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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半,不能说完全没有思想收获,至少可以更深刻地知道要爱惜粮食,切身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味道。但更多的是焦虑和压力。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七年半了,体力的疲惫尚属其次,而年龄的压力、婚恋的压力、经济的压力等等等等,尤其是对于一些年龄稍大、经济条件稍差和女同学来说,这些压力,可想而知。那时农村孩子上学晚,年龄大的同学有比我大五六岁的。小学中学都是满打满的十二年。有的同学还是家里借了钱来上学。压力大到什么程度?压力大到足以使人精神崩溃。农场有位同学,1969年4月,在学习党的九大文件时,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他们开会,怎么没叫我去,怎么没叫我去?”这事好笑么?我现在想起来都流泪。
至于稳定的工作、温馨的家庭、学以致用、发挥专长这些,都是不敢想的奢望。而现在年青人热议的“事业心”、“人生规划”等等,连扯淡都扯不上。忽而想起来,那时还有理想吗?没听人说起过。
如果要说成就感的话,那就是我们学生连种的水稻和打靶成绩都要比别的连队好。这个农场种的水稻是直供中南海的,为此,我们还收到了中央办公厅的感谢信。

《革命四十年》还有个没发表的非序言二,讲的就是位于山东省鱼台县的这个湖西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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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2月,我们又被突然告之:分配工作。于是很快又离开部队农场,正式踏上社会。我分到了胶东沿海,那儿成了我的第二故乡。小说《革命四十年》,就是以那儿为背景展开的。
到了社会上,就更一言难尽了。不说别的,这些年来,只因为调动工作,我就迁过六次户口,搬过十次家。这在计划经济年代,是难以想象的。这些,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生不逢时,没办法。碰上那年头,也只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了。不像比我们低一级之后的63、64、65级,他们在七十年代末还有个“回炉班”,能重回人大学一年。他们中的不少人考上了最初几届的研究生,或又另安排、进了高层机构,从此改变了人生道路。
最近,有个英国人说,只要生在英语国家,他就赢得了人生第一张彩票(这种话,就没必要引用出处了吧)。其实,对人的一生影响最大的,不是他生在什么国度,也不是他生在什么年份,而是生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制度(或体制)里。海地和美国咫尺之遥,它们的差别就是地理上的距离么?我们之所以要改革开放,就是要让最大多数人能获得一个尽可能好的生存和发展的社会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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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写的这一切,都是当代大学生所难以想象的。我之所以写这些,不是向他们诉苦,而是要他们珍惜今天的社会环境。今天的大学生,比起我们那一代,无论是知识、能力,还是思想,都要强得多。但是,他们有他们的问题,他们要面对当今社会新的困难、新的挑战。社会向他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们要充分利用今天良好的社会环境,更努力,做得比我们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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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离校去农场之后,人民大学被撤消了、解散了,校区也被第二炮兵占用了。不少教职工被发送到江西的农场劳动。只有校门口的332路公交车的站牌(那时还是32路),还始终保留着“人民大学”的站名,似乎预示着它还会有回来的一天。1978年,人民大学又恢复,人大的教工还去332路车队送锦旗、放鞭炮,感谢他们的先见之明。
工宣队在人大期间,把人大最有商业价值的一块地,沿海淀路(现在叫中关村大街),从东校门到北校门,几乎全占了去,另建了个“大华”什么厂。无独有偶,后来我在南京的那个高校,文革时进校的工宣队也如出一辙,从学校里挖出一块地,盖了他们的家属宿舍楼。
