,从窗外跳进了厂房,笑着向柏叶走去,“柏叶同学,你好有雅兴啊,这三更半夜的,还躲在这里一边修炼,一边做科学实验啊?”
    
    柏叶淡淡一笑,说道:“宇文老师来得正好,这科学实验还没有做完,正等着你来指导呢。”
    
    宇文嘴上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注视着房间中央的那台机器,刚才在屋外隔得太远,看不清这机器上写的文字,现在有机会接近机器了,宇文终于看清了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台机器上分别用英文和日文写着相同的内容――大功率准分子激光焊接器。
    
    刹那间,宇文全明白了。柏叶想做的事情,是将那柄已经断为两截的赛施尔长刀重新焊接起来,而这地下的大型法阵,却是为召唤刀上的邪灵而准备的招魂阵!
   三十六、
    
    当宇文明白柏叶的意图之后,惊愕之情一下溢之与表。真言宗的和尚们向来是以退魔术而闻名于世,看地上那些佛门法器所构成绳缚架势,方寸间透出一股凛然正气,俨然是真言宗缚魔索阵法的缩小版本。可这地上用鲜血绘成充满邪气的招魂阵,无疑又是阴阳道中揽收地灵以便召唤亡魂的血祭邪法。一正一邪两大法阵,竟然在柏叶脚下完美重合!
    
    雨夜一战,塞施尔长刀断为两截,长刀上所附着的邪灵也随风散去,而柏叶的目的,自然是想用邪阵招魂,使那邪灵凝聚成形,再用缚魔索将邪灵固定在法阵中心,焊接断刀的同时强制将邪灵重新注入长刀。可宇文所知甚博,却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同时驾驭正邪双阵。姑且不论双阵同时发动时如何一边控制阵中邪灵,一边分心焊接长刀,单是平衡体内正邪两团气劲,便已经极不容易了。以柏叶这样的年纪,怎会有如此不凡的修为?
    
    “宇文老师不用担心,虽然这裂轮招魂阵所用的山魈之血邪气极烈,但我这孔雀明王缚魔金刚索也足于压制了。”柏叶颇不经意地向宇文介绍,那口气轻松得就象是在说做菜时可用豆腐分担火腿过重的咸味。
    
    宇文神色凝重地在那法阵外围观望了片刻,说道:“你为了重铸塞施尔长刀,倒是煞费苦心,可这正邪双阵力场重合,并非阴阳术中奇偶互转那么简单,你就这么有把握控制?”
    
    柏叶笑道:“老师肯定是误会了,术法之修,讲究一灵贯通,正邪双生双息,却是术界大忌,我再有天大本领,也不敢一人同时驱动两大法阵啊,缚魔索至阳,裂轮阵至阴,若是让那正邪气劲在我体内相撞,我岂不是要神魂俱灭?倒也不是我自负,只怕天下术士还没有哪一位能有这样的能力吧?”
    
    宇文冷冷地看了柏叶一眼,应道:“我并不奇怪你架设双阵,只是感觉你的年龄不大,不应该有这样超凡的修为,不过你天资聪颖,若是假与时日,同时驾驭正邪双阵也不是没有可能,别离先生六十大寿时,还曾经出手戏耍,同时驱动三阵,两奇一偶三生三息,让一帮做学生的叹为观止啊。”
    
    宇文这么一说,其实也是胡说八道了,别离先生当年确实尝试过以一己之力同时掌控双阵,但那双阵都没有什么威力,只是好看的花架子而已。宇文诈取柏叶,是怕柏叶有心向师傅寻仇,先放出大话来,让柏叶心有顾虑而已。
    
    柏叶虽是半信半疑,但神情还是谦卑了一些,“别离先生是老前辈,实力深不可测,若说天下真有人能共驱阴阳,恐怕也只能是别离先生这样的高人了……只是不明白,别离先生如何解决心脏处动脉血与静脉血平稳过渡的问题?”
    
    正邪气灵,就如人体内的动脉与静脉一般,裹挟着鲜血在人的身体里循环,但正灵走向与人体血液流动方向相同,发于心,收于表,邪灵则与鲜血逆路而行,反向循环,所以术士们都只能专修一脉,若是硬要两脉灵力并行,在心脏血液轮回处必然会有所冲突,那恐怕只有暂停体内血液循环才能做到了。柏叶所问的问题,便是同时驱动双阵的关键,修行浅薄的宇文哪里回答得出来,他眼珠一转,答道:“我资历低浅,还无法得知别离先生法术的秘要。不过世间事难有绝对,肺动脉中就流淌着静脉血,至于如何均衡灵力,你若有机会见到他老人家,还是当面询问吧。”
    
    “别离先生退隐山林,早已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真不知我何时才有缘得见……”柏叶脸上居然露出心驰神往的神情。宇文虽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也还是忍不住心中暗想,如果当年真是师傅害死了柏叶的父亲,柏叶若有缘见到老头,只怕来不及探讨灵法,便要动手出刀了吧……
    
    “且不说这些,你既然也不能同时驱动双阵,那这台已经准备停当的大戏,又由谁来唱啊?”宇文右手一晃,指向地上那颇为壮观的法阵。
    
    “老师难道忘了我还有式神吗?”柏叶看来似乎胸有成竹。
    
    “胡扯!式神自身没有血肉,顶多只是你思想的延伸,如何能承担驱动法阵的力量?”
    
    “式神确实没有这个能力,但若有合适的灵媒,就另当别论了。”柏叶双掌并拢,用力搓了一搓。
    
    “灵媒?”宇文一愣。
    
    突然,一阵细碎的响动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嘎嘎两声凄厉的老鸹怪叫,仿佛有人在工地的细砂碎石上行走,宇文侧耳倾听,那声音又突然消失了。宇文扭头去看柏叶,柏叶的脸上却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稍过片刻,一串单调的脚步声在厂房外响起,并一步步地接近了大门。声音传到宇文耳中,他只觉得来人步伐有些沉重,速度也比常人慢了不少。宇文手中不由暗暗蓄力,一边盯着大门,一边用眼角余光监视柏叶的异动。这位不期而至的来客,看来便是柏叶找来共同驱阵的帮手了。
    
    随着“吱呀”一声,厂房的大铁门被门外的来客缓缓推开。当灯光照射到来人的脸时,宇文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只觉得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来人竟然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奥斯丁!
    
    宇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奥斯丁缓步向自己走来,人死不能复生,那夜自己曾亲手确认了奥斯丁的死亡,他为何还能站在自己面前?然而,随着奥斯丁的逐渐接近,宇文心中情绪也由惊惧转成了愤怒。
    
    奥斯丁,确实已经死了,现在宇文所看到的,只是柏叶用尸行术操控的一具尸体……宇文最初听见的那阵声音,便是奥斯丁的尸身从埋葬他的泥土中爬出时发出的响动。
    
    灯光下,奥斯丁那原本顺滑漂亮的棕色头发已经毫无光泽,活象一丛枯草,两鬓间还粘挂着点点潮湿的黑色泥土,曾经充满迷人魅力的蓝色眼睛,此刻也只是呆滞地瞪着前方,变成一对黯淡无光的玻璃珠,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现出可怖的青色尸斑……看着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具僵尸,即使他生前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宇文现在的心中也只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柏叶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你利用了活着的奥斯丁,把他推向了绝路,现在他已经死了,你居然还不放过他?”宇文忽然暴跳如雷怒斥柏叶。
    
    “杀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又没什么心理负担……”柏叶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现在只不过借用一下他的尸身做灵媒而已,等事情完毕,我自然会让他入土为安。”
    
    “你……”宇文怒火攻心,脸上顿时现出一片红潮,但他深知当前状况不可乱了方寸,无论柏叶如何,他也得努力去克制心头的一团怒气。想到这一层,宇文用力抓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目光开始冷静地在步伐僵硬的奥斯丁身上来回扫动。
    
    “奥斯丁已经死了两周有余,虽然出现了尸斑,尸身却基本没有腐坏,估计是你早就有心借用他的尸身,在埋葬尸体的地方做了手脚吧?”宇文扭头瞪着柏叶。
    
    “自从我在塞施尔长刀上用激光切割做下眼睛无法分辨的细微损伤时起,我便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你们埋下尸体的第二天,我就用地灵术在地下将尸体与水气隔绝,并降低了地下的温度……世事如棋,多想几步总是有好处的。”柏叶的声音中微微有几分得意。
    
    “塞施尔长刀因你而断,奥斯丁可是坏在你的手中了,你就没有一点良心不安吗?”宇文低下了头,不忍再去看奥斯丁,额前乱发遮挡了他的脸,柏叶也看不见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良心不安?我们并排站在教室里的那一天起,便注定是一出三国演义了,尔虞我诈又有什么稀奇?”柏叶冷笑道,“你以为奥斯丁不想将我致之于死地吗?他明知道可以另行用血饲喂邪兵,却还是提着十字枪四处去杀人,说穿了,不就是为了先行一步发现十字枪的攻防弱点吗?这样他才可以在邪兵交换之后将我一举击败。”
    
    “无论如何……奥斯丁是光明正大地做恶人,从来不为他的杀人恶行找借口,相比之下,他的坦诚倒远远胜过某些人的阴险诡计。”宇文的语气中颇有嘲讽之意。
    
    柏叶倒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同样是竞争手段,讨论哪一种更符合道德观念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只要看谁最先达到目的,也就是了……奥斯丁曾经与我谈起他的故国目前所处的严峻环境。国力有限,对抗中难免处于下风,就算取得邪兵相助,似乎也难于改变大局,迫不得已,他便要思考如何将那邪兵用于恐怖主义行动之中了。”
    
    “奥斯丁是琐罗亚斯德教的信徒,他取得邪兵的目的是想要恢复琐罗亚斯德教的往日荣光,怎么会去替阿拉伯人做事?而且恐怖主义行为只会伤害无辜,毫无可取之处,他参与邪兵争夺,难道就想做一个恐怖分子?”宇文猛地抬起了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别看奥斯丁平日冷血的厉害,一旦提到他的故国,心性仿佛就变了一个人,在他的心目中,故国人民的安全高于教派之争,若真的打起来了,他肯定会去帮忙的。奥斯丁当时还说,如果宇文老师在场,定会说出一些谴责他的陈词滥调,其实宇文老师在第一天上课时所说的聂政刺韩王的故事,不就是典型的个人恐怖主义吗?为何宇文老师会认为聂政是个英雄呢?再算上刺杀秦王未遂的荆柯、张良,《刺客列传》中的专诸、要离。中国人观念中的英雄们,有不少都是恐怖分子呢。”柏叶哈哈一笑。
  宇文正要据理力争,但转念一想,还是闭上了嘴,中国古代的刺客们也确实是恐怖主义的一种体现,和今天的奥斯丁们相比,无非是广义和狭义上的区别罢了,而且奥斯丁早已魂飞魄散,空留一具皮囊在世间,现在还和死人争执什么理想,也未免太矫情了。
    
    “宇文老师如果不介意,就请站开一些,我这就要施法招魂了……”柏叶忽然把笑容一收,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嘿嘿……我怎么会不介意呢?”宇文手下“嚓”地一声,长枪陡然现形,戟指柏叶的胸膛,“我可不喜欢在你施法的关键时刻偷袭你,你还是把断刀交还给我吧,我会给奥斯丁的遗物找一个合适的去处。”
    
    “刚才我在使用式神那罗延的时候,你已经错过了偷袭我的最佳时机。老师为人还是太善良,黄泉引路人这个职业,恐怕并不适合你……”柏叶摇了摇头,从衣兜中拿出一个手机,随意地按动了几下,开始给宇文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的视频。
    
    在手机那不大的屏幕上,出现了一间放有一张大床的卧室,卧室里很是黑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台灯放出昏黄的灯光。宇文脑海中微光一闪,只觉得这房间有三分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视频镜头慢慢向床头推动,已可模糊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当镜头靠近台灯时,宇文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
    
    床上躺着的竟然是熟睡中的温雅!只见温雅神情安宁,一条白皙的手臂搭在被子外面,连带露出了浑圆的肩头,靠近手边的地上还扑着一本折页杂志。
    
    原来这里是温雅老师的宿舍!宇文不禁暗暗心惊,难怪自己觉得有些面熟,那次醉酒之后,自己不就是躺在这张床上吗?
    
    镜头继续移动着,居然缓缓探到了床下,床下一片黑暗,摄像的人又推亮了一支手电,电筒光照下,一枚黑黝黝的工业火雷管出现在宇文眼前!这枚火雷管被人用胶带紧紧粘在床板下,一条被特意剪短了的导火索贴着雷管垂了下来。镜头再向床下深入了一些,宇文更加吃惊地看见,一个火红色的独角小鬼正牢牢地抱住雷管,手电筒的光惊动了小鬼,它竟然扭头对着镜头做了个狰狞的鬼脸,露出一口东倒西歪的烂牙。
    
    “中国黑市上的东西还真是价廉物美,这样一枚威力巨大的火雷管,要价也不过区区二十五元,和一个火灵魅绑定在一起,就是一个完美的意念控制炸弹了。”柏叶将手机收进衣兜。
    
    “你弄错了,我和这女人没关系。”宇文面无表情,手上的长枪更无半点震动。
    
    “真的没有关系吗?那我现在就炸死她好了。”柏叶的嘴角微微一翘,神情中露出几分顽皮。
    
    宇文沉默许久,突然放下了长枪,他怒视柏叶的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我一直认为黄泉引路人见惯了生死,不会被这样无聊的威胁所胁迫,没想到宇文老师会这样特别……你真的是传说中的黄泉引路人吗?”柏叶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
    
    “你这样不尊重生命,也算得上是真言宗的佛教徒吗?”宇文的声音异常低沉。
    
    “我所尊重的,只是我认为有价值的那些生命!比如你,和我自己!”柏叶一字一顿,“千万不要妄想在我施法之后偷袭我,更不要想在我施法完成之前离开这里,雷管的引爆对我来说,只需要心念间的一动!”
    
    宇文被迫向后退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柏叶做施法前的最后准备。
    
    在柏叶的操纵下,奥斯丁的尸体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灵媒,慢慢走进法阵中央,在那台激光焊接机旁站定了。猝然间,一个俏丽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奥斯丁的身后,这个女孩形貌的式神宇文已经见过多次,她的力量似乎非常接近柏叶的本体。
  柏叶左手用力一握,那女孩便从身后将奥斯丁抱住,紧接着,式神便和奥斯丁的躯体渐渐重合在一起。宇文神态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柏叶居然可以用式神潜入人体来控制对方,宇文的心中也隐约猜到当初桀骜彪悍的隋凌为什么会被警方宣布为自杀了。
    
    柏叶尝试着操纵奥斯丁的身体做了几个简单动作,刚才的奥斯丁只是受尸行术控制,连走路都很笨拙,此刻被式神附体之后,却扭腰踢腿,动作流畅得完全不象一个死人。柏叶不禁赞叹道:“果然不愧是古波斯“不净人”,生前就已经将身体调整到和灵力结合的最佳状态,我的式神可以毫不费力地控制他的身躯。”说完,柏叶又转头看着宇文问道:“中国古代湘西一带曾经传说有一种赶尸之术,可让那些客死异乡的死人自行走动,千里迢迢走回故乡再行埋葬。我这式神附体之术与赶尸术相比,也不遑多让吧?”
    
    宇文冷冷地看着柏叶,道:“赶尸术怎敢与柏叶同学的式神相比?那都是一些流落江湖的人弄出来的障眼把戏而已,每次赶尸,都是将尸体四肢头颅剁下,再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各自背上几块,一行人浑身上下罩上黑袍,一路吆喝赶尸,让常人不敢接近,等到达目的地,也借口不得惊动死者,不许死者家属接近,一切入棺细节,都由赶尸人操办,等将尸块重新缝合,穿上寿衣置入棺木之后,才让家属瞻仰遗容,落叶归根……”
    
    宇文的一席话,让柏叶不禁喟叹起来,“原来世间俗人,竟也有这样的手段……”
    
    “控制裂轮招魂阵,需要灵力在招魂者体内周转,可奥斯丁体内血液早已经凝固,你怎么引导这团邪灵气劲?”宇文对柏叶的精心策划仍有一些细节不太明了,现在既然无力改变什么,他索性问个明白。
    
    “血液虽然已经不再流动,但他体内筋络血管仍在,我在奥之院研习医道多年,这人体血管的走向,在我的大脑里已经有一个完整的模型,我只需控制式神之灵在奥斯丁体内按照血管走向循环,也就可模拟他本人施法了。”柏叶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似乎在证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你所控制的邪灵气劲,也要在奥斯丁的心脏处模拟出气劲搏动的效果吧?”宇文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自然,怎么?问得如此详细,宇文老师也想学这门法术吗?”柏叶微微有些诧异。
    
    “没什么,只是原来看书时留下的坏毛病,喜欢追根究底而已。”宇文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此时此刻,就在学校的另一端,宇文的那间教师宿舍里,缠绑在那把克力士剑上镇压邪灵的定灵珠突然闪现出微弱的蓝色光芒,而包裹着克力士剑的虚灵冰也发出“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一直懒洋洋地卧在客厅里的玄罡双耳陡然一竖,似乎察觉了定灵珠的异动。它快步走到卫生间前,用头顶开卫生间的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浴缸中的克力士剑,忽然闪电般扭转身躯,加速奔跑冲回客厅。只见一条矫健的黑色身影一跃而起,从那八楼高的窗户跳了出去!
  柏叶这边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在那台巨大的激光焊接机通电运转之后,柏叶才走到厂房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打开一个铁皮工具箱,那柄断为两截的塞施尔长刀竟然就这样和十余把锤子扳手堆放在一起。宇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懊恼不已,早知道柏叶会把邪兵藏在厂房里,自己刚才独自闯入时就应该好好搜查一下了。
    
    柏叶取出断刀,走到宇文跟前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原来一直以为最优质的大马士革钢刀是在十七世纪才出现的,可这柄精美绝伦的长刀锻造时间竟然可以追溯到九世纪!可惜,被我弄坏了……”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宇文可以清晰地看见断刀的刀刃上排列着精美的大麻花纹,这是印度特产的乌兹(wootz)钢打造出来的刀剑上所独有的花纹,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条条梯状的纹路,这种纹路常被称做穆罕默德梯,据说死于拥有穆罕默德梯花纹的刀剑下的亡魂就有机会升入天堂,而这柄长刀断裂的部位,就恰好是在一条穆罕默德梯上。
    
    柏叶抬手指着断刃处笑道:“我把穆罕默德梯都给破坏了,以后岂不是没有机会上天堂了?”
    
    宇文心中却另有触动,不禁低声说道:“你我这样的人,还指望以后能上天堂么?”
    
    沉默了短短的一瞬间,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柏叶手脚麻利地将断刀卡上焊接台,又用观测仪调整了许久,这才跳下激光焊接机,与奥斯丁背靠而立,宇文则站到法阵之外静心观看。
    
    先动起来的,是奥斯丁,只见他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忽然掌心外翻向外用力一推,地上的招魂血阵猛地闪烁起一片红光,那股本已经淡去不少的血腥味又变得浓烈刺鼻起来。
    
    宇文捂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眼睛却一直盯着法阵中央,那块血纹最密集的区域,应该就是刀上邪灵现身之处。奥斯丁突然分开双手,握拳收于身体两侧,仰天长啸起来,可他虽然张大了嘴,宇文却没有听见半点声音,宇文心中不禁微微一沉,死人,确实是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不管如何,那裂轮招魂阵却是如柏叶所想,开始急速运转起来。置于焊接台上的断刀也不知何时起变得通体透亮,每条花纹都溢出湛蓝色的光芒。
    
    猝然间,一个浑身锁甲的波斯骑士虚影从地下猛地窜向半空,动作竟与地上的奥斯丁一致,都是仰首望天的模样,可惜它被圆盔遮挡的脸部区域只是一片暗影,宇文始终无法看清这波斯骑士的面容。
    
    亡魂现身,柏叶的孔雀明王缚魔金刚索也同时启动了,地上那三十余件法器全都叮叮当当地跃动起来,法绳所框住的四方形区域也现出一片金光,那半空中的波斯骑士似乎对地上的金光十分忌惮,就仿佛被人用锁链绑住一般,痛苦地挣扎起来。
    
    柏叶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鬓角滑落,一心二用同时驱动正邪两大法阵,饶是柏叶这样的天才,也有些难以承受了。
    
    波斯骑士的虚影在缚魔索的压迫下,已经开始扭曲变形了,突然,那骑士大叫了一声,口中吐出的两个音节颇为怪异,宇文乍一耳闻,不禁愣了一下,但他仍将那两个音节牢牢地记在了脑中。
    
    就在发出这声呼喊之后,波斯骑士便在金光的逼压下,收缩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气团,柏叶突然圆睁双眼,顺手抓起地上的两只手摇金铃使劲摇动起来,随着铃声的节奏,那黑色气团也从半空中落下笼罩在断刀上,只一瞬间,气团便消失不见了。
    
    柏叶连忙抓住时机,快步跨上激光焊接机的操作台上,透过两个显微镜一样的目镜观察仪,开始进行塞施尔长刀的焊接。
    
    柏叶专心致志地对付台上的长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奥斯丁躯体异常地抽搐起来,就在他刚刚完成焊工的那一刹那,奥斯丁的身上竟然现出了尸魔纳什的身影,那浑身白布的怪物抬起巨爪,一把将潜入奥斯丁体内的式神拉扯了出来,枯枝般扭曲的爪子,紧紧地扼住了那个俏丽女孩的咽喉。
    
    当柏叶察觉身后有变时,纳什的另一只手臂已经探到了他的胸前,迅猛地勒住了柏叶的脖子,力大无比的纳什,竟把柏叶硬生生从操作台上拽了下来。双手同时控制了式神与宿主,纳什那丑陋无比的怪脸上开始现出狰狞的笑容!
    
    剧变陡生,柏叶完全没有想到已经是死人的奥斯丁,居然还能召唤出尸魔。他立刻奋力反抗,却发觉刚才同时驱动双阵,耗费灵力太多,这一挣之下,勒在脖子上的那只怪爪竟纹丝不动!
    
    就在柏叶心慌意乱之际,却看见宇文面容沉着地快步跨上焊接台,小心地将那柄刚刚焊接完成的塞施尔长刀取了下来,接着,宇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厂房大门!
    
    柏叶心神电转,终于明白了宇文刚才所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的含义,他不禁发出一声极不甘心的吼叫!
    
    宇文倒提着长刀一路飞奔,直向教师宿舍跑去,可就在宿舍楼刚刚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时,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某栋宿舍的二楼阳台处喷出了漫天的火光
三十七、
    
    雷管爆炸的声音惊醒了附近宿舍里的老师们,伴随着不满的念叨,几栋宿舍楼的灯光相继点亮了。当老师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却发现某间宿舍正透出火舌与浓烟时,他们慌忙地拨打了火警电话。
    
    就在出事的宿舍楼下,赤着一双脚的温雅身披白色睡裙,顶着凌乱的长发,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二楼,只是短短瞬间,她那小小的家已经陷入一片大火之中
    
    大约三分钟之前,酣然入梦的温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玻璃碎裂声所惊醒,她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身,发现阳台前的窗户被人砸碎了,满地的碎玻璃渣泛起一片微光。还没有等温雅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出现在她的床尾处。温雅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谁知黑影却极为敏捷地跃上床来,猛地把头凑到了温雅面前。借着睡前忘记关掉的床头灯,温雅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那竟是一条黑色的大狼!这巨狼喘出一口粗重的鼻息,把温雅额前垂下的几缕长发吹得飘立起来,随之,细长的狼吻忽然张开,白得发亮的尖牙上滴下粘稠的涎水,将温雅面前的棉被也打湿了一大片。
    
    温雅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翻身跳下床来,也来不及穿鞋,光着脚跑进厨房中躲藏,慌乱之余,她还不忘顺手在砧板附近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颤巍巍地举在胸前防身。可那身形巨大的黑狼快步跟进厨房,凶神恶煞地对着温雅一声长嚎,就吓得温雅手中的尖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温雅走投无路,被那巨狼逼得一步步退到了门边,当她摸到身后的门把手时,她终于不顾一切地拉开门锁,冲出了家门。
    
    她一口气跑下二楼,还没有站稳脚跟,一条黑影便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正巧伏在温雅面前,温雅惊恐万分,正要高喊救命,上空一声巨响,温雅的家中就此发生了爆炸!
    
    望着二楼家中蔓延而出的火苗,温雅足足愣立了一分钟,才蓦然惊悟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再去看那半空中落下的黑狼,此时竟不再是张牙舞爪的凶恶模样,火光映照下,黑狼威武地坐立在温雅面前,面无表情地仰望着空中的浓烟,如黑色玛瑙一般纯净通透的眼睛中,有细微的火焰在闪烁。
    
    “是你救了我吗……”温雅喃喃地念道,全然忘记了上面那正燃烧的房间里有自己大部分的财产。她慢慢地探出了手,想去抚摸那条黑狼的头,可那黑狼把头一偏,避过了温雅的手,接着放低身子,绕过温雅跑到了她的身后。
    
    温雅一回头,不禁吃了一惊,她身后的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高高的男人,男人将左手背在身后,似乎在隐藏什么,但温雅分明看见男人的右肩后面露出一条细长的刀刃,而那条黑狼就站在那男人的身边,此刻,一人一狼都用某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温雅。
    
    “宇文!”当温雅认出那男人是谁时,立刻有些激动地冲了上去。
    
    “请离我远一点!”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温雅的肩头,阻止了她的继续接近,“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宇文冰冷的声调让温雅愣住了。她不自然地低了一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光脚,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偷窥宇文和丁岚交谈的事,那次自己好像也是这样赤着脚吧……
    
    “学校里不安全,你暂时不要住在学校里,去外面找个酒店什么的地方住下。”宇文大概也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太过生硬,不禁微微降低了一些音量,不过他说话时仍然警觉地观望着四周。
    
    “可我现在……”温雅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睡衣,什么都没有了。
    
    宇文随着温雅的目光望去,那间睡衣下难以掩藏的曲线玲珑的身体,似乎让他突然感受到手下的温润细腻,宇文心头一震,便如触电般放开了温雅的肩头。
    
    “赶紧去找个认识的女老师家先住着,这里很快就会有很多人聚集。其他的事……我会替你安排的。记住!如果别人问你为什么会失火,你就说是液化气瓶漏了!”就象在验证宇文的话一样,二楼又是一声闷响,发生了第二次爆炸!不过这一次爆炸的威力小了许多,声音也不甚响亮,大概温雅厨房里的液化气所剩无几了。
    
    温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宇文的右手,想起这只手曾经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起自己在这只手上嗅到的淡淡烟草味。
   附近高呼救火的声音越来越多,远处也隐隐传来救火车的尖叫,宇文的目光也有些游离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温雅不甘心地一把拉住宇文,“是你救了我吗?”
    
    宇文微微用力,挣脱了温雅的手。他看着温雅的眼睛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是我害了你……”
    
    说完,宇文扭身就走,与那匹动作矫健的黑狼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
    
    ******
    
    夜风凉浸入骨,宇文却在奔跑中出了一身汗,那位波斯骑士的精魂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狂躁中平息下来,宇文手上这柄塞施尔长刀也就一直在向外辐射某种意识的力量,控制这柄邪兵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精神。
    
    离开温雅的宿舍之后,宇文马不停蹄地向博物馆跑去。还没赶到博物馆的大门,他就远远望见门前的看守小屋里亮着灯,无为子老人披着一件大衣站在小窗旁,神情凝重地望着工地的方向。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到工地那边有一线不受控制的灵能破空而起?而且这股灵力颇为精纯,让我想起已经魂归黄泉的不净人……现在这团气劲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你在捣鬼么?”宇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无为子倒先把问题扔了过来。
    
    宇文喘了一口气,拣重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
    
    “你是说不净人死后尸魔依然会附体,如果不施行净礼便难以让尸魔离开?”无为子捻住长须皱眉问道。
    
    “是的,奥斯丁曾经对我说过此事,他们把这种死后依然尸魔附体的情况叫做“污染”。”
    
    “所以柏叶利用奥斯丁的尸体作法,在奥斯丁心脏部位模拟他生前施法时的灵力搏动,反倒将沉睡的尸魔纳什给激活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不过你能在短时间内看出破绽,倒也不容易了。”无为子难得地赞叹了一下宇文。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十分把握,但魔由心生,这起落间也不是全无联系,柏叶虽借我们的手除去奥斯丁,却没想到奥斯丁死后仍能报回一箭之仇,因果轮回,也是他的报应吧……”宇文微微叹了一口气。
    
    “又拿你师傅那套是非因果来说事,我可不信这一套,事在人为,你为什么就不能认为这是你的推动呢?若你当时就指出威胁所在,那日本人肯定不会去冒险施法,说到底,是你替奥斯丁报了一箭之仇。”无为子突然举起食指直指宇文的面门,语气颇为严厉。
    
    “前辈,这……”宇文不禁苦笑起来,隐隐能体会到为何当年无为子会与自己的师傅分道扬镳了。
    
    “你师傅授予你大无畏的精神,却要你屈服命运的安排,你不觉得矛盾么?”无为子微笑道。
    
    宇文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正与身旁玄罡的目光相触,后者坦荡的视线让他心中某处突突跳动了几下。
    
    “你说柏叶被尸魔所困,可现在尸魔之灵已经完全消失殆尽,莫非柏叶已经脱身了?”无为子肃然挺直腰板,目光远眺。
    
    宇文将思绪拉回现实中,开口应道:“柏叶手段不凡,我没想到尸魔也无法致他于死地,刚才他能分心引爆雷管,肯定已有把握脱困,柏叶心高气傲,我这番激怒了他,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卷土重来……我现在赶到这里,就是想把这柄塞施尔长刀托付给前辈。”
    
    宇文将身后长刀擎出,刀身一颤,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无为子眯着眼睛审视这威力巨大的邪兵,忍不住问道:“宇文,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把这邪兵纳入体内?如果借助邪兵的力量,你与柏叶正面一战也未必落于下风。当初你得到那柄克力士剑时,我就有此疑问了。”
    
    宇文正色说道:“晚辈修行不深,实在没有把握能在体内压制邪兵的血欲,特别是在见过柏叶与奥斯丁对邪兵力量有如毒品般的贪恋之后,我就更加对它们敬而远之了。而且……我这脑海中还藏有不该拥有的禁咒,若我发了狂,只怕这身边人都要遭殃……”
    
    “那你把邪兵交给我,是要考验老头子面对诱惑时的毅力吗?”无为子一吹胡子,做了个怒目圆睁的怪相,脸上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笑容。
    
    “晚辈岂敢!只是我确实无力在体外同时压制两柄邪兵,这才将邪兵托付给前辈,不管这邪兵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分散它们的力量总是好的。另外……柏叶曾在这间博物馆内晕倒,醒后又似乎顿悟了什么,我怕他迟早会来这里寻事,前辈不肯将馆中秘密示人,至少也该留下这柄长刀,才有机会与柏叶对抗。以前辈的修为,就算借助了邪兵的力量,也应该不会被邪兵反控吧……”
    
    “好你个宇文树学!这么说你是觉得老头子定然不是那小日本的对手咯?告诉你!我才不需要什么邪兵助阵,那日本人要来,我也只会用五雷法招呼他!”无为子突然把脸一沉,这次却是真的发怒了。
    
    宇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无为子,为什么老人可以劝说自己使用邪兵,他本人却又如此抗拒呢?宇文还想再说点什么,无为子一挥大手,截断了宇文的话头。
    
    “多说无益,你愿意把邪兵交给我保管,我自然会用雷法将它锁在馆内,不过要我使用它的力量,却是不可能的。”老人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容宇文再多说什么了。
宇文沉吟片刻,还是将手中长刀推到无为子的面前,低声说道:“这柄长刀,就交给前辈保管了,如何处置,都任由前辈。”
    
    无为子盯着塞施尔长刀看了好一阵,才叹了一口气,抬手接过邪兵。
    
    “夜已深,前辈休息吧。”宇文退后一步,准备就此离开。
    
    无为子没有回应,只是低头观看手中邪兵。可就在宇文转身走出几步之后,他又突然出声叫住了宇文。
    
    “宇文……不是我冥顽不化,自高自大,只是神霄派自古便有祖训,我身一气相关合,心印相传付有缘。传承雷法之人必须心智一体,不容二意,我本是正一教门人,神霄派当年出了桩大事,才让我半路接力,越派相承,我散去数十年修为,方能引入前祖五雷大法,如果现在再让邪兵入体,只怕浑身立刻脉断络绝!”
    
    宇文听得愕然咋舌,这才明白老人的心思,起初他还以为老人是以一派宗师自倨,为了面子才不用邪兵,现在听来,原来另有隐因。
    
    “说白了,我就象个已经装满了酒的酒桶,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若强行灌水,只会让酒质受损。不像你,宇文……你的心思不在术法上,耽误了修行,其实你这个桶的容量,是远远超过了我的……关于我这馆中的秘密,容我再想一想,合适的时候,会告诉你的。”说完,老人就顺手关上了窗户。
    
    宇文和玄罡愣立在小屋外,站了许久,才转身散去。
    
    ******
    
    天明之时,屋外下起了淅沥小雨,宇文一夜未眠,只在宿舍中盘腿冥想,待到八点正,校园里响起了上课铃,宇文才蓦然惊觉,缓缓站起身来,撩开窗帘观望远处的教学楼。二教楼前的大路上,迟到的学生们都慌张地往楼门前赶,远远望去,就只见许多红蓝白色的雨伞挤成了一团。不过也有例外,操场边的小路上,就有两把黑伞不慌不忙地往前移动,看那伞下的人影,走路姿势颇为熟悉,视力上佳的宇文不禁咧嘴一笑,这两人定是唐考丁岚,也只有他们这两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才会无视上课铃的敲响,我行我素地悠然散步。
    
    突然间,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宇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他呢?宇文低头看了看趴在脚边的玄罡,后者对敲门声无动于衷,依然在埋头睡大觉,由此看来,门外的人并无敌意。
    
    宇文拉开房门,门外站的居然是温雅!只见她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白衬衫,腿上的牛仔裤也短了一大截,脚上居然套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看平日最注重形象的温老师现在穿成这样,宇文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么笑?李老师的个子不高,她的衣服自然也就只有这么大了!”温雅一瞪眼,自顾自地走进了宇文房中。
    
    “你来做什么?”宇文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声音也变得冷淡了不少。
    
    “我家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是你说要为我安排住处的,现在居然问我来做什么?”温雅不满地哼了一声。
    
    “哦,那……我这就打电话预定酒店。”
    
    “算了,住处的事不急,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嗯?你要我做什么?”
    
    温雅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要求,只是伸手使劲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唉……这衣服太小了,胸口这么紧,快把我闷死了。”
    
    “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买身衣服吧,这衣服……是不太适合你,”宇文把目光从温雅胸前错开,伸手去摸钱包。
    
    “谁要你的钱了?你那几百块钱还不够我买件外套。”温雅口气有些不屑,眼睛里却含着一丝笑意。“我这样子,实在没法见人,麻烦你去我的办公室一趟,帮我把写字台上的柜锁撬开,里面有我的银行卡,再请你去银行取五千块钱出来,密码我这就写给你。” 
    
    “这样啊……”宇文挠了挠脑袋,勉强答应了下来。
    
    “还有!取了钱,你可不可以去一趟市中心?帮我把这张单子上列出的衣服都买下来,品牌式样和尺寸大小我都详细写明了,你照着买就是。”温雅居然从牛仔裤里摸出一张折成四折的打印纸。
    
    宇文哪里知道温雅还有这么多麻烦事情,条件反射般一口回绝道:“你找错人了!我怎么会买女人的衣服?”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过,是你害了我!我现在也不去追究我家为什么会起火爆炸了,可叫你帮我这么一点小忙你都不愿意!”温雅把脸一板,大有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势头。
    
    说到昨夜那场爆炸,宇文也有些理亏,将温雅这样的普通人卷进是非之中,他本就有些愧疚,再回想起以前温雅也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他只好脸色难看地接过了温雅手中的清单。
“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温雅大大咧咧地坐在宇文的烂沙发上。
    
    宇文忍气吞声地走到门边,只觉得要他现在立刻去面对一头上古魔兽,也好过去面对商场里的女装专柜售货员。趴在窗下的玄罡此刻也抬起头来望着宇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哎!对了……”沙发上的温雅忽然叫了起来,“你说我在学校里不安全,可我为什么会不安全啊?”
    
    宇文猛地折返回来,盯着温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答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吗?就是因为你老缠着我,所以你家才会爆炸,请珍惜生命,远离我和毒品!我出去的时候,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等我把衣服买回来,你就马上离开这里!”说完,他快步冲出门外,咣地一声砸上了房门。
    
    温雅呆了一下,望着紧闭的房门,神情变得落寞无比。
    
    ******
    
    外语系的教师办公室是公用的,虽然老师们都已经知道温雅家昨夜失火,但宇文还是不得不顶着办公室里其他女老师的异样目光,用随身的小刀将温雅的办公桌撬开,并拿走里面的银行卡。在他走出办公室时,身后传来了女老师们唧唧喳喳的议论声,大概用不了一天,学校里的人就都会知道宇文和温雅的关系不一般了。
    
    小雨一直不停,没有打伞的宇文缩着脖子,心情郁闷地向校东区的大门走去,那边有一家工商银行可以取钱。途经综合楼工地,他心中不禁一沉,工地上依然人来人往,忙于施工,似乎谁也没有察觉昨夜这里发生了一场不见兵刃的暗战。
    
    正巧有一辆运送水泥的工程车要入场,宇文便乘守门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工程车潜入了工地。当他趴在昨夜偷窥的老地方再此探视临时厂房内部时,宇文惊讶地发现,厂房里已经堆满了建筑材料。大包的水泥整齐地砌放在四周,几十吨钢模板规整地摆在厂房的中央。昨夜还放在这里的激光焊接机和满地的法器都已经不知所踪,地上用山魈血画下的巨大法阵现在也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就连奥斯丁的遗体也不知被柏叶移到何处去了。
    
    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可柏叶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从尸魔纳什的手中逃脱的呢?
    
    宇文仔细回想着昨夜的一切细节,奥斯丁已死,激活的尸魔只会处于不受控制的狂暴状态,在尸魔制住柏叶时,宇文甚至不敢乘机给柏叶最后一击,就是害怕心智混乱的尸魔胡乱攻击误伤了自己。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柏叶也还是逃脱了,难道他真是命不该绝?
    
    从工地出来,正碰上中文系从三教楼下课,宇文远远地就望见方欣和几个女生打着伞嘻笑着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男生,只是不见唐考和丁岚的身影。宇文心中突然灵机一动,迎面向方欣走去。
    
    “哟!宇文老师,今天好像没有你的课啊,是不是睡晕头了?”方欣身旁的几个女学生一如既往地调笑着宇文。
    
    “去去去,我找你们班长有点事情。”宇文挥手象赶苍蝇一样把那几个女生赶开,只留下方欣一人。
    
    “嘿嘿……你平时有事不都是找唐考商量的吗?怎么今天找上我了?”方欣笑道。
    
    “今天的事情唐考帮不上忙,你下午没课吧?”
    
    方欣摇了摇头。
    
    “我这有一张清单,你照这上面列出来的细项,把所有衣服都买回来,钱我这里有,你取现金或者刷卡都行。密码我已经写在纸上了,没问题吧?”宇文把温雅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在方欣手中。
    
    方欣好奇地看了看那张银行卡,正要开口问话,宇文却已经抢先开了口,“什么都别问,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这些东西都是有特殊用处的。”
    
    “宇文老师,这卡是温雅老师的吧?”
    
    “啊?不是的不是的……这是我的钱。”
    
    方欣不禁掩嘴一笑,说道:“可这卡后面分明写着温雅老师的名字啊,而且如果这卡不是你的,我刷卡之后签你的名字,是不行的哦。”
    
    “咳咳……就算是温雅老师的吧,你照买就是了。”宇文的语气颇为急促。
    
    方欣又将那张折好的清单打开,随意地看了一下,突然间,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呵呵……宇文老师,你可真厉害啊,我们的温雅老师居然这么信任你,就连内衣尺寸也写得一清二楚,这清单上的衣物都是她让你去买的吧?”
    
    宇文再也挂不住了,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方大小姐,您就帮帮我吧,昨天晚上温老师家失火了,衣服全都烧了个精光,她现在赖在我家里不肯走,可我……总不能真叫我去帮她买内衣吧?”
    
    “啧啧,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丁岚啊,他肯定愿意去。”
    
    “丁岚?那个大嘴巴的家伙哪里靠得住啊?我可不想搞得满城皆知……等等,你会替我保密的吧?”
    
    “保密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封口费嘛……”方欣假装不在意地看了看四周。
    
    “红砖阁!两百元的标准!”
    
    “三百元!”
    
    “方大小姐,你哪吃得了这么多啊?”
    
    “我吃不完请客也不行?”
    
    “好好好……三百就三百吧!”宇文一狠心,咬牙答应了。
    
    “一言为定!”方欣拿着清单和银行卡兴高采烈地走了。
   三十八、
    
    市中心的商业区里,方欣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将近三个小时,小腿渐渐有些酸软的她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低估了这个购物任务的难度。虽然同为女性,但温雅老师和方欣的年龄差距也就决定了她们两人着装风格的差异。再加上方欣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平日零花钱也不多,所购衣物的价格自然不能和身为大学教师的温雅相比。看看手上这张衣物清单上列出的品牌,绝大多数方欣从未购买过,现在一时间要她把这些不熟悉的专柜都找到,还真不太容易。
    
    好不容易将清单上的衣服买了个八九不离十,方欣的两只手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袋。某品牌的衬衫已经没有温雅要求的那种颜色,心生不耐的方欣索性自作主张地换了一种颜色。“反正拿去交差的也是宇文老师,就算温雅有所怪罪,谅宇文老师也不敢说是我的错。”方欣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
    
    商场二楼有家星巴克,疲惫的方欣推开门,找个靠边的座位,将手上的东西都扔了进去,大包小包的纸袋一下就占满了沙发,把路过的服务生给吓了一跳。
    
    “买东西这么辛苦,这杯咖啡也该找宇文老师报销才对!”方欣一边小口地啜饮手上的星冰乐,一边自言自语。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为宇文老师保密,她也就不便把唐考叫来帮忙拎包,这堆衣服再怎么重,也只能自己提回去了。
    
    忽然,方欣身后的沙发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女孩抽泣,耳尖的方欣一下竖起了耳朵,悄悄扭过头。可隔着沙发靠背,方欣只能看见那年轻女孩的一头黑亮长发,再看女孩周围,并无其他的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个女孩一人躲在星巴克里悄悄哭泣呢?被人欺负了,还是和男友吵架了?方欣的好奇心一下涌了上来,女人的八卦心态尽露无余。
    
    那女孩轻轻地抽了几下鼻子,将一团擦拭过眼泪揉得皱巴巴的纸巾扔在桌上,侧脸去看墙上所挂的一幅抽象画。就这么一侧身,女孩的头上露出一个天鹅形状的水晶头饰。
    
    方欣微微一惊,低声叫道:“张月晨!”
    
    女孩猛地回过头来,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出现在方欣面前,还真的是张月晨。
    
    “你怎么啦?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啊?”方欣见张月晨的眼睛有些红肿,不禁生起气来,“是不是丁岚那小子又欺负你啦?”
    
    “不是的……他没做什么……”张月晨微微有些惊慌。
    
    “嘿嘿……那个家伙我还不了解么?说话向来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坐过来吧,我陪你说说话。”其实方欣与张月晨并没有什么深交,只是作为学生会的干部,和张月晨所在的系级有过一些工作来往,见过几面,最近又因为丁岚的关系,张月晨曾向方欣讨要过手机的号码,偶尔会在找不到丁岚时打电话来打听一下丁岚的动向。不过方欣向来热心,否则又怎么会成为学生会的模范干部?碰上纯情学妹被丁岚这种不良学长欺负,总要过问一下的。
    
    张月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自己的那杯拿铁咖啡坐到了方欣的对面。
    
    可真等张月晨坐过来了,方欣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了。因为唐考的缘故,丁岚对自己向来还算礼貌,要自己说点批判他的话,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个女生之间不禁出现一阵奇怪的沉默。
    
    “学姐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大血拼啊?”倒是张月晨先开了口。
    
    “哦,这个嘛……我有点购物狂……嘿嘿……”方欣见张月晨的目光在那堆纸袋上扫动,只好给了一个很勉强的解释。还好张月晨的心思并没有真的放在纸袋上,很快又神情郁郁地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
    
    “今天下午没课,丁岚没陪你一起出来?”方欣刚一开口,就发觉自己说的话很愚蠢。
    
    “就在刚才我坐的那个座位上,他和我吵了一架,先走了……”张月晨眼中又微微泛起了泪光。
    
    “唉……丁岚这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对女孩子向来有点那个……不怎么在乎……”方欣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想,丁岚在学校也算是有点名气的花花公子了,张月晨和他在一起之前,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那堆前女友,若是因为这个和丁岚生气,那便是自寻烦恼了。
    
    “丁岚有点花心,我是知道的,不过我也知道,他和那些女生们都是逢场作戏,现在也没什么来往了……”
    
    看张月晨还在为丁岚辩解,方欣不禁苦笑起来,大概每个和丁岚好的女生,都会认为他和别的女生是逢场作戏,只有和自己是真心相爱。不过丁岚虽然花心,却有一条是好的,他从来不脚踏两条船,同时和两个女生谈恋爱。他的每一个新女友,都是在和上任女友分手之后才认识的。
    
    “可我最近发现,就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好像真的爱上某个女生了……以前我问他关于他的前女朋友们的事情,他都很随意地告诉我那些女孩叫什么名字,什么系的,什么什么时候好上的又什么什么时候分了手,但这次我问他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女生,他却缄口无言,什么也不肯说……”张月晨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一听张月晨这么说,方欣顿时明白了,她劝慰道:“也许是你多心了呢?如果他真的没有认识什么其他的女生,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呀。”
    
    “可我的室友明明看见他和一个女生从学校的招待所里一同走出来!”张月晨猛地抬起头来,加重了语气,“而且还不止一次见过他陪那女生吃饭!”
    
