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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原来这么辛苦

红莲

她是出生一个月被送了人的。

因为想要生儿子,父母办了第二胎准生证,但生下来夫妻就傻了眼,还是个丫头!有人提议溺死她,不知谁说了一句话,“到底是条小性命,送人吧。”

于是,她被送人了。

送给了不生育的一对中年夫妻,但命运并不因此而停止折磨她,5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了北京。

她记忆中,那对中年夫妻是她的亲生父母,母亲是个拐子,父亲耳朵不好,但二胡拉得极好,那是她5岁以前所有的记忆。

卖到北京后,她又被人几次转手,因为是女孩儿,因为长得不是太好看,所以,没有人愿意要她。

她管至少七八个女人叫过妈,最后,一对老夫妻收留了她。

老夫妻的儿女全在国外,没有人陪伴他们,他们太孤独了,他们把她当孙女收留了。

由此,她的命运开始转折,被送到最好的小学,然后学着弹钢琴,老夫妻全是留学归来的,一副英国绅士的派头,十几岁,她就琴棋书画全精通了,在夫妻调理下,她越发出众,在中学里是大队长,而且成为了有名的校花。

所有人都说她是公主。

只有她知道,她不是公主。

她知道心里那些伤痛,在她心里,隐隐地扎着根,爱是什么?爱就是恨,她恨那个人贩子,那时,她不知道自己被送了人。

后来,她上了重点大学,她毕业了,而老夫妻相继离去了,留给了她不菲的资产。同学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以为她出身贵族,她也骄傲而自负,不轻易与别人来往,可那不过是外表看起来,真实的情况是,她很自卑。

因为,她没有父母,她是个没有喊过几天爸爸妈妈的人。

于是,她开始寻亲。

去电视台,做讲述节目,然后靠着年幼的记忆线索,不停地寻找着。

最后,她找到了那对已经风蚀残年的中年夫妻。她们依然没儿没女,她失踪之后,女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她扑到女人怀里,哽咽着叫着妈妈。女人却告诉她:“孩子,我不是你妈妈。”

她惊了。

当她得知自己是被送人时,当她得知差点被溺死时,刹那间,她心里全是无名的怒火与恨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这次,她很容易地得到了自己父母的联系方式,她的姐姐和她的弟弟听说了她在北京,也来找她了。

她却拒而不见。

是的,她恨,恨她们。

如果不是她们,她怎么会有如此伤痛的人生?虽然别人看起来是这样美这样好,可是,谁知道她心里全是伤痕?

大学毕业后,她自己开了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久,就成为了京城有名的女老板。

可是她仍然寂寞。

家里有人给她打电话,说她母亲病得很重,说她父亲关节炎又犯了,她的姐姐在给人家当保姆,她的弟弟在广东打工,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转眼就轻笑了:那是他们的命。

这样想的时候,她甚至有几分快意。

恨在心里扎了根,她要让他们为送出她付出代价。

她有钱,在家乡建立了希望小学,还帮助别的乡亲们,可是,她就是不帮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她是故意的。

有多少个夜晚,她问自己,她为什么这么恨他们?为什么这些恨挥之不去?

因为恨,她没有交男朋友,她谁也不相信了,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把自己轻易送人,那么,她还相信谁?

有一天晚上,她的父亲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父亲叫了她的小名。

她礼貌地说,“先生,您找谁?我不叫这个的。”她说了自己的英文名字。电话那边,缓慢地挂了,她以为自己会好过,放下电话,她却扑到床上哭了,恨,原来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情。

后来,她的弟弟来北京找她。

是她的秘书说有一个男孩儿找她。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弟弟,几乎和她一样的长相,高而瘦,穿着短的裤子,鞋子是破了的,有一只脚穿着袜子,另一只脚没有穿。她以为自己会转身走开,可是她却忽然冲上去抱住他,然后,哭了。

那天,她牵着他的手,去王府井买了最好的衣服给他换上,她带他去吃肯德鸡,他天真地问:“姐,你说肯德鸡为什么叫肯德鸡?为什么这么贵?”她以为足够坚强,却是不停地掉着眼泪,她试图把眼泪擦掉,但却是越擦越多。

她没有问弟弟家里的事情,但弟弟却一直告诉她:你送人之后,父母就一直挂念你,妈老说,要是不送人,二妮就多大了,你有一张满月照片,妈老拿出来看,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想想就心疼。

弟弟说,“从小我就知道有个二姐,送了人,所以,我就想,长大了,我就去找二姐,把二姐抢回来!假如那家人不放,我就和他们打架,姐,你别看我瘦,打架可有一套呢。”

她听着,哭着。

她还是觉得不能原谅自己的父母,虽然她已经和姐姐弟弟有了来往,她不让姐姐当保姆了,来北京给她做后勤工作,让只有16岁的弟弟依然去读书了,她想,她帮到仁至义尽了。

有一天,她在公司加班,听到姐姐给家里打电话,姐姐说,“爸爸,妈,我和二妹都好着呢,她就是忙,要不早回家去了。”她站在门外,听着姐姐和父母说着家乡的土语,非常心酸,那种土语,就是她和他们的隔阂。因为,她不会说。姐姐在替她说谎,她不是没有时间,她是不想见他们。

是的,她仍然恨自己的父母。

爸爸,妈妈,这两个世界上最简单的称呼于她而言是多么陌生,她已经叫不出来了。

公司业务量大,她忽然病倒了。

这一病,还很严重,她住了院,朦胧中觉得进来两个人,睁开眼,却是已经60岁的两位老人。

他们看着她,泪流满面。

她扭过脸,眼泪也下来了。

“闺女啊,如果你再不原谅我们,我们就跪在你面前了。”

她惊住,忙扑下去,液都洒了,她怎么忍心让父母跪?到底,她和他已经老了,而满头白发人,却因为年轻时的错误要跪自己的女儿?

她跪在父母面前,3个人抱在一起哭,这是今生的团聚,她总以为恨死他们了,一生也不会原谅,到最后才发现,她这么爱他们,当她们满头白发进了门,当她们跪倒在她面前,当她们哭着哆嗦着抱住她时,她知道,她是如此地爱他们!因为爱,所以,才会那样恨!

而心中没有了恨的她,从此变成一个快乐的女孩子。她为父母在北京买了房子,很快,她谈了男友,结婚生子,父母给她照看着孩子,她天天给父母打电话,一张嘴就是爸爸妈,一个电话要叫很多遍,到后来,她的母亲说,“我听着你这么老大还撒娇,耳朵都起了茧子。”她却不依不饶地说:“敢情姐姐和弟弟比我多叫了多少爸爸妈妈,我要把失去的损失找回来!”(《女子世界 08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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