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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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望母校
我这一生,经历不少,成绩不多。爬过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下过地下百米深的矿井,曾在炼钢炉前的炽热中流汗,也曾在海港码头的远洋巨轮旁干活;曾做过多年的农村基层工作,翻大山,涉大河,走过那个县的几乎所有的公社,进门吃过派饭的农户,少说也有几百家。后来当教师,也是先后去过中专、大专、本科多种层次的学校,讲授过知识跨度很大的二十多门课程。也学会了从建立数学模型到计算机编程,主持了属于国家“九五”重大科技攻关项目的“全国粮食购销调存预测预警系统”的研制并通过验收。到最后几年,又转到证券投资专业,从K线图讲到马可维茨的组合理论。2006年,《人民日报》海外版还刊登了就证券市场发展问题与记者的访谈。在工作中,既获得过省部级优秀社会科学成果奖、优秀教学奖,也获得过属于理工科的省部级科技进步奖,被评为全国金融系统先进教育工作者。如今年近七旬,仍然孜孜已求,笔耕不辍。尽管是些很有限的工作,尽管其中有个人的努力,不断地积累经验,不断地更新知识,但最终都要永生感谢母校曾经的教诲,感谢母校给我的起步,感谢母校所给我的知识和学习、思维的能力。
现在回想起来,尽管后来有这几十年的人生,但我的政治观点、思想方法、知识结构、处事方式等等,在校期间基本上都已经形成了。母校给了我什么,最主要的,是以下几点:
①        世界观。我不敢说自己的世界观就一定是对的,正确的,马克思主义的。但我能努力做一个坦荡正义的人,不媚权、不媚钱、不媚俗。即使在那个黑暗的、困难的环境里,也不会去趋炎附势、随波逐流,不当奴隶,更不当狼狗。
②        社会责任感。不敢说以天下为已任,但可以说位卑不敢忘忧国,始终关心社会,愿意为社会的发展尽心尽力。
③        坚持独立思考。分清是非善恶。既适应社会,又保持自己,走自己的路。
④        学习能力。这一点也是使自己受益无穷,虽然年龄在增长、在老化,但还能跟得上新知识、新思想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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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想过回母校再学习。1979年,人大重新招收研究生,我去考了。但外语考得太差,才36分。后来听班主任倪老师说,当时系里还专门为此研究过,并请示了学校,终未能通过。这是我多年的基层农村工作,把外语都丢了,想临时抱佛脚都抱不起来,身边连本外语书都没有。就这么凭着十几年以前一星半点的记忆痕迹,空手进了考场。考了那么点分数,实在是有愧于学校的培养。那年,我们班就有一位同学从遥远的新疆考上了我系的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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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依然深深地思念着我的母校。没退休之前,每次出差到北京,只要不是有统一安排,有可能的话,我都喜欢住在人大校门口南侧的连着东风一楼的那个招待所,尽管条件挺简陋。喜欢在校园里走走,环顾四周,看看还有多少当年的痕迹;喜欢在学生食堂里打饭吃,体会下久违的氛围;喜欢看如今的年轻一代那蓬勃朝气、那欢声笑语。一转眼,离最后一次去母校,也已经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同样,我也思念着我的老同学们。尽管我们班只有二十几个同学,却有好几个同学,从离校后就各奔东西,至今再没有任何的音讯。默默地祝愿他们每个人都平安顺利。其实,连这样的祝愿,也显得有些苍白和惆怅,就像在茫茫的夜空里寻找还没发现的星光。
离校以后,更有好几个同班同学,已经离开了人世。我所知道的有:陈振来同学、米受光同学、田永祯同学。我衷心地为他们祈祷,愿他们在天国里安息。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在谷歌地图上看看我曾经的校园,回想当年的时光。北五楼早就没有了,东风三楼还在。
难忘母校。
难忘我的大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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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难以忘怀