    “哈哈……月晨,你这次真的是误会了,你说的那个女生,是我们班历史老师宇文树学的师妹,名字叫莫菲,她是从北京过来探望我们老师的。宇文老师最近有点忙,照顾不过来了,怕他这个师妹闷得慌,才叫丁岚去陪莫菲在学校附近转悠的,而且这个女生来我们学校总共也才几天时间,现在已经回北京去了,丁岚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呀。”
    
    听了方欣的一席话,张月晨不禁沉默了。
“这事情就这么回事,你的室友倒是没看错,不过确实是误会一场。”方欣开始为丁岚的这起桃色事件下结论了。
    
    “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丁岚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明说呢?难道请你们作证就这么困难?我每次提起那个女生,他的眼神都会变得奇怪起来,我与他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感觉我还是感觉得到的!”张月晨突然开口反驳,而且口气居然更加固执了。
    
    “月晨,我见过那位叫莫菲的女生,她说话特别没有礼貌,相貌脾气什么的,都与你差得远了,丁岚怎么可能喜欢上那样的女生啊?”话虽然这么说,方欣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莫菲最后一次作画时的场景。当莫菲竭尽全力作画以至于开始口鼻流血时,是丁岚将她拦腰抱住从画架前强行拖开的……难道丁岚这家伙真的对莫菲动了心?方欣的心中也开始有些犯嘀咕了。
    
    “方欣姐,你和唐考学长的关系怎么样呢?”张月晨猝然间转移了话题,问得方欣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和唐考?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啊?普通朋友呗。”方欣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挺羡慕方欣姐的,唐考学长看起来很有内涵的,他的心里好像装了许多事,却又不是假作深沉,和其他男生相比,明显成熟许多啊……呃,我可不是因为他找我拍电影才这么夸他的。”
    
    “唐考很成熟吗?我怎么没这感觉……不过他说话做事什么的,是要比其他男生老练不少。”方欣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还说和唐考学长没关系呢,稍微一提,方欣姐就露馅了。”张月晨微微一笑。
    
    “啊,你这小妮子,居然绕着弯儿来套我的话!”方欣佯装恼怒地瞪了张月晨一眼,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唉……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啊……”谈话的气氛刚有些好转,张月晨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了,发出一声轻叹。
    
    现在的方欣,已经不太敢为丁岚打包票了,出于对莫菲性格的反感,她一直没有去关注莫菲的日常生活,自然也不会去留心丁岚对莫菲的态度,可现在回想起丁岚与莫菲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又觉得模模糊糊有些暧昧了。“为什么张月晨多说了几句,我也开始觉得丁岚不可信了呢?难道还真是三人成虎?”方欣用力摇了摇头,想将某些没有事实根据的想象甩出脑海。
    
    张月晨抬起食指,轻轻地抚摩着咖啡杯的杯沿,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我并不在乎丁岚对其他女生逢场作戏,就算他对我也只是虚情假意,我也不会生气……可是,我却不能容忍丁岚真的爱上一个女生!爱到我每次提起这个象影子一样的女生,他都会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我真的不能容忍了……”说到最后,张月晨的声音里竟然隐约有了三分寒意。方欣心中一震,只觉得面前这漂亮女孩的心态有些不正常,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月晨,凡事还是往好的方向去想吧,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以前和丁岚一同拍电影的时光呢?那段属于你和他特有的日子,其他女生可都是没有的,那个叫莫菲的女生更没有你和丁岚这样的感情基础……说起这事,我可真的有点嫉妒你了,唐考就从来没想过请我去做他的电影女主角啊……”方欣此言倒是不虚,前段时间她在唐考的工作室里看过一些电影的素材样片,那时候她就问过唐考,大家在一起学习这么久了,为什么就没想过请她来参加电影的拍摄。本来方欣还以为唐考是不愿意看着自己在镜头里和丁岚谈情说爱,可唐考居然毫不犹豫地说是因为方欣没有张月晨漂亮,方欣一怒之下,又给了唐考一顿好打。
    
    “嗯,方欣姐,谢谢你安慰我。”张月晨颇有礼貌地又对方欣点了点头。“可我还是不明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丁岚在乎我呢?”说着说着,张月晨的精神世界仿佛又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现在要回学校吗?我们一起回去?”方欣终于放弃了安慰张月晨的努力,不过感情这种事情,本来也很难让一个旁观者能支配左右。
    
    张月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的人行天桥上,行人来来往往,偶然擦肩相撞,也不过略微回一下头,脚步却是丝毫不曾放慢的。
    
    “那……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方欣开始整理自己的那一堆纸袋。
    
    “方欣姐,我和丁岚从学校出来逛街的时候,唐考学长也是和我们一起出来的,不过他没有和我们一起来这里,自己背着一个大包乘坐了另外一个方向的公共汽车,我听丁岚说,他好像去了一个叫九阳箭馆的地方……你现在是要去找他吗?”张月晨忽然转过头来说道。
    
    “我找他干嘛?他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方欣习惯成自然地答道。
   “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张月晨又扭过头去,不再看方欣了。
    
    从商场里出来,不知是否因为和张月晨谈话的原因,方欣还真起了去见唐考一面的心,唐考这家伙做事向来特立独行,很少会对方欣汇报自己的动向。这次方欣难得地抓住了他的行踪,便有些忍不住想去看看了。“等我抓到这家伙,就可以让他帮我提口袋了,只要我不说,谅他也不敢打听我为什么买这么多衣服。”方欣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抬手拦停了一辆的士。
    
    ******
    
    九阳箭馆,顾名思义,自然是取了后羿射九日的典故,原来是一家装修高档的娱乐箭馆,箭道和用弓都选自有名的国际品牌,另外还附属了钢琴吧和茶坊这样的休闲服务。刚开张那会儿还挺热闹,不过这两年射箭运动已经很不景气了,箭道缩减到只剩两条,其余的空间全改建成了休闲茶吧,射箭反倒成了茶吧的附属,估计要不了多久,这最后两条箭道也会被拆掉吧。
    
    方欣提着一堆纸袋艰难地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看着眼前早已灰暗不堪的九阳箭馆招牌和堂前一溜嘻笑打闹喝奶茶的高中生,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里还能射箭吗?要是唐考不在这里,可就白来了。
    
    还好,刚走进大堂,方欣便看见靠里深处仅存的两条箭道前,站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方欣悄悄地从唐考身后慢慢接近,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想吓唬唐考一下。酒水吧台的老板从柜台后面懒洋洋地探出头来,看方欣没有过去买饮料的意思,又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
    
    聚精会神练习射箭的唐考,此刻大概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方欣手上提着那些沙沙作响的纸袋经过他的身后,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只是颇为机械地提箭、引弓、瞄准、放弦,就连呼吸的节奏也趋向了某种规律。
    
    方欣将手上那些累赘找个角落放下,又悄悄站在唐考身后一步的地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只见唐考连射了十七箭,竟然全中靶心,箭靶红心上密密麻麻地扎上了一把练习箭,最后几箭,居然是硬朝那把羽箭中央挤进去的。
    
    方欣惊叹之余,不禁起了恶作剧之心,她悄悄地上前一步,让自己几乎贴在了侧身站立的唐考身后。正引弓瞄准的唐考忽然闻到身后一股熟悉的淡香,心神微荡的他顿时想起了一个人,持弓的那只手也极细微地颤了一颤,手中羽箭脱弦而去。这第十八支箭,居然只中了一个六环。
    
    唐考正惊愕地看着靶上那支离群索居的箭,身后却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咦?怎么是你?”唐考看见方欣,脸上神情更加诧异了。
    
    “哈哈,为什么我一来你就射不准了,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做贼心虚啊?”方欣秀眉一挑,笑靥如花。
    
    “嘿嘿……”唐考有些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修行不够,一点细微的干扰就让自己发挥失常,让方欣看了笑话。
    
    看唐考一脸窘迫的样子,方欣也不好继续笑话他了,再说刚才也是她故意去干扰人家的。她转身看了看四周,岔开了话题,“这箭馆看大门那边还挺有气势的,怎么里面破落成这样了,你以前来过吗?”
    
    “上大学以前常来,进了S大以后就来得少了。现在很少有人玩射箭,别说这里破落,再过一些日子,这最后两条箭道也要拆了。”唐考也随着方欣的目光环顾四周,神情间颇有惋惜之意。
    
    “你是把射箭作为固定的锻炼项目吗?丁岚经常念叨你不肯和他一起去踢球,还说你缺乏锻炼,迟早一身肥膘,嘻嘻……”
    
    “哈哈,他一点都没说错啊,我确实不怎么爱运动,之所以喜欢射箭,也就是因为射箭的运动量很小,更象是某种修身养性的活动……反正我又不象丁岚,需要保养身材和脸蛋。”
    
    “最近两个星期,没课的下午就不见你的踪影,你都是来这里练习吗?”方欣抬眼去看唐考。
    
    唐考点了点头。
    
    方欣又接着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有空都是折腾你的电影,最近干嘛突然间加大练习量了?”
    
    唐考用指尖轻轻拨动弓弦,低声说道:“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宇文老师身边总有怪事发生,虽然学校里很平静,但我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如果陡生不测,说不定还用得上我这副弓箭,所以就常来练习了……只是这里练习射的只是定靶,没有机会射动靶,真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还射不射得准……” 
    
    “射动靶……”当方欣明白唐考的意思后,背上不禁一股寒意涌来,“你可别吓我啊,我可不想你有机会用上弓箭!”
“谁知道呢?这段时间以来,宇文老师嘴上虽然不说,却一直都是如临大敌的状态,虽然他除了柏叶之外,也不知道还该防备谁,可他仍然很小心地关注着周围的动向。我没什么特殊的本领,也不指望能帮得上宇文老师什么忙,如果真有那么一刻,需要我去保护谁的话,我能依赖的,就是手中的弓箭了。”唐考手中微微用力,握紧了那支长弓。
    
    “你是希望能够保护某个人,才来练箭的吗?”方欣心中一动,温柔地直视着唐考的眼睛。
    
    面对方欣直坦的眼神,唐考有些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可在短短瞬间之后,他又猛地把头转了回来,坚定地接受了方欣的目光。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把屋顶上的一群鸽子吓得四散飞去,只留下几片碎羽从空中缓缓落下。滚滚雷声也惊动了箭馆中的两个年轻人,方欣放眼向窗外望去,只看见西北方大块黑云滚动,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不是吧,昨天的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不会下雨的,怎么转眼间天就黑了?”方欣惊讶地说道。
    
    “你手上还有这么多东西,真要下起大雨就麻烦了,赶紧走吧,我帮你拿东西。”唐考已经开始在收拾弓箭了。
    
    “嘿嘿……你真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你吗?其实我就是来找一个不要钱的搬运工的。”方欣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谁说我这搬运工不要钱的?回去你起码得请我吃顿饭吧?”
    
    “吃饭还不好说?我保证回去以后有人请我们吃饭!”
    
    “嗯?又是哪个仰慕者要请你吃晚餐啊?我跟着去合适吗?”
    
    “嘿嘿……别问这么多了,反正是个你我都认识的冤大头。”
    
    两个年轻人笑闹着从箭馆中跑了出来。
    
    ******
    
    温雅坐在宇文的沙发上,只耐心等待了十分钟,便好奇地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不过宇文的宿舍里空荡荡的,有趣的东西实在不多。
    
    温雅一开始还有些忌惮那条趴在窗下的黑狼,还怕宇文将它留在家中,就是为了看守自己。可当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宇文的卧室门前时,玄罡却依然耷拉着眼皮,对温雅不理不睬。温雅这才稍稍放了一点心,打开了宇文卧室里的灯。
    
    一张极为朴素的单人床上,是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灰白色的床单一尘不染,整洁得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卧室。床头旁边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陈旧的电脑,在这个液晶显示器已经全面普及的年代里,那台电脑配的居然还是一个十五寸的CRT显示器,也不知是宇文从哪里淘来的二手货。
    
    温雅百无聊赖地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原本还以为可以从卧室这种私密的地方得以窥探宇文树学的内心世界,可这里却没有任何能证明卧室主人生活趣味的东西。她无奈地打开了床头边的电脑,显示器闪动了几下,开始进入windows2000的界面。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想来这电脑也应该被宇文设了密码,可等了一会儿,电脑居然直接显示出了桌面,宇文难得地没有为电脑设下防线。温雅一下兴奋起来了,准备在电脑上大势侵入一番,“看看我们亲爱的宇文老师,都在硬盘上保存了什么东西。”温雅一边念叨,一边抓起了鼠标。
    
    可五分钟之后,温雅彻底地失望了,电脑的硬盘里除了常用的一些软件,并没有隐藏其他任何东西,虽然也安装了QQ和MSN,但宇文的习惯似乎是网吧模式,每次使用之后都删掉了所有的交流内容。文档选项中,上一次操作所使用过的文件的快捷方式也已经被全部清空。温雅打开了IE浏览器,网页收藏夹中空无一物,就好像这台电脑的主人上网没有任何偏好一般。温雅不死心,又打开了历史浏览选项,可那里无论是昨天前天,还是上周上上周,依然是空荡荡的。
    
    难道宇文从来不用这台电脑的?温雅低头把键盘举了起来,对着窗外的日光照了照,和大多数人的电脑键盘一样,那些不常用的的按键上积聚了一层细灰,而常用的26个字母键和空白回车什么的,都明显比其他键位干净许多。
    
    看来宇文还是经常使用这台电脑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清理自己上网和使用痕迹的习惯呢?难道在家里用电脑也会觉得不安全?温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只能将其归结为宇文老师的一大怪癖。
    
    宇文的内心世界禁闭得如此厉害,温雅无奈之下,也只好在网上闲逛着打发时间了。一转眼,学校里打响了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可出门的宇文还没有回来,温雅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窜进厨房里想找点吃的。大概玄罡也有些肚饿了,一翻身从窗下站起身来,跟在温雅的身后也踱入厨房之中。
    
    可温雅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几包方便面,她对着尾随而来的玄罡做了一个鬼脸,说道:“你也看到啦,你家主人简直就是个小气鬼!居然冰箱也舍不得买一个,厨房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就这么几包破方便面。如果让我住在这里,我保证这里天天堆满了好吃的!”
    
    玄罡面无表情地看着温雅,既不走开,也不叫嚷。温雅看它这副模样,便撕开了一包方便面,放到玄罡的鼻下,“你吃吗?要吃我也给你泡一包。”
    
    嗅到一股浓烈的味精气息,玄罡脸上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转身跑回了客厅。
    
    “真挑食,你不吃我吃!”温雅一边嘀咕,一边架起水壶烧开水。
    
    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温雅又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她刚要进去,玄罡突然如风一般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它那严肃的神情,似乎要阻止温雅进去。温雅见玄罡又露出狰狞的面容,心下还是有些害怕,连忙钻进卫生间,砰地一声锁死了门。
    
    玄罡猛然间变得狂躁不安起来,一边狂吠,一边用尖利的爪子去挠那门锁,弄出一些让人牙酸的声音,温雅不知道外面这条大狼究竟是怎么了,更加不敢开门,她向后连退了几步,便退到了浴缸旁边,一回头,竟看见了一样让人吃惊的东西!
    
    那是一把象蛇一样弯曲的长剑,剑刃封闭在巨大的冰块之中,剑柄上还缠绕着一串黑色的珠子。
    
    温雅极度好奇地将手放在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她的手竟然穿过了那块冰,直接触碰到了坚硬的剑刃,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她象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温雅惊讶地看着这柄奇怪的武器,全然忘记了门外正用力撞击木门的玄罡,她抓住剑柄微微用力摇了一下,长剑就像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最后,她用手指挑起那串光滑的珠子,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卫生间里有些昏暗的灯光照耀下,那黑色珠串上竟反射出极为绚丽的柔光。温雅心中一动,竟鬼使神差地轻轻一扯,将那珠串从剑柄上扯了下来!
  三十九、
    
    方欣帮忙拿走那有如烫手山芋般的清单和银行卡之后,宇文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可想到家里还坐着一个温雅,他又开始有些头痛起来。自己身边有如一层浓雾弥漫,似乎处处都暗藏危机,酒醉那天,便有式神随着自己潜入温雅卧房,昨夜那起爆炸,更险些让温雅香消玉殒,本还以为她能知难而退,谁知这温雅心性不似寻常女子,一意孤行起来,自己拿她也是无可奈何。
    
    站在路边古槐下抽了两支烟,宇文又忆起昨夜在厂房中现身的古波斯骑士之灵,那亡魂被禁锢之前喊出的两个音节,虽然发音有些怪异,但一字一顿,不像波斯古语,听起来,倒似乎是汉语中的一个“告”字和一个“放”字。若把这两个字的发音放在一起,无论平仄如何变化,好像都没有能与之对应的汉文词语……宇文凌晨时分在家中盘腿冥想,便是在思索这两字的含义,这两个音节如果不是一个词,那最大的可能,就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了。依照莫菲留下的画稿,这波斯人似乎是死于某位中国官员的诛杀,倘若这波斯亡魂心中怨恨不灭,它口中呼喊的,恐怕是仇人的名字。难道那画中的俊雅中国官员,名字的发音叫“高方”?
    
    关于亡魂呼喊的线索,宇文也就只能追溯至此,一夜冥思,他在心中将曾经阅读过的古籍中与唐朝时期相关的人名梳理了一遍,唐代渤海高氏,与中原望族常有联姻,朝中做官的人姓高的倒也不少,却怎么也想不起有个叫高方的人。莫非这高方只是个无名之辈?可看那画中人的服饰,虽然只是官居五品,却能调动兵将,率军而行,这人的身份好像又没那么简单。
    
    掐灭烟头扔进垃圾筒,宇文索性去了图书馆,希望能从图书馆收藏的史料中翻查出一点关于唐代高氏有用的资料,可一番追寻,仍是无果,就仿佛历史上并没有高方这个人……直到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们都三三两两离去,相约去食堂吃中饭,宇文才想起家里还有个温大美女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自己家中厨房空荡荡的,温雅再怎么无礼,总不好让她饿肚子,宇文摇头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出了图书馆。
    
    大学食堂的饭菜,能称得上美味的实在不多,不过第二食堂的肉包子还勉强过得了关,每次抬出蒸笼,都有学生排长队购买。此时,宇文也夹杂在学生中间,慢慢向食堂窗口移去,既然温雅不便出门,买几个肉包带回去,也不算怠慢吧。
    
    足足排了十分钟的队,宇文才挪动到窗口边,刚把热腾腾的包子拿在手中,灵台穴处竟陡然承受了某种非自然感应力的冲击,那股力量有如电击一般刺激了他的心脏。
    
    “糟了,定灵珠!”宇文来不及细想,扭身将手中包子塞在身后排队的一位女生手中,拔腿就往宿舍跑去。那女生莫名其妙地被一位不认识的帅哥送上一袋免费肉包子,不禁脸上一红,宇文已经跑出老远了,她才对着宇文的背影高呼起来:“哎!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宇文一口气冲上宿舍八楼,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厨房里一片狼藉,灶台上的锅盆碗筷全被掀翻在地,一地的白色碎瓷片上竟然还溅有几处鲜红的血点,看上去甚是触目惊心,而架在火炉上的开水壶也早已经烧干了底,正冒起一股黑烟,使得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焦糊味。卫生间的门大大地敞开着,黑色定灵珠被孤零零地遗弃在浴缸中,克力士剑却不见了!宇文拾起定灵珠,关掉液化气灶,又快步冲进里屋,客厅与卧室倒还保持了原样,可温雅与玄罡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宇文将定灵珠紧紧握在手中,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拇指,心中甚是后悔,温雅能看见虚灵的事情,他是早就察觉的,可这样的温雅总会让他回忆起某些往事,为了不受干扰,他便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注意温雅的特质,并尽量把她当作一个普通人,没想到一时疏忽,竟造成这样的后果。
    
    定灵珠乃是具有强大灵力的佛门法器,可随宇文的心意转换五行属性,当它与虚灵冰结合而处于封印状态时,很难有人用术法将它破开,但若是接触它的人本身蕴有一点灵光,又是无心所致,不已解除封印为目的,反倒有可能无意地将定灵珠的属性推向另一个极端。宇文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当温雅看见那柄克力士剑时,对长剑的兴趣远不如那发出绚丽柔光的珠串,大概在她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这珠串当成了一副绝佳的饰物,就这样机缘巧合,无意间破去了虚灵坚冰,所谓百炼钢瞬间化为绕指柔,大概就是如此了。只是克力士剑陡然脱困,一定会全力蛊惑温雅,一旦温雅接触到那柄邪兵,难免就会被它侵入体内……而变成邪兵宿主!
  突然,宇文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略微有些紧张地蹲下身子拉开灶台下的橱柜,不出所料,最近一次丁岚送来的血浆还剩下四袋,宇文便将它们收藏在橱柜深处,而现在柜里只剩下四张挑破了的软扁空袋,地面碎瓷上沾染的血迹,应该是从刚刚吮吸过鲜血的克力士剑上滴落的。看来邪兵刚附入温雅体内,就对鲜血展现出异常的渴望!
    
    宇文忐忑不安地关上橱柜门,忽然察觉橱柜的塑料拉手不如往日那样光滑,他仔细一看,拉手上居然留下了一个犬类的牙痕,原来是玄罡将橱柜拉开指引温雅找到了剩余的血浆!如此看来,玄罡此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而是出于某种目的,跟随温雅一同离开了这里。有玄罡在一旁监视,温雅暂时还不会做出什么危害普通人的事情,压在宇文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放低了一点。
    
    可这位新任的邪兵宿主,现在身在何处呢?宇文不是玄罡,无法凭借气味追踪一个消失的人,他缓缓直起腰身,看了看混乱的四周,眼中现出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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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通……扑通……扑通……”
    
    温雅浑浑噩噩地在南门附近的小树林间穿行,四周的一切声响都已经充耳不闻,只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有如雷鸣般在耳边震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罩上了一层灰色的浅纱,总有几分看不真切。
    
    不经意间,封裹克力士剑的冰块瞬间碎裂崩塌的景象又一次在温雅眼前闪过。“宇文,我弄坏了你的东西,你不会怪我吧?我真的是无意的……”她停下脚步,扶住身边的一颗小树,一边微微喘气,一边抬头看了看空中,那太阳竟也象被乌云遮挡了一般,只有一圈黯淡的光晕。
    
    “高少监有令,请四位贵客随我入内!”
    
    忽然,一个浑厚威武的男声在温雅的脑海中陡然响起,这声音余音绵长,遥远得仿佛从地平线那边传来,偏又异常清晰,好似这人就在温雅的耳边。
    
    “高少监?谁是高少监?”温雅喃喃地念道。她只觉得小腿一阵发麻,虽然手扶着小树,也几乎站立不住了,脚一软,便坐在了地上。
    
    “你这剑上怎么如此粗糙不平,是锻工的火候还不足么?”再次响起的,却是另一个怪异沙哑的声音。
    
    “粗糙……火候……什么跟什么啊?”温雅皱紧了眉头。
    
    “此刃纹若流云,锋芒暗蕴,实乃上品!”转眼间,又换了一个文绉绉的声音。
    
    温雅发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接入广播电台一般,开始不断出现各种奇怪的人声。她啊地叫了一声,不禁堵住双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可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那些声音钻进温雅的耳中,很快,温雅又听见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好几个语速急促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除了偶尔夹杂的几句汉语,其余的竟然全是温雅听不懂的外国话。
    
    “别吵了!”温雅终于忍受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小树林里静悄悄的,学校南门附近行人稀少,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一位漂亮的女老师正神情颓然地坐在草丛中,只在距离温雅不远的石凳后面,隐藏着玄罡犀利的目光。
    
    争吵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节奏的金属敲打声。温雅明明紧闭了双眼,却奇怪地感觉到,自己“看见”了一幅怪异的景象。
    
    那是一截长不过三尺的火红色铁条,在三柄大铁锤的轮流敲打下,发出铿锵有力的“当当”声响。随着每柄重锤的落下,铁条上便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更为奇怪的是,铁条亮红色的表面每次被击打之后,竟会鼓起一个细小的气泡,气泡破裂的同时,就发出咝啦一声怪响,升腾起一线寥落的青烟。过得一会儿,温雅四周的声响变得丰富起来,除了打铁的声音,更伴有粗野汉子的喝骂,巨大风箱张合的呼呼声,以及疲惫沉重的喘息。
     
    温雅开始左右转动脑袋,期望能看见更多的东西,但她的视角却始终固定在某个方向,无论她如何去“看”,眼前总是只有那截正被锻打的铁条。
    
    “是幻觉吗?”温雅微微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可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烈痛感并没有去除她眼前的景象。只是那截铁条开始莫名地晃动起来,产生了一片模糊的红色残影,当那片令人心中不安的红色再次变得清晰时,竟变成了一滩正四处流淌的鲜血。温雅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大声叫喊,喉咙却仿佛被破布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居心叵测,抗令不为,留你等何用?”有如半空中炸响的惊雷,一声怒吼震得温雅头皮发麻,随着视线的上移,那滩鲜血的源头也出现在她的眼前,血,是从好几具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古代军士身上流下的!
    
    还没等温雅看清这些身披皮甲死状惨烈的军士究竟是什么人,身旁忽然窜出一个全身铁铠的武官,双手紧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挥舞着向她迎面砍来,温雅还来不及反应该如何躲闪,眼前的视角却急剧变换起来,斜下探出的一条腿猛地蹬踏在那武官的腰腹处,出脚力量之大,让温雅瞬间听见了武官肋骨断裂的声音。那武官负痛弯腰,身躯虽然不能再继续往前冲,手中大刀却换成单手抓持,依然来势汹汹,劈头盖面地从半空中斜划下来。危急时刻,温雅的视线再次转换,就好像自己亲力而为那样,不但巧妙地一侧身躲过了大刀,整个人更凌空飞起,向那武官扑去。温雅只觉得自己越是靠近那武官,武官脸上的神情就愈加惊恐起来。
  突然,一条手臂如闪电般伸出,两只细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刺进那武官的双眼之中,陡然溅起的鲜血竟让温雅感同身受地脸上一热。如此剧烈残忍的打斗,直把温雅吓得魂飞魄散。可更让人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那武官虽然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惨叫,却剽悍无比地放开手中大刀,双手同时牢牢地扣住了插伤他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剧烈挣扎了一下,想用力挣脱,可惜晃动了几次都没能将插进武官眼眶中的两只手指拔出来。
    
    紧接着,右侧闪过一张剑眉星目的俊秀脸庞,一晃即逝,温雅微微一愣,只记得这人眼神异常锐利,旋即,一柄蛇形怪剑不知从何处晃出,从下至上贴近了那只手臂,剑刃微微颤动之后,便浪出一轮耀眼的光芒。
    
    那只手臂被轻易地从小臂根部一分为二,断臂向天空中喷洒的鲜血,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眼前的“景象”使温雅心中压抑到了极点,陡然间,她难以抑止地发出一声长嚎,从地上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拔出了克力士长剑,用力往身旁一斩。
    
    两棵无辜的小树被拦腰斩断,枝叶交错,簌簌有声地在温雅身边滑落。
    
    温雅愣立了一会儿,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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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已经沿着学校的几条主干道绕校走了好几圈,遇上认识的学生就上前去打听温雅的下落,可惜谁也不知道此刻温雅身在何方。眼看天边一团乌云逐渐聚集,空气也逐渐变得潮湿闷热,一场大雨将至,温雅却依然去向不明,宇文的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柏叶已经在学校外围布下结界,如果一无所知的温雅带着克力士剑走出校外,一定会被柏叶所察觉,若让柏叶先于自己找到温雅,只怕温雅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了。
    
    第三次从博物馆门前经过时,无为子老人突然从馆内走出截住了宇文。
    
    “看你三番两次失魂落魄地从我这里经过,究竟出什么事了?”老人用敏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宇文。
    
    “前辈,我一时疏忽,弄丢了一柄邪兵,能借用你的灵力帮我追踪一下邪兵宿主吗?”宇文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无为子曾经一路追踪过柏叶。
    
    “你又在胡说什么?如果没有相当规模的灵力波动,我是完全感觉不到的……难怪你一脸惊慌匆匆忙忙的,原来是把邪兵弄丢了啊!”无为子居然还呵呵一笑。
    
    “前辈不要取笑了,现在情况有点危急,被邪兵附体的宿主是一个普通的女老师,我怕她会有危险。”
    
    “上次是别离先生的孙女,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女老师?你小子总是这么纠缠不清可不行……照你原先的说法,邪兵宿主不去伤害周围的人就已经阿弥托佛了,宿主自身怎么会有危险?”
    
    “唉,到目前为止,这些邪兵宿主又有哪一个是有善终的?在暗处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柏叶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柄脱离我们控制的邪兵啊!”宇文无奈地把手一摊。
    
    宇文说到这里,无为子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他面色严肃地沉吟许久,开口说道:“你又提到了柏叶和邪兵……有些事情,我想差不多是时候告诉你了。你先处理手头的事情,无论是否找回邪兵,今天晚上九点,来这里找我。”
    
    还没等宇文答话,无为子已经转身走上了博物馆门前的台阶。
    
    “哎!前辈!”宇文叫出了声。
    
    “你还有什么事?”老人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我……”宇文一时语塞,心中虽然有许多疑问,一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无为子轻声笑了一下,忽然侧身指着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说道:“你知道雷电究竟与什么有关吗?”
    
    宇文一怔,不知道无为子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了这个,“雷电产生的原因比较多,晚辈倾向于冷热空气摩擦形成电荷的说法。”
    
    无为子笑道:“很久以前,我曾经写信给你师傅,说我正参修五雷大法。你师傅在回信中说,这雷电力量的大小是与雷雨云中冰晶含量的多寡有关的,微小的冰晶浮到云层上空,大块一点的冰球则落到云层下部,两者所携带的正负电荷便在云层中形成高达百万伏的电压,而雷电产生的频率,就取决于冰晶的数量。你师傅还曾经戏言,只要他出手,便可让我体验雷神因陀罗的强大威力!唉……如果别离先生此刻就在你我身边的话,以他五行之术的巅峰修为,一定能够施法强行增加雷云中冰晶的含量,那样我也可以有机会施展毕生功力了……”
  宇文抬头看了看乌云,自己虽然也曾修行五行之术,但灵力是会随着距离的增长而自然减弱的,若要增加高空中雨云的冰晶含量,真是谈何容易。师傅如果不是吹牛皮,那这份力透云端的功力可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前辈,你这么说,难道是察觉了什么危险吗?莫非……柏叶又出现了?”想到这一层,宇文顿时警觉起来。
    
    无为子未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后,低声说道:“你晚上来就是了。”说完,快步走进了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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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温雅从草丛中幽幽醒转时,天色已经变得十分昏暗,她懵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想起自己是晕倒在这里了。
    
    温雅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裤子上的细草。昏迷前的一瞬间,她好像听见有一个男人附在她的耳边说了许多话。可那些当时听来十分清晰的话语,在醒来之后却几乎全忘记了,温雅试着回忆了一下,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起初所听到的一切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她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那男人说话的口音很是奇怪,发音基本不分平仄,倒和那些初学中文的老外有些相似。
    
    她把手探到自己背上摸索了一下,脊背处一片光滑,只是冷风吹进单薄的衬衣里,让温雅不禁打了个喷嚏。她实在难以想象,昏迷前自己竟然从背上抽出了那柄蛇形怪剑。而现在那蛇剑又不见了踪影,看来它又象先前一样,自行附入自己体内去了。
    
    “难道真是黄粱一梦?”温雅按住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可昏迷之前的幻听和幻觉依然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中,特别是最后看见的那一幕厮杀,让温雅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另外,现在的她居然能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心跳正在体内搏动,和自己正常的脉搏此起彼伏,就象……就象有另一个人潜伏在自己的身体里!
    
    温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突然十分迫切地想见到宇文,关于这柄怪剑,关于那些幻觉,也许只有宇文树学才能解释她所碰上的一切……
    
    “温雅老师!真的是你吗?太好了!”忽然间,一个声音在温雅身后响起。温雅一惊,连忙回头。
    
    一个面容秀气的陌生女孩站在温雅面前,正微笑着望着她。
    
    “你是……”温雅觉得有些奇怪。
    
    “我是宇文老师的学生,是宇文老师叫我来的,他现在正四处找你呢。”女孩子的笑容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宇文老师真的在四处找我?”温雅心中微微一甜。
    
    “是啊,你快跟我过去吧。”女孩子大方地伸手过来牵住了温雅。
    
    温雅跟在那女孩的身后走出了树林,冷清的大路上依然没有行人,只偶尔有一两只老鸹在空中掠过,留下几声凄哑的叫喊。
    
    沿着大路往前走了几步,温雅看了看阴冷的四周,突然停下了脚步。
    
    “老师怎么啦?”女孩有些不解地回头看着温雅。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呢?”温雅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南门这边出去,就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凉河沟,平日里很少会有人走到这边来,更不要说有女学生独自一人过来了。你不害怕吗?”
    
    女孩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又开口说道:“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那边还有一个男生,他在另外一片树林里找你呢。”说完,她抬手一指远处。
    
    温雅将信将疑地顺着女孩的手指方向望去,远处还真的有一个人影正对她们挥着手。温雅睁大眼睛辨认了一下那个正挥手的男生,猛地退后了两步,“不对!宇文老师不会委托他不熟悉的学生做事,你们两个我都不认识,明显都不是宇文老师班上的学生,他怎么可能会叫你们来找我?”
    
    “温雅老师果然机警,要瞒着你还真不容易。”女孩眼中有异样的光芒闪过,说话忽然变成了男子的声音。那远处的男生也不再往温雅这边走动,而是就近靠在了路边一棵大树上,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温雅吃了一惊,正要转身逃走,那女孩竟动作轻盈地先行一步,绕到温雅身前挡住了去路,“温雅老师,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躺在树林里,可我知道,你好像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这东西对你有害无益,你还是把它交给我吧。”
    
    看着一个秀气的女孩竟用男人的声音说话,温雅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就算我拿了什么,要交还也只会交还给宇文,与你有什么关系,快走开!”
    
    “本来还想留你做个钓饵,引宇文上钩,可你拿走的东西关系重大,又不愿意交出来,我恐怕不能放你离开这里了!”女孩的声音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五指如钩,迅猛无比地向温雅咽喉抓去。
   所幸温雅的运动神经比常人优秀许多,她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居然躲过了那女孩的一爪。一击未能得手,不但女孩愣了一下,就连在远处观望的男生也猛地动了起来,不再保持那悠闲自在的姿态。
    
    不用说,这一旁观战的男生定是柏叶无疑。柏叶曾在整个S大外围布下了式神结界,以防邪兵离开学校,温雅无意解开封印,自觉是做了对不起宇文的错事,浑浑噩噩地只想往人少的地方躲,却不知自己走到南门边缘的树林中,已经触动了柏叶的结界。柏叶火速赶来,居然找到了昏迷的温雅,这让他大感意外,虽不知温雅和宇文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生起了利用温雅的念头。不过现在已被温雅识破,柏叶无奈,也只有对温雅起了杀心,但他还是不愿亲自动手,能够不在犯罪现场留下自己的痕迹,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一不可二,以柏叶的修为,又怎么会让温雅从他手下连续躲过,他精神一振,操纵式神再次发起了攻击。眼看那式神眼中凶光暴现,竟腾空而起,有如一只饿鹰般向温雅扑去,来势之猛,直胜过先前数倍!
    
    温雅哪里躲得开这样凌厉的攻势,左右晃动了两下,都逃不过空中那只手钩的攻击范围,她吓得把眼一闭,只能听天由命了。
    
    柏叶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正要使出杀着,脑后忽然有一股劲风挟裹着腥味袭来!柏叶大吃一惊,背后的压迫感极为强烈,就像有一只巨大的猛兽在他身后人立起来,随时会一爪击碎他的天灵盖。不过他处变不惊,左手依然保持控制式神,急速转身的同时右手已经祭起不动明王护咒,谅那偷袭他的野兽再强,也不可能将他一举击溃。
    
    但柏叶想错了,他转身后所看到的第一眼事物,竟然是一条向他迎面扑来的黑狼!那双锐利的狼眼,强壮有力的利爪,还有那张开的血盆大口,瞬间勾起了柏叶幼年时的惨痛记忆!撕破父亲咽喉的,不就是眼前这张布满森然利齿的狼吻吗?
    
    柏叶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竟狼狈不堪地往后连退了数步。本已势在必得的式神陡然失去了柏叶的控制,居然一个筋斗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温雅呆呆地等了两秒钟,发觉自己仍旧安然无恙,她怯生生地睁开眼睛,刚才还凶恶无比的女孩此刻竟跌坐在地上,呆愣有如一具木偶。温雅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抬眼望向远处的男生,却看见那男生正被一匹张牙舞爪的大狼逼得向路边退开。她定睛一看,那只身形巨大的黑狼,不就是昨夜救了自己的玄罡吗?
    
    玄罡暂时逼退柏叶,又仰首对温雅发出一阵焦急的吼叫。温雅微微一愣,顿时明白玄罡是要自己立刻逃离此处,顾不得许多,她转身就往学校南门跑去。
    
    柏叶终究不是普通人,虽然对玄罡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畏惧,但他依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鼓起了勇气。在内心深处,柏叶不断提醒自己,面对杀死自己父亲的野兽,恐惧是没有意义的,他咬紧牙关压制心中的阴影,猛地振臂而起,从体内拉出了十字枪。
    
    面对十字枪刃上的寒芒,曾经吃过大亏的玄罡也有些犹豫起来,没有宇文在身边,正面交锋恐怕难以对付这锐利无比的邪兵。玄罡并非有勇无谋,眼见温雅已经跑远,它便开始小步地往校区的方向后退,期望能将柏叶引开,离温雅越远越好。
    
    玄罡佯装退却,柏叶索性提起十字枪发起了一轮强攻,玄罡本意是要引开柏叶,左躲右闪之际,干脆用上苦肉计,让十字枪戳伤了自己的左肩,它故意发出一声惨嚎,转身就往校区急奔。可柏叶又怎么会看不出玄罡的意图,一边是脱离控制的邪兵,一边是咬死父亲的野兽,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杆秤来衡量。柏叶冷笑了一声,并不追赶玄罡,而是站在路边闭目凝神,暗自施展自己的式神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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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雅脚上穿的还是那双不合脚的拖鞋,虽然心中焦急,却怎么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门,她却远远地看见两扇巨大的栅栏铁门被人拉拢关上了!温雅不禁暗叫奇怪,虽然她几乎不从南门出入,但这里主要是让运送建筑材料的工程车进出,两扇铁门从来不锁,她也是知道的。温雅不死心,还想着是哪家的顽皮孩子把门虚掩了,可当她走近那扇铁门时,眼前出现的一切打消了她的侥幸念头。
    
    铁门并没有上锁,但整个铁门的栅栏上竟爬满了拳头般大小模样各不相同的狰狞小鬼!这些小鬼牢牢地抱住了铁栏,相互间又彼此勾住各自的手足,用一种奇怪的力量将南门封闭了起来,大概柏叶将布于校园外围结界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到南门这里了!
    
    温雅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小鬼,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她忍住心中不适,想伸手去试推那扇铁门,一个铁灰色的双角小鬼竟然扭头便向温雅的手指噬来,直吓得温雅如触电般收回了手。
    
    “嘿嘿……温雅老师还是不要乱跑了,你是逃不出S大的。”铁门上空居然响起了柏叶的冷笑。
    
    “恶魔,离我远一点!宇文老师很快就会赶到了!”温雅虽然心中极为害怕,却还不忘拿宇文来吓唬人。
    
    “宇文老师?哈哈……如果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被我盯上?若不是你取走邪兵,留你等何用?”
    
    “留你等何用……留你等何用……”温雅喃喃地念叨着柏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体内那种异样的振动忽然变得剧烈起来。
    
    猝然间,温雅只觉得体内的血液一下变得沸腾起来,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力量猛地涌上她的全身。她口中发出低沉的怒喝,本能地从身后拔出了克力士剑,那蛇形剑刃上顿时显现出赤红色的气焰,一高一低有节奏地闪动着,就像一个武学高手平稳的吐纳呼吸。
    
    温雅后退了一步,脚下陡然发力腾空而起,举起手中利剑向那被结界封锁的铁门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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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叶赶到南门时,两扇巨大的栅栏铁门都已被利刃破损,断口处异常平滑的铁杆掉得满地都是。那些构成结界的灵魅竟已全部形神俱灭,无论柏叶如何去感应,也召不回半个小鬼,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布下围绕学校的侦测结界了……柏叶郁闷地皱着眉头,抬眼望着南门外一片荒凉的河沟,公路两旁的野草都长到了半人高,哪里还见得到温雅的身影?
    
    天空中轰隆作响的雷声,引得柏叶心情更加烦躁起来,最近连续两天,先是在宇文的手上吃了闷亏,丢失了塞施尔长刀,接着又放跑了温雅,未能得到克力士长剑。一向心高气傲却隐忍不发的柏叶,此刻也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猛地擎出十字长枪左右挥舞,隔着数米的距离,一口气将校门右侧的小树斩断了十余株,可怜那些小树被枪劲掀翻,全都倒飞了出去,露出一片空地出来。
    
    一通发泄之后,眼尖的柏叶忽然发现林中那片只剩下断桩的空地上,竟然显现出几个浅浅的脚印,他微微一愣,连忙扑上前去细看。
    
    那是一双女人拖鞋留下的脚印!刚才小雨初落时润湿了林间的泥土,有人悄悄地从林间穿过,却不经意地留下了这几个脚印。
    
    “好狡猾的温雅老师啊,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破门,却没有逃出去,又悄悄潜回了学校,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们的宇文老师啊。只不过……你放弃的恐怕是离开学校的最后机会了……”柏叶轻轻地搓捻手中的泥土,低声念叨着。
    
    原本细润的雨点开始变得大滴起来,雨线逐渐变得稠密,慢慢冲淡了那几个浅浅的脚
 四十、
    
    天完全黑了,雷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声音也有点发闷,象是在铁皮罐里点燃的炮仗,雨下得不是很大,不愿意带雨伞的懒男生们顶着几张报纸也就可以勉强抵挡着跑回宿舍了。
    
    校博物馆四周的路灯坏了几盏,馆内又不像其他开放自习的教学楼那样灯火通明,在这样的雨夜里便显得有些阴森可怖,偶尔有学生从附近经过,也会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无为子独自一人坐在博物馆大门前的看守小屋里,也不开灯,桌上搁了一瓶二锅头和一盘卤花生,就这么颇为寂寞地在那里自斟自饮。远处偶尔有脚步声响起,老人便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窗外。
    
    九点一刻,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小屋的窗户。
    
    “前辈,真对不起,我来晚了。”宇文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抑郁,找寻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温雅和玄罡的消息,他身上的衬衣已经找不到半根干纱,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不时滴下水来,也不知道他在雨中走动了多久。
    
    “外面太冷,博物馆里面有空调,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无为子倒也没怪宇文来晚了,提起桌上的酒瓶,起身推开了小屋的门。
    
    走进博物馆,无为子打开一间侧厅的照明,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件灰色的旧布褂,顺手扔给了宇文,“想换就换上,不想换就拿这衣服擦擦你的脑袋,这展厅地板沾上水就滑得厉害。”
    
    宇文接过布褂,微微愣了一下,一抬手将布褂给抖开,居然是一件旧道袍!
    
    “前辈,这……”
    
    “没关系的,这是我以前的衣服,虽然十多年没穿了,但隔上几个月总会洗上一次的。”
    
    宇文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旧道袍。无为子身材高大,不但个头不输于宇文,身形也比宇文魁梧了许多,宇文穿上无为子的道袍,浑身上下松垮垮的,举手抬足都觉得衣袖带风。
    
    无为子上下打量着宇文,笑道:“原来的正一教同门都说我外形粗野,穿上道袍也不像个出家人,这身道袍笼在你的身上,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如果把头发留长一些,束上九梁巾,你就可以出去化缘放卦,吃穿不愁了。哈哈……”
    
    “前辈取笑了,可惜我身为黄泉引路人,干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活,修真之路,恐怕与我无缘了,呵呵……”宇文的口气略略有些不以为意。
    
    无为子眼中光芒微微一颓,叹道:“你始终忘不了自己曾是黄泉引路人……既然无缘,也罢……”
    
    宇文忽然明白了,老人让自己穿上道袍,其实是有心试探自己是否愿意承接他的衣钵,上次自己曾经说过愿意代替无为子看守这博物馆,无为子却没有应允,难道老人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
    
    “前辈,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守护这……”
    
    “不必了!此事其实并不适合你,强求无缘之事,终究无益!”无为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宇文的话头,“我今天叫你来,只是为了回答你曾经提出的问题。”
    
    “莫非前辈要告诉我这馆中所藏的究竟为何物?”宇文刚才还在为自己无意间让老人失望而心存愧疚,现在一听无为子要告诉他真相,又一下来了精神。
    
    “这件事的源头,是唐朝末年的一起惨案。”无为子抓起酒瓶,咕咚灌下一大口二锅头,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唐乾符年间,我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是隶属当朝军器监的地方军工作坊,专司蜀郡驻军的兵器制造,你看这馆中记录的出土文物挖掘情况,也大概可以猜得出来吧?”
    
