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是一种政体，意味着人民与政府享有同样的权利，所有人也应该享有平等的权利。但平权并不意味我们的才智、能力和知识全都平等。民主不等于所有人的观点都同样有理。”美国海军战争大学国家安全事务教授尼克斯（Tom Nichols）在新著《专业知识之死》（The Death of Expertise）中这样说。

当然，掌握专业知识的医生、律师、教授等专家依然存在，并未灭绝，作者批评的是美国当今社会对专业知识、专家评价的普遍蔑视。他认为美国人抵抗“知识权威”的倾向不但是在拒绝知识，而且是在拒绝学习知识、了解世界，从本质上说这是对植根于科学与理性的西方文明的全面颠覆。

觉得他危言耸听？不然。看看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就知道了。组阁伊始，他选派的都是在大选期间支持他的党羽，根本不考虑他们的知识、能力是否能胜任，甚至任命对环境保护或公共教育恨之入骨者担任环保署和教育部的长官。当前美国民间对政策、政令的讨论也容不得一点不同意见，对大多数人来说，指出“你错了”等于辱骂“你是傻瓜”。作者说，美国人现在相信：“拒绝专家意见象征着独立，新版的《独立宣言》不是‘我们认为以下事实不证自明’，而是‘我们认为所有事实都不证自明’。哪怕有的事实纯属捏造，自己关于任何事情的观点都和别人的一样正确”。

尼克斯称：“越蠢的人越自信”，越死不认错。而且，美国人不愿听取专家提出的不同意见是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玻璃心。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态度危害很大。2015年，一个名叫帕萨里（Stephen Pasceri）的会计在波士顿一家知名医院枪杀该院著名的心脏手术大夫、哈佛医学院教授戴维森（Michael Davidson）后自杀，只因为他通过网络搜索“研究”，道听途说，得出结论是戴维森的误诊造成了他母亲的死亡。再看现在美国政府乱象丛生，只因总统轻信非专业人士，不恤挑战内政、外交各方面的专业知识与传统智慧。

不过，尼克斯倒也不是一味提倡“精英主义”，他说专家也会犯错，只是在某个他们专精的专业领域，他们正确的几率大大高于非专业人士。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目前这种“反知识”、反精英的乱局不仅要归咎于美国立国之本在于提倡白手起家，更出于教育系统的致命错误。他说，过去教授拥有权威，学生必须“信任、服从老师，努力学习，深入思考”。但三十年来所谓的“自尊教育”让教育者一味迁就、纵容学生，把他们当作顾客，让他们以为自己不用学习就能得出正确伟大的结论。“现在的学生可能并不比三十年前更笨，但他们的自信心达到了空前膨胀的地步”。

另外， 英特网也难辞其咎。新媒体传播信息迅疾，政治、经济、科学知识似乎都唾手可得。实际上，我们不但被淹没在信息海洋中，而且只选择阅读那些证明我们成见的资料而罔顾其他挑战我们观点的东西。因此，“网络不但让我们更愚蠢，也让我们更恶毒”，因为每个用户都能躲藏在键盘背后，乱开“黄腔”，不用顾及后果。

作者自认是国际事务专家，对普通民众缺乏见识却挑战专家权威不满已久。他的观点未必全对，目前也大概只有一半美国人会赞同。但此书让我想起一位过去的老师。这个教授来自中国，从师道尊严的环境中一下来到对“精英”不屑一顾的美国，听到“劳动人民”在广播里发表议论说“那些教授都是白吃饭、不干事的社会寄生虫”后大表震惊。他说，这个事件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文化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