到今天,回过头来,真正体会到母校在中国历史、中国社会中的位置,还是在离开它几十年之后。随着历史的尘埃渐渐拂去,它的光彩也更加显露。在母校的领导、教工和校友中,有着很多值得崇敬的人,值得一提的人,叫人难以忘怀的人。在坚持真理、解放思想的旗帜上,留下了他们不灭的名字。
在这里,出现过既是革命家、又是教育家的吴玉章校长、郭影秋副校长。
出现过亮出民主社会主义旗帜的思想家谢韬副校长。
出现过在四人帮迫害下至死不屈的孙泱副校长。
出现过在大跃进左倾狂潮中坚持实事求是而殉难的邹鲁风副校长。
在这里,走出了新时期思想解放先锋的胡福明教授,更走出了为追求真理而惨遭极左势力杀害的林昭烈士和张志新烈士,还有盖棺未必定论的勇敢者林希翎女士。
后面三位都是柔弱而刚强的中华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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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烈士,人大新闻系资料员。1957年夏,在已经开始大抓右派的时候,她大义凛然、挺身而出,被打了个极右。当时资料室主任王前(刘少奇前夫人),力所能及地给予照顾,但她的处境日趋艰难。1960年春,吴玉章校长出于保护,让她回上海休病假。不料,当年底就在上海被捕入狱,关押在提篮桥监狱。
在狱中,受尽折磨而坚贞不屈,坚持真理,坚持信仰。没有笔和纸,就刺破手指,历经数年,在白衣和床单上,写下了十余万字的血书。这些血书,八十年代曾公开展示过,现在又都收起来了。为了防备被强暴,她的上衣和裤子都缝死在一起。1966年5月,在难得有当年好友来的一次探视中,她身披白床单,头扎白毛巾,上面用血写了个大大的“冤”字。那惨白的脸色,冷峻的眼神,震撼了在场所有的人。
1968年4月29日,她被枪杀于上海龙华刑场。枪决时,身中一颗子弹倒下后,还想挣扎而起,又被补了两枪。两天后,5月1日,公安人员竟然上她家,上海市茂名南路159弄11号楼上,向她母亲要了五分钱的一颗子弹费。(怎么没要三颗子弹的钱?!!!)她母亲因此精神失常,死于街头,死因至今不明。她父亲在林昭1960年被捕后不久就已自杀。有关事迹,请见:《林昭,不再被遗忘》,许觉民编,当代中国出版社,2000年。
和许多被极左势力杀害的殉难者一样,林昭也是尸骨无存。现在苏州灵岩山的林昭墓,是个衣冠冢。
张志新烈士,1952年毕业于人大俄语系并留校工作,1957年调至辽宁,于1975年4月4日在辽宁沈阳监狱被割喉杀害。她的事迹,前些年已见诸于报端。但还有一些更令人震颤的材料、她所遭受的惨无人道的(读者绝对想象不到的!)种种法西斯暴行尚未公开披露。
(为缅怀这些秋瑾式的英烈,在《革命四十年》一书中特地安排了像姜雪花、车素花、林海秀、赵玫、高秀珍等一系列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人民大学和受过人民大学薰陶的群体中,决不是偶然。那种卓越,那种正义,那种高昂,最使人震颤。这是我最敬仰母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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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还有林希翎女士。她曾是名解放军战士,去过朝鲜前线,1955年转业保送到人大法律系学习。那时她思维敏捷、有胆有识。1957年,她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参加大鸣大放活动。所写的《一个青年公民的控诉》,得到吴玉章校长和团中央书记胡耀邦的肯定,被胡誉为“最勇敢、最有才华的人”(林那时的男友是胡耀邦的秘书曹志雄)。不料却被毛泽东认定为是“学生右派领袖”。尽管吴玉章校长作过努力,试图保护也未果。1958年被捕,关押在北京草岚子监狱,也就是胡锡奎副校长当年被国民党关押的地方。1959年被判刑15年。
当年被打入深渊的这些人讲过什么话,现在几乎已经无人提及。还是北京大学的钱理群教授在他的《不容抹杀的思想遗产 — 重读北大及外校的“右派”言论》一文中说:“1957年‘广场’上的思考与呐喊,正是80年代中国思想解放运动的先声;举世瞩目的中国改革的思想基础,正是这样一些中国民间的年轻的先驱者以‘非法”的形式,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奠定的。”(请见:《拒绝遗忘 — 钱理群文选》,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说明:《广场》是1957年北大部分师生自己编撰的一份小册子。)
上面这段文字,选自小说《革命四十年》第二卷第十九章。