    宇文点了点头,脚下这块土地是当年的军器监,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唐朝的蜀郡,因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受战乱的影响也相对偏小,当时市井的繁荣程度,曾为蜀地赢来“扬一益二”的美誉。城市发达,蜀郡军器监的生产力自然也不弱,不但为本地军队打造兵器,同时也对中央军队有军备供应。出于此地的重要性,甲坊署和弩坊署两个分部下面,除了冶炼锻造的两千多工匠之外,另外还驻扎了五千兵士。”
    
    宇文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微微点头。无为子所说的“扬一益二”,指的是唐朝中后期中国最繁荣城市的排名,江南扬州排第一,蜀地益州则排名第二。虽然现代都市的繁华重心已经偏转,但宇文在脑海中想象那当年蜀郡的繁华,还是颇为神往。
 “这件惨案发生的地点,就是在蜀郡军器监中,至于时间,则是在乾符六年的冬天。那时候,风雨飘摇的大唐帝国正在承受各地农民起义军的冲击。”说到这里,无为子顿了一顿,晃了晃手中酒瓶,“真是乱世生妖孽,事件似乎是一步一步地扩大的……最初,是两个专事冶炼生铁的工匠发了失心疯,两人在工作时突然互相殴打起来,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进了炽热的冶炼坑,掉进坑中的人立刻烧成了灰烬,与那坑中火红的铁水混融在一起。其余的工匠惊恐之余,扑上去按住了杀人的那个家伙,奇怪的是,这家伙明明是个山西老表,被工匠按住极力挣扎时,却说了一口谁也听不懂的怪话。工匠们连忙叫营外守卫的军士进来帮忙绑住这个疯子,可那疯子一看见身穿军服的人,立刻狂躁不已,并且变得力大无比,口中大呼小叫着将众人甩开,抢过火炉边的一柄铁锤就向走进作坊的军士砸去,那队兵士共有五个人,当场就被砸死了一个!剩下四人反应还算机敏,不等那疯子再次反扑,就将他乱刀剁翻在地,那疯子临死前奄奄一息,说的还是一口怪话,但有一个老兵却愣住了,告诉大伙这疯子讲的是南蛮话,说他是骠信酋龙手下亲兵,要见李自孝将军。”
  
   “骠信酋龙?”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宇文顿时一怔,“难道是当时占据西南边陲的南诏国之王,谥号景庄皇帝的那个骠信酋龙?”
  
   “嗯,就是这个骠信酋龙。”无为子点了点头。
  
   “你说这件惨案是发生在乾符六年,可那骠信酋龙在乾符四年就已经归天了啊?”宇文十分不解。
  
   “呵呵……这些旧事你倒记得挺清楚。”无为子笑道,“奇怪就是奇怪在这里,南诏王骠信酋龙大举侵蜀的时候,还是懿宗皇帝在位的咸通十年,当时定边节度使李师望为了激怒南诏求功,擅自杀死了南诏使节杨酋庆,骠信酋龙一怒之下,率军攻打西川,一路势如破竹,无往不胜,就这么一直攻到了成都城下。那时候的成都城防御工事非常脆弱,城内又一下涌入大量逃难的百姓,粮食和饮水都成了大问题,大概许多人都以为,成都是保不住了,就连成都城里的守将也开始偷偷勾结南诏军,预备等南诏军攻城时就焚烧东仓,里应外合把成都拱手送给南诏,只是后来这叛将与敌人勾结的事情无端暴露,成都城才逃过了这一劫。”
  
   “那发疯的工匠口中所说的李自孝将军,就是当年与南诏勾结的那位叛将吧?事情暴露之后,这位李自孝将军也被城内守军所诛杀。后来在节度使卢耽的带领下,成都城军民一直苦苦抵抗南诏的攻城,直到朝廷援军赶来,才将南诏大军击败,保住成都不受战火洗掠……可对于乾符六年的工匠来说,这些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怎么会有个发狂的家伙说自己是骠信酋龙的亲兵,还说要想见李自孝?”宇文微微皱起了眉头。
  
   无为子没有回答宇文的问题,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工匠发狂的事情才过去了两天,军器监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晚上夜深人静时,忽然有十余个工匠结队而行,拿着刚刚打造出来的锋利长刀,潜入了驻军营地,其间曾有一队夜间巡逻的军士碰上他们,可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竟然会被十几个只知道打铁的乡巴佬给尽数杀了!那些工匠杀人之后,开始在军营中四处放火,趁营地中一片混乱之际,又杀了不少尚在睡梦中的士兵。所幸营中守将临危不乱,迅速集合兵将反击,这些工匠虽然异常勇猛,终归只有十余人,又没有披甲,哪里敌得过营中全副武装的几千士兵,被包围之后,奋力抵抗了一阵,也就全部被枭去了脑袋。但这些工匠在厮杀的过程中,口中叫骂的都是川籍乡音,又自称是唐军“突将”,让围攻的兵士们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突将?不会吧……乾符二年,蜀中突将叛乱,不是都被高骈杀光了吗?”宇文不禁瞪大了眼睛,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也难怪宇文如此惊讶,无为子所说的突将,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突击队,是南诏围困成都城的时候,守城节度使卢耽用高薪厚禄在军营和民间征集而来的勇士。当时大概募集到三千人,基本都是蜀籍原住民,统一称作“突将”。在后来的成都保卫战中,英勇的突将为击败南诏做出了卓越贡献。五年后,南诏又派兵前来进犯西川,朝廷就任命曾经大败南诏军的名将高骈为剑南西川节度使,驻任成都,南诏军听说名将高骈来守城,心中害怕,便主动退军了。高骈到成都走马上任之后,得意之余,竟然取消了突将们的高薪,还说蜀中军士向来胆小,能打胜仗全靠自己祈求九天玄女保佑。蜀军突将心生不满,倍感羞辱,后来就发生了一次叛乱,突将们一直冲进了高骈的府邸,高骈躲进厕所之中,才幸免遇难。最后还是宦官出面打圆场,保证恢复突将原有的俸禄,突将们才退回了营地。高骈怀恨在心,便在暗中收集所有突将的姓名,两个月后,高骈率领手下从原驻地带来的天平军,将所有突将堵截在各自家中,一家老小全部杀尽!一时间血流成河,哭喊震天……事后,高骈又下令将数千具尸体用大车拖到江边,尽数投入江中,这场屠杀,当初参与了叛乱的突将没有一个逃脱……
  
   “是啊,就是因为五年前的突将叛乱已定,而这守卫军器监的恰好正是当年的天平军,有不少人都参与过那场血腥镇压,五年后突然冒出十几个平日安分守己的工匠自称突将,冲进营地报复性地杀人,那些天平军将士又怎会不心生惧意呢?”无为子叹了一口气。“至此,军器监中开始人心惶惶,工匠们都无心冶炼锻造了,人们议论纷纷,说监中有妖邪作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还会有怪事发生。军器监的统领官员高芳也觉得事有蹊跷……”
  
   “等等!前辈,你说的那位官员叫什么名字?”宇文忽然浑身一震,出言打断了无为子。
  
   “呃?那位少监名叫高芳,就是高骈的儿子。”无为子一愣,不知宇文为何如此敏感。
  
   “高芳……高芳……难怪查不到你,原来你是高骈的儿子……”宇文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前辈,你接着说。”
  
   无为子纳闷地看了宇文一眼,又接着说道:“这位高少监不像他老子那样信奉鬼神之事,但也觉得事有蹊跷,有幕僚建议请几位道家高人来营地中查看一下,是否真是撞上了什么邪物,高芳曾经与雷霆火师汪真君的嫡传弟子朱执中道长有一面之缘,觉得这人好像与那些装神弄鬼的游方道士还不太一样,便派人去请朱执中道长。朱执中当时正在修炼汪真君所留下的《雷霆奥旨》,已经初有所成,听说这件事之后也觉得奇怪,立马带着几个徒弟赶往蜀地,可那时候的交通不像现在这么便利,等朱执中千里迢迢赶到蜀郡军器监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军器监所在地是在高骈所扩建的成都罗城的外围,与城区相隔甚远,朱执中带着徒弟沿着官道步行,距离军器监还有一里地,就在官道上看见了几具尸体,从衣着上看,这些死人中既有工匠,也有守兵,仔细检查死因,却是互相残杀而死,士兵的长枪捅穿了工匠的肚子,而工匠手中的大刀又几乎砍断了另一个士兵的脖子,几具尸体的死状都如此惨烈,朱执中甚是不忍目睹,可等他继续往前行走,路边的尸体居然越来越多,待到走进军器监大门,朱执中简直快要窒息了,只见尸横遍地,满地鲜血,几千具尸体铺满了整个作坊和营地!朱执中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道士,唐末乱世,四方游历的他也见识过不少两军对垒殊死大战后遗留下的战场,可无论任何一个战场,都总会有胜败之分,总会有人想要逃走,但在朱执中眼前展现的一切,却看不出有任何一具尸体在生前起过退却的念头,每个人都怀有极大的仇恨去屠戮别人,相互厮杀直到呼吸停止……”
  
   说到这里
“朱道长一定是被那黑色邪兵蛊惑,邪灵附体,在无意识状态下大开杀戒,掌毙了自己的四个弟子吧?”宇文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猜得不错,至于高芳的自杀,想来是他不忍心看到朱道长对自己的徒弟下毒手,再加上自觉罪孽深重,就引刀自裁了,他这一死,朱道长也就恢复了正常……朱执中大概猜到个中缘由,虽然不知道这柄黑色怪刀从何而来,却也实在不敢再去触碰那邪物了。强行忍住悲痛,朱执中道长在营地正中挖了一个深坑,又用细绳做了个套索,远远地将那黑色横刀套住,从高芳的尸身上拔下来,拖到深坑中埋了。此后几日,军器监闹厉鬼,守军全部被杀的传闻就传遍了成都城。这件惨案实在太过骇突,那些丢掉性命的工匠都有家人在城中,却没有哪一家人敢去那死气沉沉的郊外找寻亲人的尸身,高骈当时已经被调任到扬州,身任淮南节度使,知道这件事之后虽然悲痛万分,也只敢派几个胆大的亲信回来寻回高芳的尸身,而其余那些死难的天平军将士,本就不是蜀地之人,更加没有人问及,就这样被弃于成都郊外,任由鸟兽分食了……”说到最后,无为子说话的语气愈发的沉重起来。
  
   “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怪正史中从未提及过此事……术界考古中虽然略有一点提及,却也含混其词,让人不明就里。”宇文叹道。
  
   “大概是那天所见到的事情过于惨烈,朱执中道长就此留在了蜀郡近郊的青城山,小心地关注着那片邪地的变化,他害怕以后总有一天,这邪物会破土而出,又重现当年的悲剧。后来朱执中道长又收下弟子王文卿,将五雷大法传授于他,并秘令交待,要他接替自己看护成都城郊外这片邪地。王文卿将五雷法开山祖师汪真君的教义发扬光大,终于正式创建了道教神霄派,而此后的一千多年,神霄派每一代弟子,都会留下一人专事监护埋有那柄邪剑的土地。而成都城几经扩建,又几经劫难,原来的郊野地貌有了很大改变,当年闹鬼废弃的军器监也被人遗忘,逐渐被埋入地下……”
  
   “难得这一千多年中,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S大的建造,为建高楼深挖地基,才把这地下废弃了千年的军器监给挖了出来,看来这柄凶器,也被一同挖掘出来了吧?而且……应该就陈列在这座博物馆中。”宇文忽然发觉身边有这样危险的东西,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忍不住要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话虽是这么说……”无为子不禁苦笑起来,“我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没有文字记录的,仅凭神霄派门人以口相授,代代相传,其中究竟有什么夸大或者疏漏,我们这些现代人,也是不得而知了。而那柄邪刀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当年的朱执中道长,也没有谁亲眼见过。S大建校初期的这次发掘,共挖出各式兵器两千余件,绝大多数都是长兵器,横刀虽然不多,但也有一百柄左右,这些铁质兵器在地下埋得太久,全都锈迹斑斑,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貌,具体这些兵器是如何出土的,也没有留下详细资料,那柄邪刀被混进普通横刀之中,我们是完全分辨不出来的……想来邪刀出土时,也被考古人员触摸过,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我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怀疑馆藏中并没有那柄邪刀……直到那天柏叶在参观展厅时引起异样的金属共鸣,我才相信这柄怪刀确实已经出土了,并且就混在展厅的那堆兵器之中。可我们如何将它区分出来呢?”
  
   “我们可以将那些展品一件一件的拿出来,能和邪兵产生共鸣的,就是那把怪刀了!”宇文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你觉得我这个看大门的糟老头子,手里会有那些展柜的钥匙吗?”无为子冷笑起来。
  
   “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几个展柜也拦不住我们啊。”宇文颇不在意地敲了敲身边的玻璃展柜。
  
   无为子忽然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以后如何处理这柄怪刀,就是你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的任务是要保住这柄怪刀,别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给取了。”
  
   宇文一惊,顿时想起了柏叶,“怎么?难道柏叶今晚会来?”
  
   无为子神情严峻地看着窗外,并无答话,宇文这时才察觉,不知何时起,窗外雷声大作,连绵细雨也已经变成了一场疯狂肆虐的暴风雨。老人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开口应道:“今天上午,柏叶已经来对我下了战书,午夜十二点,以邪刀为注,生死相搏!”
  
   “啊!”宇文目瞪口呆,没想到柏叶会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无为子。“前辈,我与你同去,上次你我合力击败奥斯丁,今天也一定可以打败柏叶。”
  
   “呵呵,你也要去吗?你来看,那是什么?”无为子忽然抬手指着窗外。
  
   宇文把脑袋凑到窗边,正要顺着无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后颈一麻,一股强大的电流封闭了他的几处脊神经。宇文顿时手脚无力,软倒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瞪着无为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去干什么?白白送死吗?柏叶的十字枪上可没有裂痕!还是把小命留着,用你那脑袋瓜想一想,如何拿回那些邪兵吧。”无为子笑着将宇文从地上提了起来。宇文心中焦急万分,无奈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无为子把自己放在展厅休息室的沙发上。
  
   “别为我担心,你以为我不烦吗?神霄派日渐衰落,到头来,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留守此地的弟子,上任神霄派掌门无奈之下,把我这正一教的老道士给抓了壮丁,他曾经帮过我的大忙,我实在拗不过他的苦苦哀求,只好舍身留在这里,这一守,就是二十年了……我年岁已高,又后继无人,以后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监管得了的,还是顺其自然吧。你交于我的赛施尔长刀,我已经用雷法封锁,就藏在你沙发脚下的暗箱里……”
  
   无为子话还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一个颇为文雅的声音,在一片雷鸣中居然也十分清晰。“无为子老先生,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你要不要推后我们约定的时间呢?”
  
   “不用了!这样的天气正合适!”无为子朗声应道,豪迈的声音穿越了暴雨,丝毫不逊于柏叶。
  
   “那倒也是,老先生的五雷大法,在这样的天气里可是如鱼得水啊。”柏叶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平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无为子回头看了宇文一眼,低声说道:“再会,宇文!”
  
   话音刚落,老人矫健的身影就冲出了博物馆!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脑海中混乱不堪的宇文忽然想起,无为子曾经发下毒誓,如果将神霄派的秘密泄漏给外人,必将遭受五雷轰顶,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象被一片薄薄的小刀刺了一下!
  “朱道长一定是被那黑色邪兵蛊惑,邪灵附体,在无意识状态下大开杀戒,掌毙了自己的四个弟子吧?”宇文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猜得不错,至于高芳的自杀,想来是他不忍心看到朱道长对自己的徒弟下毒手,再加上自觉罪孽深重,就引刀自裁了,他这一死,朱道长也就恢复了正常……朱执中大概猜到个中缘由,虽然不知道这柄黑色怪刀从何而来,却也实在不敢再去触碰那邪物了。强行忍住悲痛,朱执中道长在营地正中挖了一个深坑,又用细绳做了个套索,远远地将那黑色横刀套住,从高芳的尸身上拔下来,拖到深坑中埋了。此后几日,军器监闹厉鬼,守军全部被杀的传闻就传遍了成都城。这件惨案实在太过骇突,那些丢掉性命的工匠都有家人在城中,却没有哪一家人敢去那死气沉沉的郊外找寻亲人的尸身,高骈当时已经被调任到扬州,身任淮南节度使,知道这件事之后虽然悲痛万分,也只敢派几个胆大的亲信回来寻回高芳的尸身,而其余那些死难的天平军将士,本就不是蜀地之人,更加没有人问及,就这样被弃于成都郊外,任由鸟兽分食了……”说到最后,无为子说话的语气愈发的沉重起来。
  
   “这件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怪正史中从未提及过此事……术界考古中虽然略有一点提及,却也含混其词,让人不明就里。”宇文叹道。
  
   “大概是那天所见到的事情过于惨烈,朱执中道长就此留在了蜀郡近郊的青城山,小心地关注着那片邪地的变化,他害怕以后总有一天,这邪物会破土而出,又重现当年的悲剧。后来朱执中道长又收下弟子王文卿,将五雷大法传授于他,并秘令交待,要他接替自己看护成都城郊外这片邪地。王文卿将五雷法开山祖师汪真君的教义发扬光大,终于正式创建了道教神霄派,而此后的一千多年,神霄派每一代弟子,都会留下一人专事监护埋有那柄邪剑的土地。而成都城几经扩建,又几经劫难,原来的郊野地貌有了很大改变,当年闹鬼废弃的军器监也被人遗忘,逐渐被埋入地下……”
  
   “难得这一千多年中,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S大的建造,为建高楼深挖地基,才把这地下废弃了千年的军器监给挖了出来,看来这柄凶器,也被一同挖掘出来了吧?而且……应该就陈列在这座博物馆中。”宇文忽然发觉身边有这样危险的东西,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忍不住要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话虽是这么说……”无为子不禁苦笑起来,“我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没有文字记录的,仅凭神霄派门人以口相授,代代相传,其中究竟有什么夸大或者疏漏,我们这些现代人,也是不得而知了。而那柄邪刀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当年的朱执中道长,也没有谁亲眼见过。S大建校初期的这次发掘,共挖出各式兵器两千余件,绝大多数都是长兵器,横刀虽然不多,但也有一百柄左右,这些铁质兵器在地下埋得太久,全都锈迹斑斑,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貌,具体这些兵器是如何出土的,也没有留下详细资料,那柄邪刀被混进普通横刀之中,我们是完全分辨不出来的……想来邪刀出土时,也被考古人员触摸过,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我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怀疑馆藏中并没有那柄邪刀……直到那天柏叶在参观展厅时引起异样的金属共鸣,我才相信这柄怪刀确实已经出土了,并且就混在展厅的那堆兵器之中。可我们如何将它区分出来呢?”
  
   “我们可以将那些展品一件一件的拿出来,能和邪兵产生共鸣的,就是那把怪刀了!”宇文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你觉得我这个看大门的糟老头子,手里会有那些展柜的钥匙吗?”无为子冷笑起来。
  
   “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几个展柜也拦不住我们啊。”宇文颇不在意地敲了敲身边的玻璃展柜。
  
   无为子忽然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以后如何处理这柄怪刀,就是你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的任务是要保住这柄怪刀,别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给取了。”
  
   宇文一惊,顿时想起了柏叶,“怎么?难道柏叶今晚会来?”
  
   无为子神情严峻地看着窗外,并无答话,宇文这时才察觉,不知何时起,窗外雷声大作,连绵细雨也已经变成了一场疯狂肆虐的暴风雨。老人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开口应道:“今天上午,柏叶已经来对我下了战书,午夜十二点,以邪刀为注,生死相搏!”
  
   “啊!”宇文目瞪口呆,没想到柏叶会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无为子。“前辈,我与你同去,上次你我合力击败奥斯丁,今天也一定可以打败柏叶。”
  
   “呵呵,你也要去吗?你来看,那是什么?”无为子忽然抬手指着窗外。
  
   宇文把脑袋凑到窗边,正要顺着无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后颈一麻,一股强大的电流封闭了他的几处脊神经。宇文顿时手脚无力,软倒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瞪着无为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去干什么?白白送死吗?柏叶的十字枪上可没有裂痕!还是把小命留着,用你那脑袋瓜想一想,如何拿回那些邪兵吧。”无为子笑着将宇文从地上提了起来。宇文心中焦急万分,无奈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无为子把自己放在展厅休息室的沙发上。
  
   “别为我担心,你以为我不烦吗?神霄派日渐衰落,到头来,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留守此地的弟子,上任神霄派掌门无奈之下,把我这正一教的老道士给抓了壮丁,他曾经帮过我的大忙,我实在拗不过他的苦苦哀求,只好舍身留在这里,这一守,就是二十年了……我年岁已高,又后继无人,以后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监管得了的,还是顺其自然吧。你交于我的赛施尔长刀,我已经用雷法封锁,就藏在你沙发脚下的暗箱里……”
  
   无为子话还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一个颇为文雅的声音,在一片雷鸣中居然也十分清晰。“无为子老先生,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你要不要推后我们约定的时间呢?”
  
   “不用了!这样的天气正合适!”无为子朗声应道,豪迈的声音穿越了暴雨,丝毫不逊于柏叶。
  
   “那倒也是,老先生的五雷大法,在这样的天气里可是如鱼得水啊。”柏叶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平静得有如一潭死水。
  
   无为子回头看了宇文一眼,低声说道:“再会,宇文!”
  
   话音刚落,老人矫健的身影就冲出了博物馆!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脑海中混乱不堪的宇文忽然想起,无为子曾经发下毒誓,如果将神霄派的秘密泄漏给外人,必将遭受五雷轰顶,想到这里,他的心就象被一片薄薄的小刀刺了一下!
  
邪兵谱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章节字数:6629 更新时间:07-04-26 22:52
   大雨滂沱,沉甸甸的雨点砸在无为子的脸上,隐隐有些生痛。老人微微仰起头颅,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雨帘,不远处的大路边,有个看似单薄的人影靠在一株大梧桐树下。
  
   “雷雨天气,不要在树下躲雨,这可是简单的生活常识,你就不怕被雷劈吗?”无为子气贯丹田,声音就像有形的利箭般像那人影射去。
  
   “呵呵……有老先生这样的雷神在场,我相信天上的雷是不会乱劈的。”柏叶的声音不大,却有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无为子团团围住。
  
   “又不是第一次交手,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无为子双掌一翻,食中二指交叠,拇指压上,小指与无名指收拢掐住掌心,布下役使总雷局。
  
   “稍等!”树下人影微微动了一动,“我还有一事要请问无为子老先生!”
  
   无为子一怔,掌心处的亮光便收敛了一些。
  
   “老先生可曾去过日本?”
  
   “唔……”无为子微微沉吟,暗自揣度柏叶的用心,“我曾经去过三次日本,第一次是我自行去游山玩水,第二次则是受静安寺持松上师之托。持松上师曾三登高野山,与你们真言宗高僧交流显密二宗的义理。三七年,日军侵略中国,占领上海,持松上师一怒之下,发誓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半步,但后来又辗转听闻日本许多老友过世,上师心中始终挂念,便托我东渡,去你们的奥之院吊唁他的老友。至于第三次嘛……嘿嘿……不说也罢……”
  
   “老先生最后一次去日本,可是在三十年前?”柏叶语气急促地追问道。
  
   “柏叶伸宏,就别绕弯子了吧,三十年前大阪港口一战,日方术士折损甚多,你又是哪一家亡者的后人?”老人语气平缓,一锤定音。
  
   “我父亲修为浅薄,不是什么有名的术者,说出名姓来,老先生肯定没听说过……而且他不是折在老先生手里,我也不是来找您寻仇的……我只是有些奇怪,当年您与别离先生血战大阪港,据幸存者所言,您的拿手绝技除了召唤魔兽之外,运炼纯熟的玄冰符咒更是致命,好几位阴阳师和金刚寺僧人都是被悬空而起的冰箭刺穿要害,或是被突然涌入肺部的一口海水给活活呛死了。可如今的您却改修五雷大法,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道家门派本来就杂,法术修行也是各有各的益处,我修行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吧?”说话间,无为子掌心又开始雷光大盛。
  
   “可据我所知,玄冰符隶属水部,而雷法则归属火部,两者之间水火不容,老先生若要修行五雷大法,必定要先散去全部玄冰气劲,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老先生舍去数十年的玄冰修为,改行雷法呢?”柏叶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中国人的事情,不用外国人来插手,来来来,废话少说,你我相约,可不是为了谈古论今!”无为子双目猛地一瞪,浑身上下都隐隐泛出淡淡电光,原本被雨水打湿而粘在脖颈上的白色长须竟然也在大雨中飘荡起来。
  
   “如此说来,老先生的五雷大法修为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年,再加上年事已高,精血枯竭,您所守护的馆中物事,恐怕今天就要易主了!”柏叶的声调一沉,竟似动了杀机。
  
   猝然间,天上雷云旋动,一个巨大的漩涡云层出现在柏叶头顶上空,大路上被风雨吹打而凋落的树叶此刻也被一股龙卷风所擒,在柏叶周身高速旋转起来。
  
   “总万法归一身,运一心应万法!”无为子口中轻念心诀,手上法印交替转换,陡然间,他双手一合一展,居然凭空拉出一条璀璨明亮的蓝紫色电弧!
  
   “好一手雷凭意起,电随心动!”柏叶衷心一叹,旋即从身后亮出了十字枪,那十字枪甫一现身,就在这黑沉沉的深夜里燃起一团亮蓝色邪焰,映得柏叶那张神情肃杀的脸有如索魂鬼魅一般。
  
   无为子见柏叶现出真容,立刻高呼一声:“无妄天雷!”空中随之响起一个炸雷,两条枝蔓状闪电划开夜空,交叉劈向柏叶所站立的位置。柏叶见天空中出现异象,心下早有防备,他正要向后急退离开雷击的范围,却陡然发觉笼罩周身的这团罡风收紧了许多并非凭空而起,而是无为子用来限制自己行动的。被风势所压,柏叶的动作一下减缓了不少,要退出雷击范围之外,已经来不及了。柏叶临危不惧,猛地将手中长枪尾尖斜着往地上用力一插,自己则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双臂交叉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天雷落点极准,正是柏叶头部正上方,但柏叶藏身于十字枪下,那两条闪电便击中了十字枪的枪刃,邪兵“铮”地一声,刃上蓝焰暴长,竟与电光交融在一起,将绝大部分直击雷电都导入柏叶脚下的大地。然而即便如此,十字枪周身还是激起一片感应电流,以柏叶缩紧的身躯为中心,平地上猝然腾起一条巨大的火柱,那些曾经在柏叶身边周旋的树叶刹那间被烧成了灰烬,他身旁的那棵梧桐树也一下燃了起来,不过雨下得这么大,梧桐树上燃起的火焰转瞬之间又被浇灭了。
  
   蹲在地上的柏叶忽然身形一长,动作敏捷地拔起地上的长枪,快步向无为子冲来。眼看他上半身的衣衫一片焦黑,随着大幅度的奔跑动作,衣衫也一片片碎散开来,露出赤条条的精壮身躯。
  
   无为子自然明白,柏叶临时架起十字枪做避雷针,虽然抵消了大部分直击雷的力量,但那邪兵周身的感应雷电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了的,如果柏叶不是祭起不动明王咒护体,只怕现在也只是一具尸体了。至于高温引起的火焰,虽然看上去可怕,但以柏叶对地火水风四象的运用,这条火柱反倒最不足为惧。眼看柏叶这么快就恢复正常反扑而来,无为子也抖擞了精神,将手中电弧的亮度催生到了极至。
  
   两人之间还有十步距离时,柏叶便出手了,十字枪的无形罡劲分为三段,如连珠炮一般向无为子的头胸腹三处袭来,若是在平日的晴朗天气,这一招无声无息,定然极为凶险,但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下,无为子反倒占了天时,罡劲要穿越雨帘,也就不可能做到无影无形了。无为子眼中看得明白,手腕一抖,双手间的电弧就象一弯明月般垂直护在身前,只听见“啵啵啵”三声轻响,罡劲撞上电弧,被尽数化开了。
  无为子凝神追踪无形罡劲的飞行轨迹,直到挡开第一轮攻击后才放眼去看柏叶,却陡然一惊,只觉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迎面扑来的柏叶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两个!虽然明知有一个柏叶肯定是式神幻化出来的,但在没有实际接触之前,无为子也难以分辨哪一个才是真身。瞬间思考之后,老人将浑身电劲贯于双足之下,施展出地雷诀,两团直径足有半米的球状闪电迅猛无比地从无为子脚下窜出,冲劲十足地分别向两个柏叶撞去。无为子相信,眼前虽有两个柏叶,邪兵却只有一把,只要柏叶用邪兵抵挡球状闪电,便可立刻分辨出孰真孰假。
  
   事态的变化总是出人意料之外,无为子正全神贯注地留心柏叶如何抵挡自己的攻击,可两个柏叶居然都完全不加抵抗,任由那球状闪电迎面撞去,只闻砰砰两声巨响,暗蕴灵力的球电瞬间击溃了两个柏叶,竟然两个都是式神幻象!
  
   无为子大吃一惊,条件反射般转过身去,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老人耳边竟恍然响起雨滴打在金属器物上的轻响。待到他定睛看清身后的情况时,十字长枪距他面门已不过一尺,老人慌忙舞动双手间的电弧格挡,那明亮的电弧有如一条软体动物的触手般上下跃动,将枪刃团团绞缠,一股凭空生出的巨大力量硬生生抵消了十字枪势不可挡的冲劲。
  
   两雄交锋,虽然只是瞬间过招,无为子和柏叶心中都是一震。无为子是惊叹柏叶战术运用的巧妙,第一轮无形快攻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柏叶有机会从容施展式神幻象,又利用了自己的惯性心理,正面突袭的两个柏叶都由式神幻化而成,真身却早已绕到了自己的身后。柏叶则是惊讶老人手中光亮刺眼的电弧,他也没能料到那段完全没有实体的电弧能够缠绕在自己的十字枪上,并且通过电流形成的强大电磁力场,两极相互排斥,将他势在必得的一枪给推开了,这样巧妙的武器,竟毫不逊色于传统的长刀利剑。
  
   柏叶一击突刺不成,立刻就势收回了长枪,无为子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柏叶居然在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的橡胶手套,看来他始终害怕老人在邪兵上借力施展雷法。无为子不禁微微一笑,现在天地间都被雨幕遮盖,若要导电,雨水也是极佳的导体,单凭一双橡胶手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柏叶有不动明王咒护体,寻常雷击恐怕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老先生果然不愧是五雷大法的传人,雷法运用得心应手,我之前在言语上有所怠慢,还望老先生见谅。”柏叶退后一步,拱手对无为子行了一个礼,“不过刚才我过于自负,尚未使出邪兵的真正力量,随后的这一轮进击,我将不再有所保留,老先生可要留心了!”
  
   柏叶说话彬彬有礼,无为子却暗暗心惊,无论柏叶是否故弄玄虚,没有退路的无为子也只能全力以赴了。老人暗自催动五雷步罡咒,面朝巽地猛吸了一口气,随即闭气凝神,脚下按符诀划动。柏叶听闻头顶上空风雷滚动,忙抬头望去,可天空一片漆黑,只在云层中偶尔闪动的电光照耀下,能隐约看见雷云有序地层叠起来。
  
   地雷和斗雷双诀,都是凭借施法者自身所聚积的雷电力量施展,无论修为有多深,施法者体内能聚积的电荷终究有限,只有天雷和云雷二诀可以直接借用天电,但它们的弱点就在于蓄势时间太长,在瞬息变换的战斗中不便及时施展。若是从前,无为子还可以用梼杌抵挡对手,自己便可从容施法,眼下只能独力支撑,老人就怕柏叶快速抢攻,打断自己的施法。可柏叶明明已经看见天空中雷云蓄势待发,却依然不为所动,居然转身背对无为子,往前走了几步。
  
   无为子微微一怔,虽然看不透柏叶的意图,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老人手中电弧开始噼啪作响,在双手之间一个斗大的球状范围内,电弧激发的高温将落下的雨点也尽数蒸发了。那边厢的柏叶猛地回过头来,侧身而立,将十字枪平挑于肩上,右手扶住枪柄,左手则捏起一个法印,搭在枪刃上,枪尖则直指无为子。无为子细看柏叶左手所持法印,不禁大吃一惊,那分明是自己极为熟悉的天雷诀起手势!
  
   “无为子老先生,你可知道奥斯丁为什么一直要用十字枪去杀人?因为他既找不到十字枪的弱点,也看不出十字枪的真正长处。他杀人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如何运用这柄长枪,可他到死也不明白,十字枪究竟强在何处。其实十字枪的真正力量是模仿,以假乱真、喧宾夺主的模仿!”柏叶话音未落,他头顶上的云层居然也起了变化,那螺旋状云层搅起的巨大漩涡,竟与无为子起初作法时一模一样!而且这漩涡还在逐渐增大,开始与无为子上方层叠的雷云分庭抗礼。
  
   难道刚才用无妄天雷击中十字枪,反倒让这邪物领会了雷法的奥妙?想到这一层,无为子额角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不能再等了,虽然不太相信柏叶在这须臾之间就真能学会天雷诀,但天上那透出一团邪气的漩涡还是让老人的心中极为不安。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脚下陡然发力,整个身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旋转着向柏叶大力撞去。
  
   眼见无为子手中电弧离自己越来越近,柏叶右手托住枪尾用力一推,十字枪就如一支利箭般从柏叶身后飞出,枪尖再次与无为子手中电弧纠缠在一起,两股力量相互撞击,在黑夜里激起一片绚烂火光。无为子沉身低吼:“云浮千秋!”手上电光顿时化成一串球状闪电,就如云海波涛般连绵不绝地顺着长枪向柏叶滚去,眼看那串炸雷就要扑到自己身上,奥斯丁的死状一下浮现在柏叶眼前,强悍如奥斯丁,也丧命于无为子的云雷诀下。柏叶不敢怠慢,眼中闪现一星蓝光,身后陡然现出一个庞大的暗红色虚影!
  
   “因陀罗!”无为子发出一声惊呼。柏叶身后虚影高大威猛,一身奢华王者装扮,手持金刚杵,却长着一副细眉长目的女人面孔,分明是佛教传说中女相帝王身的雷帝因陀罗。这虚影甫一现身,无为子手上爆出的一串球电全部停滞了下来,并且光芒黯淡,气焰湮灭,就象是一群慑于帝王威严气势而拜倒的臣民。
  “老先生,孰强孰弱,一望便知了吧?呵呵……”柏叶不禁发出一阵轻狂的笑声。
  
   无为子一咬牙,朗声说道:“借邪兵之力赝充神格,必遭天谴!”说完,老人鼓起全身力量,将云雷诀催至了顶峰,手中雷球再次光芒大盛,停顿在十字枪上的球电又缓缓向前滚动起来。
  
   “好强的意志!”柏叶微微一叹。身后的雷帝因陀罗猛地抽出了金刚杵,威猛地朝老人一指。
  
   “天雷无妄!”
  
   随着柏叶的一声高呼,天空中一道紫色电光劈下,直奔十字枪锋刃而去。
  
   刺眼的电光闪过,巨大的冲击波将老人震得倒飞了出去,又跌落在大道上。无为子想从泥水中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了两次,没能直起腰身,反倒“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指尖至小臂,已经是一片焦黑,刚才那股匪夷所思的电击力量几乎毁掉了老人的双手。
  
   柏叶倒提着十字枪,缓缓走到无为子身旁,低声说道:“现在您终于知道,十字枪是如何成倍增长宿主的力量了吧?”
  
   无为子长叹了一声,说道:“你就这么急于得到我那馆中所藏的东西?”
  
   “本来我是打算最后再来找您的,但宇文老师咄咄逼人,硬将局面打乱,拿走我的塞施尔长刀,我怕控制不住局势,只好提前动手,先下手为强了。”柏叶眼神中居然透出一丝无奈。
  
   “罢了……那不祥之物就藏在馆内东区……”无为子抬手虚指远处的博物馆,柏叶也随着他的手指方向放眼望去。
  
   忽然间,无为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老人。乘柏叶完全没有防备,无为子一下窜到柏叶身后,双臂猛地从柏叶腋下穿过,又双掌合拢,反扣住柏叶的后颈,将柏叶紧紧地锁住了。
  
   “老人家还想垂死挣扎吗?”柏叶虽然被扣住,心中倒也不慌,刚才那一记天雷确实击中了无为子,老人受的伤总不会是假的。
  
   “嘿嘿……没错,老人家性子犟,不服输,总要再试一试的。”无为子贴身锁住柏叶,又压迫了刚才被震断的肋骨,他强忍着喉中疯狂上涌的甜味,开始低声诵念法咒。
  
   柏叶运劲一甩,想把老人甩开,可那双烧得焦黑的手臂却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而且随着无为子的法咒运作,柏叶发现自己脚下竟然现出一个绽放蓝光的道家雷符。
  
   难道这符咒无为子早就画在了地上,只因天黑自己才没有发现?老人受了雷击被弹出那么远,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这里来?一连串的念头在柏叶脑中闪过,被人算计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紧接着,地上突然冒出一串电弧,就如拥有生命的树藤般将柏叶和无为子一同绑了起来,强大的电磁吸力使得柏叶完全无法挣脱身后老人的束缚,柏叶又一下想起了自己被尸神纳什困住的那一恐怖瞬间,虽然上次侥幸逃脱了,可现在还能走得了吗?
  
   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不断有细小的闪电划过,并越来越频繁,交织出一片电网。有那么一刹那,柏叶竟感觉到覆盖天地之间的雨幕停滞了一下。
  
   情急之下,柏叶猛地倒转十字枪,用力插向自己的胸口,邪兵毫发无损地穿越了柏叶的身体,却有力地贯通了无为子的肺叶,无为子噗哧一声,从口中喷出一股血箭。
  
   滚烫的鲜血溅在柏叶的后颈上,柏叶心中不禁一喜,但已经来不及了……无为子把头凑到柏叶耳边,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
  
   “崩雷诀!”
  
   ******
  
   天晴了,久违的阳光穿越云层洒在大地上,慢慢晒干被雨水浸湿的泥土。
  
   一夜的狂风暴雨,宇文的心也被撕咬了一整夜。行动恢复自由的那一瞬间,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撞开博物馆大门向外奔去。
  
   博物馆旁的林荫大道上,仿佛遭到了一枚空投炸弹的袭击,一块直径达二十米的圆形焦黑印记覆盖在林荫道的中段上,黑印范围内的梧桐树无论大小,都被烧得只剩下半截枯黑的树桩。
  
   偶尔有起早的学生经过这里,都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惊叫,并庆幸自己昨天没有在这样疯狂的暴雨夜晚外出。
  
   宇文绕着这块黑色的焦土,脚步踉跄地来回走了两圈,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悲愤的神情。最后,他走到最接近这块黑土的一棵完整无损的梧桐树下,闭上眼睛,将手搭在树干上,开始施展御木之术。
  
   梧桐厚重的枝叶渐渐左右摇摆起来,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宇文按住树干的那只手开始抑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猛然间,宇文发出一声极为沙哑的嚎叫,就象一头山林间受伤的野兽。
  
   “噗”地一声,宇文头顶忽然洒落许多枝叶,树冠上竟出现一个透光的空洞。
  
   初升的朝阳光芒穿透了枝叶茂密的树冠,在那片黑色焦土上投射出一个金色光斑。这块光斑轮廓清晰地显现出两个被拉长了的人影――身材较为高大的一个人从身后紧紧地箍住了另一个人。
  
   宇文望着焦土上那块还在随风摇摆的光斑,绝望地跪在了地上,慢慢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脸……
 四十二、救伤
    
    当唐考吃惊地看着远处身穿一袭道袍长跪于地的宇文时,丁岚正骂骂咧咧地在路边花坛上刮掉粘在鞋底上的一层厚厚烂泥。两人都是好晴不爱雨的性子,忍受了一夜暴风雨的呼啸,清晨见太阳出来了,就从宿舍里跑出来享受阳光,晃悠着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博物馆旁。
    
    “老师,你这是在做什么?”唐考顾不上提醒还在折腾新皮鞋的丁岚,快步向宇文跑去。
    
    面无表情的宇文并未理睬唐考,只是对着那片焦土连磕了三个头,便毅然站起身来。
    
    “哇!昨晚上打的是什么雷啊?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啧啧……”丁岚沿着大道跟了过来,望着两侧被烧焦的残存树桩,他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叹。
    
    “昨夜,无为子道长舍身与柏叶伸宏对决,驾鹤西去了……”宇文语气平静地说道,脸上已看不到初时的悲痛。
    
    “不会吧!”唐考与丁岚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宇文抬手一指焦土的中央,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心如明镜的两个年轻人看着地上那块人形的光斑,昨夜发生了什么,自然也能猜出七八分,二人不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突然,唐考象是想起了什么,大步奔向路旁站在树下的宇文,口中有些焦急地叫道:“老师,既然无为子老先生与柏叶同归于尽,那柏叶手中的邪兵也收回了吗?”
    
    宇文脸上神情遽然一震,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距离自己脚边不远的一块泥地,沉声答道:“可惜前辈功亏一篑,还是让柏叶逃脱了……”
    
    唐考一愣,顺着宇文的目光望去,大道旁被雨水浸润的稀湿泥地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泥痕中部的泥土仿佛被重物推压过,与两旁的浮土相比压实了不少,而两旁的浮土边缘则是一些凌乱不堪的印记,一部分仿佛是用脚蹬出的浅坑,另一部分看上去就象是人的掌印――有人曾经从这里匍匐爬过!
    
    这条爬行的痕迹一直延续到转往大操场方向的岔路上,除了岔路的水泥路面上遗留了一点黑色稀泥,就再也没有留下更多的踪迹线索。唐考不由得咋舌,承受了这样威力巨大的雷击,柏叶还能挣扎着从这里爬行遁去,难道他真是金刚不坏之身?
    
    宇文抬头望了一眼头上树冠的空洞,微微叹息,说了一句唐考和丁岚都听不太懂的话:“前辈,你既然一直教导我不要屈服命运,为何你最终还是被无谓的誓言所拘缚?”
    
    ******
    
    方欣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生活习惯,那就是在每个有温暖阳光的周末早晨,带着一块胶麻质地的方垫到逸夫楼后面安静的空地上练习瑜伽,这种环保而又不张扬的健身方式一直是方欣保持苗条身材的绝招。但在今天,逸夫楼后座平日难得有人经过的空地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确切地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家伙。
    
    当方欣看见自己熟悉的那片空地中央趴着一个上身赤裸不知死活的男人时,吓得手上的瑜伽垫都掉在了地上,若不是那人艰难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只怕方欣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虽然那人的脸上一片乌黑,方欣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柏叶伸宏。
    
    “救救我……”柏叶的声音极其虚弱。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方欣着急地一摸身上,才发觉自己换了运动服,没把手机带出来。
    
    “不要叫救护车……”柏叶勉力支撑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他用尽全力也不过只是翻了个身,变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直到柏叶翻过身来,方欣才看清了他身上的伤势。只见柏叶胸前有一个巨大黑色印记,似乎是严重灼伤留下的,这黑印从胸腹之间呈枝蔓状向外扩散开来,那些宛如蛛网般细密的烧伤一直延伸到柏叶的四肢关节,所过之处皮肉焦黑外翻,就好像有一团烈火从他的体内往外喷吐燃烧。
    
    “水……给我……水!”柏叶的目光突然落在方欣手上。方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半瓶矿泉水,赶紧蹲下身子,把瑜伽垫折叠成一个长方块,塞到柏叶脑袋下做枕头,又将水瓶递到了柏叶唇边。
    
    柏叶勉强灌下两口矿泉水,说话总算利索了一些:“昨天晚上,我被雷击中了……” 
    
    “被雷击了还不叫救护车?”方欣眉毛一竖,立马站起身来要走。
    
    “别!”柏叶拉住了方欣的裤脚,“你……你真的愿意救我?”
    
    方欣愣了一下,神情间微微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柏叶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微光闪过,他轻声说道:“不用叫救护车,你只要不惊动别人,把我送回留学生宿舍就可以了。”
    
    “可这里距离留学生楼还有好长一截路,不找别人帮忙,我怎么把你送回去啊?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无论谁看见都会被吓到。”方欣为难地说道。
    
    柏叶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上身完全赤裸自然不必说,腿上穿的牛仔裤也已经被烧坏大半,只能勉强遮体。他有些羞愧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说道:“你可以用自行车搭我回去……如果能再帮我找一套衣服,那就更好了……”
    
    方欣用力咬住下嘴唇,露出一排洁白细密的贝齿,神情严肃地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你等着!”说完,她便快步跑开了。
    
    柏叶吃力地扭转头,目光一直追随着方欣,直到她匀称美丽的背影从视线中完全消失。
    
    方欣一口气跑回女生寝室,打算找同寝的同学借辆自行车,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打算将发现受伤的柏叶这件事告诉唐考。出于女性的直觉,她能感觉出唐考对柏叶的敌意,甚至也能隐隐察觉到宇文老师与柏叶的受伤有某种关联。现在只需给唐考打一个电话,男生们自然会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可面对这个曾经救了自己一命,又一直对自己十分友好的日本人,方欣实在有些不忍心打那个电话。
    
    “只要我现在救了他,从今以后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他下次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方欣在心中暗暗念叨着,走进了宿舍大门。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个女生在楼上等你半天了!”突然从楼梯上下来的纪薇,挡住了方欣的去路。
    
    “嗯?是谁呀?”方欣脸上微微一红,仿佛被人撞破了心中秘密。
    
    “不认识,不是住我们这栋楼的,好像是个低年级的师妹。”纪薇耸了耸肩。
    
    “你来得正好,自行车借我!”方欣把手伸到了好友面前。
    
    “我正要骑车出去买东西呢……”纪薇嘟起嘴,不情愿地拿出了车钥匙。
    
    “叫你男朋友搭你出去吧!”方欣一把抓过钥匙,心急火燎地跑上了楼。
    
    “这么着急干什么?芳心大动啊?”纪薇把双手拢在嘴边喊了一嗓子,见方欣回头瞪了她一眼,又嬉笑着跑开了。
    
    刚转出三楼的楼梯间,方欣便看到张月晨正站在自己的寝室门前,“原来是你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方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寝室房门。
    
    “我……”张月晨跟着方欣走进寝室,踌躇了半天,才说道:“我有要紧的事情想和你谈谈……”
    
    “是和丁岚那家伙有关吗?”
    
    “唔……也算是吧……”
    
    方欣不禁皱了皱眉头,逸夫楼后面还躺着一个急需救助的伤者,她现在怎么会有心去听张月晨和丁岚那些风花雪月的争执?
    
    “月晨,我现在手上有很麻烦的事情要处理,我们可不可以晚一点再谈关于丁岚的事?”方欣有些慌张地在自己床下的箱子里翻找东西,并没有抬眼去看张月晨。
    
    “可是……”
    
    “啊!找到了!”方欣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皱巴巴的耐克男式运动装。这衣服本是唐考的,昨天方欣和唐考刚回到学校就下起了大雨,唐考便脱下身上的运动服,让方欣顶着衣服跑回了宿舍,方欣怕其他女生看见了笑话自己,便乘人不注意,将潮湿的衣服揉成一团藏在了床下,打算等哪天寝室里没人的时候再拿出来清洗。现在遇上柏叶这桩事,方欣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就把这件衣服给找了出来。
    
    “呃……我现在马上要出去一下,你看我们能不能晚上再约个时间见面?”方欣一边说话,一边把运动服塞进一个大塑料袋里。
    
    “好吧……”张月晨勉强地答应了。
   正在此时,方欣床头的手机响了,“天哪……”方欣一拍脑袋,有些不耐烦地抓起了手机。
    
    “喂……温雅老师?你好……宇文老师?我昨天就想找他的,但一直没找到……什么?想和我见面?可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啊!”方欣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所有人都找上了自己?就因为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学生会干部?“……外文楼教工休息室……好……我一有时间就会过去的……”
    
    挂掉电话,方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上,那里还摆放着昨天买的几大包衣服。夜里下大雨,宇文老师也不知为何没来找她,方欣只好把这些衣服带回了寝室。难道温雅老师就是因为没有衣服穿才被困在教工休息室?方欣灵机一动,对张月晨招了招手。
    
    “你认识外语系的温雅老师吗?”
    
    张月晨点了点头。
    
    “那正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把这几包衣服送到外文楼教工休息室去,交给温雅老师,别说是我交给你的,就说是宇文老师请你帮忙带去的。宇文老师你知道吗?你应该见过,就是高高瘦瘦的那个……”方欣把几包衣物收拾成一堆。
    
    “我知道,我经常听丁岚说起他。”张月晨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个麻烦事,很主动地走过来提起了衣物。
    
    “如果温雅老师问起其他什么事情,你说你都不知道就可以了。”方欣有点不放心,怕张月晨不注意说漏了嘴。
    
    “没问题!我只管把东西送到,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张月晨答应得很干脆。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你了,晚上我们约时间见面吧。”方欣抬起手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
    
    留学生楼前,有一个布满绿色植物的小型庭院,一辆女式自行车缓缓滑行而来,绕过庭院中心的小池塘,随着轻微的刹车声,在大门前停下了。一个蓝眼睛的瑞士留学生从楼里出来,正看见一身清爽运动装扮的方欣轻巧地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他不禁用欣赏的声调吹了声口哨,方欣则回与他一个友好的笑容。
    
    老外被漂亮的方欣吸引住眼球,几乎没有注意到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阴沉沉的柏叶。穿着运动服的柏叶把头埋得很低,并且将运动衣上附带的帽子也拉拢来戴上,从正面走过的人很难看清他的脸。
    
    等那瑞士留学生走远之后,方欣才低声对柏叶说道:“下来吧。”
    
    柏叶晃晃悠悠地将双脚落到地上,方欣刚将自行车推开,柏叶就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探手想去抓住自行车的后架,可抓了个空,又一次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方欣有些惊慌地扶起柏叶。
    
    “想不到……这天雷竟然这么厉害……”柏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着,他摇了摇头,一咬牙,竟然借着方欣的手臂站了起来。
    
    方欣奇怪地发现自己手臂上被柏叶抓住的地方就像靠上了一团火炭,一股炽热的灼烧感顺着手臂传递上来。她皱着眉头忍受着不适,将柏叶慢慢扶进了留学生楼。楼里没什么人,管理员也正在埋头抄写着什么,谁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虚弱的柏叶似乎已经将说话的力气用在了脚下,他颤抖着手指,指了指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方欣会意,半扶半抬地将柏叶推到了门前。柏叶用脚去撩开搁在门前脚下擦鞋底的地毯垫,露出了一把房门钥匙。这种西方人藏钥匙的习惯,大概是柏叶向楼里的其他外国留学生学的吧。
    
    进到门中,方欣立刻开始为留学生宿舍的装修与设施感到忿忿不平:“这也太豪华了吧?都快赶上星级宾馆的标间了!为什么我们中国学生住的宿舍就那么破烂啊?”
    
    柏叶费劲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帮我把浴缸里放满水好吗?”
    
    方欣小心地将柏叶扶到床上平躺,又去卫生间开水龙头放水。卫生间的门正对着大床,柏叶见方欣放出来的是热水,又哑着嗓子补充道:“只要冷水就行了。”方欣回头看了柏叶一眼,虽然心中疑惑不解,倒也依言照办。
   不一会儿,浴缸中就蓄了满满一池冷水,方欣以为柏叶是要洗澡,关掉水阀正要出门回避,忽然柏叶叫了一声小心,方欣不由一怔,呆愣在卫生间的门外。
    
    只听见“哗”地一声水响,一条半透明的水龙竟从浴缸内凌空而起,盘旋着从门内窜了出来,就势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柏叶拦腰一卷!方欣吃惊地张大了嘴,眼睁睁看着这条水龙将柏叶拽进了浴缸,只在大床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水痕。唐考曾经对方欣说过是一条水龙救了她的命,直到此时,方欣终于明白了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卫生间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声音之大,竟震得天花板上都掉下了白灰。远在大门边的管理员也被吓了一跳,慌不迭地去看留学生楼旁边的小锅炉房,还以为是烧热水的锅炉炸了。
    
    一股炽热的水蒸气猛地从卫生间里涌了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这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又把惊魂未定的方欣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足足过了三四分钟,白色雾气终于渐渐散去,房间内的摆设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方欣这才壮起胆子,探头去看卫生间里面的情况。
    
    刚才还注满冷水的浴缸,现在竟然完全干涸了!不知柏叶是释放了什么能量,刹那间就将那缸冷水完全蒸发成了水汽。此刻的柏叶蜷躺在浴缸中,头搁在浴缸边缘,虽然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从前的光芒。
    
    “你……你没事吧?”从门边探出头来的方欣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暂时没事了……我把被雷电劈中时硬冲入体内的热能全部释放出去了。”柏叶的声音又变得清亮起来。
    
    “哦……那就好……”方欣的脑袋又从门边缩了回去。
    
    “只可惜了我这块不动明王护心符……”柏叶发出一声轻叹,拉开运动服露出灼伤的胸膛,忽然,他忍住剧痛将拇指与食指插进胸前那块黑色的烧伤中,随着粗重的鼻息,柏叶居然从体内挖出一块已经被高温熔得走了形的黑色铁块,这不动明王护心符竟是用手术植入体内的!铁块厚度不过一指,熔化的边缘已经看不出它的本貌,只有中心部分隐约可辨识的不动尊刻像还可勉强显现当初的精美雕工。无为子的崩雷诀太过霸道,黑铁虽是从伤口内取出,却没有染上半点鲜血,只有几丝烧焦的皮肉沾在上面。血,早就蒸发了…… 
    
    “无为子……你真不愧是五雷大法的传人,如果没有这不动明王护符,再加上十字枪隔离心火,我一定会与你一样,身承天雷,五内俱焚,整个身躯由内到外完全烧成灰烬……”回想起昨夜一役,柏叶仍是后怕不已。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已成废铁的护心符,心中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挫败感,烦躁之下,随手便将那铁块扔进了垃圾筒。
    
    眼见柏叶已无性命之忧,方欣不禁松了口气,自己总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她正想悄声离开,目光却被书桌前供奉的一柄武士刀所吸引住了。此刀上方的屋梁上特别安置了一盏射灯,明亮的灯光下,长刀漆黑的外鞘显现出龙鳞般的花纹,淡青色鲨皮包裹的刀柄有一种迷人的质感。方欣慢慢走到那柄刀前,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了一下刀鞘。
    
    “那是我父亲的遗物……”柏叶的声音突然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方欣触电般收回了手指,有些心虚地回头望去,可她发现在这个角度,柏叶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触碰了刀呢?
     
    “没关系,你可以随便观赏,不过要拔刀的话,请用刀架旁的葛麻巾托住刀锋,以免伤到自己。”柏叶又继续说道。
    
    方欣并不想去拔出这柄刀,她只是被这柄刀的华丽装饰迷住了。方欣轻轻将武士刀从刀架上托了起来,在灯光下细细观赏。看了一会儿,她发现那刀鞘靠近护手的这一端,刻着“二つ胴”的日文字样,并用金丝镶嵌其中。
    
    “这刀鞘上刻的字是什么意思呢?刀的名字?”方欣有些好奇地问道。
    
    “唔……那是“裁断铭”,具体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想知道的。”柏叶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想知道呢?说吧。”方欣最讨厌别人卖关子。
    
    “二つ胴的意思……就是说这把刀经过了试斩测验,能够一刀斩断两具上下堆叠的尸体。”柏叶的声音十分平静。
    
    “呃……”方欣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恶心,武士刀险些从手上滑落下去。
    
    “我说你不会愿意知道吧,呵呵……”柏叶轻轻地笑了起来。
    
    方欣忙不迭地将长刀放回刀架,她仿佛已经嗅到了刀上传来的血腥味。
    
    “再怎么漂亮的刀,也只是凶器而已……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带过边境。”说到这里,柏叶顿了一顿,“你也应该知道我将它带到中国的原因吧……”
    
    “我要回去了,再见!”方欣已经隐约猜到柏叶要说什么,她不愿再听下去,慌忙打断柏叶,快步走到房门边开门辞别。
    
    “方欣!谢谢你……”柏叶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了过来。
    
    “不用谢,我只是还你当初救我一命的人情……”方欣喃喃地说道。
    
    很快,柏叶听见“砰”地一声,房门被用力地关上了,他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四十三、猝损
  
  周末的午后,大学生们都选择到户外透透气,也不顾地面还没有完全干透,几个球场全挤满了人,校园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过也有不敢出门的,此刻的温雅就只能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顶多偶尔掀开窗帘,从外文楼四楼的窗户往楼外张望一下。
  
  在温雅看来,室外恐怕依然是危险的,说不定昨天遇上的那个女孩就隐藏在这些来来往往的学生中寻找自己……大雨来临前的那场追杀,使温雅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目前看来,藏身于教工休息室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宇文为什么就不愿意买个手机呢?要找到他真的很不容易啊……唐考和丁岚那两个家伙又一直不肯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只能等方欣来帮忙传话了……可方欣怎么还不来呢?”温雅郁闷地靠在窗台上,翻看几张早已看烦了的报纸。
  
  “没想到那个叫柏叶的日本学生,居然会有这样不凡的力量,他追杀自己的目的,就是因为这柄怪剑吗?”想到这里,温雅又忍不住从背后抽出了那柄克力士剑,研究了一整夜,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从身体里取出这柄奇怪的长剑。
  
  虽然一剑斩开布满小鬼的铁门时那种充斥体内的力量感让温雅颇为兴奋,可这柄怪剑所带来的,并不只是力量――刚持有怪剑时断断续续出现在温雅脑海中的那些场景片断,昨夜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后又出现了许多。大量出现的凌乱场景,现在已经可以大致串连起来了,温雅隐隐地感觉到,这柄长剑的前主人就附身于这把剑上,不知为何,他的魂魄正主动地与她沟通接触,将多年前的曲折往事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现在她的眼前。
  
  从今天清晨开始,温雅便使劲地回忆着,将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用纸笔记录了下来,她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给宇文一点帮助,也算是对自己私下乱动东西闯大祸的补偿吧。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温雅心中一紧,手中长剑立刻举到了胸前。
  
  “谁呀?”
  
  “温雅老师,是我,张月晨,是宇文老师叫我来的。”
  
  又是一个以宇文的名义出现的女生!温雅狐疑地靠近了门边,正犹豫是否要开门。
  
  “宇文老师叫我帮他把您的衣服送过来。”门外的张月晨又补充了一句。
  
  自己赖着宇文帮忙买衣服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温雅终于放心了,抬手取下了门上的反锁链条。
  
  张月晨刚走进门,就被温雅举在手中的怪剑吓得后退了一步,花容失色地叫道:“老师您怎么啦?”
  
  温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把长剑收回了,可在外人面前又不便直接将克力士剑收入体内,她只好讪讪地笑了笑,说道:“我朋友送我的工艺品,我正舞着玩呢。”
  
  张月晨把提在手中的几个大塑料袋放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说道:“老师,衣服就放在这里吧?”
  
  “嗯嗯……放那里就行了。”温雅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放好东西后,张月晨的视线又一次转到了温雅手中的克力士剑上,“好奇怪的剑呀,我可以看看吗?”
  
  温雅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将长剑托在手中,“就这么看吧,这东西非常锋利,怕你碰到划伤了手。”
  
  张月晨弯腰低头凑近克力士剑,似乎被剑刃上凸起的细密花纹所吸引住了,“哇……好漂亮的花纹啊!就像豆蔻花一样……”她喃喃自语着,忍不住抬起了手想去触摸剑刃。
  
  温雅察觉到张月晨的动作有异,立刻敏感地将把持克力士剑的双手缩了回来。张月晨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了温雅一眼,原本勾在耳后的一缕长发便垂了下来,这缕秀发随着空气流动微微一荡,竟轻轻地搭在了克力士剑的剑刃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剑刃边缘猝然间升腾起赤炎色的焰芒,刹那间削断了那缕头发!
  
  温雅和张月晨同时愣住了,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断发缓缓飘落在地上。
  
  “啊哈,我还是赶紧把衣服换上吧,最难受的就是穿别人的衣服了!”温雅急中生智岔开话题,一把抱起桌上的衣物,快步躲进了休息室的隔间。
  
  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温雅才穿戴整齐地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身烟灰色的套裙,内衬白色高领线衣,纤细的脚踝下是一双细纹的小羊皮高跟鞋。忍受了一整天不合身衣装的折磨,温雅终于又恢复了柔美典雅的教师气质,当然,那柄克力士剑也被她小心地收入了体内。
  
  出乎温雅预料的是,虽然自己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但张月晨并没有觉得不耐而离开,却在饶有兴趣地翻阅着放在桌上的记录温雅梦中通灵场景的小记事本。温雅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立刻走上前去,颇用力地将那记事本闭上了。
  
  “呵呵,温雅老师,你是在写小说吗?很好看呢!”张月晨见温雅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禁掩嘴轻笑起来。
  
  “嘿嘿……无聊了,随手胡乱写的。”温雅尴尬地笑了一下,将记事本拿起来藏在了身后。
  
  “呵……没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张月晨轻轻打了个呵欠,转身往门外走去。
  
  “哎,等等!”温雅像是想起了什么,“宇文老师除了叫你带衣服过来,没再说其他什么话了吗?”
  
  “没有……”张月晨想起了方欣的叮嘱,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生气了……”温雅轻声地自言自语道。突然,她又抬起头来对张月晨说道:“既然宇文老师叫你帮忙送衣服过来,你一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
  
  “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张月晨有些紧张地答道。
  
  “呵呵……是他叫你不要说的吧?没关系,一会儿如果你见到宇文老师,就请告诉他,我遇上了他的日本学生,发生了很麻烦的事情,希望他能立刻来这里找我。”
“就是在这里吗?”张月晨看了看四周。
  
  “对!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他,直到他来!”温雅十分肯定地说道。
  
  ******
  
  博物馆内,金属器物展区门前,宇文正神情严峻地盯着平放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塞施尔长刀,唐考和丁岚则各自带着一副棉布手套,轮流从柜门大敞的玻璃展柜中把一件又一件的古代铁兵器搬运出来,与塞施尔长刀搁置在一起。
  
  “不是这件……不是这件……不是……不是……”宇文的眉头越来越紧锁,可塞施尔长刀却迟迟没有出现他所期待的共鸣震动。
  
  “老大……歇口气吧,从早上到现在,我们就一直没消停过。”丁岚抬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戈,一边喘气一边抱怨。
  
  “你这笨蛋,这是青铜的,我要你搬的是铁器!”宇文瞪了丁岚一眼。
  
  “都锈成这样了,谁还分得清是铁的还是青铜的啊?”丁岚还在嘴硬。
  
  “宇文老师,这是最后一件铁兵器了……”唐考举起一把铁质箭头的飞箭。
  
  “唉……你们歇会儿吧。”看着毫无反应的塞施尔长刀,宇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哟……累死了!”唐考和丁岚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传说中的邪物就藏在这个博物馆里,无为子用生命来换取了它的安全,而宇文似乎还来不及悲伤,就责无旁贷地承担了守护它的任务,不过他不是神霄派的门人,更没有义务留守在这里。宇文首先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抢在柏叶之前将这件东西找寻出来。
  
  老人似乎早已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宇文他们很容易就在无为子的看守小屋中找到了博物馆的展厅布置平面图、强弱电施工图以及最关键的安全警报系统文档,当然,还少不了一份博物馆工作人员轮班表。从轮班表上看,明天上午这里将会有例行检查和清洁扫除,一旦学校发现无为子老人失踪,肯定会立刻指派其他人接手博物馆的看守工作,也就是说,留给宇文他们的无人看守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
  
  有了图纸和文档的指引,博物馆的警报系统自然形同虚设,不过等宇文将警报系统的两套独立电源从强电系统中分离出来并截断时,也已经耗费了整个上午的时间。
  
  如何完好无损地打开那些巨大的玻璃展柜变成了另一个难以跨越的问题,因为无为子无法给他们留下展柜的钥匙。三个人的一番激烈争论之后,问题解决得异常简单,用无坚不摧的塞施尔长刀去破坏就是了,至于被发现后怎么办,丁岚自然有他的答案――等学校发现被破坏的仅仅只是展柜而不是展品,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宇文本以为剩下的事情很好解决,只需要将兵器们一件件拿出来通过塞施尔长刀的共鸣测试就行了。可眼下看来,事情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为什么会找不到呢?”宇文不甘心地从地上提起邪兵,一步跨进了展厅。他的脚还没落地,展厅中陈列的金属器物就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共鸣震动,而那柄塞施尔长刀也有如突然拥有了生命般光华四射,振动不已,几乎要从宇文的手中飞跃出去。可待到宇文退后一步,将邪兵拿出展厅的大门,一切又陡然恢复了平静……
  
  “那东西……一定就在这展厅里!”宇文斩钉截铁地说道。
  
  “问题是我们已经把所有的兵器都拿出来试验过了,无论长枪短剑,没有一样能够和邪兵产生反应……难道引起共鸣会是这个青铜鼎?这玩意我们可搬不动。”丁岚沮丧地说道。
  
  “不可能,无为子前辈说得很明确,当年的朱执中道长看见的是一把横刀,就算千百年来传言有误,至少也应该还是件兵器!”
  
  “老师用邪兵把这些展柜的锁都破坏掉了,要是明天被发现是我们干的,你可不可以拿钱出来赔偿啊?”唐考悄悄凑到丁岚耳边问道。
  
  “又是我做冤大头啊?”丁岚的反应很强烈,“你们至少也要承担一部分吧?”
  
  “可你看宇文老师这样……你觉得他有钱赔吗?”
  
  “乌鸦嘴,全校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一定会发现是我们干的啊?”
  
  宇文没有听见两个年轻人的胡扯,他一直在皱着眉头看展厅内的文物出土说明,猛然间,他回头问道:“当时挖掘出来的兵器有两千多件,除了展出的这一部分,其余的都到哪里去了?”
  
  丁岚耸了耸肩,说道:“大概被学校偷偷卖到文物市场去了吧?换钱回来修新办公楼。”
  
  “你胡扯起来还跟真的似的!”唐考笑道,“一般说来,出土文物会被送到省市博物馆去,不过省博物馆我去过,那里的铁兵器数量还没我们这里多,我想S大应该不会这么慷慨,就算分流了一部分出去,大多数兵器还是保存在我们学校里的吧?只是不知道究竟藏在哪里。”
  
  “还有更好的保管处吗?这里有专人值守,又安装了中央空调,一年四季保持恒温,完全符合古董文物的保存需求。”宇文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其他兵器也在这里?”丁岚一下跳了起来,“可藏在哪里呢?就埋在这地底下?”
  
  “怎么可能在地下啊?难道要拿点藏品出来还要撬地砖?”唐考笑了起来。
  
  宇文不再答话,快步走到玻璃展柜后面贴墙的地方,挨个观察了一会儿,便开始用力侧向推动一个两米宽的中型展柜。
  
  两个年轻人吃惊地发现,展柜缓缓推开之后,曾经被遮挡的墙上出现了一扇防盗铁门。
  
  “我真笨,原来就这么简单,这个房间里隐藏了一个储藏室而已。”唐考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忍受着金属共鸣发出的噪音,宇文用削金断玉的塞施尔长刀毁坏了门锁,轻松地打开了防盗门,可当他摁开储藏室的照明时,站在门边的唐考与丁岚几乎要昏厥过去了――狭长的隐藏内室里,密密麻麻地收藏了上千件古代兵器!
  
  “完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要想藏起一棵树,就把它藏到森林里。”唐考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三个人轮流将兵器一件件地从储藏室搬到展厅外测试共鸣,一直搬到夕阳西下,也没有出现什么动静,而这些兵器才测试了不到一半……
  
  就在三人都感觉十分疲惫时,丁岚的手机响了。
  
  “喂……我现在很忙啊……你别等我了,自己先吃吧。”还没等电话那边的人说完话,丁岚就挂掉了电话。
  
  “谁呀?张月晨?”唐考问道。
  
  “还能有谁?就她缠我缠得最厉害。”丁岚有些不满地应道。
  
  “你别赶她走啊,叫她帮忙给我们送三个盒饭来啊!”唐考叫了起来。
  
  丁岚回头看了宇文一眼,宇文抹了一把汗,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可以到博物馆外面等她。”
  
  很快,张月晨为正在干苦力的男生们带来了晚餐,三个人就坐在博物馆大门外的台阶上享用着简单的饭菜。
  
  “唔唔……还是月晨好,买的都是十元一份的盒饭,每份饭还都加了荷包蛋!如果是方欣那家伙,肯定是买最便宜的五块钱一份的那种。”唐考嘴里塞满了米饭,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得了吧,就算方欣买的盒饭是五块的,也不会亏待你,她肯定会把我和宇文老师的菜都弄到你的饭盒里去。”丁岚的话使得一直面色严肃的宇文也露出了笑容。
  
  亲密地坐在丁岚身旁的张月晨也微笑着说道:“瞎说什么啊,方欣学姐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
  
  丁岚扭过头来看了张月晨一眼,说道:“月晨,我们一会儿还有事,不如……你先回去吧。” 不知为何,唐考总觉得丁岚对张月晨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
  
  看得出来,张月晨本还想撒撒娇,可她很快发觉丁岚不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僵住了,丁岚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张月晨失落的神情,又转身和唐考说起了笑话。张月晨只好极为不满地站起身,目光怅然地向宇文和唐考挥了挥手,慢慢地走下了台阶。
  
  “哎……你这样不太好吧?”唐考用手指捅了捅丁岚。
  
  丁岚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些事和女人是解释不清的,你要我怎么向她解释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
  
  “呃……”唐考也愣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注视着张月晨的背影,觉得这个女孩走下台阶时的脚步声有些沉重。可对于年轻人们的感情问题,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干涉……
  
  张月晨走到刚刚点亮的路灯下,突然站定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跑了回来。
  
  “宇文老师,我差点忘记了!温雅老师托我告诉你,她碰到了你的日本学生,遇上很麻烦的事情,她今天会一直在外文楼三楼的教工休息室等你,直到你过去为止。”
  
  宇文轻轻一叹,低声说道:“谢天谢地,今天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温大美女居然约宇文老师在教工休息室里见面,太主动了吧?”还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丁岚挤眉弄眼地对唐考说道。
  
  究竟是先去温雅那里取回克力士剑,还是留守博物馆找出潜藏的邪兵?宇文一时犯了难。可想到无为子是牺牲性命才换来博物馆的暂时安宁,而温雅却一直在给自己带来麻烦,他心中的天平不禁倾斜了一下。
  
  宇文扔掉手中的盒饭,快步走到张月晨身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月晨同学,麻烦你先去一趟外文楼,告诉温雅老师,等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会立刻过去的。另外……还请你提醒她一下,她现在手上的东西很危险,我不希望等会儿过去的时候还看见她拿着那东西,她最好赶紧把那玩意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收藏起来。”
  
  张月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这就去告诉她。”
  
  ******
  
  “宇文老师是这么说的吗?”温雅将一缕柔顺的发丝捋到耳后,有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嗯!”张月晨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原谅我了呢?”温雅低声念叨着,脸上带着喜忧参半的神情在休息室里来回走动。
  
  “老师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宇文老师所说的话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我看他并没有特别责怪您的意思。”张月晨十分乖巧地说道。
  
  “哦……是吗?”温雅听张月晨这么一说,虽然明知是面前的女孩说来安慰自己的,但心情还是立刻舒畅了不少。“谢谢你帮我传话!这么晚了,耽搁你不少时间,你就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张月晨脚步轻盈地走出休息室,掩上了房门。
  
  待到房内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温雅开始有些慌乱地在杂物室里翻找起来,直到找出一个曾经用于存放锦旗的长大木匣。她轻轻吹去木匣上的一层积灰,不禁松了一口气,剩下的事,就是按照宇文的吩咐,将那奇怪的长剑收藏起来。
  
  可当她从体内抽出那柄克力士长剑,温雅才发觉要将长剑安然放入木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嗜血的邪兵怎会轻易放过宿主呢?已经洞察温雅意图的克力士剑竟然在极力抗拒温雅将它置于匣内!剑柄上陡然延伸出一簇有如水母的触手一般灵活蠕动的赤红色触须,紧紧地缠住温雅握持长剑的手臂,并钻入她细腻柔滑的肌肤之中,仿佛已和她体内的血脉连为一体。温雅大惊失色,拼命地摆动手臂,只想松开五指扔下长剑,可整个手掌就像被冻在寒冰之中,已经完全动弹不了。
  
  冥冥之中,居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温雅耳边飘荡。
  
  “你不想拥有我赋予你的强大力量吗?”虽然汉语说得不是很标准,但这声音柔和而富有磁性。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用不着什么力量!”温雅咬牙说道。
  
  “女人……也一样可以用力量来改变世界的!”
  
  “算了吧,我虽然同情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的愤怒,但我不想让你的仇恨也侵入到我的心中!既然宇文希望我把剑交还给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就试试看!”那声音忽然变得怒不可遏,钻入温雅臂内的触须也一下狂性大发,竟沿着手臂往温雅的头部窜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袭击了温雅,仿佛有无数钢针强行扎入了她的头颅,她不禁抱头倒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挣扎,只是无谓的表现……”那声音又恢复了起初的平和。
  
  “不!我……我不会让你控制我的!”温雅大口喘着粗气,握住长剑的右手早已麻木到没有了知觉,视线也因疼痛而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拉住长剑护手处的弯拐。“不要低估了凡人的意志!”不知温雅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随着她的一声轻叱,克力士剑居然被温雅一点一点地从右手中拉了出来!
  
  两股意志的角斗,在温雅体内无声地进行着,左手与右手的争夺,更像是一个精神分裂者发作了癔症。
  
  终于,温雅用尽全力地一扯,克力士剑“锵”地一声从她的手中甩飞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转几周之后,咝啦一下插在了水泥地上。
  
  “你一定会后悔的……”那古怪的声音渐渐地微弱了下去。
  
  “唉……”温雅长吁了一口气,身上已是汗出如浆。她虚弱地用手撑住一张课桌,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这才发觉自己重新恢复知觉的右臂上,并没有留下任何触须钻入的痕迹,光滑的手臂依然保持着先前的白皙。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红色的触须,都是邪兵刺激大脑制造的幻觉而已……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难怪宇文要把你封印起来……”温雅勉力支撑着走到克力士剑旁边,那邪兵竟然还在嗡嗡颤响,仿佛仍在心有不甘。她用木匣夹住长剑身躯,小心地将它从地上抽了出来,现在就是再借给温雅一个胆子,她也不敢直接用手去接触邪兵了。
  
  扣上木匣的暗锁,便再也感觉不到邪兵有何异动了,温雅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现在……就等着你来找我了,宇文……”温雅走到窗边,痴痴地望着窗外远处的灯光,当她环抱双臂,触摸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时,温雅的脸上不禁现出一缕温柔的笑容。
  
  可温雅并没有注意到,就在此时,她身后的房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对抗邪兵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疲惫的温雅早已放松了警惕。
  
  当温雅从窗户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时,那人已将装有邪兵的木匣抱在了怀中!
  
  “是谁?”温雅大声惊叫起来。
  
  但还没等她转过身来,温雅便感到背心一凉!
  
  那人影已经站在了温雅的背后!
  
  “多谢你了,温雅老师,嘿嘿……”一个冰冷的笑声在温雅身后响了起来……
  
  ******
  
  在学校的另一边,吃饱肚子的三个男人又一次走进博物馆,继续重复着单调的工作。闷声苦干了半个小时之后,唐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略微有些忧虑地对宇文说道:“老师,恐怕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出那邪物,我看……你还是先去温雅老师那里吧,让她等得太久也不太合适,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宇文犹豫了一下。
  
  “说不定她真的碰上了柏叶,可以为我们提供很重要的消息呢!”丁岚也靠过来补充道。
  
  “柏叶……”宇文想起这个名字,心中就像被人揪了一下,无为子前辈说得一点也没错,真的是平生大敌啊……
  
  “好吧……我先过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要等我回来再做决定。”说着,宇文从裤兜里拿出一串黑色佛珠,塞到了唐考的手里,“这是定灵珠,很有用的佛门法器,万一你需要移动塞施尔长刀,一定要先用它锁住刀柄,再接触这邪兵!”
  
  离开博物馆之后,宇文径直往外文楼方向走去,外文楼里不开放自习教室,加上现在是周末的晚上,各种外语培训班也没有课,所以很少有人进出这栋五层高的大楼。宇文顺着小路走过来,远远地往楼上看去,三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房间亮着灯,温雅应该就在那里吧……想起这个麻烦的温雅,宇文不禁挠了挠头皮。
  
  走到大门附近,宇文忽然惊喜地发现,楼门旁花坛的阴影下,高大的玄罡就像一个忠于职守的卫兵,神情机警地蹲立在那里!
  
  “你果然一直跟随着温雅,真是太辛苦了……没有被柏叶发现行踪吧?”宇文颇为高兴的蹲在玄罡身旁,使劲拍了拍它强健的肩背。他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黑暗中,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走吧,和我一起上去,等打发了温雅老师,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宇文起身推开了玻璃门,玄罡则抬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才跟随着宇文走进了大楼。
  
  刚走出三楼的电梯,玄罡忽然扬起了脖子,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宇文一见玄罡神情异样,立刻在手中祭出了虚灵金枪。
  
  三楼的路灯被人关了,漆黑一片的走廊里,只有教工休息室里透出一线灯光。
  
  猝然间,玄罡就像发狂了一般向前急奔而去,“咣”地一声撞开了教工休息室的门。
  
  宇文一愣,也慌忙提枪追上前去,当他看清休息室里的景象时,双眼瞳孔一下放大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砸在天灵盖上,宇文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
  
  温雅安静地趴在一片血泊之中……
  
  “天哪……”宇文扑上前去想将温雅从地上扶起来,慌乱中却踩在粘稠的血迹上,险些滑了一跤。
  
  玄罡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喉间发出难以抑止的兽喘,步伐机械地移动到温雅的身边。
  
  “温雅!温雅!”宇文将温雅抱在怀中,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身躯一片冰凉的温雅,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复杂的眼神无声地看着宇文。
  
  有人用利器刺穿了温雅的身体,从后背到前胸,留下一个致命的贯通伤!
  
  宇文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终于明白,已经来不及了……
  
  “那把剑呢?你为什么不用那柄邪兵抵抗?”宇文用力摇晃着温雅,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起来。
  
  温雅的目光艰难地移动着,最后落在地上的一个长方形木匣上,可宇文分明地看见,那木匣子里是空的。
  
  “我为什么要叫你放弃长剑啊……”宇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如果温雅没有将长剑另行收到木匣中,恐怕就不会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毫无反应了。
  
  温雅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将手中紧紧抓着的小记事本搭在了宇文的胳膊上,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玄罡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温雅的手。
   
  颤抖着双手将温雅平放在地上,宇文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悲伤吗?惋惜吗?为什么曾经麻木的心又开始悸动起来?他实在无法相信,短短的两天之内,他就失去了两个朋友。没错,虽然宇文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温雅在他的心目中早已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因为只有在温雅的面前,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笑,也只有在温雅的面前,他才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一醉方休……
  
  突然,玄罡的耳朵刷地一下竖立起来,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休息室的大门。很快,走廊里传来一 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向这边跑来。
  
  宇文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快步冲上前去,“呼”地一下拉开了房门。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宇文的胸膛!


2007-12-31 20:48:00
  四十四、流毒
  
  警车刺耳的鸣叫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外文楼发生人命案件的传言迅速传遍了学校。
  
  “快去看啊,听说外文楼有个女老师死了!”图书馆里一群好事的学生全涌了出来,一时间人声鼎沸,连在博物馆里埋头苦干的唐考与丁岚也被惊动了。
  
  外面虽然吵闹,一贯冷静的唐考却只是趴在窗边张望了一下,又钻进了储藏室,在他的心目中,宇文老师留下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好奇心极重的丁岚却按捺不住,趁唐考不注意便悄悄溜出去打听。
  
  随着越来越拥挤的人流,丁岚一路走到了外文楼,可还差二十余米的距离,他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外文楼前的道路已经被围观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仗着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丁岚的视线得以越过了一片涌动的头顶,可他也只能远远地看见好几辆警车顶上发出的灯光有节奏地旋转着,在外文楼的玻璃大门上投射出一片红蓝色的光斑。
  
  “死的是什么人啊?”离丁岚不远的一个女生似乎也是刚刚才赶到,正激动地向同伴询问情况。
  
  “听说是外语系的一个女老师呢!而且好像就是最漂亮的那个!”
  
  “啊?最漂亮的那个女老师吗?我知道她啊,好像是姓温吧?”
  
  “不会是情杀吧?好可怜啊……”
  
  丁岚心中咯噔一下,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肯定不会的,一定是这几个女生乱嚼舌头……”丁岚头脑里一片混乱。不知所措的他想挤到前面去看个清楚,可前方密集的人群已经容不下他了。
  
  忽然,前端的人群出现了一片骚动。
  
  “出来了!出来了!杀人犯被押出来了!”有人高声喊叫着。
  
  大门被推开了,先出来的是几个便衣打扮的人,手里都拿着手枪,紧接着,两个身着警服的彪形大汉紧紧地押持着一个人从外文楼里走了出来。那杀人嫌犯被警察用一件旧夹克罩住了头,腕上也被戴上了手铐,很快就被推进了一辆警车。丁岚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可看那高瘦的身材,浅蓝色的衬衫,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刚刚才在博物馆分手的宇文树学!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丁岚用拳头堵住了嘴,心中默默地叫喊着,眼睁睁地看着警车分开人群,往远处驶去……
  
  ******
  
  “姓名?”
  
  “宇文树学。”
  
  “年龄?”
  
  “31。”
  
  这是第四次审问了,虽然对方每次都会换一个审问人,但每次问的都是相同而重复的问题。宇文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经过一番无聊的例行审问之后,坐在宇文对面的警察点燃了一支香烟。宇文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那位身材发福的警察,忽然觉得这人点烟的姿势好像在哪里见过。
  
  “宇文树学……好久不见了啊……”胖警察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宇文一下想起来了,面前这位警察就是当初调查易南行被害一案,跟着自己去学校的小树林取证的那位。只是事情过去了好几个月,宇文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你好……”宇文勉强地笑了一下。
  
  “大家都见过面,就不用客套了吧?”胖警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香烟的长度一下缩短了四分之一,“我们说得直接一点吧……人是你杀的吗?”
  
  “不是!”宇文坚决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已经很明确地回答你们无数次了!我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赶到现场而已!”
  
  “四天前的夜晚,本案的受害人家中发生了异常爆炸,经过两天的事故调查,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使用雷管的痕迹,并排除了液化气泄露的可能,你对这件事怎么看?”胖警察眯着眼睛,双手交叉着抱在了一起。
  
  宇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与此事无关。”
  
  “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宿舍住户证明,曾有多人目睹你在爆炸发生后出现在现场,并与侥幸避过爆炸的受害人有过语言交流。这你也要否认吗?”
  
  “我不否认……但这也不能证明我与爆炸有关啊!”宇文的声音略微提高了音量。
  
  胖警察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与受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宇文微微迟疑了一下,答道:“同事关系。”
  
  “真的不是恋人关系?”胖警察歪了歪脑袋。
  
  “不是,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说完这句话,宇文心中忽然莫名地难受了一下。
  
  “据与受害人共用办公室的几位同事证明,你在前天上午曾经去过受害人的办公室,撬开她的办公桌,并拿走了受害人的银行卡。你对此如何解释?”
“我只是受温雅所托,帮忙购买生活用品而已。难道这也有罪吗?”宇文正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宇文啊宇文……我真的很奇怪,今年的S大真是处于一个多事之秋,各种事情都发生了不少,可为什么S大里发生的案子,十有八九都与你有关呢?”胖警察紧紧地皱着眉头,注视宇文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外星人。
  
  宇文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只顾盯着桌上一个正缓缓爬行的苍蝇。
  
  “从易南行一案开始,到出现一个疯狂杀人的学生会干部隋凌――当然,那一次你是以一个挺身而出保护学生的英勇教师形象出现的,我是不是应该找你要个签名呢?”胖警察嘿嘿地笑了一下,“后来又发生了留学生奥斯丁失踪一案,据我调查,他是你班上的旁听生。到现在,你的同事温雅又被害了……”
  
  审讯室里,发生了长时间的沉默。
  
  “你以为警察们都是无所事事的傻瓜吗?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胖警察抬起胡萝卜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宇文。“在内部联网档案里,我查到了你两年前被西安警方拘留的记录,档案显示,你曾经与一栋大厦里发生的碎尸案有关,虽然后来证明了你的清白,你被释放了,可没过多久,你曾经供职的那栋大厦就……”胖警察抬起握紧的右拳,突然伸开了五指,同时嘴里也有些夸张地发出了“嘭”的一声。
  
  宇文依然面无表情,并不为之所动。
  
  胖警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又从审讯桌后面绕了过来,站在了宇文的身前,突然,他猛地弯下了腰,一张肥嘟嘟的脸几乎要贴在了宇文的鼻子上,沉声说道:“你真的不是一个普通人呢!”
  
  宇文淡淡一笑,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胖警察,说道:“谢谢你的夸奖。”
  
  胖警察退后一步靠在了桌子边,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着胖警察逆光的黑影,宇文忽然心念一转,开口说道:“我建议你去查一个人,他也是我的学生,一个日本留学生,名叫柏叶伸宏。”
  
  “柏叶伸宏?”胖警察一怔,在嘴里重复了一遍。
  
  “对,我认为他与你关心的留学生奥斯丁失踪以及温雅宿舍爆炸两案都有关联。”宇文肯定地说道,“奥斯丁失踪以前,曾与柏叶伸宏交往甚密。至于那起爆炸……很可能是因为柏叶与我的私人恩怨而产生的报复行为。”
  
  “私人恩怨?他为什么要报复你啊?”
  
  “因为他的学科成绩不好,我曾经在课堂上当众羞辱过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又不能照实说明真相,宇文也只好编造谎言了。
  
  “哈哈……你这么做,是因为他是日本人吧?”胖警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转身在纸上写下了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在从前,宇文断然不敢随便指证柏叶,涉外案件操作起来也比较麻烦,就算指证了警察也未必愿意相信,可他现在的杀人嫌犯身份反倒让警察们不能忽视他的每一句话了。宇文现在只希望警察们能主动去调查一下柏叶,哪怕什么情况也发现不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尽量牵制一下柏叶也是好的。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们这么快就赶到了现场,是什么人报的警?”
  
  “对不起,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胖警察回头看了宇文一眼。
  
  “那……我换一个问题。”
  
  “嗯?”
  
  “在你们证明我有罪之前,刑事拘留的最长期限是多久?”
  
  “唔……刑事拘留你三天之后,我就会向人民检查院申请逮捕你,这个申请过程呢……最长可以延长到四天,如果人民检查院觉得我们逮捕你的证据不足的话,就会驳回申请,这个过程呢,最长可以延长到七天。如果我们拿不出足够的证据,那么恭喜你,十四天以后,你就自由了!”说到这里,胖警察顿了一顿,突然,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过我相信,在这两个星期里,我一定会找出你作案使用的凶器!”
  
  “最后一个问题!”宇文忽然有些紧张地想站起身来,但沉重的脚镣限制了他的行动,“我还能见温雅最后一面吗?”
  
  胖警察眼神古怪地看着宇文,嘴里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是吗?”宇文神情一下有些委顿。
“据调查,死者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在世,我们会在尸检之后,出面安排殡仪馆火化。”说完,胖警察快步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那背影看起来颇为肥硕,可那灯光下瞬间晃过的藏蓝色警服却让宇文的眼皮跳了一跳,勾起了他对某些往事的回忆。
  
  “十四天……”宇文喃喃地说道,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
  
  两周之后,由于谋杀证据不足,宇文被无罪释放。
  
  没有玄罡在身边的这十四天里,宇文每天晚上都要承受着噩梦的折磨,到被关押的最后几天,他已经整夜无法合眼了。当他从单人囚房中被放出来,享受出狱前的洗澡权利时,看见穿衣镜中出现一个枯槁骨立的人影,宇文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次提审之后,胖警察再也没有露面,宇文也无从得知他是否真的去调查了柏叶。
  
  出狱前,警察们归还了宇文被捕时身上所携带的所有东西,当然,也包括温雅留下的那个记事本……拿起那小小的记事本,看着上面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宇文心情复杂地在签收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请问……从这里出去以后,可以坐什么公共汽车回S大?”宇文轻声询问陪送自己走出拘留所的年轻警官。
  
  “啊?你还要回S大么?”年轻警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怎么了?”宇文心中突然浮起一阵不祥的感觉。
  
  “也没什么,你出去先买张报纸看看吧。”年轻警官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将他送出了拘留所的大门。
  
  由于拘留所毗邻近郊,外面的马路空荡荡的,过路车辆很少,行人也很少。宇文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向南走了几乎有一公里,才看见第一个卖报纸杂志的书摊。
  
  顺手拿起一份报纸,宇文一瞥之下,目光顿时凝固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
  
  “S大全面隔离进入第三天,高致病变异病毒又出现四例!”
  
  就在自己被困的十四天时间里,S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惊愕万分,连忙向书摊主人把前几天的过期报纸也一并买下,一屁股坐在书摊边研读起来。
  
  瘟疫的发生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第一个病例是S大工商管理系的一个女生,她是在宇文被拘留后的第三天发病的,这位女大学生发了两天高烧,一直不见退烧,同寝室的同学便送她到校外的医院就诊,医生见她有肺炎的症状,便仔细进行了X光照片检查,意外地发现她的肺部出现了一片起因不明的阴影。经历过“非典”时期的医生,立刻警觉地进行了化验,可得到的结果让人十分惊讶,这位女生竟是感染了H5N1禽流感病毒!
  
  这是S市第一次确诊有人感染了禽流感病毒,相关部门十分重视,立刻派人进入S大追查病毒源头。就象是为了回应前来检查的医务人员一般,S大又连续发现了三个出现肺炎症状的病人,其中一人是物理系的某个男生,而另外两人则是食堂的工作人员。检查重点立刻集中到学生食堂,也只有这里,才会经常宰杀大量的鸡鸭。当医务人员在食堂剩余的活鸡身上发现H5N1病毒后,大家都微微松了口气,毕竟目前禽流感还只会从家禽身上传染到人体,查到病禽的源头,一切就好办了。在清除焚毁校内所有可能感染病毒的家禽之后,人们开始检查这批活鸡的进货渠道,追查的重心随之转移到了校外。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S大仅仅平静了两天,疫情就陡然爆发了!同一时间内,竟出现了十几例疑似病人,而且这些病人的住处都很分散,几乎遍布了整个校区!
  
  正当学生们人心惶惶,谣言四散的时候,最可怕的事情也发生了……
  
  医生们在一个患病的年轻大一新生身上,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高致病性变异禽流感病毒,对这株特殊的病毒进行分析后,禽流感病毒研究学者们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情况变成了现实――这株病毒是由禽流感病毒侵入人体之后,与人体内最常见的普通流感病毒相结合,发生突变而产生的。经过变异之后,这株本来只能从禽类感染人类的病毒改变了传染方式,变成了通过呼吸道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H5N1亚种变异病毒!
  
  由于人类缺乏H5N1病毒的免疫能力,如果让这种变异病毒传播出去,无疑会引起一场大规模的流感灾难!政府当机立断,立刻对S大进行了全面隔离,所有的出入口都进行了武装封锁,校内人员一律不得外出!
  
  宇文被释放的这一天,已经是S大全面隔离的第三天了,虽然学校里采取了许多预防措施,但在高校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预防手段还是见效甚缓,新型病毒的感染者人数依然在逐渐增加,而第一位感染禽流感病毒的工商系女生,也在昨天夜里因为严重的并发症猝然离世……
 一口气翻阅了几大摞报纸,宇文终于明白了S大目前的处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爆发这样严重的疫情呢?宇文心中疑云重重,眼前总在晃动着柏叶的笑容。
  
  目前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回到被封锁的S大。不识路的宇文索性也不去找公共汽车站了,想先搭的士到S大附近再说,可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们全都留了个心眼,车还没停稳就先问宇文要去哪里,一听说他要去S大的方向,司机们都摇头摆手表示不去,十分干脆地拒载了宇文。宇文在路边站了半个小时,拦下的三辆出租车全都一溜烟跑掉了。
  
  看来在市民的眼中,S大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窟,宇文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丁岚和唐考两个家伙,现在究竟如何了……
  
  宇文正胡思乱想之际,路上驶来了第四辆出租车,他赶紧招手截停,出租车慢慢滑行过来,戴着口罩的中年司机照例歪过头来先问要去的方向,宇文这次不敢再说去S大,只报了个距离S大还有三站的地名。
  
  司机犹豫了一下,说道:“上来吧!”
  
  虽然马路上的车辆并不多,出租车也没有一个劲地加速赶路,只是保持着稳定的中等时速,看得出,这位司机是个谨慎的人。
  
  宇文看了看司机脸上戴着的口罩,微笑着问道:“好像还没有报道在学校外面发现有病例吧?”
  
  司机把口罩往下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干我们这一行,接触的人多,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倒也是……病毒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万一有个学生悄悄从S大里溜了出来,你也认不出来啊。”宇文顺着竿子搭话。
  
  “唉……”司机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我那儿子能溜出来……只是现在的封锁这么严,他就是想逃也逃不出来啊。”
  
  宇文不禁一愣。
  
  原来这位师傅的儿子恰好是S大今年的新生,一家人还没从儿子考上重点大学的喜悦中走出来,就发生了这么一档事。现在孩子被隔离在学校里,虽然每天都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但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感染病毒的危险自然比校外大了许多。
  
  “没事的,S大里有将近四万学生呢,按比例来看,感染的机率并不高,再说现在大家都有了防范意识,比以前毫无准备的时候可要好多了。”宇文出言安慰道。
  
  谁知道这么一开腔,就一下打开了这位司机师傅的话匣子,从他儿子的出生一直唠叨到高考的辛苦,宇文几乎一路都在听司机说话,自己完全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宇文才插了一句自己关心的问题:“现在S大封锁了,学校里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就得靠外面统一供应了吧?”
  
  “是啊,刚发布戒严隔离消息的时候,我特别不放心,觉得儿子留在学校里太危险了!还开车绕着学校周围跑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可以翻墙逃出来的地方,可这次政府如临大敌,居然在学校外围修筑了简易隔离墙!甚至不准我的出租车接近学校的外环线,看得出,这变异病毒比“非典”严重多了。而且隔离墙外面还有持枪的士兵巡逻,里面的学生是完全没有机会出来……现在东西两个校门都已经禁止出入了,只有南门和北门还开放着,我这两天出来跑活都会去南门那边的立交桥上远远的观望,每天中午都能看见运送食物的卡车从南门进去,几十辆车进出也得一辆辆地经过消毒检疫,不过看着食物的数量还挺多,孩子应该不会挨饿,我这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
  
  “哦!从南门那边运进去的呀……既然你说这食物供应量挺大的,是不是南边有什么专卖食品的市场啊?”
  
  “当然有啊,从这里一直往南走,有个南郊蔬菜果品批发市场。”
  
  宇文心里有数了,原来学生们还可以到校外吃饭,校内的小饭店也可以分担不少饮食供应,现在全校封锁之后,学校食堂要喂饱四万张嘴可不是件小事,大批量统一采购的话,总该有几辆卡车是从南郊批发市场过来的吧?
  
  “嗯……师傅,我不去刚才说的那里了,你就送我去南郊蔬菜批发市场吧。”短暂思考之后,宇文决定改变目的地。
  
  “可要去那里的话,回来我要放空车呀……”司机为难地挠了挠头。
  
  “我会按计程表价钱的双倍给你算路费的,你能开快一点吗?”
  
  “好叻!”司机猛地一打方向盘,岔上了另一条路。
  
  “老板是做蔬菜水果生意的吧?”中年司机还以为是自己刚才与宇文的一番谈话,让宇文发现了商机。
  
  “嘿嘿……”宇文尴尬地笑了笑,顺口胡扯道:“我哪里是什么老板?一个菜农罢了……”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赶到南郊,宇文一下车就直往批发市场里钻。不出宇文所料,没费多少力气,他就在停车场里找到了好几辆印有“S大后勤集团商贸中心”字样的卡车。
  
  经过将近半个多小时的等待,宇文终于等到S大的卡车开始装车,可批发市场里的装卸工人们一看那卡车上印着“S大”的字样,全都如避瘟神般退开好几步,任凭那几个后勤集团的工作人员开出翻倍的工钱,并一再承诺这些卡车都已经过了消毒处理,工人们也死活不愿意接近这些车辆。
  
  “唉……又和昨天一样,我们还是自己来吧。”司机们苦笑着开始卷袖子,“今天又要耽搁时间了……”
  
  宇文见是如此情形,便悄悄脱去上衣系在腰间,打着赤膊从装卸工的队伍中插了出来,顺手就扛起一箱番茄,传给站在卡车货厢上的司机。这十多天的牢狱生活,让一头乱发胡子拉渣的宇文看起来还真有些象不修边幅的装卸工人,而他那熟练的搬运姿势,更好似从前就一直干这一行的。
  
  几个司机见宇文如此卖力帮忙,个个都高兴地上来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宇文也不多说话,只顾着在一筐筐蔬果和卡车间来回穿梭。
  
  待到几辆卡车都装满各式蔬菜之后,宇文还主动帮着司机给货厢拉上了防雨帆布。一来二去,司机们都见熟了宇文,就在即将发车之际,他们也对在车队间走来走去的宇文毫无防备。眼看时机成熟,宇文便在大家都不曾注意的某个时刻,迅捷地跳上了车队最后一辆卡车的货厢,钻进满满一车的卷心菜之中。
 四十五、星落
  
  货运卡车从南门进入S大时,守门的警卫照例拦下了卡车。当警卫跳上车来四处检查时,整个身躯都埋进卷心菜里的宇文微微有些紧张,好在那警卫并不十分认真,随便看了一看就下了车。宇文的猜测没有错,目前这个情形,大家都不认为会有人愿意主动进入S大,警卫们防备的还是那些希望逃离学校的人,所以检查重点都放在了出行的车辆上,对进入学校的卡车反倒不怎么上心。
  
  摇摇晃晃的卡车终于驶过了关卡,一直在用屏心咒放慢呼吸减少空气需求的宇文总算可以掀开那些潮湿的卷心菜,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就在车队经过熟悉的大操场时,宇文悄无声息地跳下了车。
  
  这里还是S大吗?宇文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是下午三点,往昔人声鼎沸的大操场此刻竟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完全是一片寂静!邻近操场的二教楼里看不到有学生出入的身影,更听不见老师们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只有远处的小路上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身穿白色大褂面戴口罩的医务人员,却也行色匆匆,不知要到何处去……
  
  冷风刮落树上的枯叶,零零碎碎地洒落在空无一人的大路上,就连往日寒暑假的时候,学校里也不会这般冷清。眼前种种景象,与当年“非典”肆虐时期的校园倒是十分相似。
  
  不知道唐考与丁岚现在身在何处?依他们的性子,恐怕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躲在宿舍里。还有博物馆中的那件邪物,他们是否已经找到了呢?宇文习惯性地走到自己平日打公用电话的小店前,想给唐考打个电话,可等他抬头一看,那小店早已经关门大吉。
  
  忽然,宇文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极为熟悉的犬吠,回头一望,他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来的果真是玄罡!“嘿嘿……老伙计,你是来为我接风洗尘的吗?”宇文蹲下身子,摸了摸玄罡光滑的脊背。那天夜里警察闯进教工休息室的一瞬间,玄罡就嗅到了警察手中枪支的金属气味,就在宇文冲到门口挡住警察视线时,它便迅速机敏地从窗户跳了下去,逃过了警察的围捕。
  
  “啊呀!宇文老师!你总算回来了!难怪刚才玄罡跑得这么快……原来是闻到你的气味了。”唐考一路小跑追赶着玄罡,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宇文的面前。
  
  “呵呵……跑步还戴着口罩,你也不怕一口气接不上来晕倒在路边啊?”宇文淡淡一笑,唐考这家伙也顺应潮流戴上了口罩,不过那白色口罩上被他用马克笔画上了一副呲牙咧嘴的獠牙,看上去十分搞笑。
  
  “我这段时间经常打电话到公安局问关于你的情况,可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急死我了!今天早上倒是听说了你无罪释放的消息,可现在倒是我们出不去了,不然一定会去接你的!”唐考拉下口罩,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宇文的手。
  
  “其实你们用不着这么担心,我是作为在现场被及时发觉的犯罪嫌疑人而被拘留的,他们一直找不到凶器,也就没法证明我是凶手,我迟早都会出来的。”宇文平静地说道。他伸出右手摁了摁玄罡的脑袋,又顺手拖住它的前爪,将它拉得人立了起来。唐考一眼望去,身形高大的玄罡只用双足站立时,体形竟与宇文有几分相似,过去的这两个星期,一人一狼都消瘦了许多……
  
  “唉……可我们哪里知道这么多,也只能干着急,丁岚都已经在张罗给你找律师了……”唐考苦笑道。
  
  “嗯?丁岚上哪去了?”宇文看了看唐考的身后。
  
  “他……暂时和我分开,现在正留守在工作室里。”
  
  “分开?为什么?”宇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塞施尔长刀在丁岚的身上……”唐考面带歉意地从身上摸出定灵珠,递到了宇文的面前。
  
  “啊?怎么会这样?是他不小心碰上的么?”宇文十分讶异。
  
  “说来话长……”唐考埋着头,脚一直在地上来回划动着,“温雅老师遇害的那天晚上,丁岚听到外面声音嘈杂,就跑出去看热闹,我则一直留在博物馆做共鸣测试,托你的福,我把那东西找出来了!”
  
  “你找到那邪物了?”宇文又惊又喜。
  
  “是的!”唐考忽然转过身来,将身上的夹克一撩,他的背上竟然用细绳捆绑着一把黑黝黝的断刀!只见这柄刀窄刃厚脊,刀形纤直,除去可以双手握持的细长刀柄,残余的刃部不会超过三十公分,而且整个锋刃都已被锈迹覆盖,几乎钝成了一把铁尺。奇怪的是,常见的铁锈都是红褐色,这断刀却不知为何锈痕竟是乌黑色。
“这就是那件能和邪兵引起共鸣的东西?” 宇文将断刀从唐考背上取了下来,见惯了锋利无匹的邪兵,再看到这其貌不扬的断刀,宇文居然隐隐有些失望,不过从这把刀的刀柄上来看,它的形制确实符合唐代横刀的军制要求,看来从朱执中一直流传到无为子的传言倒也不假。
  
  “没错,就是这东西,只要它和那把塞施尔长刀之间的距离小于二十米,就会出现很夸张的共鸣。”说到这里,唐考顿了一顿,“既然无为子老先生说过这东西危险,我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只好学你的样子藏在了背上,也正因如此,我暂时不能靠近丁岚,若不然的话,丁岚也会象当初的柏叶那样被邪兵从体内震伤的。”
  
  “可丁岚这笨蛋怎么会被塞施尔长刀附体呢?普通人被那东西缠上是很难摆脱的啊……”宇文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隋凌大开杀戒的可怕场景。
  
  “唉……都怪我不小心,找出邪物之后只顾着开心,就忘了去看管放在地上的邪兵,忽然间丁岚从门外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一把抓起那邪兵。那刀就像活了一样,“铮”地一声钻进了丁岚的体内。被邪兵附体的丁岚先是放声狂啸,然后说要去找柏叶算帐,为温雅老师报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三步并成两步跑出了博物馆。我当时完全愣住了,等我跟着追出门,丁岚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后来我才听说你和温雅老师出事了,而丁岚拿到邪兵后就直奔留学生楼,因为他从方欣口中得知,柏叶就在留学生楼里……不过等他赶到那里,柏叶早就不见了,而且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般,一直到今天,柏叶都没有再出现过。后来还有一个胖警察带着人去过留学生楼,好像也是去找柏叶的,不过他们也是一无所获……”
  
  原来胖警察果真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来调查过柏叶,只可惜柏叶实在太狡猾,居然先行一步躲藏了起来。宇文皱了皱眉头,又问道:“你们都怀疑是柏叶杀害了温雅吗?”
  
  “难道不是他吗?只有柏叶才有理由为了陷害你而布下这个局!只可怜温雅老师,就这样变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唐考情绪有些激动地摊开双手。
  
  “可惜没有证据啊……”宇文一声长叹,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被带走后的第三天,警察们在整理温雅老师的遗物时,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代为保管,毕业转交”几个字,而信封里面装的是两个存折,每个存折上有三万块钱,存折上的户名,写的是我和丁岚的名字……后来警察把存折转交给我们,我和丁岚试了一下,存折的密码就是我俩各自的生日……”唐考低声说道。
  
  “她怎么会给你们留下一笔钱?”宇文微微有些吃惊。
  
  “我和丁岚曾经帮她翻译了不少英文小说,这些钱大概就是出版商给的润笔稿费吧,可能她怕我们得了这笔钱拿去胡乱浪费,所以帮我们存了起来……温雅老师被害之后,学校里一直传得沸沸扬扬,有些话说得很难听……不过我和丁岚都知道,温雅老师其实是个好人……”说着,唐考低下头,抽了一下鼻子。
  
  听到唐考的一席话,宇文也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唐考见气氛有些沉重,便岔开话题说道:“那天夜里,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博物馆,还欲盖弥彰地照着展厅陈列布置图把那些古董文物都按照原样摆放好,嘿嘿……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不敢从博物馆那边过路,也不知道学校发现之后是怎么处理的,不过他们好像没有报警……后来疫情爆发,就更顾不上了吧。” 
  
  “你拿到这把断刀,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除了能和邪兵共鸣,这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还当个宝一样成天背在身上……”唐考苦笑了一下。
  
  “难道是因为弄断了,才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宇文仔细察看那断损处,锈迹已经将横断面完全覆盖,看得出此刀断损的时间相当长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土的时候被考古人员不小心折断的……
  
  “宇文老师,既然你回来了,这断刀就交给你吧,说不定我们可以用它来偷袭柏叶!”
  
  “柏叶心思缜密,上次在博物馆突然晕倒一次,现在肯定已经有了防备,而且让他还在间隔我们二十米的时候就察觉到我们的接近,恐怕只会打草惊蛇,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另外……柏叶与无为子前辈就是为了这把断刀才决一死战,姑且不管它是否还有用,这断刀还是不要随身带着的好。”
“那我找个地方埋起来?”
  
  “埋起来的话,万一被柏叶撞大运从附近经过,不就被发现了?”
  
  “这……”
  
  宇文微微一笑,低声对唐考说了一个藏东西的地方。
  
  “哈哈,好主意,反正现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来往,我这就去把断刀藏起来!”
  
  “嗯,注意安全!藏好断刀以后,你就去把丁岚找来,我们需要见面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
  
  “老师的意思是……”唐考隐隐猜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学校里爆发的这场瘟疫,和柏叶脱不了干系!他受了无为子前辈的雷击,恐怕已无力通过结界监控邪兵的去向,目前这个景况只对他一人有利,学校被封锁,所有可能拿着邪兵的人都出不了S大,同时也为他自己养伤拖延出了时间。这家伙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对人类这么危险的病毒都放了出来,我不能再让他这么毫无顾忌地逍遥下去了!”宇文的目光扫过空旷的操场,脸上神情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
  
  唐考离开之后,宇文忽然想起了温雅给自己留下的那个小记事本,两周前从弥留的温雅手中拿到它,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机会打开来看一下。
  
  摸出那记事本,黑色封皮上粗糙的触感让宇文仿佛碰到了凝固的血痕,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地走进操场,在一个篮球架下坐了下来。
  
  翻开第一页,“前尘幻世”四个大字映入了宇文的眼帘,这页白纸已完全被温雅的鲜血沾染,黑色的钢笔字嵌在一片暗红色当中,甚是触目惊心。
  
  宇文不忍再细看,连忙翻到后面几页,两页空白之后,娟秀的颜体小字布满了记事本。
  
  “自从拿到那柄长剑,我就觉得身体里仿佛多了一个“人”,他总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让我看见许多奇怪的场面,面对种种真实的场景,我感同身受,在记忆模糊遗忘之前,我最好还是把我的所见所闻记载下来。”在这里,温雅记下了她所看见的全部幻觉。
  
  “这位潜伏于我身躯中的“人”,是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很奇怪,虽然他自称“那撒拉”,而他的朋友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却都叫他“铸师邦台”。他是马来西亚人,是乘船从海上来到中国的,海上的那场风暴几乎摧毁了他乘坐的大船,艰难地到达陆地后,他又长途跋涉,经过西南边陲的夜郎古道进入了蜀地。在客栈等待了将近一个月,铸师邦台才与其他三位先后到达的外国人会合,四人会合之后,便一同去见一位被他们尊称为高少监的人。”
  
  “五人的第一次见面,气氛十分融洽,虽然大家分属不同的国家,却难得地都会说中国话,而且有如多年未见的兄弟般亲热。那位高少监似乎官职不低,倒也没有什么架子,驱开一众手下,与这几个外国人饮酒作乐,相谈甚欢。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吧,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位高少监,抬起双手来,都是骨节粗大老茧累累,一看便是曾经长期干手工活路的人。对了,在酒席上,波斯来的壮汉介绍过自己,说他叫卡柯•路西亚,而那位叫井上纪良的儒雅青年,自然是一位日本人,还有一位名叫格鲁索尔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副白种人的相貌,却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五个人中,就属格鲁索尔的话最少,但他的酒量却是最好的。其余几人最后都不胜酒力说胡话了,他还依然默不作声地自斟自饮。”
  
  看到此处,温雅通灵的程度让宇文吃惊不小,难道她被邪兵附体之后,竟能比莫菲看到更多的东西?从文字中,宇文终于知道了莫菲留下的画作中那几位外国人的名字,而由此看来,附着于克力士剑上的亡魂,应该就是这柄克力士剑的铸造者,因为在古代的马来西亚,铸剑师都会被尊称为“邦台”。而朝廷重臣高骈之子高芳居然会和几个外国人如此来往,也着实有些奇怪。翻过一页,宇文继续看了下去。
“四个外国人似乎是为了赶上一场祭奠仪式而来到中国的,斋戒三日之后,高少监便吩咐手下备齐香火蔬果以及猪牛羊三畜的牲牢,就在那高少监府第的大厅里举行了一场颇为盛大的祭奠仪式。奇怪的是,他们拜祭的既不是佛门菩萨,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两幅白布画像!其中一幅画像上,是一个左手握持石锤的干瘦老人,那位高少监起头颂念的祭文中,称这位画上老人为先师欧冶子!而另一幅白布上,则是个泼墨而就的半狮半虎的巨大徽记。这徽记墨色古朴,笔锋粗砺,在那柄蛇形怪剑上也刻有同样的徽记,不知这是否就是他们相互识别的同门标记……”
  
  这五人竟都是战国铸剑大师欧冶子门下?而那半狮半虎的仁兽驺虞,居然是欧冶子一门所独用的徽章?宇文愕然地看着手中的记事本,一页被时间之沙封存的往事正通过温雅笔下文字再次展现。
  
  “高少监的祭文是用文言文写的,我只能听懂前面不多的一部分,大概的意思是说,秦始皇荒淫无道,逼迫先祖门人流亡四方,还好大家都意志坚强,各自在异国他乡扎下根基,现在各家的后人又能重新相聚,实在是一大幸事……后面的祭文极为绕口,我也就无法明白了。祭奠师祖之后,四个老外便都拿出了自己从国外带来的得意作品,进行了一场极为复杂的兵器比试……在经过各式各样斩削劈砍的测试之后,卡柯•路西亚带来的弯刀被一致认为是最锋利的武器,而井上纪良的长枪所展现出的坚韧耐久让大家都赞不绝口,格鲁索尔拿出来的那柄短剑则有着与它的短小尺寸毫不相符的巨大破坏力,至于我体内这位铸师邦台打造的蛇形怪剑,自身的锋利程度虽然不如波斯弯刀,但刃身特意用酸液腐蚀出凹凸有致的“帕莫纹”,特别适合淬毒,虽然此举有些阴险,可若在战场上,这把蛇形怪剑的杀伤力无疑是最厉害的了,看来我还是不要去触碰这把蛇剑的好。作为留守中国本土的锻师代表,那位高少监拿出的是自己亲手锻铸的一把单手宽脊大刀,这把大刀也是难得一见的利器,不过与其他兵器相比却没有特别突出的优点,更在测试的后期不慎与波斯弯刀有过一次正面交锋,刀刃崩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看得出来,高少监对自己得意作品的表现很不满意,以至于在兵器比试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温雅文中的描述,和莫菲画作上所绘的场景大同小异,原来这四位外国人的先祖虽然都是当年欧冶子门下一脉相承的铸剑名家,却因为未知的原因流亡到国外,在术界远东考古中发现的那份唐末文献里提到的五十年一次的聚会,看来就是欧冶子一脉流亡海外的门人所约定的,每隔五十年,便会派人回来祭奠师祖,并在同门间进行铸兵技艺的比试。一千多年过去,身在异乡的中国人已经被当地的生活环境所同化,研究出不同的冶炼锻造技艺,所造出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大不相同,各有千秋了。
  
  “兵器比试与锻造经验的交流持续到第七天,高少监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奉其父淮南节度使高骈之令,希望四位国外的同仁都能够留下来,在他的军器监中承担兵器制造的工作。可四位锻师千里迢迢出行多日,都已经思乡心切,现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师门的任务,更是归心似箭,哪里还愿意留在唐末时局动荡的中国?但当他们婉言拒绝了请求之后,一直以来友善和蔼的高少监忽然翻脸不认人,竟然乘他们毫无防备时派人偷走了四件神兵利器,并将四个人都软禁了起来!事起猝然,四人愕然不已,想不到高少监会使出如此手段。而就在他们被软禁的这天夜里,南方天空中忽然掉下一枚形状怪异的陨铁,恰好砸在驻军营地大帐前的空地上。看着这块嵌入地面数十尺,足有战鼓般大小的天外来客,高少监认为这是天启之兆,暗合当前天下大势,顿时改变了主意,要四位锻师先用这枚陨铁合力为他打造一把绝世神兵,并许诺在绝世神兵完成之后就归还各人的兵器。爱物落在了高少监手上,四人不得不开始考虑他的请求,在一番商议之后,他们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四人在军器监中按照商议的打造方案,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这柄陨铁刀的打造上,从前期的冶炼到后期的锻造打磨,无一不是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第三十五天,他们穷尽精血,终于将这块天上落下的顽铁变成了一件削铁如泥的神兵――并将其命名为“星落”。听说兵器完成的消息后,高少监大喜过望,特意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率领全营士兵进驻军器监,以出征般盛大的仪仗队伍来迎接绝世神兵的降临。”
  
  文章行进到这里,原本娟秀端庄的字体忽然变得有些凌乱起来,看得出温雅写到此处时,内心中开始有了难以抑止的震荡。
  
  “为了鼓舞兵将士气,高少监要求星落刀必须与普通士兵佩戴的护身横刀完全一样,当高少监从卡柯•路西亚手中接过那柄黑黝黝的陨铁刀并高高举起时,台下五千将士的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其余三位锻师不明白眼前的这些将士们为什么如此高兴,便悄悄询问身边一位情绪十分激动的年轻士兵。这位天平军士兵告诉他们,少主高芳已经宣布,他们将于近期撤离蜀地,并带走近两年来打造的各式军器,与身在扬州拥兵自重的淮南节度使高骈会合,随时准备兼并两浙,割据一方,与混乱的末世唐朝彻底决裂!而陨铁星落刀的铸成,便是上天给予的吉兆,他们一定能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锻师们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卷入了一场即将来临的叛乱风暴,而星落刀的完成,并不代表高少监会放过他们,为了防止他们几位走漏风声,高芳肯定会将他们全部挟持到扬州去,继续为他打造兵器。刹那间,四位锻师的心情一下堕入了冰谷,看着四周群情激昂的中国士兵,归家之日恐怕遥遥无期了……为了进一步鼓舞士气,高少监命令两个士兵走上点将台,让二人拔出他们的佩刀,置于高少监身前,接着,高少监缓缓抬起星落刀,猝然发力,向两柄平行并列的佩刀斩去。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星落刀并没有如众人想象的那样轻易地削断佩刀,而是当地一声被反激开来!全场忽然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愕然的目光注视着星落刀。高少监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对付这种普通的唐大刀,就连格鲁索尔的那柄短剑都可以将其轻松斩断,为何这柄星落刀……他再次鼓起全力向那佩刀砍去,可结果依然不尽人意,竟然两柄刀上都出现了豁口!高少监怒火上涌,便如发狂一般接连砍去,星落刀上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锯齿。”
  
  “所有的士兵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少主高芳在台上暴跳如雷。而四位锻师也惊讶无比,为何昨日还削铁如泥的宝刀忽然就变成了一片废铁?一直沉默寡言的格鲁索尔突然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话:“难道我们沮丧的心情让星落刀的刃纹也改变了走向?”可当时谁也不知道,格鲁索尔的这句话竟变成了他的遗言。他的话音刚落,随着“锵”地一声轻响,高少监手中的星落刀断了!半截刀刃腾空而起,反射出一缕刺眼的阳光,晃花了四位锻师的眼睛……”
  
  后续的文字,宇文不用再详细去看了,莫菲留下的最后一幅画作,已经非常清晰地绘出了当时的场景,又恨又妒的高芳,向四位锻师举起了屠刀……
四十六、源流
  
  合上记事本,宇文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关于邪兵的起源来历前世今生,终于有一支贯穿时空的长箭将所有的碎片都串联了起来。
  
  宇文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屠戮同门的高芳受此事的影响,多少会有些闷闷不乐,而迷信的天平军将士肯定也不会再将此事看作吉兆。既然士气受挫,高芳一定会将撤离蜀地之事延期。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为子前辈也已说得很清楚了,这块天上落下的陨铁,果真不是凡间之物,四位顶尖锻师用毕生功力打造了星落刀,无意间也赋予了它可怕的魔力。即使星落刀断为两截,它还是替四位枉死的锻师展开了十分恐怖的报复,五千天平军将士和二千多工匠,全都变成了它的殉葬品,包括高芳本人,最后也用星落刀自裁了……
  
  这把断裂的星落刀所带来的历史牵连,并未因所有事件参与者的惨死而告终,作为此事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淮南节度使高骈,在痛失爱子之后,这位曾经“一箭贯双雕”而被称为“落雕侍御”的唐末名将也失去了争夺天下的勇气。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起义军南征,一鼓作气攻下了广州。当时天下公认只有高骈能阻挡黄巢义军的如潮攻势,可他却任由黄巢回师北伐,渡江北上直捣长安,自己只是退守扬州,偏安一侧。僖宗皇帝几次三番下诏令,要他班师勤王,高骈却都以“甲兵数少,眼前防虑处多,但保淮南封疆。”和“或恐余孽遁逃,最要先事布置。”等等理由拒绝了朝廷的征召。可怜无能的僖宗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巢起义军攻克洛阳,拿下潼关,一路逼近了长安古城。宰相卢携因畏惧黄巢而自杀后,僖宗便仓惶弃离长安,逃到了四川成都。而此时的高骈,身为“检校司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使、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却没有借此机会自立为王,割据一方,反而整天与道士吕用之混在一起,走上了拜求神仙,炼丹寻长生之道的荒唐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僖宗恼怒高骈无情,削去了他的兵马都统和盐铁转运使官职。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高骈手下诸将都已经对他重用几个道士,沉迷于缥缈虚无的修仙之术极为不满。从黄巢那边叛降过来的部将毕师铎奉高骈之命出屯高邮,而毕师铎出行之后,便暗中联合诸将,突然返攻扬州!城池陷落后,高骈被囚禁了起来,没过多久,就被毕师铎杀害。又过了十年,朱全忠逼唐哀帝李祝禅位,改国号为梁,辉煌一时的大唐帝国终于灭亡了……
  
  后世史学家常常困惑,广明二年,黄巢在关中立足未稳,如果高骈、郑畋各率雄兵按原计划夹击关中,当时的唐朝中央政府是完全有可能就此平灭黄巢之乱,末世唐朝或者还可以再多坚持几年。可高骈却在关键时刻,将本已发往东塘的八万雄兵悄无声息地撤了回来,这样的撤兵,怎么会不引起朝廷对高骈忠诚的怀疑?高骈不可能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时候的他,理应学着黄巢造反才是,可他居然又选择了无所作为,直到被朝廷削权,被部将叛杀……
  
  不过现在宇文终于明白了,是高芳之死,让高骈顿感生死无常,而传闻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死在他手下的那些蜀籍突将冤魂回来复仇,也使他从此看淡了前半生的马上功绩。知晓军器监全营覆灭的那天起,这个曾经“恨乏平戎策,惭登拜将坛。手持金钺冷,身挂铁衣寒”的名将高骈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没有星落刀之乱,这唐末乱世恐怕又会是另一番格局。想到此处,还真是验应了温雅在记事本上写的“前尘幻世”那四个字,宇文不禁发出一声长叹,轻咏了一首高骈所著的《边城听角》。
  
  “席箕风起雁声秋,陇水边沙满目愁。三会五更欲吹尽,不知凡白几人头。”
  
  恍然间,他手上微微一松,记事本轻轻地掉在了地上。
  
  宇文一低头,却看见微风翻动着记事本,最后几页上似乎有用红笔写的字句。难道温雅还有什么遗漏内容是补写在最后的么?他有些诧异地拾起记事本。
  
  记事本的倒数第二页上,写着这么一句话:“心海中还藏有暗礁的你,哪怕在大笑的时候,眼神也会突然变得深不见底……”
  
  而最后一页上,只有字迹潦草的五个字――“宇文,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啊……”宇文紧紧地攥住那小小的记事本,仰头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口中喃喃地说道。坐立在一旁的玄罡似乎看穿了宇文此刻的心情,也笔直地昂起背脊,向着天空放出一声哀伤的长啸。
  
  ******
  
  晚餐聚会是在宇文的宿舍里举行的,现在食品统一供应,唐考与方欣只能去食堂打来了简单的饭菜,特殊时期,每个人能够打到的饭菜多少受了些限制,几个份量不是很足的不锈钢饭盒摆放在方桌上,看着便有些寒酸,好在丁岚从工作室带来从前存下的半箱啤酒,在座的人都倒上一杯,餐桌上立刻就有了久别重逢的宴会气氛。
  
  “宇文老师好久没和我们在一块儿正经吃饭了吧?上次我们大伙聚餐,还是为刚到学校的莫菲接风的时候。”方欣有些感慨地说道。
  
  听到莫菲这两个字,正往唐考杯中倒酒的丁岚忽然手腕微微颤了一下,啤酒泡沫便从杯口溢出了一些,唐考赶紧将嘴凑了上去,哧溜一下将泡沫吸进了嘴里。
  
  方欣看了丁岚一眼,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天若不是因为张月晨没来,她还不怎么方便提起莫菲这个名字呢。
  
  宇文抿了一小口啤酒,对方欣说道:“我好像还欠你一顿饭呢,只可惜红砖阁关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重新开张。”
  
  “唉……我原来还想借你请客的东风,把温老师一并叫起来吃饭,好等着看你们两人的笑话,可就这么一眨眼,温老师她……”提起温雅,方欣的眼圈就有些红了。
  
  “柏叶那个狗杂种!居然敢对温雅老师下毒手!他最好找条阴沟躲一辈子,不然我一定要亲手剁了这个杂碎!”丁岚突然咬牙切齿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自从被塞施尔长刀附体之后,他的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起来。
 丁岚拍打桌子的震响吓了方欣一跳,她的神情变得更加哀伤起来。男生们都不知道,方欣已经为温雅老师的死后悔了整整两个星期,如果那天她没有救柏叶,温雅老师恐怕就不会死了……
  
  唐考连忙拍了拍丁岚的肩膀,劝道:“好了好了,先消消气,报仇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你若是整天这样发脾气,恐怕血浆都要多消耗几包……你那还有剩的血浆吗?”
  
  “还剩六七包吧……”丁岚有些闷闷不乐地答道。
  
  宇文与唐考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担忧,丁岚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象通灵的温雅可以分离意志,主动脱离邪兵的控制。他完全不能克制邪兵嗜血的欲望,无论谁要强行夺去邪兵,丁岚的心智立刻就会被邪兵的血欲所占据,挥刀抵抗妄图夺刀的任何人。他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也只是因为他在封校前就弄来了十袋血浆,被鲜血喂饱了的长刀,还暂时没有刺激丁岚的神经。可若是学校继续这么封锁下去,十袋鲜血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宇文心中早已暗暗下定决心,实在迫不得已,他也只能出手将丁岚打个半死再来夺刀了。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温老师拥有胜过莫菲的通灵异禀,她虽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为我们弄清了关于邪兵来龙去脉的一段唐末旧事……”宇文一仰脖,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又清了清嗓子,把温雅留在记事本上的文字给三个学生说了一遍。
  
  听完宇文所叙,方欣忍不住脱口而出:“啊?这四位铸剑师傅真是死得好冤枉!” 
  
  丁岚也听得浑身热血沸腾,忽然从体内抽出塞施尔长刀,声音低沉地说道:“难怪他们的亡魂一直不肯散去,附着在这四柄邪兵上苦待千年,一出土就立刻掀起了血雨腥风。不过倒也想不到我手上这把长刀,竟然还是几位顶级锻师公认的天下最锋利长刀……”言语间,丁岚对长刀流露出无比欣赏的神色。
  
  “锋利到极致,韧性上就会差一些,也更容易受损一些。”宇文凝视着长刀上不是很明显的焊接痕迹,说道:“反倒是十字枪攻用刃,守用棍,刚柔并济,难以制服,如果你与柏叶交锋,一定要小心才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唐考忽然开腔问道:“难得四位锻师都没有忘祖,可为什么欧冶子一派的门人要被迫流亡海外呢?”
  
  宇文似乎对此早有了自己的推断,胸有成竹地应道:“高芳拜奠欧冶子祖师的祭文中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师祖们逃亡的原因,但他提到了秦始皇。秦始皇一统江山之后,施行暴政,又惧怕民众造反,便铁血行令,收缴天下兵器,销熔后铸成了传说中的十二金人。但仅是收缴兵器,还远远不能让始皇嬴政放心,他又下令搜捕所有民间会锻造兵器的能工巧匠,并将这些匠人们聚集在咸阳一概坑杀。销兵坑匠的消息传出来,民间的锻师们定然人人自危。而秦始皇所佩携的护身长剑就是欧冶子当年所铸的那把泰阿剑,他又怎会轻易放过欧冶子一派的后继门人?欧冶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铸造铁剑的锻冶宗师,他的门下弟子自然也只会将毕生之力用于锻造兵器,厄运猝降,这些只会打铁的男人们自然无法反抗天下无敌的凶狠秦军,只能背井离乡,逃亡到亚洲各地。只是没想到,逃得最远的人,竟然还越过了波斯北方的边境,在古高加索扎下了根。现在高加索古邦曾经发现一批铜剑,制式居然与我们中国发现的周代柄首铜环短剑的形制十分相似,恐怕就是这一段远古历史上的工艺交流的证据了。”
  
  “当年那批工匠中应该也有不愿意流连失所,而选择了隐姓埋名,铸剑为犁,从此不再以锻师身份出现的人吧?这位高少监高芳,恐怕就是拜入了选择隐居的这一脉欧冶子门人中,才继承了欧冶子家的锻师身份。”丁岚抬手轻弹塞施尔长刀的刃锋,一阵龙吟般的颤声便传入众人的耳中。
  
  “嗯,我也是这样猜测的。”宇文对丁岚点了点头,“秦始皇毁掉天下兵器,也阻止不了拿竹子削成标枪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暴秦灭亡后,汉代武器开始由铜兵全面向铁兵发展,这时候最出名的利器是一种将铁条反复折叠锻打而成的百辟刀,这种铸兵工艺的复苏,应该就是留在中国的欧冶子门人重新出山的结果。这样锻造出来的刀刃上会出现一种漂亮的纹路,但用手去抚摩,会有凹凸不平的粗糙感觉,这种类型的兵刃现在统称为糙面花纹刃。而你这柄塞施尔长刀是用少见的乌兹结晶花纹钢锻造,这些精美纹路用手去摸是不会有凹凸感的,这一类刀剑又被称做平面花纹刃。”
  
  唐考挟起一片肥瘦参半的卤肉放在口中,缓缓说道:“宇文老师提到秦始皇所佩戴的泰阿宝剑,我原来也听说过一些相关的传说,《越绝书》中有记载,战国时的楚王曾经去请欧冶子为之铸剑,欧冶子与弟子干将二人“凿茨山,洩其溪,取铁英”,历时两年,才铸得铁剑三柄, 取名“龙渊”,“泰阿”和“工布”。这三把剑应该就是中国铁剑的老祖宗了吧?”
  
  “没错,如果遵照历史记录,这三把神兵既是铁剑之祖,也是邪兵之祖!风胡子取此三剑献与楚王,楚王问:何谓龙渊、泰阿、工布?风胡子曰: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欲知泰阿,观其纹,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纹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纴,文若流水不绝。风胡子所说的这番话,是在赞扬三柄神兵上的绝美花纹,有如高山深渊般壮丽,又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这花纹并非只有美观的作用,锋刃中如果暗藏这种极细密的纹路,在斩切之间,就能起到锯齿的作用,自然要比寻常刀剑锋利许多,也只有花纹刃兵器才称得上是真正削金断玉的利器!只可惜这种花纹刃锻造技术,现今都已基本失传,虽然也有高科技仿制品出现,但究其细处,已不能与古剑相比了……”宇文说到最后,语气中颇有惋惜之意。
  
  “再怎么珍贵的古剑,制造出来也只是为了杀人,为了这几柄杀人凶器,已经牺牲太多生命了……易南行、王立勋老师、隋凌、奥斯丁、无为子老先生,还有我们的温雅老师……”方欣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了。
 桌上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男人们都喝起了闷酒,方欣并不知道,长长的死者名单中,还缺了个曾经无意接收了她的蓝牙短信的吴维……
  
  见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宇文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这几天禽流感病毒发作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你们周围的同学中有发现病例吗?”
  
  “我们系里还算安全,目前一例都没有发现,但我们隔壁那栋宿舍有个冶金系的男生发高烧,结果一寝室的人都被强制送进隔离区了。”唐考摇了摇头。
  
  “大家现在基本都不再外出了,每天窝在寝室里上网,打扑克的人都没有了,只有网络交流才是安全的……其实我倒觉得,这种时候,大家都应该参加一点体育活动,锻炼身体才能提升自身的免疫力嘛。”丁岚也接腔。
  
  唐考又说道:“每天晚上,各系级都要集中点名和统一测量体温,一旦发现体温异常或者咳嗽什么的,你就等着那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把你押送进隔离区吧,嘿嘿……”。
  
  “集中点名和测体温?这样岂不是更容易交叉感染啊?”宇文有些惊讶。
  
  “没办法啊,学生太多,医务工作人员又不够,只能让各系自己集中管理学生了,而且要说相互感染,肯定是不能完全避免的了,每天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还不是几千学生凑在了一起?大家各安天命吧。”丁岚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眼圈有些发红的方欣无奈地说道:“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几个就都得去四教楼集中了,我是学生会干部,还得早一点过去呢。”
  
  “如果此事与柏叶有关的话,他身上会不会有这种变异H5N1病毒的抗体呢?”唐考忽然想起宇文曾经说过这场瘟疫可能是柏叶制造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最早提出H5N1病毒可能跨越物种界限,在人群中引起新型流感暴发的人,就是日本国立传染病研究所的病毒学专家田代真人。现在全世界都在进行防治禽流感的疫苗和药物的研制,防止病毒的危险变异。可也说不定会有人主动去研究H5N1病毒的变异,利用科技手段推动病毒的变异进程,毕竟……这将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生化武器。”
  
  “病毒生化武器……这可比邪兵什么的厉害多了……”唐考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道。
  
  “如果目前的局面是柏叶造成的,那么他封锁学校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消失了两个星期,恐怕他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丁岚,邪兵在你的身上,说不定柏叶很快就会在你面前出现的!”宇文郑重地警告丁岚。
  
  “哈,我就怕他不愿意出现呢,如果老师有什么计划的话,我愿意担当引蛇出洞的诱饵,让这个家伙知道,诱饵也可能是有毒的,嘿嘿……”丁岚冷笑了一下,无比的自信心明显是缘于他体会到了邪兵的力量。
  
  “计划吗?我现在暂时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计划……”宇文皱着眉头,貌似不经意地看了方欣一眼,“目前这个状况,突发事件随时都会发生,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果真如宇文所说,他的话音刚落,一直趴在桌子下面的玄罡忽然叫了一声,紧接着,丁岚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叫什么叫?难道你比我的手机还先接到信号么?”丁岚对桌下的玄罡做了一个鬼脸,才将手机掏了出来。
  
  手机刚一接通,在座的人都听见了张月晨带着哭腔的声音。
  
  “丁岚!快来救我啊!他们要送我去隔离区,我没有生病啊,我真的没有发烧……”
  
  还没等丁岚反应过来,电话又猝然间中断了!
  
  “糟了!莫非张月晨被病毒感染了?可昨天我还和她在一起,怎么一点征兆都没看出来?”丁岚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宇文。
  
  宇文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开口向方欣问道:“张月晨她们系是在哪里集中检测体温?”
  
  方欣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答道:“新闻系好像是在传播学院大楼里集中。”
  
  “走!我们都过去看看!”宇文当机立断地一挥手。
 四人带着玄罡一路小跑地赶到传播学院大楼外的草坪前,正看见两个身着白色防护服,脸上戴着医用口罩和防护眼镜的男人押着不停挣扎的张月晨从大楼里出来,而三楼的窗户边都站满了好事的学生,神情漠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们似乎都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发生了。
  
  “月晨!”丁岚忽然喊了一嗓子。
  
  张月晨一见到丁岚,挣扎得更厉害了,一头长发甩动得左右飘荡起来,看得出她身边的两个医务人员都使出了浑身力气,才勉强按住了张月晨。
  
  丁岚想跑到张月晨的身边,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第三个医务人员给拦住了。
  
  “你是她的男朋友吗?你的女朋友体温39度,按规定必须马上转移到隔离区。你去劝她一下吧,进隔离区又不是永远出不来了,只要检测出发烧的病因与禽流感病毒无关,我们会把她还给你的。”这位医务人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丁岚说道。
  
  “我不要进隔离区,我不要和病人住在一起,我会被他们传染病毒的!”张月晨又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月晨,你不要太紧张了!”丁岚将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叫道,“不会有事的,我经常和你在一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只是太累了,去隔离区休息一下吧,体温下降了我就去接你出来!”
  
  张月晨怔怔地看着丁岚,突然用力一掀,竟将一个比她高大半头的医务人员给推了个踉跄。那位医务人员吃惊地看着面前这身材苗条的漂亮女孩,不知她怎么会突然有了那么大的力气。
  
  “丁岚!你答应了要来接我的!你可别忘了!”张月晨极为严肃地说完这句话,忽然放弃了反抗,十分主动地往隔离区的方向走去,她身后的两个医生倒好像是被她拖着向前走的。
  
  “对不起,既然你经常与她接触,我可不敢保证你没事,请跟我来,让我给你检查一下!”拦在丁岚身前的医生见张月晨已经平静下来,又用力按住了丁岚的肩膀。
  
  本就心烦意乱的丁岚忽然觉得心头有一股邪火升腾而起,猛地一回头,语气冰凉地对身旁的医生说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那医生被丁岚有如寒风般冷冽的目光扫过,就好像突然被人在后颈窝里塞了一块冰砖,浑身乍起的寒意让他瞬间一阵惊恐,极为机械地挪开了放在丁岚肩头的手掌。
  
  宇文一看丁岚势头有点不对,怕是他体内邪兵又在蠢蠢欲动了,连忙对唐考使了个眼色。唐考会意,赶紧冲上前去将丁岚从医生面前拉开,满脸堆笑地向那位医生陪不是:“医生真对不起,我的朋友没有恶意的,谁看到自个女朋友生病了都不会好受,是吧?”
  
  医生退后了两步,又色厉内荏地问道:“你们也是新闻系的吗?为什么不上去测体温?”
  
  “我们不是这个系的,我们也马上要集中了,这就走,这就走……”唐考硬拉着丁岚往后退开。
  
  瞅着已经无戏可看,刚才还聚集在窗户边的学生们又呼啦一下尽数散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宇文和丁岚都远远地望着张月晨的背影,看着她越过草坪,走入华灯初上的车行道。
  
  张月晨被人送走,丁岚又险些失控,站在方欣身后的玄罡却完全没有去关注,不知是否是宇文如此指使,它一直在十分警觉地仰首扫望四周,那双泛出异样光彩的明亮眼睛小心地监视着周围的每一栋建筑物。
  
  突然,玄罡往前快跑了几步,对着工商管理学院的楼顶发出一声闷哑的吠叫。宇文一惊,急忙顺着玄罡目光的方向望去,暗蓝色的夜空下,一个轮廓模糊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工商管理学院大楼的楼顶。
  
  那人此刻正用手攀住楼顶水箱旁的卫星天线,从大楼边缘探出半个身子,似乎也在紧盯着渐行渐远的张月晨!就在张月晨跟随两个医务人员坐上路边的一辆医用急救车时,那天台上的男人也转过头来,远远地,与宇文的目光对接在一起!
  
  宇文忽然浑身一震,抬起手臂直指那男人,高声喊道:“柏叶伸宏!”
  
  与此同时,被玄罡叫声提醒的唐考和丁岚也已认出了柏叶,丁岚立刻条件反射般锵地一声亮出了塞施尔长刀!
  
  柏叶明显已经发现了远处草坪上的几个对手,与宇文对望片刻后,他忽然一转身,模糊的身影一下消失在夜空中。
  
  刹那间,宇文心中的某个担心似乎变成了现实。
  
  “丁岚,快去追那辆车!千万别让他们把张月晨带进隔离区!”神情大变的宇文已经顾不上详细解释,话音还未落地,他与玄罡都已开始撒腿狂奔,象两支利箭一般直奔工商管理学院的大楼而去。
  
  “明白!”丁岚眼中异光一闪,反手将长刀往身后一背,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急救车离去的方向追去。
  
  一脸茫然的唐考眼睁睁看着宇文和丁岚快速离去,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愣立当场的方欣,忽然下定决心,跑上前去拉住了方欣的手。
  
  “我们去哪儿?”方欣一怔。
  
  “去拿我的武器!”唐考语气坚定地答道,“连丁岚都被叫上了场,看来是到最后决战了!”
四十七、摊牌
  
  丁岚沿着大道跑了一阵,急救车早已不见了踪影,自知直接去追急救车肯定追不上,他便脚下一转,另觅人行小道。当抄行捷径的丁岚赶到隔离区时,所耗的时间并不比一辆绕行大道的车慢多少,可附近却死活找不到那辆带走张月晨的急救车。
  
  距离丁岚不远的S大临时疾病控制中心和疫情隔离区是用两栋并列在一起暂时腾空的研究生宿舍楼改造的,不过三天的时间,这里就已经收容了接近三百名疑似病人。疫情如此凶猛,让人感觉隔离区附近的空气都是危险的,两栋宿舍楼四周数百米范围内,除了偶尔有医务人员来往,其余的学生和教师们是绝对不愿意靠近的。
  
  难道张月晨已经被送进去了?丁岚站在冷冷清清的隔离区外围,只怕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他试探着向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大门靠近,却被两名穿防护服的持枪士兵发现了,毫不客气地将丁岚推出了他们的监管范围。面对两名拿着枪的守卫,硬闯无疑不够现实,丁岚正有些束手无策,不远处从隔离楼里走出来的两个护士的谈话却让他暗暗吃了一惊。
  
  “老王刚才不是说马上就有一个女性疑似病人要被送过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就是,刚才还说已经上车了,要我们立刻做好准备,他们自己却拖拖拉拉的……”
  
  两个护士的抱怨似乎证明了急救车还没有到达这里,莫非那辆车在半路上就出了什么意外?丁岚想起刚才张月晨拼命挣扎的模样,心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连忙顺着车行大道往回走,这一路倒行又来到了化学楼附近。距离尚远,丁岚就发现大道旁的一盏路灯有些奇怪,好像比其他的路灯都矮了一截,待他走近一看,原来那根路灯铁柱下方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弯折了下来!丁岚一惊,赶紧环顾四周,不出所料,那辆急救车此刻已经一头扎进了化学楼右侧的自行车棚里。
  
  “月晨!”丁岚发出一声惊叫,那辆急救车虽然装有防撞栏,整个车鼻却已经深深地塌陷了下去,也不知刚才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事故发生时,急救车在撞弯路灯柱后也没能减慢速度,依然重重地往楼墙上撞去。
  
  救护车的后厢门大大地敞开着,丁岚三两步冲上前去,只看见一张滑出车外的急救床歪倒在地上,各种药物和针剂洒得满地都是,一片混乱之中,竟然不见张月晨的踪影!丁岚一把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可里面只有两个浑身是血的医务人员,在剧烈的撞击下早已经断了气。
  
  丁岚忽然注意到脚下车轮竟被整齐地切去了一半,不但车胎爆了,就连车胎中央的钢轴圈也缺了一大块。能够这样截停半路疾驶的救护车,恐怕只有柏叶才能做得到。可张月晨呢?难道她赶在柏叶到来之前先逃了?
  
  远处猝然响起玄罡的咆哮,惊动了心绪茫然的丁岚,他一抬头,玄罡和宇文一先一后地在远处横向掠过,透过昏黄的路灯亮光看去,转瞬即逝的黑色身影就象两个从虚空中穿越而出的幽灵……
  
  丁岚愣怔了一会儿,也迈开大步追了上去,手中持有塞施尔长刀的他,仿佛体内也拥有了源源不绝的精力,竟然可以一直保持短跑般的爆发速度,不一会儿,他便与宇文并驾齐驱了。
  
  “急救车上的两位医生还活着吗?”看到丁岚从身后超越自己,宇文并不感觉吃惊。
  
  丁岚有些沉重地摇了摇头。
  
  “都怪我没能截住柏叶,又白白牺牲了两条性命……”宇文轻轻一叹,脚下跑得更快了,“柏叶扛着已经昏迷的张月晨,速度不会比我们快多少,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逃了!”
  
  “老师……他为什么要劫持月晨啊?月晨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难道他知道邪兵在我手上,想以月晨来要挟我?可他为什么又要躲避我们呢?”丁岚十分不解。
 宇文踌躇了一下,才低声说道:“丁岚,我说的话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丁岚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曾经被温雅老师带走的那柄克力士剑,恐怕现在落到了张月晨的手上……”宇文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你的意思是……”丁岚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
  
  “我是说……温雅老师也许就是被张月晨杀害的!”
  
  “不可能!月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丁岚一下站定了脚步。
  
  “大家都怀疑杀人的是柏叶,可你们也说了,柏叶在最近两周都没有再出现过,如果他能在承受无为子前辈的雷击后还有余力刺杀温雅的话,就没道理在最近这段时间里放过你和唐考!温雅被害的那天,曾经托张月晨给我带话,这说明她们两人有过接触,并且张月晨也知道温雅藏在什么地方,与柏叶相比,温雅不会对她有任何防备,她也因此有更好的刺杀条件。”
  
  “为什么啊?月晨杀害温雅老师能有什么好处?”丁岚完全无法相信宇文的话。
  
  “我一开始虽然也怀疑到她,但也与你一样,总觉得她没有杀人的动机。可你我都忘记了一件事,温雅手上的那柄克力士剑,正是几个月前易南行用来伤害张月晨的武器,张月晨应该是认得这柄邪兵的!她非常清楚克力士剑的威力。”宇文看了一眼前方,玄罡转了个弯,已经跑得看不见了。
  
  “可你总不能……月晨怎么可能为了一把剑去杀人?”丁岚拼命地摇着头。
  
  宇文有些哀伤地看着丁岚,缓缓说道:“就算我有千般怀疑,我也不敢相信她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孩子会动手杀人,直到今天柏叶对张月晨表现出了超常的注意力,我才强迫自己如此去设想。如果柏叶不是发现张月晨与邪兵有关系,他是绝对不会对这么个普通的女生动手的。毕竟只有柏叶自己知道,温雅不是他杀的……误伤也好,有意也罢,恐怕温雅的死都与张月晨脱不了关系,你若不相信,就追上柏叶救回张月晨,自己问个究竟吧。”说完,宇文又迅速地跑开了,只留下满脸惊愕神色的丁岚还站在那里。
  
  ******
  
  柏叶肩上负着的张月晨虽然是个女孩子,总也有八九十斤,一路急奔下来,他还是有些吃力,不过更麻烦的是,他始终无法摆脱紧追而来的玄罡。
  
  跑到空旷的大足球场时,眼看玄罡越来越近,柏叶索性放慢了脚步,到最后,干脆就停在了球场的中央。他这么一停,玄罡反倒有些顾虑起来,也随之减缓了速度,与柏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柏叶不慌不忙地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张月晨从肩上放了下来,小心地置于草地上,然后神色平静地等待着,直到宇文和丁岚也赶到了球场上。
  
  “混蛋!快把月晨还来!”丁岚刚才听到了自己无法接受的真相,积聚了一腔无名火正无处发泄,现在看到柏叶就如看见了仇人一般,怒气顿时爆发了,右手一翻,举起塞施尔长刀就要朝柏叶冲去。宇文怕丁岚吃亏,连忙一把拉住了他。
  
  “呵呵,真难得啊,总算邪兵宿主都聚集在一块了,我就连你的塞施尔长刀一起收了吧。”柏叶笑吟吟地将自己的十字枪从体内祭出,并顺手摆了个中规中矩的四平枪势。
  
  宇文见柏叶气定神闲,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竟看不出有任何重伤初愈的迹象,不禁为无为子老人的牺牲感到气苦。他冷冷地说道:“柏叶,你真是福大命大,还不知你上次是如何从尸魔纳什的手中逃脱,这次又侥幸避过了无为子前辈的舍命一击。”
“无为子老先生那雷霆万钧的一击,我是万万避不开的,只不过依靠不动明王护符的灵力,勉强拣回半条命来。”说到无为子,柏叶脸上顿时肃然起敬,倒也不去隐瞒自己在崩雷诀下受伤的事实。“至于从尸魔手下脱困,倒真是十分侥幸。”说话间,柏叶从衣兜里取出一个玲珑的金铃。
  
  宇文认得这是奥斯丁的东西,心里一下明白了:“难怪当时你能迅速逃离尸魔,原来你是得到了奥斯丁的遗物!”
  
  柏叶回想起当时的危急时刻,心中还是隐隐有些发怵:“没错,不净人操控尸魔,都是用金铃作为灵媒,奥斯丁虽已神魂俱灭,但未施行净礼之前,尸魔不会离开他的身躯。这一点……宇文老师恐怕比我更清楚!如你所愿,我与式神都被突然现身的尸魔大力制住,险些就被它勒死,还好我在意识模糊之前拼命挣扎,无意间从奥斯丁的尸身上摸到了金铃。我用尽全力拽断连接金铃的细金丝线,总算切断了它与不净人之间的灵能联系,那怪物便一下消失了!”说到此处,柏叶看了宇文一眼,“难得你当时没有乘机致我于死地,现在是否有些后悔?”
  
  宇文并未立刻答话,眼神微微飘离了片刻,才又问道:“奥斯丁的遗体,你可曾收拾?”
  
  “古波斯不净人的强大力量着实令人敬佩,我倒想依照他们的古老习俗来为奥斯丁举行葬礼,可眼下实在没有天葬的条件,只好将他火化了,火能焚尽世间一切,也勉强算是完成他生前整日念叨的净礼吧。”柏叶微微低首,有些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金铃。
  
  “渡人者终将渡己,如此,甚好!”宇文低声念了一句佛偈,又抬起头来,“常言云,事不过三。你既然已经两次从死神手中逃脱,今天晚上恐怕就不会再有那么幸运了吧?”
  
  “看来老师是存心想要与我做个了断,嗯……中国人常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柏叶微微偏了一下头,手上十字枪顿时焰芒大盛。
  
  “男人之间的事,不要牵连无辜,动手之前,还请你把张月晨还给我!”丁岚尽量克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
  
  “还给你?”柏叶哈哈一笑,“这女孩子手上可能藏有两柄邪兵,你说我会不会随便放过她呢?”
  
  “两柄邪兵?”宇文和丁岚都是一惊,不知这是从何说起。
  
  “你这女朋友心机缜密,城府颇深,我若不是机缘巧合夺得这东西,只怕也被她给瞒过了。”柏叶摇了摇手中金铃,一阵悦耳的铃声在风中飘荡起来,“最近两周我避世养伤,闲极无聊便把玩这金铃,无意间居然在铃铛内壁深处发现了一枚只有半片阿司匹林大小的微型数据存储芯片,这块MemorySpots上记录了奥斯丁在进入中国后近两年来的所有工作日志,由此看来,琐罗亚斯德教的背后有大型财团支持的传闻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据这份日志上的记载,易南行便是死在奥斯丁的手上。”
  
  宇文和丁岚不禁对视了一眼,杀死易南行的凶手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原来那个一拳击碎易南行胸骨的黑衣人就是奥斯丁。
  
  “自从有易南行在学校水吧伤人的消息传出,我和奥斯丁都立刻察觉此事可能与邪兵有关,只不过奥斯丁先我一步,发现了易南行的行踪。关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日志里写得很详细,奥斯丁一直在暗处监视易南行,所以丁岚和唐考去搭救张月晨,以及宇文老师刺伤易南行的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后来他又见易南行逃到小树林中,从地下刨出其余几柄邪兵,便趁机出手截杀了脚上有伤的易南行!”
  
  宇文这时才明白,难怪奥斯丁一直对自己有些不屑,原来他曾经见过自己与易南行搏斗而被踢得一身脚印的狼狈模样。
  
  “之后便有了你我都看见了的那三条划破夜空的蓝光,易南行临死前居然用奇怪的手法将邪兵分别掷向了三个方向!奥斯丁没想到易南行还有这么一手,只好丢下还没断气的易南行去追逐邪兵。关于此事,日志上就记录了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关键细节。”柏叶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奥斯丁动作迅猛,竟追上了两条亮光,可取回的却只有一件邪兵,那就是我现在手上的这柄十字枪!易南行是将十字枪的枪刃和枪柄分别掷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至于第三条蓝光,那把塞施尔长刀,应该是被隋凌路过时碰巧拾到。”
  
  “你是说……一直没有露面的第四柄邪兵,易南行其实并没有将它掷出去?”宇文顿时明白了柏叶的意思,可此事也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柏叶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等奥斯丁赶回来检查树林,易南行的尸体却又被宇文老师先一步带走了,他再三搜索,确定了第四邪兵并没有藏在树林中。”
  
  “所以你就怀疑邪兵被易南行交给了张月晨?可张月晨被那混蛋断手断脚,足足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如果被邪兵附体,早就嗜血成狂了!怎么可能会安然出院?”丁岚还是不愿意相信张月晨已经变成了邪兵宿主。
  
  “我可没说张月晨在那时候就得到了邪兵……”柏叶冷冷地看着丁岚,“事实上,心存疑虑的奥斯丁比我们都更早一步就调查了张月晨,并且确认了还住在医院里的张月晨不是邪兵宿主。但奥斯丁自始至终怀疑易南行曾经将藏匿第四邪兵的地点告诉了张月晨,所以他便耐心地等待着张月晨的病愈归来,这个关键细节奥斯丁隐瞒得非常严密,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了奥斯丁的控制,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争夺邪兵的资格。至于宇文老师的红颜知己温雅小姐,我猜想你们都会认为是我下的手,虽然我曾经将她列入了黑名单,但她的死的确与我无关……真正的凶手我也很想知道是谁,这才冒着被病毒传染的危险,把一个体温超标的病人从医生手中夺过来啊,嘿嘿……”
  
  “月晨是在回校之后才变成邪兵宿主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倒还可以解释她为何突然性情大变,竟谋害了温雅老师……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邪兵的事?”丁岚的情绪一下跌落到低谷之中,喃喃地念叨着。
  
  “为什么?如果你的女朋友不愿意把秘密告诉你,那就要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也有秘密隐瞒着她咯?”柏叶随口无心的一句话,却仿佛击中了丁岚的要害,他顿时哑口无言。 
  
  “你还有脸说自己冒着被病毒传染的危险……明明就是你下手用变异的禽流感病毒将全校师生都卷进了危险之中!”提到病毒,宇文一下变得怒不可遏。
  
  柏叶脸色微微一暗,沉声说道:“行了,H5N1病毒亚株在人类社会中逐渐变异只是迟早的事,你们现在有了病毒样本,六个月后就可以研制出病毒抗体和免疫药物。假如以后出现世界性范围的疫情爆发,中国在疫苗开发上便可占得一定的先机!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世界各国对禽流感病毒样本的收集已经变成一种暗地里的竞争。只有收集到足够多类型的病毒样本,才能从容应对将来可能大规模突发的疫情。现在我所使用的变异病毒亚株是日本最近才研制出来的,是世界上第一例人与人之间传播的禽流感病毒,无论是作为生化武器还是进行药物研究,从哪个方面的价值来说都应该当成国家机密来保护,若不是因为温雅毁掉了我的式神结界,我又怎会被迫出此下策?如果不能控制整个校园,把邪兵宿主固定在某个范围之内,若是让邪兵流落到外界去,要寻回来就更不容易了。”
  
  “照你这么说,你给我们带来的病毒还是一份大礼不成?”丁岚觉得面前这日本人的逻辑简直是颠倒黑白。
  
  “从一个国家的角度来看,这未必是件坏事啊!虽然世界卫生组织希望国际社会共同分享禽流感病毒的样本,但各国之间多少都有一定的私心,病毒样本的分享一直有所保留。而且……我最先使用的是未变异的禽流感病毒,在激发了你们的疫情应急机制之后,才使用了变异的病毒亚株,这样就能保证将病毒传染限制于一定范围之内。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柏叶一本正经地作答道。
  
  宇文心中虽然也承认柏叶所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他还是满面鄙夷地说道:“够了!不要再美化你散布病毒的动机,不管结果如何,你的所作所为始终只是为了日本的私利。若是真心共享病毒样本,直接给中国卫生部打电话吧,又何必用无辜学生作牺牲品?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了邪兵,你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这四柄邪兵,而是那把星落刀吧?”
  
  “星落刀?那把用陨铁打造的兵器名字是叫星落刀吗?”柏叶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兴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已经将它从博物馆带走了吧。”
  
  “你们的间谍曾经从伊朗考古学家手中盗得一份文献,这让奥斯丁一直耿耿于怀。也不知道那个跟随着主人与阿巴斯王朝商团一同来到中国的波斯奴隶究竟在文献中如何回忆当年关于星落刀的事,竟会让你们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一般蜂拥而来。可星落刀的可怕之处完全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就象另一种形式的危险病毒,稍有不慎,只怕历史又会重演。”
  
  柏叶神情肃然地说道:“重演?世界的进程不过是个没有拉开幕布的舞台,至于即将上演的剧本,恐怕早已经写好了。你我都没有力量――也没有必要,去干涉这个剧本吧?” 
  
  宇文怔了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扯,淡淡地笑了,“看来多说也是无益,那我们就在这个舞台上,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吧!”语毕,他双手一展,虚灵金枪带着一层青色薄雾,有如一条游龙般从宇文手中探出。
  
  柏叶将十字枪奋力一振,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鲜血与铁锈气息的怪味。“来吧,你们可以一起上!”他竟挑衅地对着宇文招了招手。
  
  面对神情倨傲的柏叶,宇文并没有马上作出回应,他一直盯着那还残留着暗红色斑痕的十字枪刃锋,总觉得上面还沾着无为子老人的鲜血。再加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怪味,他又仿佛看见了死在自己怀中的温雅,以及满手黏糊糊的血迹……
  
  恍惚之中,心神不宁的宇文眼前景象居然起了变化,天地间仿佛垂下一帘灰色幕布,世间一切都变得只有黑白二色,那曾经在梦中出现的一片诡异阴霾,又从他身后侵袭而来,慢慢裹住了宇文的全身,并越收越紧。
  
  站在一旁的丁岚正奇怪,大敌当前,宇文为什么突然没有了反应,他回头一望,却骇然发现宇文竟然表情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连忙伸手摇了摇宇文的肩膀,焦急地低声叫道:“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猝然间,脸色铁青的宇文猛地睁开双眼,露出一副丁岚从未见过的狰狞面容,牙缝中蹦出一个硬梆梆的“杀”字!
  
  听到一声令下,早已摩拳擦掌等得不耐烦的玄罡犹如一枚出膛子弹般径直向柏叶冲去!
四十八、混战
  
  面对一马当先迎面扑来的玄罡,柏叶并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将长枪刃锋向下低垂,手腕快速地一抖,凭空划出半波枪劲与地面平行推出。虽然看不见那道摧金断玉的虚空枪劲,但柏叶手上的细微动作却瞒不过玄罡的眼睛,它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奔跑姿势,将前冲的步道轨迹拉成一个弧形,不用减速便巧妙地绕过了十字枪的无形枪劲,速度之快,也让柏叶来不及发出第二道远程攻击。柏叶见玄罡转瞬之间便杀到自己的面前,心底也暗暗叫了声好,它的躲避手段看似简单,却甚难把握,因为这需要对柏叶手腕左右抖动的幅度进行精密的测算,才能估计出那条看不见的枪劲宽度大概是多少。这头猛兽竟有着类似于人类的机敏头脑,难怪当年大阪一战,轻视玄罡不过是一匹野狼的人都已经成了它的爪下亡魂。
  
  长枪号称百兵之王,优势就在于远程制敌,而这优势却是以与敌人保持一定距离为前提,玄罡似乎对此十分清楚,所以一开始它便全力发挥出自己的速度优势,逼迫柏叶贴身近战。但柏叶终究不是普通人,自从克服对玄罡的莫名恐惧心理之后,他早就期待着与玄罡再次对决的这一天,时常将式神幻化成玄罡的模样进行虚拟演武,琢磨玄罡的各种攻击方式。此刻一击不中,他立即胸有成竹地化枪为棍,大力横扫十字枪的尾柄,快捷凌厉地一打一戳,便硬生生崩开了玄罡的獠牙利爪。
  
  刚将玄罡格开,柏叶忽然感觉脸上仿佛有无数细沙吹拂,空中陡然现出一片黑影。他抬头定睛一看,从天而降的丁岚正高举塞施尔长刀,径直向他天灵劈去。丁岚借助邪兵之力高高跃起,已经突破了常人力量的极限,柏叶见丁岚单手挥刀势大力沉,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塞施尔长刀的锋利,不敢直接用十字枪的铁木枪柄去架挡。眼见长刀就要劈中脑门,柏叶居然将身躯一沉,上半身后仰,双腿直插天空使出一记倒挂金勾,足尖一下踢中了丁岚的手肘关节。
  
  丁岚只觉得臂弯一麻,手上蓄积的力量一下被化解了大半,他勉强借用身躯下坠之势继续将长刀下压,却被身处半空的柏叶从容不迫地反手一抽,十字枪抡起一个大圆,猛地将丁岚连人带刀给砸了下来。
  
  柏叶翻身落地还未站稳,正前方宇文的虚灵长枪又迅猛无匹地直扎了过来,虽然柏叶的空翻落点只是后退了不到两步,落地时还佝着腰,但这已经给他留出了足够的反击空间,反背在身后的十字枪就势贴着柏叶后背向前疾刺而出,顿时与虚灵枪交错在一起。
  
  双方长枪甫一接触,便激起了一簇四处溅射的碎灵火花。仅凭意念生成的虚灵金枪竟象有实体的真实武器一样和十字枪相互摩擦,连带着发出一种怪异的震响。
  
  眼看柏叶的十字边刺钩住了虚灵枪柄,竟一路猛推朝自己握枪的双手划来,宇文轻哼一声,索性双掌一推弃离已被压制的虚灵金枪,身形向右侧晃动之际,再次从手中幻化出第二柄虚灵枪。
  
  十字枪原本钩锁的那支虚灵枪突然失去宇文的灵力支撑,一下转为虚无状态,柏叶只觉得贯注于十字枪上的力量忽然扑了个空,连忙抬腿跨步稳住前冲的身躯,刚保持了身体的平衡,宇文的第二柄虚灵枪又冷不丁从左下角斜刺了过来。
  
  柏叶微微吃了一惊,脚下猝然发力后退,既是为了躲避宇文的虚灵枪,也是为了将刚才用力太猛冲过头的十字枪收回来,那枪刃上的横刺此刻便发挥了力量,在柏叶一拖之下,极快地从宇文腰后平平割来,宇文速度不及柏叶,若要硬往前冲追击,只怕后腰不保,他只好及时收枪回防架住倒刺,让柏叶得以从容后退。
  
  一轮交锋之后,柏叶毫不费力地震开玄罡丁岚,却没料到会被宇文逼退,他不禁有些惊讶。本以为宇文武艺功底有限,与神兽玄罡和邪兵宿主丁岚相比应是最弱的一个,但宇文懂得扬长避短,利用虚灵枪可虚可实的特性进行攻击,就好像一个人同时带了许多柄长枪,一招一式间已经突破了传统枪术套路的范畴,对于只有一柄十字枪的柏叶来说,还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宇文审时度势,眼见己方轮番进击只会被柏叶各个击破,便沉声叫道:“快攻,并肩上!”
  
  玄罡与丁岚会意,各自调整呼吸后,二人一犬竟同时往柏叶扑去,瞬间封住柏叶上中下三路!只见丁岚将长刀舞出一片雪亮刀光,纵身飞斩柏叶颈部,玄罡也张开血盆大口直攻柏叶下盘,宇文则运足劲力一气通贯,虚灵枪在两丈之外便有如奔雷般袭向柏叶胸腹中段。
  
  “好完美的进攻组合!真不像是临时搭档啊。”柏叶沉心静气,将十字枪旋转得有如风车一般,宇文等人有如惊涛骇浪般的几番进攻都被他尽数荡开。
  
  柏叶存心只守不攻,十字枪防护得滴水不漏,宇文一时间也拿他无可奈何。丁岚心中焦躁,便想绕行到柏叶身后,与宇文前后夹击,谁知他刚向侧面移动了几步,柏叶身后就晃出一个幽灵般的人影,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丁岚,似乎洞悉了丁岚的一举一动。
  
  “别怕!那是他的式神,以你目前的力量,式神不会是你的对手。”宇文察觉了丁岚的异动,立刻对他高声指引。
  
  既然宇文这么说,丁岚也一下壮起了胆,手中弯刀一展,便斜斜地向那人影劈去。出人意料的是,那式神不但没有躲闪,却迎面向丁岚撞来。
  
  就在式神离开柏叶身旁的那一刹那,宇文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柏叶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忽然空门大开,露出了胸腹间的要害,不出五招,宇文便在玄罡的联手下轻易穿透了十字枪防线,可虚灵枪刺入柏叶身躯时的感觉却象扎进了一团巨大的棉花。
  
  “糟了!”宇文慌忙扭头去看丁岚那边,丁岚却已经和那幽灵般的人影交上了手,原来那直奔丁岚而去的式神才是柏叶的本体,他们都中了柏叶的金蝉脱壳之计。
  
  见对手赤手空拳,丁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与柏叶单打独斗,一时轻敌,顿时落了下风,待他看清面前的黑影露出诡异笑容,才恍然惊觉,可还没等到宇文赶来救助,他就被柏叶一记重拳击中了腹部。丁岚何时承受过这样巨大的力量,立刻感觉肚内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浑身剧烈一颤,弯刀也险些脱了手。
  
  但打击并未就此结束,“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随着柏叶口中跳出九字真言,一条细长的火龙猛地从柏叶手臂上窜出,沿着丁岚的腹部向外扩展,瞬间缠绕了他的全身。
  
  “嗷啊!”浑身被烈焰灼烧的丁岚顿时发出一声惨呼,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宇文心急如焚,大喝一声搅动手中长枪,将假冒柏叶的式神给绞了个粉碎,可那式神在消散之前,还没忘记将手中的十字枪往空中用力一抛,长枪高高飞起,又笔直地落到柏叶身前。
  
  也难怪宇文会被误导,他的对手虽是式神,但手中的十字枪却是真货。面对挥动中气魄十足的十字长枪,谁也没想到柏叶会大胆到暂时放开邪兵,再加上夜晚的球场内光线昏暗,就连机敏的玄罡也没能察觉眼前对手已被偷梁换柱。
  
  眼看丁岚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上的火龙却一直压不灭。宇文连忙飞奔到丁岚身前,单掌一划,一层薄薄的虚灵冰瞬间覆盖了丁岚全身,将那条狂乱肆虐的火龙给扑灭了。丁岚勉强用力挣破冰封,身上立刻飘起一层黑烟,他长吐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叫痛,便昏厥了过去。只见丁岚被烧坏的衣衫下裸露出大片身躯,肌肤上遍布着一条条仿佛被皮鞭抽打出来的细长黑色灼伤。
  
  宇文连喊了丁岚好几声,他都没有答应,似乎刚才的挣破薄冰已经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无奈之下,宇文只好将丁岚从球场中央往外拖。
  
  柏叶颇有耐心地看着宇文所做的一切,直到宇文安顿好丁岚,他才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十字枪,面对宇文微微一笑,说道:“难得今天三英战吕布,这么快就倒下一个,让我打得不够尽兴啊。”
  
  宇文冷哼一声,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正要说几句带刺的话,四周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原本一片昏黑的球场忽然亮如白昼,不知是谁打开了球场两头的巨型高杆照明灯。
“我没听错吧?居然有人在这里大言不惭,自比人中吕布,可惜我们实在没有他那样的厚脸皮,冒充不来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不然的话还可以给吕布大人应个景!”唐考的声音悠悠扬扬地从某处传了过来。
  
  “嘿嘿……你小子刚入场就来抢我的台词啊?”宇文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丁岚的受伤而被挫低气势。
  
  “都说踢球要看下半场啦,丁岚的位置就由我来接替吧。”唐考的声音是通过球场广播传来的,但此时的广播台上半个人影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他目前身在何处。
  
  柏叶警觉地看着四周,唐考百步穿杨的箭术让他不得不小心提防。可在四台巨大的照明灯下,柏叶的眼睛始终有些看不清逆光的看台,更别提找到唐考的位置了。
  
  “不过……你们就这么把张月晨扔在球场中央,一会儿打起来踩到人家不太好吧?”唐考忽然扯开了话题,“倒不如我叫个人来先把碍事的都抬下去……方欣!来帮个忙!”
  
  “方欣?”柏叶微微一愣,目光在四周晃了一圈。果然,方欣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球场入口的位置,她抬头看了柏叶一眼,又赶紧低着头快步向昏迷的张月晨跑去。
  
  柏叶眉头一皱,正要往前跨出一步,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支响箭从他身后直直飞来。听到风声的柏叶转身抬枪便挡,截断箭身的同时,也顺手将一道枪劲甩向飞箭袭来的位置。可远处看台上只是传来噼啪几声脆响,锋利的枪劲只不过破坏了几张塑料椅的靠背。唐考曾经见识过十字枪的远程攻击威力,自然早有准备,在射出飞箭的同时就已经跑开了。
  
  “哈哈,打不中我就拿椅子出气啊?你也太没品了,破坏公共财物可是要罚款的!”广播喇叭里又传来唐考的笑声。
  
  宇文见唐考已经出手,也趁机出枪快攻,柏叶刚回身架住宇文的攻势,第二支飞箭又从另一个方向射来了,这一次瞄准的则是柏叶的下腰,他已来不及再用长枪去击落飞箭,只能择机闪身躲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对看不见来处的冷箭,柏叶顿时感觉自己已被两面夹击,心里不禁隐隐有些不安。
  
  “宇文老师,这家伙好像闪躲得挺快啊,下一箭我要射他的脚板,等我把他钉在地上,你就方便揍他了……”唐考故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似乎存心要扰乱柏叶的心绪。
  
  暗箭不断地从各个方向飞来,就好似黑暗的看台上埋伏了许多人,柏叶不得不去分心提防,与宇文的交战便有些束手束脚,当玄罡也穿插进来对他猛攻时,柏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方欣也借此机会将张月晨拖到了场外,与受伤的丁岚放在一起。
  
  “啊呀,真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做人的,怎么连狗都讨厌你,见你就想咬……”隐藏在暗处的唐考嘴上不断东拉西扯,脚下却一直没有停步。他上窜下跳地在看台上飞奔,再瞅准时机冷不丁地向柏叶射出一箭,十分有效地牵制住了柏叶,唐考从前的一番苦练终于起了作用,他竟能在五十米外精确狙击对手。但唐考心中也明白,自己不过是沾了球场两端高杆照明灯的光,时间一长,等柏叶的眼睛适应了看台的黑暗,自己难免就会露出行踪,眼下也只能希望宇文和玄罡能有所表现了。
  
  忽然,唐考看见玄罡在攻击柏叶的同时把头扭向了自己,脸上居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那表情就好像在暗示自己什么。这条巨狼果然不同凡响,柏叶看不见唐考,它倒看得一清二楚。
  
  机会不多了,唐考极快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
  
  一支劲道不是很足的飞箭呈抛物线射向球场中的战圈,柏叶耳中听得真切,立刻察觉这支箭的准头略失,自己不用特意躲闪,他放心地向前迈进一步,抬枪疾刺宇文。那支箭在柏叶肩旁两尺的位置飞过,倒朝着玄罡去了。
  
  突然,玄罡原地起跳高高跃起,用它那有力的钢爪重重地一拍,竟将那支羽箭强行调转了方向,柏叶一愣,却已经晚了。
  
  猝然改向的飞箭力量虽然减弱了许多,但还是深深地扎进了柏叶的右臂,因为被唐考特意打磨过的箭头已经变得十分尖锐。
  
  柏叶闷哼了一声,中箭之处立刻沁出一圈血迹,负痛的手臂无法再使出全力,宇文借机反击,虚灵枪居然掠过十字枪点中了柏叶的右肩,再次扩大了战果。
“BINGO!”眼看自己与玄罡的配合果真奏效,唐考忍不住一挥拳头叫出了声!
  
  柏叶捂着右肩向后跳开,躲过了宇文与玄罡的进一步攻击,他看着自己正流血的伤处,忽然苦笑了一下,喃喃地念道:“没有了不动明王护符,我竟如此脆弱么?”
  
  “呵呵……你以为你真是金刚不坏之身么?”宇文略带嘲讽地笑道。
  
  柏叶忍痛拔出羽箭,用力掷于地上,抬头对着空中喊道:“唐考,真是好箭法!可把你自己的新运动衣射坏了,就有点可惜哦。”
  
  唐考一愣,目光便死死地盯住了柏叶,今天柏叶穿的是一件耐克黑色运动外套,刚才就一直觉得很眼熟。
  
  “你又在胡说什么?”唐考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欠缺冷静了。
  
  “我身上这件衣服不是你的吗?这帽子里面还绣着你的名字呀!”柏叶冷笑着将外套后面附带的帽子拉过来套在了头上。
  
  唐考带着不解的眼神望向方欣,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还是看见方欣脸上掠过一阵惊慌。其实方欣在刚才走进球场时就已经发现了,柏叶身上所穿的运动外套正是自己那天救他的时候给他披上的那一件,而那帽子里的名字却是唐考请她帮忙绣上去的。
  
  “方欣,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衣服不是在你那里吗?”唐考的声音被广播喇叭放大了许多倍,语气中隐隐的责怪似乎也被放大了许多。
  
  “唐考……你听我解释……”方欣有些焦急地想要辩解,却一下不知该从何说起。
  
  宇文此刻也迷惘地扭头去看场外的方欣,不知这三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欣……你不会真的……”唐考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方欣和柏叶曾并肩在自己面前走过……这个场景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可现在又十分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唐考一边说话,一边走下看台向方欣靠近,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暴露在灯光下。
  
  “原来你躲在这里!”柏叶冷哼一声,忽然抡起十字枪划出两道破空枪劲,交叉着飞向唐考。
  
  “快躲开!”宇文忽然醒悟,唐考是中了柏叶的诱敌之计,他连忙高声叫喊起来。还好唐考反应不错,刚听见宇文的叫喊就脖子一缩,整个人都蹲了下去。可他手中那把名牌长弓却没能躲过锋利的无形枪劲。
  
  眨眼之间弓断弦伤,长弓就象一支试刀的毛竹那样被轻易削成两段,看着残存的弓弦无力地垂在自己的手腕上,唐考一下就愣住了。宇文这时才注意到唐考的打扮,为了腾出双手拉弓引箭,唐考就把一只手机用布条绑在自己的耳边,原来他就是这样用两个互相接通的手机,将声音传到广播室的麦克风旁。
  
  可柏叶并不想就此放过唐考,他发出一声怒喝,手脚并用攀上看台,在方欣的尖叫声中径直向唐考冲去。失去长弓的唐考在手持邪兵的柏叶面前无疑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愣立片刻,才反应过来撒腿开逃。宇文和玄罡虽然也随后采取了行动,却始终慢了半拍,待到他们也跃上看台,柏叶已经高举长枪追杀到唐考身后了。
  
  “给我受死吧!”腾空而起的柏叶眼中凶光毕露,用投掷标枪的姿势瞄准了唐考。
  
  危急时刻,一个速度极快的人影从方欣身旁跃起,抢先落于柏叶与唐考之间,“锵”的一声架住了邪芒暴长的十字枪。柏叶只觉得有一团异常强大的气场堵在了自己的去路,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量,也不能再将十字枪往前推动半分。
  
  “是丁岚!谢天谢地……”距离最近的方欣这时才注意到,原本在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的丁岚竟不知在何时已苏醒过来,并飞身救下了唐考。
  
  可奇怪的是,丁岚对方欣惊喜的叫喊完全没有反应,只是神情漠然地看着被自己用长刀架住的十字枪,并用一种沙哑怪异的腔调说道:“井上,你的枪该打磨了。”
  
  柏叶一惊,感觉丁岚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他手一松,将长枪收了回来,重新摆了个可攻可守的四平枪势。
  
  “哎!老丁!多谢了,我没武器了,快帮我顶住这家伙!”唐考看清救下自己的正是丁岚,心中十分感激。但丁岚对他的话却充耳不闻,依旧用直愣愣的眼神看着柏叶。
  
  “井上……”宇文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间,他面对丁岚高声叫道:“卡柯?路西亚!”
  
  丁岚居然立刻有了反应,扭头望向宇文这边。
  
  “你面前这个家伙不是井上纪良,他是夺走井上的十字枪的那个人,高芳!”宇文放开嗓门吼了起来。
  
  “高芳……高芳……”丁岚念叨着这个名字,猝然间,他仰首发出震天怒吼,举刀便向柏叶砍来,塞施尔长刀划过的地方,一股森然杀气冲天而起。
 四十九、生死
  
  柏叶仓促应战,顿时感觉眼前的丁岚好像换了一个人,那柄战刀虽然只是用极其简单的招数横劈竖砍,但每一击都充满了霸道的力量,柏叶若不使出全力抵挡,只怕随时都会被连人带枪劈为两段。
  
  “难道真是古代亡者的灵魂附在了丁岚身上?“柏叶曾经看过那份波斯奴隶所口述的回忆录,对卡柯?路西亚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因为那波斯奴隶的主人正是卡柯?路西亚。据回忆录中所载,卡柯生前原本是古波斯东北部呼罗珊行省的一位贵族,他既是一位锻艺精良的工匠,又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名将。公元八世纪,卡柯曾经带领着波斯人奋勇抵抗意图统治整个波斯的阿拉伯人,为后来的波斯贵族们叛离阿拉伯人的阿巴斯王朝,建立塔希尔王朝打下了坚实基础。如果不是因为在中国发生了意外,埋骨遥远的异国他乡,回到波斯后的卡柯也应该会成为割据一方的王者,而那昙花一现的塔希尔王朝也不会如此的短命。志在振兴古波斯荣光的奥斯丁不远千里前来取回卡柯的爱刀,其精神层面上的意义恐怕更大于宝刀的锋锐吧……
  
  眼见丁岚苏醒后竟变得更加勇猛,宇文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丁岚刚才受伤昏迷,正是自我意识比较虚弱的时候,潜伏在邪兵上的亡魂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一旦长时间没有外来意志干扰,这亡灵的意识便会慢慢掌握丁岚躯体的主导权。
  
  虽然宇文暂时将卡柯?路西亚的仇恨引到了柏叶身上,增加了一位强大的帮手,可他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如果一直让卡柯占据丁岚的躯体,丁岚的意识还回得来吗?但眼下这般局面,也只求能速战速决,解决了柏叶之后再来理会丁岚了。
  
  柏叶右臂有伤,十字枪原本的灵动有力都只能发挥出七成,遇上久经沙场的卡柯?路西亚,顿时陷入了苦战,忽然半路上又杀出宇文和玄罡,柏叶不禁处处受制,被迫从看台上退到了球场中。一旁观战的唐考暗暗捏紧了拳头,只希望可恨的柏叶不出十招就被丁岚斩于刀下,可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方欣,却见她脸上神情复杂,竟看不出她究竟担心的是谁,唐考心中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柏叶落于下风,但进退有序,防守得法,一时间也还能勉强支撑。可性情暴躁的卡柯在当年的战场上都是横冲直撞三两招就决出胜负,何时打过这样的拉锯战?他终于按捺不住狂性大发,振臂高呼之际,平地上顿时卷起一阵沙尘暴!刹那间,风沙飞扬遮天蔽日,竟挡住了两架巨大的高杆照明灯,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由于看不清对手,激战中的柏叶与宇文也被迫分离开来。
  
  这一手宇文曾在对战隋凌时见识过,可与此刻这股拥有实形的狂沙相比,隋凌不过是小孩玩沙堡打翻了泥桶。
  
  “哧……”随着空中传来的一声沉重鼻息,正疯狂扑打众人脸庞的细沙突然停止了窜动,竟然在半空中悬浮静止下来,淡HuangSe的沙粒充斥了整个球场的空间。宇文伸手去拨动眼前的沙粒,虽然可以将其拨开,但细沙们仿佛都脱离了地心引力,并不往地上掉落。紧接着,清越的马嘶声在柏叶与宇文的耳边响起,二人心中明白,这是卡柯在召唤他的沙漠战马。
  
  “哼哼……波斯铁骑么?”柏叶发出一阵阴沉的冷笑,猛然间单手高举十字枪,一股蓝色波光从枪刃尖端激射天空,并向四周扩散开来。湛蓝色光柱笼罩下,柏叶身边悬浮的沙粒突然全都落在了地面上,逐渐积聚成形,慢慢幻化成一匹高大的沙马。
  
  宇文不禁大吃一惊,柏叶所做的一切和隋凌所为如出一辙,他竟是要和卡柯在马上决一胜负!可为何他也能用相同的方法召唤沙马呢?
  
  沙马成形后,柏叶翻身上马,猛地一拽缰绳,那灰土色的骏马负痛嘶鸣,向后退入细沙构成的屏障之中,转眼间就已看不见柏叶的身影。
  
  宇文看了看左右,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黄沙一片,也不知柏叶与丁岚都退到了什么位置,他不禁一咬牙,怒道:“难道是欺负我没马,不带我玩不成?”宇文旋即对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被骤起沙尘隔开的玄罡听到哨声,立刻闻声而至靠在了宇文脚边。
  
  “老伙计,愿不愿意再玩玩我们小时候常玩的把戏啊?”宇文用半带商量的口气对玄罡说道,并拍了拍它的肩头。玄罡抬头瞥了宇文一眼,眼神渐渐变得苍茫,忽然全身绷紧,将一口钢牙咬得咔咔响。宇文一见,立刻向后退开两步,等待玄罡施法。
  
  转瞬之间,一匹幽蓝色巨狼虚影浮现在玄罡上空,这狼形虚影昂首挺胸地舒展了一下身躯,又陡然下落,与玄罡融合在一起。随着虚影归位,玄罡绷紧的身体一下放松了,那浑身骨骼竟格格作响,饱满的肌肉也缓缓膨胀开来,不一会儿,玄罡的身躯就比先前大了两倍,变成一条两米多高的黑色巨狼!
  
  “过了十岁,我就没骑过狼了……”宇文挠挠了脑袋,“你可得悠着点。”由于不能像柏叶和卡柯那样幻化出马鞍,跨上玄罡脊背的宇文只能紧紧地揪住玄罡颈上的长毛,并放低重心,几乎是伏在了玄罡背上。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悬浮在半空的黄沙触手可及,让人仿佛处身于某个坟墓的深处,情不自禁地想要大口呼吸。唐考与方欣看不清球场内的情况,难免忐忑不安,两人却没注意到,刚才沙暴骤起时,他们都不自觉地牵住了彼此的手,十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忽然,卡柯身下的骏马打了个响鼻,所有沙砾都在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哗”地一下尽数洒落在草地上,铺满草皮的球场眨眼间变成了黄沙漫野的干燥沙漠。
  
  “都有了坐骑么?”卡柯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便自顾自地驾马后退,一直走到球场中心才又转过身来。柏叶和宇文都明白,这是为了拉开距离便于冲锋,他们也照着卡柯的模样各自退后了三四十米,占据了两个角球点。
  
  三个高大威猛的骑士互成犄角之势,相互对视片刻之后,马蹄声遽然响起!三人几乎同时催动了胯下的坐骑。柏叶与卡柯两人面对面地发起了冲击,宇文则将虚灵枪平挺着挟于腋下,骑着飞奔的玄罡,往二人即将交汇的中点冲去。
  
  两匹沙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卡柯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邪兵,只等两马交错的那一刹那,便要将对手斩于马下。宇文却估计柏叶未必会被卡柯一举击落,便将玄罡驱使到它的速度极限,打算在柏叶与卡柯交错而过之后,再从侧面追上柏叶,给予他致命的一击。
  
  就在三者之间的距离已不足十米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眨眼之间,宇文只觉眼前景象突然起了变化,就好像自己与柏叶的位置瞬间对调了一般,现在竟是卡柯迎面朝宇文猛冲了过来!
  
  变故陡生,已容不得宇文去惊愕与思考,他立刻将手中虚灵枪化为虚无状态,生怕伤到丁岚的身躯,玄罡也犹如条件反射般侧腰倾身,想往一旁闪躲,可卡柯却没有宇文这样的顾忌,他只是恼怒眼前的对手为何突然变换成另一个不相干的家伙,手中的长刀依然平平地向宇文划去。
  
  极快的速度造成了难以控制的伤害,玄罡不能眼睁睁看着宇文被邪兵所伤,它猛地一弓身子,将宇文从身上掀了下去,然后抬起巨爪凌空拍去,竟将卡柯身下沙幻骏马的头颅击了个粉碎!卡柯眼见张牙舞爪的巨狼瞬间击毙坐骑,手中的塞施尔长刀立刻方向一转,深深地插进了玄罡体内。邪兵力量非同小可,玄罡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但它与卡柯前冲的速度都实在太快,巨大的动能使它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向卡柯胸前。被卡柯亡魂操纵的丁岚早就是伤痕累累,在刚才对柏叶的追击中又严重透支了这个年轻人的体力,眼下再被铜筋铁骨的玄罡重重一撞,无论卡柯精神力量如何强大,这个普通人的脆弱身躯也已经扛不住了,整个人顿时蜷成一团,从马上倒摔落地。
  
  那匹被玄罡击杀的沙马虽然连脑袋都没有了,但惯性的作用还是让这无头马身继续往前疾冲,被玄罡抛至半空的宇文躲闪不及,只能硬承了这股冲击。人马相撞,宇文顿时痛呼一声,落地后还在沙地上接连翻滚了好几圈,而直到此时,无头沙马才现出原形,散成了一滩黄沙。
  
  眼看玄罡和丁岚都已无法站立,受伤稍轻的宇文刚要忍痛起身,柏叶又如鬼魅般从侧面驾马杀出,用十字枪的尾柄狠狠地抽打在宇文的腰腹处。宇文腰间顿时一阵剧痛,他就像一根折断的小树般弯下了腰,“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细小的血珠撒在沙地上,还来不及向下渗透,那片铺在地上的厚厚一层黄沙却慢慢地变得透明了,看来丁岚的躯体已不足于支撑邪兵的力量,使得卡柯的强大灵力也正渐渐地退去。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宇文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极不甘心地看着柏叶,不知柏叶究竟是玩了什么把戏,竟然兵不血刃就让宇文,玄罡和丁岚三败俱伤!
  
  柏叶跳下沙马,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沙子,平静地说道:“其实很简单,卡柯幻化出来的沙漠,为我制造海市蜃楼提供了条件,我用地火暗中加热了这些地上的沙子,下热上冷,使得接近地面的空气密度和半空中的空气密度出现了巨大差异,光线穿过不同密度的空气层,便产生了折射,让你和卡柯看见了类似海市蜃楼的幻景。”
  
  宇文看了看身旁已经丧失战斗力的玄罡和丁岚,不禁长叹了一声,一番苦战才勉强占据优势的己方,竟被柏叶瞬间瓦解……不过柏叶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造出以假乱真的蜃景,利用外界条件自如地操纵光线,也是极不容易了。无为子第一次见到柏叶,就说他是宇文平生大敌,倒还真是一语成谶。

2008-1-13 22:12:00
  柏叶见宇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似乎还想举枪反抗,他便又用枪柄重重地砸在宇文的后颈上。宇文顿感天旋地转,啪嚓一下跪倒在地上。
  
  “你要杀我也没关系,不过请你放过这几个年轻人。”宇文用一只手撑住地面,顽强地昂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正惊慌失措而又心急如焚的唐考与方欣。
  
  唐考刚才还对自己的运动衣为何穿在了柏叶身上而疑窦丛生,可后来形势急转,他也顾不上再去追问方欣,待到漫天风沙骤起时,二人相互担心,双手早已情不自禁地牵在了一起。
  
  柏叶抬头望去,视线却落在唐考与方欣紧扣的双手上,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赶紧扭转了头,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这一场景。
  
  宇文却将柏叶这一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数纳入眼中,不禁为唐考极度担心起来。
  
  柏叶寂然回头,语气低沉地对宇文说道:“宇文老师……虽然确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父亲。可杀你又有什么用?对于早已参透了生死的黄泉引路人来说,死,恐怕是一种解脱吧?”
  
  “你父亲的死,我很抱歉……”宇文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说对不起能有什么意义?我最讨厌中国人的这种虚伪!不过我更讨厌日本人将这种虚伪学到了极致!”柏叶猛地抬腿踢中宇文的腹部,粗暴地打断了宇文,顿了一顿,他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杀的,偏偏就是你身边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体会什么是真正的痛苦!”说完,柏叶就径直往倒在地上的丁岚走去。
  
  “你已经伤害了许多我身边的人,难道还不够吗?”宇文望着柏叶的背影,注视柏叶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刚才那一撞,撞断了丁岚的两根肋骨,剧痛之下,本我的意志强行镇压了邪兵上的卡柯亡魂,倒让丁岚的意识复苏了。丁岚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走到他身旁的柏叶,他本能地举起了塞施尔长刀,想要阻挡柏叶的接近。可柏叶只是抬手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就顺手夺去了丁岚手中的长刀。丁岚此刻过于虚弱,已经无法为自己保留邪兵了。
  
  “失而复得,可喜可贺!”柏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仔细看着手中的塞施尔长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就在此时,宇文把耳朵贴在了地上,似乎在仔细倾听着什么,然后他再次挣扎着站起身,对场边的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唐考一怔,用手指了指自己,宇文却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唐考身旁的方欣。方欣迟疑了一会儿,见柏叶依旧背对着宇文,便赶紧跑了过来。
  
  “方欣,对不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宇文的脸色十分苍白。
  
  方欣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
  
  宇文便把头凑到方欣耳边,轻声地说了起来,渐渐地,方欣的眼睛睁大了。她神情惊恐地扭头看着宇文,“老师……真的要这样做吗?”
  
  宇文郑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事态紧急,现在唯一能阻止柏叶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可我……”方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求你了!方欣!”宇文焦急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如果你不肯帮忙,玄罡,丁岚,还有唐考,他们一个也逃不出柏叶的魔掌啊!柏叶为了折磨我,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方欣眼里衔着泪花,把目光再次投向了远处的柏叶。
  
  “第一个需要解决的,是谁呢?”柏叶将夺来的塞施尔长刀挂在腰间,左手提着十字枪,在倒地不起的丁岚与玄罡之间来回走动了几次,最后选择停在玄罡的身前。
  
  玄罡的身躯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刚才刺入体内的那一刀,不但切断了它的肩骨,刀上迸发的罡劲也严重震伤了玄罡的内脏,就算玄罡能够自愈,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恢复。
  
  “唉……还是先从你开始吧。”柏叶冷笑着踢了玄罡一脚,“虽然你不过是萧别离那老东西的一条狗,可我的父亲,毕竟是死在你的尖牙下……”他竟然蹲下身去,伸出两个手指用力捅进玄罡的伤口中。
  
  强忍剧痛的玄罡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刚烈的眼神死死盯着柏叶。
  
  “嗜血的野兽……我父亲颈上动脉涌出的鲜血会让你更加兴奋么?”柏叶收回手,神情冷漠地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鲜血。突然,他抬腿踩住玄罡的头颅,将枪刃缓缓地插进了玄罡的后颈!
  
  突如其来的野兽惨嚎几乎要刺破了方欣的耳膜,她痛苦地转过身来,满脸是泪地对宇文说道:“我答应你!”
  
  “我欠下你的情,一定会还你!”宇文神情极为严峻。
  
  方欣忍着眼泪,脱下身上的短夹克,露出一件湖蓝色的真丝衬衫。
  
  “来不及了!”宇文猛地冲上前来,拉住方欣的衣领用力一撕,随着崩飞的纽扣,少女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身躯。
  
  “啊?宇文老师,你……你在干什么?”不远处的唐考惊呆了。
  
  “快去吧……”宇文三两下扯坏方欣的衣衫,又用力将她往场外推了一把,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方欣抬手捂着胸口,有些羞愧地看了唐考一眼,快步跑出了球场。
  
  “救命啊!有流氓!”很快,校园上空开始回荡着方欣的尖叫声。
  
  宇文并不担心没人来搭理方欣,当他将耳朵贴在地上听见远处隐隐有密集的震动时,就知道附近将有大批的学生经过。最先被方欣的叫声引来的,是刚从计算机系里出来的一大群男生,众目睽睽之下,方欣更加哭得梨花带雨。漂亮的女同学在校园里遭遇流氓,顿时激起了男生们的义愤,而当他们听说干坏事的居然还是日本人时,便如一支火把扔进了晒干的草垛,所有人都在刹那间燃烧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在好事者的推动下,有日本人非礼中国女生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学校。不出宇文所料,刚才四周十分安静,只是因为全校的学生们都被集中到各自的系级大楼中做当天的统一体温测试。而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做完了检查,正要从楼里出来回到各人的寝室里去,此时的校园里,正是一天之中户外人员最多的时候。
  
  正在折磨玄罡的柏叶听见方欣的喊叫,不禁愕然地回过头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喊声究竟意味着什么。等到柏叶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时,一群人数众多的男女学生已经涌进了足球场。
  
  “就是他,他不但非礼我,还打伤了来救我的老师和同学!”在方欣的义正词严的指证下,受伤的丁岚和宇文也是柏叶罪行的铁证。
  
  “方欣……你为什么……”柏叶目瞪口呆地望着方欣,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人群愤怒了,“狗日的日本流氓!打死他!”类似的谩骂声掺杂着各地方言此起彼伏。
  
  “我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柏叶本能地想尝试辩解,但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人能听得见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冲在了最前面,准备让这个日本SeLang尝尝苦头。
  
  眼看向自己走来的学生个个都是气势汹汹,柏叶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略显痛苦的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方欣的身影,面对表情复杂的柏叶,方欣心中颇为矛盾不安,但她很快便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然后,她决然地避开了柏叶的目光,退到了人群后方。
  
  “别靠得太近!小心他手上有武器!”宇文怕那几个不知深浅的学生受到伤害,连忙高声提醒,可那些血气方刚的男生们哪里听得进劝阻,脚下更是没有半点犹豫。
  
  手上虽然提着十字枪,但柏叶并没有打算将矛头对准这些普通的学生,可他还没有退出几步,身后又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柏叶一回头,球场的另外几个入口也被激愤的人群堵塞了。
  
  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柏叶没想到竟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了这么多人,饶是他艺高胆大,面对一片汹涌的人潮,他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人群组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已将柏叶团团围住,有几个自忖勇猛的男生几乎冲到了他的面前。为了防止形成围攻之势,柏叶不得不杀一儆百,他单手抡起十字枪,在自己身前荡出一个半圆,枪芒极快地向那几人的下盘划去,锋刃扫过之处,几个男生的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划伤,一时间血如泉涌,惨叫连连。但即便如此,柏叶也已是手下留情,若换是奥斯丁在场,只怕这几个男生的大腿全都要被连根卸下来。
  
  没想到这日本流氓居然还敢动手反抗,本已收拢的人群立刻惊叫着急速向外退开,柏叶索性操起长枪一轮空舞,又将包围圈逼得扩大了许多。
  
  “快!趁着场面还没完全混乱,去把玄罡和丁岚拖回来。”宇文暗中拽了拽唐考的衣角。
  
  可唐考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宇文的暗中指示。在唐考的眼前,不断有人涌入球场,场内逐渐站不下人,更多的人就开始爬上看台,很快,整个看台也完全被学生所填满,但还有无数刚刚赶来的人看不见场内的情况,只能聚集在球场外围的附近,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而站在球场看台最高处的人则自发地将身子探出场外,向球场外围的人群高声喊叫,不断转叙场内此刻正在发生的情况。
  
  宇文扯了好几次唐考的衣角,他都毫无反映,宇文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唐考腰上打了一拳,他才蓦然醒悟,想起了还躺在球场中央的玄罡和丁岚。“兄弟,来帮忙搭个手!”唐考顺手拉住身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我们去把受伤的人救回来。
  
  乘着柏叶空舞长枪逼退人群的时候,唐考与那男生急速冲进场内拖回玄罡和丁岚,柏叶虽然看在眼中,倒也没有出手阻拦。唐考见柏叶没有动静,又顺便将那几个被划伤大腿的莽夫也拖回人群之中,只是黄绿色的草地上留下了几条长长的斑驳血迹。
  
  学生们先是为唐考的勇敢发出欢呼,但当他们看见地上的血迹时,又变得更加群情激愤起来。“干掉日本猪!为受伤的同学报仇!”开始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
  
  可面对不断挥舞长枪的柏叶,并没有谁能真正接近他,在柏叶与人群之间,出现了一个十多米宽的真空地带。
  
  场面尴尬地进入了僵持状态,柏叶没能预料局势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在宇文的操纵下,自己竟变成了众矢之的,虽然这些普通人组成的包围圈不足为惧,但要想在不伤害这些人的前提下突围,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柏叶心中反复斟酌,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可供选择,一向沉稳的柏叶,也开始焦躁起来。
  
  站在人群前端的宇文一直紧盯着柏叶的一举一动,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中猜测着柏叶的心理变化。眼前的情况虽然都还尚在宇文的预料之中,但柏叶究竟会作出何等应对,宇文心中也全然没有把握。将如此之多的凡人卷入这场术界争斗,实在是冒险之极,这场用无数生命作为赌注的博弈,也是被逼无奈的宇文孤注一掷了。宇文现在只希望自己在与柏叶有限的几次交手中,对柏叶的性格分析没有发生太大的偏离。
  
  “用石头砸他!”不知是谁大喊着从人群中扔出了第一块碎石头,那块毫无准头的碎石距离柏叶还有四五米时就落在了地上,不过它依然向前滚动着,直到滚到柏叶的脚边。
  
  但这块石头却是一个提醒了众人的信号,场内微微安静了一下,便有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脚边寻找可以投掷出去的东西,并将它用力地掷向柏叶。
  
  面对凌乱飞来的杂物,柏叶很轻易地就能躲闪开,但他的脸上开始出现愤懑的神情,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忽然,柏叶微微一跺脚,手上邪兵再次隐隐现出蓝芒,宇文顿时明白,柏叶已经动了杀机,意图用邪兵开道突出重围了。
  
  宇文连忙将双掌覆于地上,暗中运起残存不多的一点灵力。一簇普通人无法看见的虚灵沙悄悄地洒在柏叶面前的草地上,并组成了一行字――“你是想踩着尸体出去吗?”
  
  柏叶不经意地一低头,看见那行文字后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宇文一眼。
  
  “你应该能够看得见,现在我身后的人群已经完全堵死了所有的出路,并且前方的学生也已被后面的人流堵住而无处可退了,如果你想依靠十字枪杀出一条血路,你的枪下至少要增加上百个无辜亡魂,才能够打开这血肉通道……”虚灵沙灵巧地游动着,不断变换着显示的文字。
  
  柏叶开始犹豫起来,十字枪上的蓝芒也随着他的呼吸闪烁了两下。
“我当然知道你完全有能力冲杀出去,但你若是对这些普通民众大开杀戒,又有无数的目击者,你还想能有机会走出中国国境么?一旦警方正式对你进行搜捕,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是逃不出去的!”
  
  足球场中并没有多少可供投掷的石头,学生们又将一瓶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砸了进去,过得一会儿,就连几个钢质的水壶也飞了进去!
  
  柏叶一边动作轻盈地左躲右闪,一边用长枪将那些飞来的异物一一挡开,忽然,他把十字枪用力插在面前的虚灵沙上,与此同时,宇文面前也出现了一团虚灵沙。
  
  “你不要逼我!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这里所有的目击者全部杀掉!”虚灵沙构成了只有宇文才看得见的几个凌乱的大字。
  
  宇文苦笑了一下,重新排列了柏叶眼前的文字――“想要把学校变成修罗道场吗?还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目前的中日关系!僵化多年的政治局面正处于破冰之际,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你是否要撕破脸皮,替你的主子挑起新的争端?而且无论此刻你如何抉择,你这次潜入中国的任务都已经失败了,今夜一过,S大将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恐怕你再也没有机会拿到此行的最终目标――星落刀。就算你能把这里所有的目击者都干掉,也能躲过国家机构的重重追捕而逃回日本,可指派你前往中国的那些人呢?他们恐怕不会容忍一个失败者的回归吧?等待你的,只会是一把锋利的胁指!”
  
  胁指,是一种日本武士切腹自尽时使用的短刀。当柏叶看见这些文字时,他的目光一颓,神情顿时变得无比萧索。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么?”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简单的文字交流,竟似将柏叶逼入了绝路。
  
  “石头不够了,我们需要更多的石头!”当场内的学生向场外如此高喊时,场外顿时聚集了一群自告奋勇的人。“那边不是有工地吗?我们马上就去搬运石头!”
  
  陷入狂热状态的人群是非常可怕的,工地大门被学生们强行撞开,一辆接一辆的双轮小推车将工地上的石块运送到球场外围,很快,就像战场上分发弹药一般,几乎每个男生的手上都分到了两块石头……
  
  柏叶吃惊地看着人们相互传递石块,每一张戴着口罩的脸,此刻仿佛都变成了蒙面的凶徒,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让他们如此疯狂?作为一个日本人,柏叶恐怕永远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你真的是黄泉引路人……”柏叶传来的文字中终于透出一股绝望。
  
  “若要保留一个术者的尊严,你……还是自裁吧……”宇文犹豫片刻,还是用虚灵沙将这行字显示了出来。
  
  柏叶若有所思地望着虚灵文字,突然神情平静地盘腿坐了下来,仿佛完全放弃了抵抗!
  
  人群微微停滞了一下,又遽然骚动起来!宇文神色严峻地望着柏叶,忽然后退了一步,融入即将沸腾的人群之中。
  
  “砸死他!”随着某人一声愤怒的叫喊,铺天盖地的石块如飞蝗一般砸向了柏叶。漫天飞舞的无数碎石瞬间遮挡了照明灯光,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在球场中央!
  
  就在石块即将击中柏叶前的那一刹那,柏叶忽然圆瞪双眼,就如一头猛虎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的两柄邪兵被他挥舞得有如风车一般,竟从密集的飞石间强行穿越了出来!
  
  “宇文树学!我不服!”随着一声冲天长啸,柏叶踩踏着地上迅速堆叠起来的碎石凌空飞起,在半空中用犀利的目光极快地扫视着包围自己的人群,当他陡然发现藏在人群前端的方欣时,柏叶便如一只大鹏般在空中翻了个身,直直地向方欣扑去。
虽有邪兵护体,柏叶还是没能完全躲避开那集结了众人力量的飞石,被石块击中而在眉骨和额角留下的几处挫伤此刻已是鲜血直冒,渐渐糊住了他的眉眼。
  
  看到那手持利器的日本人从天而降,学生们全都吓得四散开来,唯独满脸惊惧的方欣没能迈开脚步躲闪,似乎已经被满脸是血凶神恶煞的柏叶吓呆了。
  
  柏叶身形一闪,落地瞬间已将塞施尔长刀架在了方欣的脖子上,然后左手一振,将十字枪平平地指着前方,高声怒吼道:“全部给我闪开!不然我就先动手杀了她!”
  
  眼看这日本人竟然冒着石雨冲到人群之中,而且还劫持了一个人质,手中仍拿着石块的学生们都愣住了,方欣附近的人群顿时不由自主地向球场中心退去,给柏叶面前留出了一个空档。
  
  柏叶十分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学生,小心地防范人群中可能出现的一切异动。当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方欣惊恐的面容时,柏叶心中忽然莫名一痛,不由轻声说道:“无论是谁这么做都可以,可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陷害我的人是你……”
  
  可刚说完这句话,柏叶就发现了一件让他极为不安的事情。
  
  宇文不见了!在周遭的人群中竟然看不到宇文的身影,但在投石之前,宇文分明就在人群前端的!柏叶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黄泉引路人又在使出什么古怪的手段?
  
  就在柏叶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包围自己的人潮中时,一阵猝然升起的胸闷感觉覆盖了柏叶的中枢神经,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心脏!柏叶一低头,却看见一截带着古怪铭文的青色枪头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柏叶伸宏……你分心了……”身旁的方欣忽然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男子的声音。而那半截枪刃,就是从方欣的手掌中现出的。
  
  “嗬……嗬嗬……”柏叶口中响起沙哑的嘶喊,脸上带着无法置信的神情望着方欣,原本一脸惶恐神色的方欣此刻却不再害怕,只是脸上神情变得十分疲惫。她从容地一低头,在柏叶的刀锋下绕过,并向后退了两步。
  
  刺入柏叶胸膛的枪尖左右摇动了两下,然后“嚓”地一声抽了出去,鲜血一下从伤口汹涌而出,在柏叶胸前浸润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血红玫瑰。
  
  从柏叶身旁走开,方欣的身形一下伸长了许多,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部,一捧细沙哗地一下尽数流淌下来,虚灵细沙尽数散去,露出的却是宇文瘦削的脸庞。
  
  柏叶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一时疏忽所造成的后果已经无法再挽回了,宇文用虚灵沙幻术伪装成方欣的模样,也只有天生就能看见虚灵的柏叶才会上当,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柏叶劫持的是宇文,而柏叶竟然在贴身劫持之后也没能察觉……他到现在才看见,真正的方欣早已遵照宇文的吩咐躲到了唐考身旁,用一件外衣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切都没有脱离宇文的预料,在宇文设下的局势逼迫下,不甘心被学生围攻的柏叶只能选择劫持人质这条路,而一旦他如此选择,所挑选的人质也只会是一个人,那就是他心中一直挂念而又伤害了他的方欣!
  
  孤注一掷终于迎来了险胜,就如古代那些名垂千古的刺客一样,在刺出那猝不及防的一枪时,宇文已经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因为柏叶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也随时可能会划出一段死亡的弧线。但面对着宇文幻化出来的方欣面容,受到致命一击的柏叶并没有选择挥动弯刀……
  
  心脉已被虚灵枪截断,柏叶只能体内灵力苦苦强撑,但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用十字枪撑住身体才勉强站立的柏叶,目光正渐渐地失去了焦点。
  
  想起柏叶误以为自己是方欣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宇文不由轻轻一叹,操控虚灵沙在柏叶眼前的地面上组合起来。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看到宇文留下的文字,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的柏叶嘴角轻轻一牵,握紧十字枪的双手鼓起了自己最后一点气力。
  
  宇文眼前也最后一次出现了虚灵文字。
  
  生死去留,棚头傀儡,
  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宇文所写的,是六祖惠能圆寂前所说的四句佛偈,而柏叶所回的,则是日本能剧大师世阿弥所著作品《花镜》中的名句。
  
  “善哉!”宇文闭上眼睛,轻轻抬起手来,将地上那簇虚灵沙抹散了。
 五十、白影
  
  就如来时一般突然,人群的消散也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足球场上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场地中央多了一个碎石堆砌的小山,远远望去,活似一个新砌而成的坟墓。
  
  小石山前并排插着两件冷冰冰的兵器,看上去就象是被埋葬者的墓碑。
  
  “要抽烟么?”唐考掏出一盒已经压扁了的三五。
  
  靠坐在球场边缘休息椅上的宇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唐考从烟盒中抖出两支皱巴巴的烟卷,并排叼在自己唇上点燃后,分了一支给宇文。
  
  “咳……咳咳……我也要……”一直平躺在宇文脚边的丁岚竟然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
  
  “行啊你,居然这么快就能动了!你是不是属蟑螂的啊?”唐考惊喜地拍打着丁岚的肩膀。
  
  “别碰我……痛……痛死了!”丁岚面孔扭曲地捂着右肋,“你到底给不给?”
  
  唐考拍了拍空裤兜,表示已经没有烟了。
  
  宇文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上的香烟,又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丁岚。
  
  三个男人就这么并排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灰白色的石头坟墓。方欣却站在距离他们有些远的地方,披着唐考的外衣,双手抱在胸前,抬头望着星光闪耀的夜空。
  
  宇文扭头看了一下方欣,悄悄对唐考问道:“她没事吧?”
  
  唐考摇了摇头,说道:“自从你告诉她柏叶的最后遗言,她就一直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可能多少受了一点刺激吧。”
  
  宇文又瞥了方欣一眼,夜风正轻轻吹拂她额前的秀发,她的眼眶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
  
  “你们知道吗?日本有评选年度汉字的习惯。”宇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嗯?”唐考和丁岚同时转过头来。
  
  “去年的日本年度汉字,是“爱”字。”宇文微微歪着头,目光有些忧郁地望着前方。
  
  “哦……”两个年轻人似懂非懂地应道,“那今年的年度汉字呢?”
  
  “今年的?还得等些日子才知道,要到年底才能评选出来。”宇文淡淡地说道,“不过我猜,今年大概会是个“命”字吧……”
  
  “命?”唐考先是一愣,又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呵呵……我一直以为老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也相信这个吗?”丁岚有点想笑,却又怕牵扯到痛处,脸上的表情便十分古怪。
  
  宇文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夜空,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没错,谋事在人……死了一个日本人,没有一个学生愿意报警,所以没有警车来,可为什么一直没有救护车或者医生护士什么的来理睬我们啊?”丁岚眯着眼睛往大路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又失望地低下了头。“我可不想自己走到医院去。”
  
  “不会有什么救护车了……”唐考有些郁闷地说道,“你忘记S大已经被封锁了吗?我打了几次120急救电话了,他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还告诉我说学校隔离区那边有的是医生。”
  
  “咳咳……我可不想被送到隔离区去!”丁岚立刻表示反对。
  
  “等天亮吧,现在是不会有人搭理我们的。”宇文索性闭上了眼睛,“断两根肋骨是死不了人的。”
  
  “我当然死不了!玄罡这怪物也会自己愈合,可张月晨昏迷了这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啊?”丁岚有些不满宇文对张月晨的冷淡,回过头去想看看躺在场外的张月晨情况如何。
  
  可就这么一回首,丁岚立刻被吓了一跳,张月晨竟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不过一步的地方,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
  
  “啊,月晨,你醒了么?”丁岚很快反应过来,欣喜地问道。
  
  “嗯……”张月晨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向方欣走去。
  
  宇文听见丁岚说话,猛地睁开了眼睛,见张月晨走向方欣的步伐越来越快,心念电转之下,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可宇文忘了自己也受伤不轻,动作过大了一些,立刻感觉胸口一阵气血翻腾,顿时鼻血长流!
  
  “老师你怎么啦?”唐考惊慌地扶住了宇文。
  
  “快拦住张月晨!”宇文表情痛苦地捂住口鼻,闷声叫道。
  
  “拦住张月晨?”三个男人中唯一能够行动自如的唐考却完全不懂宇文是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张月晨一眼,不过犹豫了五秒钟,便已经来不及了。
  
  张月晨快步走到方欣身后,突然出手勒住了方欣的脖子,并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宽刃短剑,抵住方欣白皙的颈部。这一次,方欣真的成了人质!
  
  “月晨!你发什么神经?”丁岚呆了一呆,忽然大声吼了起来。
  
  “坎查短剑!杀害温雅老师的果然是你!”宇文怒道。
 “唐……唐考……”方欣忽然被人用利器制住,心下不由一阵慌乱,而那坎查短剑锋利异常,竟让她产生了冰凉剑锋已经嵌入肌肤之中的错觉,吓得她颤声向唐考求救。
  
  “这……这……”事起太过突然,饶是唐考平日机敏沉着,此刻也慌了手脚。
  
  “唐考学长,我曾经听丁岚哥说过,你们在博物馆里找到了一样东西,现在……就请把那东西交给我吧!”张月晨说话的口气十分冷静,一点都不像一个柔弱的大二女生。
  
  “张月晨,把刀放下来,要什么都好说……你要那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唐考拧着眉头反问道。
  
  “哼,只要有了星落刀,就能拥有改变世间一切的力量!你们和这些外国人打得你死我活,不都是为了争夺星落刀吗?”张月晨冷哼一声,似乎觉得这是明知故问。
  
  “谁告诉你这些传闻的?星落刀只会带来恐怖与死亡,何况那刀已经断了,早就失去了魔力!”宇文提起脏兮兮的衣角在满是鲜血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神凶悍地盯着张月晨。
  
  “又想骗我!易南行挖出来的石书上说过,星落刀本来就是断的!只要四柄邪兵聚集在一起,就能让星落刀重新激活!”张月晨开始挟持着方欣,慢慢往球场中央移动。
  
  “易南行挖出来的石书?”宇文等人面面相觑,难道易南行找到的东西还不止是四柄邪兵?
  
  “易南行曾经对我说,只要我愿意和他一起去寻找星落刀,可以去礼堂后面的树林中寻找,他会将这柄短剑和石书埋在那里留给我。我原以为他是在哄我,就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我爱的男人一直在骗我,而易南行说的却全是真话……”张月晨看着手中精美绝伦的坎查短剑,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丝伤感。
  
  宇文这时才明白,当初易南行绑架张月晨,只为了想和张月晨分享他的惊人发现,难怪当初丁岚和唐考在工地救人时,张月晨会说易南行已经答应放她回去了。可惜还没等一片痴情的他踏上寻找星落刀之路,就死于非命,再也无法向自己心仪的女孩兑现自己的承诺。
  
  至于张月晨口中所说的石书,或许只是一块刻上文字的石板,那玩意说不定不是高芳所留,而是那个逃回波斯的奴隶所编撰的。宇文一直奇怪,当年蜀郡军器监横生变故,高芳都没能逃出来,为何独有卡柯?路西亚的一个随身奴仆能逃出生天。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只是因为他是欧罗巴人种,那些亡魂没有选择他作为附身对象,才留下了他的一条小命。
  
  星落刀作祟,军器监到最后几乎就没有活人了,高芳最终悔恨莫及而将四柄邪兵深埋于土中,应该就是指使这个波斯奴隶干的,并且多半在完事之后放走了他。而这位奴隶却很可能会因主人卡柯?路西亚之死而心存恨意,便乘机在埋藏邪兵时留下歪曲事实的石书,想误导发掘出邪兵的后来者,甚至在自己回到波斯后写下的回忆录中也提及了此事,才让柏叶与奥斯丁如获至宝,不远千里趋之若鸿。
  
  柏叶和奥斯丁两个身份特殊的异人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深埋千年的石书落在张月晨的手里,居然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也起了异心,实在是害人不浅。可现在不是唏嘘感慨的时候,面对手持坎查短剑的张月晨,宇文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思索解决危机的办法。
  
  “月晨,难道……难道温雅老师真的是你害死的?”丁岚质问的语气有些犹豫,他见张月晨脸颊上有两团病态的绯红,说不定她真的已经被流感病毒感染,心中不由很是难受。
  
  提到温雅,张月晨的目光不禁退缩了一下,略微有些愧疚地对丁岚说道:“我……我只是想要那把剑……我手上虽然有了这把短剑,但我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不能像易南行和隋凌那样……我不是存心害温雅的!我只是一时失手……”
  
  “你知道为什么你被邪兵附体也没能拥有非凡的力量吗?那是因为坎查短剑当年的主人格鲁索尔本就是个只会锻造打铁的工匠,而不像塞施尔弯刀与克力士长剑的主人是将军与武士出身。其实你错了,你已经受到了邪兵的影响,你心中的怨恨早已被那邪恶的力量放大到不正常的地步了!刺死温雅的那一刀,分明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从背后刺入的,这就是你说的失手?就算你是失手伤了温雅吧,可后来报警陷害我的人也是你!你又如何解释?”宇文抬手戟指张月晨,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呵呵……不错,我就是要陷害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引来了那个什么小师妹,丁岚又怎么会被那女生迷得神魂颠倒?继而对我不理不睬!”张月晨忽然对宇文大声吼叫起来。但她很快又转向丁岚,和颜悦色地说道:“丁岚,我知道你现在心中的人已经不是我了,不过没关系,等我拿到星落刀,你就会对我死心塌地的。”
  
  张月晨一言既出,三个男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一切的起因都是为情所困么?
  
  “张月晨,你太糊涂了,星落刀怎么可能改变得了一个人的感情呢?”宇文看着张月晨手中的坎查短剑,脑海里不断浮现这柄短剑从背后插进温雅身体时的景象。他忍了又忍,才让自己说话的口气尽量趋于正常。
  
  “哼!谁要信你的鬼话?”张月晨鄙夷地看了宇文一眼,“唐考,快说吧!星落刀究竟在哪里?”
  
  唐考不知所措地回望宇文。
“千万别说!后果不堪设想!”宇文咬紧牙关对唐考说道。
  
  “真的不肯说?”张月晨冷笑着将短剑轻轻移动了一下,方欣脖颈上顿时现出一条细细的血痕,鲜红的血液刚从皮下渗出,就被饥渴的短剑吸吮而去。
  
   方欣发生一声惊叫的同时,唐考也坚持不住了,“不要!我说……断刀就藏在学校西南方最高的水塔顶上。”
  
  唐考口中所说的水塔,正是宇文刚进学校观测邪兵能量波动时所攀爬的那一座,星落刀藏在它的顶部,便与地面之间有了足够的高度,就算柏叶拿着邪兵从水塔下经过,也不会有共鸣发生。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张月晨拖着方欣一路退到球场中央的石堆前,拔起柏叶尸身旁的十字枪和塞施尔长刀,又慢慢往球场另一端的出口移动,直到出了球场入口大门,张月晨才猛地将方欣往前一推,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宇文大意失荆州,竟然让一个别有心机的普通女生夺去了所有邪兵,一时间急火攻心,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在地上。
  
  见情形不对,唐考连忙架住宇文,将他扶到丁岚身旁坐下,又追上前去照看惊魂未定的方欣,方欣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忽然后怕不已,一下抱住唐考哭出了声。
  
  “真他妈的混蛋……”眼前乱糟糟的情况,让唐考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忽然推开方欣,冲上看台拾起自己那把已经断成两截的长弓,急匆匆地返回到宇文身边。
  
  “还好只是削断了一张弓片,换上备用弓片就可继续使用,我这就去追张月晨!”唐考扬起半截断弓,希望自己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
  
  宇文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西南方的天空,低声说道:“恐怕已经晚了……”
  
  唐考顺着宇文手指望去,只见远方隐隐有一团淡青色光芒,正冉冉向上升起。
  
  “四柄邪兵终于聚首,开始与星落刀相互感应了……那团不断上升的光芒,就是一意孤行的张月晨在攀爬水塔……”宇文叹息道,“她倒也聪明,没有把坎查短剑留在体内,自然也就不受邪兵共鸣的影响,我刚才还抱有最后一点希望,期望她会被共振击晕,现在看来,这点小小侥幸也破灭了……”
  
  唐考二话不说,就想要往亮光的方向跑,可宇文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不要再过去送死了,你孤身一人不会是邪兵宿主的对手……事已至此,浩劫难逃,至少让我先保住你们几个吧!”
  
  说完,宇文将定灵珠拿在手上,用力捶了自己胸口一拳,口中立刻喷出一大口鲜血,尽数淋在定灵珠上,他忍住疼痛弯下腰身,用血淋淋的定灵珠在地上画出一个椭圆形的大圈,将唐考丁岚和正全力复原的玄罡都划入圈子之内,然后又对方欣招了招手,示意她也站进圈子里面来。
  
  “这是在干什么?画地为牢吗?”丁岚在一旁嘀咕道。
  
  “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宇文口中念念有词,双膝跪地趴在地上,迅速地用定灵珠在大圈内画写着各种奇怪的文字。
  
  “老师是在设立法阵?”唐考有些不解地问道。
  
  “……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消灭!”宇文根本顾不上回答唐考,只是拼命地在地上写写画画,鲜血不够了,就将定灵珠塞进嘴里蘸一下。
  
  方欣忽然感觉四周狂风大作,再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知何时起,满天星光已被云层遮盖,就象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天幕。她心中不由有些莫名的害怕,便紧紧地靠在了唐考身后。
  
  “……唯传见法性,出世破邪宗!”宇文铿锵有力地念出最后一句法咒时,手上也划下了最后一笔,定禅破邪大阵终告完成。
  
  就在这时,西南方的水塔顶端忽然现出一道直飙天际的紫色焰芒,紧接着又是一次剧烈的闪光,有那么一瞬间,整个S大居然亮如白昼!
  
  历时千年,邪兵再聚!四锻师之灵又重新回到耗费他们无数心血的杰作上,蒙尘已久的星落刀再次苏醒了!
  
  “砰!砰!砰砰!”金石相撞的沉闷响声接连不断地从四周传来,宇文费力地攀上看台高处,吃惊地发现附近所有面朝西南方向的鸱吻灵动仪全都松开了大口,刚才的声音便是这些鸱吻口中的铜珠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砸在坚硬地面上发出的声声闷响。灵动仪的异常反应表明,西南方正出现一股无法想象的强大灵力波动!
  
  紧接着,一团影影绰绰的白影开始在水塔下方聚集,并越聚越密,很快,白影就占据了水塔四周数百平米的空地。但由于相隔甚远,宇文还暂时无法看清那迅速扩张的巨大白影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午夜一点的校园,绝大多数的人都已陷入沉睡之中,对于自己生活的空间正被某种异物侵占,他们是毫无知觉的。
 仿佛有人在暗中指挥一般,原本四处扩张毫无章法的白影忽然收缩了一下,似乎略做了些整顿,竟列队成形,猝然间以惊人的速度径直往宇文这边冲了过来。
  
  从水塔到球场之间并无太多建筑,白影在宽阔的道路上横冲直撞汹涌而来,所到之处未见有半点阻碍。跟随着宇文走上高处的三个年轻人看到远处的怪异情形,难免有些恐慌,转身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们都无法想象这白影冲到自己跟前时会是何等感觉,两个男生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方欣更是紧紧地攥住唐考的胳膊,将头伏在唐考肩上不敢再看。唯独宇文神色坚毅,目光炯炯地望着西南方。
  
  近了!转眼之间,白影便如猛涨的海潮般涌到球场外围,当宇文终于看清那邪兵激发的古怪白影究竟是为何物时,他顿觉手脚一阵发凉。
  
  那白影竟然是一支装备齐整的古代军队!冲在最前面的军士,已可看到身着晚唐军装,队伍前排一列完全没有生气的灰白色旌旗中,还可隐隐看到一杆大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高”字,这分明就是当年高骈手下在军器监被邪兵所制而全军覆没的五千天平军!
  
  “快!赶紧下去!”眼看势如破竹的白影军团就要冲进球场,宇文连忙将大家赶下高台,站入他刚才设下的法阵当中。须臾之间,白影就杀到众人的眼前,近距离的接触下,唐考他们才发现那些灰白色的士兵亡魂竟依然保持着死亡前那一刹那的临界状态,每个士兵的身上都遗留着刀砍枪戳让人触目惊心的可怕伤痕,只是已不再有鲜血涌出,而他们脸上狰狞到极致的神情,仿佛还凝固在千年前惨烈厮杀的瞬间。
  
  面临如此可怕的景象,自然将几个年轻人吓得两腿发软,方欣更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尖叫。但亡魂白影刚一触碰到宇文设下的法阵边缘,一圈陡现的金光便挡住了它的去路,法阵四周的白影顿时剧烈地翻腾起来,手持利器的兵士残影也开始扭曲变形,与此同时,阵中众人都听见了一阵极为凄厉的哭喊声,那声音又尖又渗,仿佛冤魂夜泣一般,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湛然常寂,妙用恒沙……”宇文双手合十,口念法诀,突然双目圆睁,怒喝了一声“退!”法阵外围立刻金光暴长,白影便如被利斧竖劈般分裂开来,从法阵两侧越过。但在经过法阵之后,这队白影军团又自行复原连接,继续向前奔行。身处定禅破邪大阵保护之中的几个人仿佛站在汪洋中的一片孤岛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诡异恐怖的白影四处涌动,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身边蔓延过去。
  
  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处于急行军状态的亡魂军团很快便穿越了宇文等人,继续往前奔行,只不知何时才会停下脚步。直到看见玄罡绷紧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确认四周已暂时不受白影军团的影响,宇文才长舒了一口气,不再耗力维持破邪法阵。 
  
  “原来……这才是星落刀的真相……”宇文望着远去的亡魂,喃喃自语道,“难怪当年的蜀郡军器监会全营覆没,这星落刀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它唯一的用途,就是摄魂夺魄,让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因为战争而死于非命的亡魂们再次回到人间,而每次亡魂复苏,便会去附身控制它们所遇到的活人,并造成更多可怕的杀戮,就如滚雪球一般,加入亡魂军团的死灵越来越多,星落刀便由此得以控制更多亡魂。”
  
  “你是说……它们是想附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自相残杀?”唐考打了个寒战。
  
  “现在看来,就是这样……”宇文表情木然地回答道。
  
  “可现在它们是在往宿舍区的方向急行啊!等他们冲进宿舍,我那些同学们岂不是全要被这群亡魂控制住了吗?”丁岚走上前来,激动地抓住了宇文的胳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宇文摇了摇头,“因为我的无能,让事件已经失去了控制,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赶紧去从张月晨的手中夺下星落刀,或许还能有所挽回,但看它们的速度,只怕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回头望去,五千魔军已经开始进入学生宿舍前的篮球场,最多还有五分钟,便会全面侵入所有的宿舍楼,唐考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被这群亡魂附体后的学生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老师,你不能只救我们几个啊!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吧!”方欣无助地拽住宇文,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莫非S大今夜真是难逃此劫么?”宇文咬紧牙关扼腕长叹,内心深处悔恨不已。
  
  就在众人即将绝望之际,东南方的天边忽然亮起一缕金色光芒,有如利箭般径直飞向那白影军团,这缕光芒的色泽与宇文的定禅破邪阵所激发的金光极为相似,片刻之后,垂直插在白影行进道路前的细长光线竟陡然横向展开,拉出一幅庞大无比的光幕,挡住了亡魂军团的去路。金色光幕之中,更隐隐透现出一尊蓄发佛陀的庄严法相。
  
  “即色寂灭三昧,若证此三昧时,心生大欢喜。或见诸境界不得取着,灭除一切诸重罪障!”随着一声悠长梵音在校园上空高扬激荡,白影军团再也无法前行半步,层层叠叠地挤成了一团。
  
  “宇文老师,这是谁来帮我们了?”看到有高人出手相助,唐考真是又惊又喜。
  
  “佛顶破魔陀罗尼印结界!”宇文呆了一呆,“师父……是师父到了!”
  
  “师父?来的是老师的师父么?岂不是我们要叫师祖?”丁岚吃惊得张大了嘴。
  
  邪兵释出的亡魂军团虽然前行受阻,却并没有就此罢休,也在暗中不断蓄积力量,灰白色的白影委顿片刻之后,忽然又气焰大盛,欲图强行突破结界,白影与金色佛光此消彼长,展开剧烈的拉锯对抗,弄得在远处观战的几位心情也是七上八下,不知后局如何。
  
  众人都被那气势磅礴的佛魔斗法所吸引,唯有玄罡不为所动,在宇文身旁发出了一声长啸。
  
  啸声顿时提醒了宇文,他一惊之下,忍不住喊了起来:“快!我师父也只能暂时为我们争取时间,如果再不采取行动,S大真的要变成人间地狱了!”
 五十一、了断
  
  当前目标,自然是追寻引起这场可怕骚乱的张月晨,但当宇文他们一路急奔赶到水塔下时,起初看见的邪兵启动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张月晨也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邪兵的影响,原本是水泥砌成的灰白色水塔此刻已经变成了可怕的赤红色,就好像有个巨人将一桶血水当头泼在了巨大的水塔上,走近一看,塔身上还闪耀着湿润粘稠的红色光芒。
  
  “张月晨会去哪里呢?你应该知道吧?”从高塔上下来,宇文立刻焦急地拽住了丁岚。
  
  丁岚有些慌张的望着宇文,愣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她每次生闷气,都会一个人躲到荷花池附近!”
  
  “荷花池?范围这么大……”宇文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当年朱执中道长也曾被星落刀所蛊惑,是高芳的自杀才让他恢复了正常,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张月晨,夺回星落刀。必要的话,就算杀死她也在所不惜!”宇文斩钉截铁的口气让几个年轻人不禁心中一震。
  
  “但张月晨不会让我们这么多人随便接近她,荷花池,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而且……”宇文眼神严峻地扫了丁岚一眼,竟然从腰后拔出一把小刀递到丁岚面前,“这件事……恐怕只能由丁岚来做!” 
  
  那柄小刀虽短,却也十分锋利,大概是宇文随身携带应急所用的。
  
  唐考和方欣都一下瞪大了眼睛,宇文竟要丁岚亲手去解决张月晨?可看宇文脸上坚毅的神情,完全不象是在开玩笑。
   
  刹那之间,方欣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是黄泉引路人……
  
  丁岚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颤抖着手接过宇文手中的水果刀,并开口说道:“好吧……既然张月晨性情大变是由我引起的,我来结束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
  
  宇文微微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荷花池,是学校里平日最为清幽僻静的地方,也是夏天情侣们约会的好去处,不过现在已是初冬,满池荷叶都枯黄败落了,池边冷风骤起,只会让人徒生颓意。
  
  丁岚步幅缓慢地绕着荷花池走了一圈,就像在心不在焉地寻找着什么丢失的东西,但他经过了池塘边的每一张石凳,都没有见到张月晨的踪迹。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除了此处还能去什么地方寻找。
  
  不经意间,丁岚抬头望向荷花池的中央,却一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池心有个人工小岛,并建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张月晨现在就安静地坐在那小亭中,仿佛是凝固在风景中的一个影子。丁岚看了看脚下,荷花池虽然不大,但池水颇深,小岛也与池边相隔甚远,还真不知道张月晨是如何走上那漂亮的小凉亭的。不过丁岚已经顾不上许多,他立刻甩掉脚上的皮鞋,扑通一声跳进了荷花池,直接向池心小岛游去。
  
  当浑身湿淋淋的丁岚赤足走近小亭时,张月晨仍是背对着他木然呆坐在亭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丁岚的接近。她手中抱着的正是那把黑黝黝的星落刀,其余三柄邪兵则被她胡乱地扔在了地上。四邪兵中唯独不见坎查短剑的身影,大概还是隐藏在张月晨的体内。
  
  刚才爆发启动的那队白影似乎大大消耗了星落刀的灵力,此刻它已不再和其他邪兵产生共鸣。安静的星落刀怎么看都只是一截废铜烂铁,丁岚实在无法想象它如何控制着五千古代亡魂,并随时准备着袭击校园里的四万师生……
  
  “你还真会闹中取静啊,外面都乱成那样了,你倒好,躲到这里看风景来了。”丁岚不敢贸然接近,便倚在亭柱上,用半开玩笑的轻松语气提醒张月晨自己的到来。
  
  张月晨浑身一震,缓缓地转过头,大眼睛里含着一汪泪水,“丁岚,你果真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星落刀的传说是骗人的呢!”
  
  “你……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啊……”心如乱麻的丁岚勉强在脸上装出笑容。
  
  张月晨猛地站起身来,一下扑入丁岚怀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我只是想要你回来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将眼泪全擦在了丁岚的胸前。
  
  被张月晨拦腰用力一抱,丁岚受伤的肋骨部位又开始疼痛难忍,他不禁闷哼了一声,额头上顿时沁出了冷汗。
  
  “啊?你受伤了吗?”张月晨有些紧张地抬头望着丁岚,脸上关切的表情竟是那样的楚楚动人。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也不要哭了,没有人会怪你的,只要你把星落刀交出来就行了。”丁岚柔声安慰着张月晨,眼睛却始终盯着她手中的断刀。
  
  张月晨的眼神忽然变得异样起来,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没有星落刀,你又会离开我的。”
 “小傻瓜,那你是不是一辈子都准备把这刀挂在身上呢?天天背着这么一块废铜烂铁,实在太难看了!”丁岚做了个鬼脸,把张月晨给逗笑了,但她很快就收起了笑容,颇为严肃地说道:“要我把刀给你也行,但你得发个誓!”
  
  “发誓……”丁岚一怔。
  
  “嗯,你要发誓,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去想那个叫莫菲的女生!”
  
  “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是要我多看别的女孩一眼就被天打五雷劈呢。”
  
  “嗯,就这么简单,你快发誓吧!”张月晨十分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好!”丁岚郑重其事地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想……想……”
  
  就象一台卡带了的老式录音机,丁岚不断地重复着那个“想”字,却始终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不知说过多少爱情谎言的花花公子,却在关键时刻卡壳了。丁岚终于发现,自己已将莫菲深深嵌进了心底,哪怕只是关于她的一句简单谎言,也受到了自己本能的抗拒。
  
  张月晨脸上的微笑凝固了。
  
  “月晨……对不起……”丁岚不知所措地说道。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只是表现出了你的真心而已。”虽然还伏在丁岚的怀中,但张月晨的声音却突然变得无比冷静,“我真够傻的,还一直以为星落刀真能改变世间的一切,可到最后,竟然连一个人的心都改变不了……其实,我只是嫉妒莫菲而已,为什么她可以如此轻易地夺去我心爱的男人,而我却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丁岚心中隐隐一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了,我不想再勉强你了……可是丁岚,自从我出院回来,你就再也没有吻过我,我现在只想要你一个真心真意的吻,可以吗?”张月晨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悲凉。
  
  刹那间,丁岚理解了张月晨的心境,自己不是和她一样吗?追求的都是那种可以无限接近而最终还是只能绝望的爱情……
  
  丁岚久久凝视着她的眼睛,突然伸出左手捧起了张月晨精致的脸庞。
  
  四片火热的嘴唇紧紧地接触在一起,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分离。
  
  猝然间,丁岚别在后腰上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他的心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这是藏在暗处的宇文在用约好的信号提醒丁岚。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丁岚手腕向下一翻,小刀立刻悄悄地滑出了袖筒,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中,刀尖则对准了张月晨的后颈。
  
  只需用力扎进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点点流逝,丁岚却象被人施放了石化魔法。持刀的那只手一直没有动。
  
  短暂的时间里,丁岚脑中闪过无数静止的画面。汹涌如潮的死灵军队,碎石堆砌的巨大坟墓,身处极度恐慌之中而四处逃窜的学生们,以及在摄像机前巧笑嫣然的女孩。这所有的记忆碎片犹如一幅幅幻灯片般在他眼前滑过,但最后定格在他脑海中的,却是莫菲那张冷漠苍白的脸!
  
  忽然,丁岚的手指一松,小刀无声无息地掉在了草地上。他闭上双眼,用刚才还拿着小刀的手再次拥紧了张月晨,在那个无比漫长的吻上投入了更多复杂的感情。
  
  然而,耳边倏然擦过的瑟瑟风声惊扰了意乱情迷的丁岚,他的唇间突然尝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丁岚愕然地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张月晨嘴中涌出的汩汩鲜血,以及一支横向贯穿张月晨纤细脖颈的长箭!
  
  张月晨眼神迷茫地看着丁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微微张开了嘴,但喉中只能发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已构不成完整的字句了。
  
  “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惊惶失措的丁岚连忙环顾四周,终于在小岛的另一端看见一条简陋的木舟停靠在岸边,这木舟大概是学校的工作人员平日打扫小岛卫生时用的,张月晨一定就是划着它来到了人工岛上。
  
  可还没等到丁岚将她抱到小舟旁,就只见张月晨的一只手轻轻地在丁岚脸上拂过,然后脑袋无力地向后一仰,带着神秘的笑容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停止呼吸,她仍然紧紧地握着星落刀,仿佛只要它还在手上,丁岚就永远不会离开……
  
  “月晨!”丁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
 黯淡无光的星落刀上,有一条蓝色亮线犹如天边的流星一般闪过,瞬间就消失了。
  
  “扑通!扑通!”远处又有两个人跳下了水,原来宇文和唐考也一先一后地往池心游了过来。当他们踏上人工岛时,丁岚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张月晨的尸体旁,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看不出是喜是悲。
  
  “谢天谢地,星落刀和邪兵都在这里,这场噩梦总算是结束了……”宇文脱下身上的湿漉漉的外套铺在张月晨身旁,又掘出不少泥土洒在外套上,然后轻轻扳开张月晨握紧的手掌,极小心地用定灵珠缠住星落刀的刀柄,这才将断刀平放在外套上,连带着泥土一起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老丁,你没事吧?”唐考则伸手到丁岚的面前,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丁岚目光呆滞地看了唐考一眼,视线却定在唐考反背于身后的长弓上。他愣了一会儿,便将手搭在唐考的手腕上,就在借力起身之际,丁岚忽然重重地一拳打在唐考的脸上!
  
  唐考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重拳,立刻痛哼一声往后翻倒了下去,差点滚出人工岛的边界再次掉进水中。
  
  “你的血是冷的吗?你怎么就能忍心用箭瞄准张月晨?”丁岚扬起拳头又想扑上前去。
  
  “丁岚!你疯了吗?”宇文慌忙将丁岚从唐考身旁拉开。“我早就猜到你下不了手,才叫唐考暗中准备弓箭的,你要揍就来揍我吧!”宇文抓住丁岚的拳头搁在了自己的胸前。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她啊?”丁岚猛地从宇文手中抽回拳头,痛苦呐喊的嘴里还残留着张月晨的鲜血,就是那股让人心悸的死亡气息使得此刻的他心如刀割。
  
  “为什么?就在你放弃小刀的时候,张月晨却在你身后举起了坎查短剑!如果不是唐考当机立断,现在死的就是你了!”宇文终于按捺不住,朝着丁岚大声吼叫起来。
  
  “坎查短剑?”丁岚一怔。
  
  宇文阴沉着脸指了指丁岚身后,丁岚回头一看,那柄还闪着寒光的坎查短剑就插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随着张月晨生命的终结,坎查短剑也从她的手中滑落,深深嵌入泥土之中。
  
  “不会的!张月晨怎么会想要杀我?不会的……不可能!”宇文的话比张月晨的突然死亡更加严重地打击了丁岚,他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
  
  宇文突然抬手给了丁岚一记耳光,语气冰冷地说道:“你真的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吗?”
  
  吃了一记耳光,狂躁的丁岚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走到唐考身边,伸手将朋友拉了起来,并低声说道:“老唐,对不起……我太感情用事了……”
  
  唐考揉了揉青紫了一块的腮帮子,叹了口气,除了能够拍拍丁岚的肩膀之外,他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丁岚不再说话,神情凄然地抱起张月晨的尸身,缓缓地走进水边的小舟中。
  
  “老师……我是不是真的很冷血?”唐考十分懊丧地站到宇文身旁,“刚才射出那一箭,我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
  
  见唐考表情痛苦地攥紧背在身上的长弓,宇文不禁吁声长叹:“唉……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背上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也许吧……”唐考忧伤的目光投向了岛边。
  
  静静的水面上,有一叶小舟在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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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欣和玄罡一直留守在荷花池边等待,自然也就目睹了池心小岛上所发生的一切,当她在远处看见丁岚挥拳向唐考打去时,除了担心惊叫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最后三个男生还是共同乘坐一艘小船回到了岸边,并没有真的为此翻脸。
  
  情绪低落的丁岚上岸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张月晨的尸身坐在路边石凳上,并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方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打搅丁岚,现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无力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旁,低声问道:“老师,你已经将星落刀封印了吗?”
  
  宇文将手掌按在用衣服包裹起来的星落刀上,让他放心的是,这柄断刀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有灵力震荡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对唐考用力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一切都结束了……”唐考心中石头落地,才发觉自己浑身乏力,双腿发软,这一夜间的动荡剧变,全靠胸中一口气支撑下来的。
  
  宇文侧首向宿舍区的方向望去,但视线被两栋并排的实验大楼所阻挡,看不到别离先生和亡灵军团的战况如何。不过既然张月晨已死,想来那些亡灵也该散了吧。
  
  “老师,虽然事情弄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张月晨的错,但我还是想找个地方把她安葬了,可以吗?”丁岚忽然站起身来说道。
  
  “呃……这样啊……”宇文瞥了一眼贯穿张月晨脖颈的那支练习箭,突然意识到这支箭很可能会给唐考带来麻烦,“好,你去吧……不过,就不要留下墓碑什么的了。”
  
  丁岚也明白宇文的意思,虽然心中有些酸楚,还是点了点头。但丁岚始终是受了伤的人,抱着张月晨还没走出多远,他就不得不停下脚步喘气。
  
  “我来帮你吧!”唐考快步追上丁岚,诚恳地伸出了手。
  
  丁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怀中的张月晨交给了唐考。
  
  “老师,我也去搭个手。”方欣终于找到了安慰丁岚的机会,连忙回头给宇文打招呼。
  
  “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经历如此痛苦而漫长的一夜,宇文总算可以勉强给了方欣一个微笑。
  
  “老师……你不去见见你的师父吗?今天多亏他出手相救呢。”方欣本已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问道。
  
  “呃……这你就不用管了。”宇文无力的摆了摆手。
  
  目送年轻人们的背影远去之后,宇文孤单一人坐在石凳上,身旁只剩下了玄罡。
  
  “我说……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想不想去看看老先生呢?”宇文仿佛是在对玄罡说话,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玄罡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只有一个人开口的对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
  
  “呵呵……我这说话的口气,是不是越来越像老师了?有时候,我还真以为我就是个历史老师呢。”宇文略微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虽然离开别离先生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他心中的那个结却始终没有解开。
  
  凌晨三点的夜空,有些微薄的霜雾,空气里弥漫着萧条的寒冷,让人愈发地心灰。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也差不多该趁机离开这里了……”宇文伸手轻抚着玄罡的后背,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将原本顺滑的狼毛粘连在一起,手摸上去还隐隐有些扎手,“我不打算再去惊动唐考他们了,更不想说那些只会徒增伤感的告别话,你看如何?”
  
  玄罡忽然从宇文手下站起身来,朝着那堆从小船上搬下来就胡乱叠在一起的邪兵嗥叫了几声。
  
  “哦!你不提醒我的话,差点就忘了这几件麻烦东西!”话是这么说,宇文怎会真的忘记这些历经千辛万苦付出惨痛代价才夺回的邪兵呢?只是该如何处置这些邪兵,又成了一件令人头痛的事,身心俱疲的宇文是在本能地回避着这个棘手的问题。
  
  他将四柄邪兵在地上整齐地一字排开,又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星落刀压在邪兵上方。
  
  如此危险的东西,理应尽数毁掉才是,但这些古物既是早已失传的古代铸剑艺术巅峰之作,其本身又承载了一段厚重的历史渊源,若是决定就此销毁,宇文还真有些下不了手。宇文倒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向世人展示这些稀世邪兵的地方,可又有哪一家博物馆能容纳这样的东西呢?
  
  “唉……只要我还留着这些东西,迟早会有第二个柏叶或者奥斯丁找上门来。”宇文思来想去,最终仍是只有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看见城郊有几家小型炼钢厂,还是都送到那里去,熔了吧……”
  
  玄罡一声不吭地跑开了,不一会儿,它竟然用嘴拖回一大把长长的藤条。
  
  “哟!你的主意不错。”宇文顿时明白了玄罡的意思,“原来你也还记得我会用藤条编织东西啊?”
  
  柔韧的藤条在宇文的双手下密密地交织在一起,扎实地将邪兵们无法收敛的锐利锋芒缠裹了起来,这样处理一下,常人就算无意间触碰到邪兵,也不会立刻被控制,而宇文要将它们带出学校也不至于太过打眼。
  
  不过要将四件邪兵都妥善地收入藤鞘,还是耗费了宇文不少时间,特别是那支十字长枪,身量太过长大,玄罡又跑开了一次才收集到足够的藤条来缠裹它。
  
  将眼前的一切处理完毕,宇文已经累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不知不觉间,席地而坐的他就这么背靠石凳进入了梦乡。
 五十二、禁咒
  
  朦胧之中,宇文仿佛看见了许多自己曾经认识的人,那些面孔很是熟悉,可他却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这些人围在宇文身旁,相互用极快的语速交谈着什么,宇文虽然听得很清楚,却一句话也听不懂。很快,这些人又都行色匆匆地不辞而别,宇文心下着急,正要伸手挽留,手上所触却是一片空!
  
  就在梦中的宇文惶恐不安时,一个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和玄罡焦急的吠叫惊醒了他。
  
  宇文睁开眼睛,看见的竟是满脸泪痕的方欣,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头发上居然粘连着许多碎草,脸上也有几处轻微的擦伤。
  
  “老师!快救救唐考和丁岚吧!他们被一群亡灵军团的士兵抓走了!”方欣哭诉道。
  
  “啊?”宇文大吃一惊,咕噜一下从地上翻身站了起来。待他站稳脚跟,才看见方欣身后竟还站着一个肩宽体阔,身材魁梧的中年壮汉。
  
  这位身穿旧式对襟大褂的中年汉子虽然貌不惊人,两只手掌却几乎比常人大了一倍,若是握成拳头,简直就是一对擂钵!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不知装了何等物事的硕大登山包,整个人看着就像一座凭空出现的小山。
  
  “大师兄?你也来了?”宇文又是一声惊呼。
  
  “大师兄?”方欣愣了一下,惊讶地回望了中年壮汉一眼。
  
  “宇文,星落刀可在你手中?”壮汉声音粗莽,肩上竟然还扛着张月晨的尸身。
  
  “尚在……”宇文低头看了一眼裹挟断刀的衣服,“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我们想把张月晨埋到南苑的小山上,三个人轮流抬着她上坡,大家都累得不行,可刚上到小山顶,一小队亡灵军团的士兵就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伸手就把唐考和丁岚勒住,唐考一看不对,猛地推了我一下,我就和张月晨的尸身一起滚下了山坡。那队士兵没有管我的死活,就像一团浓雾一样把唐考和丁岚给裹走了!我躲在草众中半天没敢起来,忽然又出现一队亡灵,在山坡上来回飘行,眼看他们就要发现我了……”说到这里,方欣抬头看着那位壮汉,“然后,这位大叔就出现了,出手救下了我……”
  
  “师父不是已经遏制了亡灵军团吗?怎会有零散的亡魂出现?”宇文不解地望着那壮汉。
  
  壮汉低沉地答道:“虽然刚才你从这已经死去的女孩手中夺下了星落刀,但亡灵军团既然已经出现,就不会因为星落刀的封印而消失,并且……由于突然失去了星落刀灵力的统一控制,亡灵军团在瞬间分崩裂析,师父猝不及防,陀罗尼印结界也没能桎梏所有亡灵,以致不少散落的亡魂开始在校园中流窜,我便是受师父之命,将这些孤魂野鬼导回结界之中!” 
  
  “可我那两个学生呢?”宇文焦急地叫道。
  
  “我没能救下他们,现在大概也随着那队孤魂,被我驱入结界之中了……”壮汉微微低下了头。
  
  宇文一怔,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宇文老师,唐考……唐考还有救吗?”方欣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
  
  “别急,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宇文虽然嘴上安慰方欣,但心中也只觉两个年轻人已是凶多吉少。忽然,他十分郑重地用双手按住方欣的双肩,低声说道:“方欣,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的,我欠下你的情,一定会还你,放心吧,我会让唐考和丁岚安全回到你身边的!”
  
  “嗯……”方欣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珠,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一人了。
  
  忽然间,壮汉抬起一只手掌扶在耳边,仿佛在聆听着什么,紧接着,他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宇文说道:“宇文!师父叫你现在立刻过去!他现在就在体育馆的天台上。”
  
  宇文沉吟片刻,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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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幕上的星光已经渐渐稀落,暗夜仿佛堕入了永恒。
  
  在壮汉的带领下,宇文等人连同玄罡一起,都来到了学校西边的体育馆,走上巨大的拱形天台,便可俯视距离体育馆不远的宿舍区。
  
  “喏,师父便在那里施法!”壮汉抬手一指。
  
  一个身形高大瘦削的黑影正单脚踏在天台边缘的低矮围栏上,右手掐握黑色念珠。左手紧执一根暗金色伏魔金刚杵,双手之间显现出一团蒸腾冉冉金气的菱形法阵,远处那围堵住白影军团的结界,就是由这菱形法阵所投射而成的。从此处放眼望去,金色佛光已改为圆形围墙,将那五千天平军亡魂团团围住,不过那些狰狞亡魂仍然气焰不灭,依旧在拼命冲击结界。
  
  宇文缓缓走向天台边缘,直到看见地面上打向体育馆外壁的投射灯光照亮了黑影的脸。
  
  “师父?”宇文的声音竟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那黑影正是萧别离!虽然已是须发尽白,但别离先生腰板挺得笔直,眼中闪耀着睿智的光芒,一点都不像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Burberry的双排扣驼色长风衣,在法阵周围强大的旋转气流下,长风衣的后襟正高高扬起随风摆动。老人下身则搭配着简约的黑色长裤,两条长腿稳稳地钉在地上,丝毫不受乱风影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因岁月流逝而留下沟壑般的皱纹,却难以掩饰别离先生眉宇间的一股英武气概。
  
  “宇文树学,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老人侧首微微一笑,笑容中居然有几分挟带着亲情的温润。
  
  “我……”心潮澎湃的宇文纵有千言万语,也一时语塞了。
  
  方欣突然见到这么一个气宇不凡的老人,正十分吃惊,转头一看,玄罡也兴奋不已地冲上前去靠在那老人身旁,难道这老人真的就是那传说中的别离先生?
  
  “小妹妹,我们要和你的老师谈点事,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壮汉猝然上前两步,目光迎上方欣,注视方欣的双目中遽然闪过一点幽光。
  
  “哦……”方欣应了一声,脸上惊讶的神情一下放松了下来,脚步缓慢地走到一旁,神色安宁地看着地面,不再向宇文这边张望。
  
  “大师兄的催眠术又精进了许多啊……”宇文不禁赞叹了一声,原来在那一瞬间的双目对望中,方欣就已被那壮汉催眠了。
  
  “嘿嘿……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壮汉憨厚地笑了一下,“只是觉得让普通人在旁边听我们谈话,有些不方便而已。”
  
  “宇文,你手上所拿的,就是无为道人守护的那件邪物吧?”别离先生淡淡问道。
  
  “是的,这就是引起动乱的罪魁祸首――星落刀。”宇文将断刀双手呈上。
  
  “星落刀……”别离先生微微沉吟,将右手中的念珠交于左手,继续维持法阵运转,然后单手接过了断刀,“都是人自己惹的祸,倒要怪责在一件死物上么?只是可惜了无为子,一代英豪竟为此物而陨落……”
  
  “师傅已经知道关于这刀的来龙去脉了吗?”
  
  “此刀相关来历,我已从琐罗亚斯德教使者送来的文献中看到了。”别离先生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断刀上的纹路。
  
  “琐罗亚斯德教?他们怎么会找到师傅的?”
  
  “奥斯丁身亡之后,琐罗亚斯德教不愿邪兵落入日本人手中,便托人来拜访我,虽然他们已被迫退出星落刀的竞争,但还是希望我可以从中干预,以便能从我这里拿回从属古波斯的塞施尔弯刀。可自从奥斯丁与柏叶伸宏这两个新一辈顶尖高手进入S大,这场三国邪兵争夺战就已经引起了术界的暗中关注,有好事之人分别从伊朗和日本取得那份古波斯奴隶留下的回忆录文档副本,并将之在术界内部小范围传播。一部分了解内情的无聊老家伙们立刻在国外开出了外盘,下注博弈这场争斗的输赢结果。我虽然很早就听到一点关于这场豪赌的风声,但并不想搅入这趟浑水,就算琐罗亚斯德教的人来求我,我也没有答应出手,想来无为子也未必会喜欢我插手吧……起初的战况报告中并没有无为子的名字,因为没人知道他在暗中守护星落刀,而你作为一名黄泉引路人,虽然有资格参与争斗,但那赔率还真是让人惨不忍睹。不过事态发展出人意料,赢面最高的“不净人”奥斯丁竟然率先出局,战况报告中也首度出现了无为子的名字。可惜你的力量在外人眼中实在有限,就算无为子参与进来,中方的赔率还是比日方高出少许……”
  
  “战况报告……难道我们一直被人监视着?”宇文吃惊不小。
  
  别离先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在S大上空释放了“观察者”,你们在室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观察者”的眼睛。”
  
  宇文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柏叶奥斯丁斗得你死我活,竟然被人当成一场赌博游戏中的棋子,他的脸上渐渐现出了愤怒的神情。
  
  “既然师傅已不打算参与此事,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宇文的声音里已不再带有先前的激动。
  
  “邪兵归属,自有天意,我确实不曾打算干涉,但三天前S大正式宣布封校,并爆发H5N1变异病毒危机,使得大量无辜的普通人卷入了风波,柏叶伸宏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安全界线,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可惜我手上有要事耽搁,直到昨日才得以脱身。我与你大师兄匆忙赶来,见校外封锁严密,便想等到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再潜入学校,可就这么短短一夜,校内便已形势大变。自从无为子对阵柏叶壮烈牺牲,赔率便呈现一边倒的局势,没想到你竟能逆转局面,击败柏叶,想来那帮老东西现在肯定是损失惨重啊,哈哈哈……”别离先生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隐隐有为宇文自豪之意。
  
  宇文却神色惨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伸手指向那金色佛光,低沉地说道:“师父,我知道自己已铸下大错,没能阻止星落刀释放它的恐怖力量,眼下这般情形,还请师父想办法解决才是。”
  
  别离先生微微一叹,说道:“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已经帮不上什么忙,这群疯魂虽是由星落刀释出,但此刻已和星落刀没有了关联,陨铁铸成的星落刀,蕴藏的是宇宙中最为神秘的暗物质能量,以我们人类目前的知识体系,尚不能给予它完整的表述,更谈不上对其进行有导向的控制,它所引出的亡灵军团,我也只能用结界暂时阻挡,要我出手彻底击溃这群魔物,我确实无能为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宇文没料到师父也会说出这样的泄气话。
  
  “便是无边佛法,也得依循能量守恒,这群魔物的力量已超越我的修为,我能用结界封锁它们,已是极限了。”老人严肃地摇了摇头。
  
  宇文眼中期待的目光一下黯淡了下来,既然连别离先生都没有办法,那这场混乱恐怕就没有谁能够阻止。一旦别离先生力竭,亡灵军团冲破结界,仍然会将整个S大一举毁灭……
  
  “别那么轻易放弃,既然叫你过来,便是还有一个机会!”别离先生的声音一转。
  
  “还有办法吗?师父怎么不早说?”宇文心中一喜。
  
  别离先生忽然出手在空中一划,竟然凭空挤压空气折射光线,在半空中造出一个硕大的凸透镜,宇文透过这面放大镜,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结界中的详细情况。在那群可怕的亡魂之间,被掳去的丁岚与唐考正拼命地呼喊挣扎着,就像汹涌波涛中的两片树叶,一起一伏,时隐时现。
  
  “啊!他们还活着!”宇文顿时大喜过望,但心情转瞬间又跌入谷地,就算两个年轻人还活着,又有谁能将他们解救出来呢。
  
  “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方法么?”别离先生眼中有冷酷的异样光芒闪过,“只需这两人中的一个做为血祭灵媒,你便可祭起同属暗物质能量的密宗血锢降魔咒,连锁爆发的冲击可在刹那间毁灭这群疯狂的魔物!相信你自己,你有这个能力!”
  
  宇文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他完全没有想到,师父给自己留下的竟是这样一个选择!这一直想要拼命忘记的血锢禁咒,最终还是要找上门来么?
  
  “我知道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你的学生,此刻你定然有些不舍,但眼下情况危急,已不容你再踌躇犹豫,有你大师兄帮忙,尚可在二人中救出一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做出选择,要牺牲哪一个?” 别离先生指着镜中显现的两个年轻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究竟是左边?还是右边?”
  
  宇文不忍再看镜中的二人,步伐沉重地走到天台边缘,眼神迷茫地看着下方,左?还是右?
  
  左边,牺牲的是唐考,右边,牺牲的是丁岚……不管宇文选择哪一边,两人中的一个都会被血锢禁咒所殃及。痛苦的宇文紧闭双眼,深深地埋下了头。
  
  风,轻轻扬起宇文额前的长发。
  
  “做不到……我做不到……”宇文忽然开始喃喃自语。
  
  “嗯?你说什么?”别离先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做不到!我不是杀人机器,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我再也不会施展这只会引来天谴的血锢降魔咒,我现在只想完完整整地救回唐考和丁岚!因为我答应过这个女孩,一定要把她的恋人和朋友都安全的带回来!”宇文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他竟然对着别离先生咆哮起来!
  
  “你对我发什么疯?”萧别离霎时脸色一沉,呼地一下伸手抓住宇文的领口,用力拽到自己跟前,鼻尖几乎贴在了宇文的脸上,“此间校内的四万师生,和那两人相比,孰轻孰重?”
  
  “人的价值不是用简单的数目来衡量的!”宇文毫不畏惧地与别离先生对视。
  
  “蠢货!又在为你的软弱寻找借口,不能抛弃人世间的庸俗情感,如何担当黄泉引路人?”说话间,别离先生脸上已蒙上一层寒霜。
  
  眼看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别离先生勃然动怒,玄罡和那中年壮汉都吓得神色大变,惊惶地往后退了一步。宇文却哈哈一笑:“师父,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用那两个年轻人做血祭灵媒。”
  
  “谁准许你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萧别离有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在宇文脸上扫过,忽然抬手一拳击中宇文的腹部,本已受伤不轻的宇文立刻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地溅在别离先生的驼色风衣上。
  
  “打吧,打死了最好,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您拣回来的,您要怎么处置都行!”宇文斩钉截铁地说完,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真要杀了你,只怕莫菲那丫头会恨我一辈子……” 萧别离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两年前的断龙台一役,你曾经成功使用了血锢降魔咒,我还以为你能够就此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可没想到如今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言语间,老人手一松,放开了宇文的衣领。
“血锢禁咒……我实在不想再用它来伤害朋友了……”宇文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意气用事,也许……你真的不适合做一个黄泉引路人……既然不愿认我这个师父,那就把我教授给你的一切都还回来吧!”萧别离一拂衣袖,不再看着宇文。
  
  “拿去吧拿去吧,你要真能让我忘记一切,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宇文说到最后,竟有几分癫狂了。
  
  “宇文,不要太放肆了!你逃下山这么多年,师父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解除纠缠你的梦噩的方法,你这样杵逆师父,有没有想过师父的感受?”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壮汉也忍不住开口了。
  
  “大师兄……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师父的恩情,可我真的无法做到他那样的冷血,可以忍心放弃我的学生,就像他当年在昆仑山放弃六师弟那样!”宇文猛地一摆手,仿佛要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完全决裂。
  
  此言一出,中年壮汉也沉默了。
  
  “宇文,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我的灵力已经消耗太多,不足以支撑更多时间了,五分钟后,陀罗尼印结界崩塌时,这里的凡人可都是你害死的,包括你那两个宝贝学生,也同样难逃一死!”别离先生的声音冷冷地飘了过来。
  
  生死攸关之际,四万师生的性命正逼迫着宇文做出最后的选择……
  
  “生死去留,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在这样的紧急关头,不知为何,宇文脑海中响起的竟然是柏叶临终前的留言,与此同时,柏叶和奥斯丁的容貌也浮现在宇文眼前。
  
  刹那间,宇文心中灵光闪现,似乎找到了解决一切的关键。
  
  “师父且慢!我有办法了!”宇文突然大叫一声,呼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壮汉和玄罡都又惊又喜,不知宇文想到了什么办法。
  
  “大师兄,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学生,就拜托你将他们从结界中救出了!血祭灵媒,我另有选择。”宇文十分肯定对壮汉说道,“不过我还得请师父将星落刀归还与我,我另有他用。”
  
  别离先生冷冷地看着宇文,顺手一抛,将星落刀又扔给了宇文。
  
  “血锢降魔禁咒,每次启动皆需活人性命作为灵媒,既然要活人,那我就造一个活人出来!”宇文喃喃自语之间,忽然将壮汉背到天台的张月晨尸身给揽到了身边。
  
  “难道你要施展魂傀儡之术?”别离先生微微一怔,“你从何处习得这等东洋邪术?”
  
  “曾经见阴阳道传人柏叶伸宏用过一次,我只是在这里照猫画虎而已。”宇文答道。
  
  “阴阳道……他们都是用式神借代魂魄,你又哪里有式神可供驱使?”别离先生只怕宇文是被逼得发了疯。
  
  “我不用什么式神,我这里有现成的魂魄可用!”宇文将手中的星落刀迎风一展,挂在刀柄处的定灵珠也左右摇摆起来。事不宜迟,宇文口中开始运念法决,梵音声声,定灵珠的色泽也随之起了变化,渐渐地,珠串竟变得黑白相间,阴阳互融。在定灵珠法力的逼迫中,星落刀也有了反应,黝黑的锈斑之下,仿佛开始有暗光浮动。
  
  宇文忽然唇舌翻滚,所念法决不知不觉间便换成了连他自己也不懂的日文,他虽然从未学习过日文,但当日柏叶利用奥斯丁的尸身作法时,施法关窍竟已被宇文尽数偷听记下,宇文利用自己那异于常人的超凡记忆力,居然能将魂傀儡之术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星落刀霎时光芒大盛,一股青气从断刃处冉冉升起。眼见时机成熟,宇文猛地高举断刀,一下插入张月晨尸身的背脊之中!
  
  一击之下,张月晨的尸身居然昂首高呼,自行冲出了几步。
  
  “哼哼,好一个借尸还魂!”别离先生的声音里竟也有了几分赞叹。
  
  “千年前用邪物星落刀自裁的军器监总管高芳,其魂魄定然被星落刀所吸取,现在,是让这个引起一切的罪魁祸首弥补过失的时候了。”宇文轻轻一叹,又对那人唤道,“高芳!”
  
  “何人叫我?”张月晨猛地一回头,秀丽的眉目间却流露出一股男子气概。
  
  “高芳!你手下那五千天平军,死后依然不肯平息,仍要在人世间作乱,你这位高少监是不是也该追究个监察不力之罪?”宇文指着远处那五千魔军,朗声对高芳叫道。
  
  高芳先是一愣,不明宇文所说何事,旋即站到天台边眺目远望,倒也认得那五千兵士曾是自己的属下。
  
  “我这可是在阿鼻地狱之中?”高芳喃喃道。
  
  “不错,这里正是阿鼻地狱,你一意孤行,铸造邪兵,连累害死手下兵士,以至于他们怨气冲天,不肯轮回转世,现在要借你魂魄一用,送他们上路,你可愿意?”宇文倒也机智,立刻借着高芳的话头引他入局。
  
  高芳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可突然看见远处那佛顶结界中隐约出现的佛陀法相,顿时拜倒在地,对着佛光连连磕头,口中还不住地叫道:“高芳知错,生前便已悔恨不已,如今既有赎罪机会,还望使者成全!”
  
  事态紧急,宇文也顾不得再和这个死人演戏了,对身旁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会意,立刻飞身跃下天台,高速下坠之中,那壮汉不慌不忙地回手抛出一支飞钩,挂住天台上的水箱铁架,在一根细绳的牵引下从容落地。落到地面之后,壮汉立刻有如猛虎下山一般,急速往法阵猛冲,宇文在天台上遥遥望去,就好像看到一枚速度惊人的炮弹向那白影军团轰去。
  
  转眼之间,壮汉便冲到法阵跟前,面对数千魔物,壮汉毫不畏惧地用巨手撕开结界,一下纵身融入灰白色的魂潮之中。数十秒后,壮汉果然挟着两个年轻人从结界中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往安全地带跑去。
  
  就在此刻,宇文这边也已经准备停当,高芳双手合十,盘腿坐在地上,脸上被宇文密密麻麻地画上了血咒。“丁岚,请原谅我用张月晨的身躯施法,相信你也会同意,这是月晨的最佳归宿吧。”宇文心中默默地念道。
  
  别离先生那边也已经到达了极限,陀罗尼印结界正慢慢地失去光芒。老人再怎么咬牙支撑,也难以维持了。
  
  忽然金光一闪,结界失效了!魔军顿时奔腾而出,正欲往四面八方散去。
  
  “如是妄念自休止,烟雾幻城阳焰见。乃呈如初发曙光,无云晴空次第现!”宇文口中一喝,金刚血锢降魔咒,再次启动了!
  
  一轮巨大的烈阳虚焰顿时从拱顶天台浮起,径直往魔军轰去!
  
  张月晨的躯体和高芳的魂魄也在宇文手中随风消散了……
 五十三、寒夜
  
  十分钟之后,壮汉驮着昏迷不醒的两个男生回到了体育馆天台,向别离先生复命:“报告师尊,五千魔军已被尽数灭杀,无一遗漏!”
  
  “嗯……”别离先生沉吟片刻,未置可否。眼睛却转向了一旁的宇文。
  
  施行禁咒,宇文的凡人身躯又一次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他早已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离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宇文,忽然沉声叫道:“西关!”手掌间顿时聚起淡淡一层白光。
  
  壮汉一惊,连忙弯腰应道:“在!”
  
  “给我架住这孽障!”别离先生右手毅然一挥。
  
  “这……”壮汉略有踌躇。
  
  “可是要抗命?”别离先生冷冷问道。
  
  “是!”壮汉不敢再言语,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从宇文身后抓住他的双臂,用力往后一扳,宇文负痛,却只是闷哼了一声。壮汉忽然自行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一只脚勾住宇文的一条腿,另一只脚抵在宇文的后腰上,宇文就这样被双脚离地架在了半空中,整个身躯绷成了一张弯弓。
  
  宇文倒悬的头颅正对着别离先生,他依然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人,似乎很清楚师父是何用意。
  
  “你既然对我这个师父早有不满,又一直被黄泉引路人这个身份所束缚,我也不为难你,难得今年思得一个法门,可以让你解脱,你就把我教授给你的东西,一一归还吧!”别离先生口气坚决,似乎已下定了决心。
  
  宇文低声说道:“师傅,你要如何处置我都行,但还有一事要拜托你,请你一定要把我这三个学生带出校外,我怕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别离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宇文,冷冷应道:“我答应你就是!”话音刚落,老人双脚陡然发力,矫健的身影竟腾空而起!待到飞升冲劲一竭,他便倒翻了一个筋斗,头朝下直直地向宇文落去。
  
  “三身元我体,四智本心明,身智融无碍,应物任随形。”眼看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别离先生忽然口中高念法诀,带着一簇白光的右手呈手刀之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插向宇文的胸口!
  
  犹如被强大的电流袭击一般,宇文顿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双目圆瞪几欲裂眶而出,殷红的鲜血混杂在白沫中从唇边急涌。
  
  一股巨大的气场包裹住处于施法状态的三人,别离先生竟在半空中垂直悬停了数秒。忽然白光一收,老人以一个极为漂亮的翻身姿势落在地上,并顺势单臂一摆,将宇文凌空摔了出去。可怜宇文浑身散出袅袅雾气,“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在落地之前他就已经昏迷了。
  
  躺在地上的壮汉咕噜一下翻身站起,正要上前察看宇文的情况,却被别离先生出言喝止:“西关!带上那个女孩子,我们该走了!”壮汉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转身向方欣走去。
  
  只有玄罡不顾一切地冲到宇文身旁,用头拱着他的腰部,将面朝地面的宇文推得翻了个身,可宇文依然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
  
  “玄罡,还不走吗?从今以后,他就不再需要你的守护了。”别离先生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玄罡身旁。
  
  黑狼轻轻舔了舔宇文的手心,忽然仰天长嚎,那悲伤的狼嗥穿破了虚空,直达九霄云外……
  
  ******
  
  唐考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海关的钟楼。大钟的时针正指着凌晨四点三十分,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竟感觉有些莫名的温暖。唐考猛地坐起身来,才发觉自己是躺在马路上,还没等他看清四周景象,方欣却一下冲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悲喜交加的方欣搂住唐考的脖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嘿嘿……嘿嘿嘿……”死里逃生的唐考已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傻笑了起来。
  
  “啊,你们也在这里么?”丁岚也是刚刚醒来,正对自己为何会躺在校外的大街上百思不得其解。
  
  方欣和唐考此刻却无心理睬丁岚,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们都只想去关注面前的爱人。
  
  丁岚看见不远处有一位神色严峻的老人正与一个面相憨厚的壮汉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便悄悄地向方欣问道:“他们是谁啊?是他们把我们救出来的吗?”
  
  “嘘……他们是宇文老师的师父和大师兄,是宇文老师拜托他们两位来救你们的,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们啊。”由于对那两人有些说不清的敬畏,方欣只敢小声地回答着唐考。
  
  “那……宇文老师呢?他又去哪里了?”丁岚环顾四周,并未看见宇文的身影。
  
  “宇文老师……”方欣怔了一下,她忽然奇怪地发现自己想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了。玄罡缓缓走上前来,沉默地看着方欣,虽有洞察一切的双眼,却无法向他们述说什么。
  壮汉见三个年轻人都有些迷茫,便走上前来,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们先休息一下,天亮之后,你们就可以各自回家了,如果家不在这个城市的,也可以先跟着我们,无论如何,学校那边你们就不要急着回去了。”
  
  “宇文老师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唐考追问道。
  
  “他……”壮汉微微迟疑了一下,“宇文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不和我们同行了,他要我对你们说一声再见。”
  
  “啊……”这一声再见,让三个年轻人心口俱是一沉,宇文突如其来的离别,使得他们仿佛心头被人掏空了一块,而且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次分手之后,恐怕就再也不能和宇文老师见面了……
  
  “西关,你过来一下。”远处老人平静的声音里竟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哦,我马上来。”被叫作西关的壮汉赶紧跑了回去。
  
  “这些东西太过危险,我看还是不要带出去了。”别离先生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几件邪兵。
  
  “师父决定了的事情,不用再向我征询意见了吧?”西关随意地拾起一件邪兵,仔细看了看那外层包裹的藤条,忽然问道:“宇文这编织藤条的手艺,好像还是师父教他的吧?”
  
  别离先生一愣,接过西关手中的邪兵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沉吟片刻,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低声喝道:“取我的邪兵谱来!”
  
  “是!”西关恭敬地一弯腰,反手从身后的登山包中抽出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卷轴,挑开封条迎风展开,卷首顿时现出遒劲有力的三个墨书大字――“邪兵谱”。接着他又探手在那登山包中一抓,拿出一管用紫金布袋裹住笔头的毛笔,腾不出手来,西关便用牙齿拉开紫金布袋的捆系细绳,布袋脱落,露出的竟是一支蘸满朱砂的巨型狼毫!
  
  别离先生手上运劲一抖,霎时震断那根根藤条,塞施尔弯刀挣脱藤鞘束缚,再次放出异样光彩。老人凝视片刻,接过西关手中递来的狼毫在刀身上重重一抹,弯刀上下顿时敷满了鲜红的朱砂,他又反手一拍,将弯刀用力按在西关手中展开绷紧的白布卷轴上,弯刀的外形立刻被拓印在卷轴上。
  
  “波斯塞施尔弯刀,大马士革花纹钢所铸,锋利异常,无可比拟,邪兵谱排行第八位!”紧接着,别离先生又用狼毫在长刀印痕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注释。
  
  西关托着白布卷轴,似乎对别离先生的举动并不陌生。
  
  “扶桑十字枪,暗光花纹钢所铸,坚韧不拔,意志刚烈,邪兵谱排行第十一位!”
  
  “马来克力士长剑,糙面花纹钢所铸,刃承酸蚀,暗蕴毒芒,邪兵谱排行第十五位!”
  
  “高加索坎查短剑,焊接花纹钢所铸,脊宽锋锐,以小搏大,邪兵谱排行第十八位!”
  
  剩下几柄邪兵,别离先生也都如法炮制,留下鲜红的朱砂拓印之后再加上注释排行。
  
  待到四柄兵器都留名邪兵谱,别离先生望着四张拓印上都有的圆形狮虎徽记,不禁冷笑起来:“哼哼……仁兽驺虞吗?真是自欺欺人……”
  
  西关不胜感喟地说道:“兵器锻师的技艺达到巅峰,也是杀人艺术达到了巅峰,邪兵上刻下仁兽驺虞纵然有些虚伪,至少还可平衡一下锻师内心的愧疚吧。”
  
  “锻师本人,也只是兵器的一部分而已,隐藏在一切背后的争夺之心,才是罪魁祸首吧……只要这世上还有利益的争夺,邪兵就不会消失,若要修订我这本邪兵谱,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封笔的那一天了。”一声长叹之后,别离先生便用双手紧紧擒住四柄邪兵,只见一团白光闪过,半透明的冰纹顿时布满了邪兵周身。别离先生用纯厚的灵力在双手之间制造出几乎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空间,竟让邪兵的韧性急剧降低,而产生了金属的低温脆性现象。
  
  “都给我散了吧!”别离先生一声低吼,将力量尽数贯注于手中,四柄邪兵的锋刃全部应声碎裂开来,崩上半空化成一片漫天闪耀的光芒!四锻师精魂无处寄托,也化成一片青色薄雾,缓缓消散在空间之中。
  
  “师父,还有这一把。”西关上前一步,将星落刀呈到别离先生眼前。
  
  “星落刀,陨铁所铸,无刃无锋,害人无数,邪兵谱排行第二位!”面对这柄断刀,别离先生竟用右手指尖划破左手掌心,将掌中鲜血涂抹在断刀上,为它在邪兵谱上留下血红的拓印。
  
  “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在地球上……”西关有些憎恶地说道。
  
  别离先生一言不发,用力将它往地上一掷,断刀立刻深深插入泥地之中,老人双掌一合,掌心鲜血顿时化为一团青莲般的火焰,从手中喷薄而出,火焰裹挟住地上那把断刀,三千度的高温下,星落刀纵然是天外异物,也还是很快被熔成了一滩铁水。
  
  “前尘往事,一了百了!也好……也好……”别离先生抬头凝望天际,随手将狼毫毛笔抛给了西关。邪兵之乱,终于告一段落。
  
  西关见别离先生已将邪兵尽数毁掉,便将邪兵谱一卷,准备收藏起来。
  
  “等等!”别离先生忽然一挥手,“排行邪兵谱第一位的宇文树学,还是……注销了吧!”
  
  “明白!”西关啪地一声将邪兵谱卷轴拉到尽头,用狼毫重重地划下了一笔!
  
  ******
  
  清晨的寒风冻醒了昏迷中的宇文,衣衫单薄的他瑟瑟发抖地站起身来,发觉自己依然身处体育馆的天台上。
  
  太阳还没有露出地平线,天边也只是蒙蒙发亮,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之中,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嘴里仿佛被人撒了一把铁渣,一股难以忍受的金属锈味弥漫在宇文的口中,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双手。
  
  师父真的已经把一切都取走了吗?
  
  宇文开始尝试唤醒体内的灵力,但反复试了几次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青色的虚灵火球始终没能出现在他的手中……宇文嘴一咧,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别离先生果然说到做到,封锁了他的灵能中枢,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使用任何灵力了。
  
  揉了揉僵硬的手指关节,宇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忍着全身关节的剧痛,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天台边缘。
  
  昨夜一场恶战,此刻已无半点痕迹,平静的宿舍区正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到来。被血锢降魔咒所击中的五千魔军早已散灭于虚空之中,一切虚恶幻梦,仍是尘归尘,土归土。
  
  失去了灵力,又失去了玄罡,自己恐怕已不能算是一个黄泉引路人了,可这不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期盼的吗,黄泉引路人这个身份,实在太沉重了。
  
  宇文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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