1973年,在她刑期只剩最后几个月时,毛泽东不知怎么又提起了她,说:“一个小姑娘,关她干什么?”于是,被提前释放。改革开放后,林希翎为自己的问题三次找到胡耀邦。尽管胡已经表示了“改正有利”的意见,但当时党内高层“改革派”和“凡是派”分歧激烈,使问题扑朔迷离。人大的一位校领导对她说:“你不要再去找胡耀邦了,那样大家都很被动,对问题反而不利。”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不予改正,使她与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等同列为“中国最后的几个右派”。 以表示右派还是有的,反右不能一风吹,只是扩大化,哪怕是扩大了成千上万倍的扩大化。但,允许出境。1983年,林希翎离开大陆,2009年3月26日客死于法国巴黎。临终她还表示,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回到自己的祖国。对反右的描述和评论,可参见《革命四十年》第二卷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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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可能,“回望母校”之二,我想写篇“难以忘怀的人”,来纪念这些和母校联系在一起、在我心中难以忘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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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留下记忆
这些年来,我总想为逝者做点事,为逝去的历史做点事,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责任。同时,这十年动乱的血泪伤痛,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震颤人心的源泉。不说别的,就是本文所提到的人和事,以我的一生也写不完。二十年来,我一直跟学生们说,中国的当代文学作品,如果能进入世界文学宝库,那它的题材一定是文化大革命。那些所谓的魔幻、悬疑、武侠、言情、小市民、小女人之类,不说全部,至少绝大部分,不是垃圾,也是灰尘,都会很快随风而去、毫无踪影。为了有所记录,有所反思,我写了部四卷本、百余万字的长篇小说《革命四十年 — 台湾的“国民党弟弟”回来了》,历数解放后从1949到1989四十年的经历。试图以文学书写历史,以虚构保留真实。我知道,做这件事是吃力不讨好的,甚至还要冒一定的风险。我之所以写这本书,并非是对文学创作的爱好,而是出于一种社会责任感。
为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论,该书与本文都不涉及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因为目前还不具备对这些人物进行全面准确评价的条件。一是社会的舆论环境、政治环境,还没有达到温总理所讲的可以“独立思考,自由表达”的境地。二是,有关材料还不具备。市面上介绍这些人的书很多,但他们自己写的文章和讲稿,能见到的却很少。应该像出版马克思全集、鲁迅全集、巴金全集、张爱玲全集那样出版这些历史人物的全集。而且应该是他们自己写的、原原本本的,而不是后人修改的、各取所需检出来的。这样的话,他们的思想,他们的为人,就能完全为世人所了解。让大家该知道的知道,该学习的学习,岂不善哉。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这些材料完全可以解禁了。
现在社会上有很多看起来很激烈的这样的分歧。有的人依然把毛泽东当成神一样地崇拜迷信。在这些人里,他们的意图各不相同。也有人否定毛泽东,不但否定文革中的毛泽东,否定1957年以后的毛泽东,还否定1957年以前的毛泽东,否定建国以前的毛泽东。在这些人里,他们的意图也各不相同。更有些个别人在里面趁机起哄,不负责任地肆意谩骂,成为一种社会公害。
其实,这些分歧之所以成为分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历史资料缺乏透明。如果相关的资料、档案能够公开解禁,真的能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那么很多观点的依据将不再成立,很多问题也就不言自明,这些分歧的大部分也会因此消除,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像现在这样回避历史事实,回避正常讨论,让分歧无限期地延续,那只能加深对立、扩大分歧,徒然增加社会裂痕,影响社会稳定,不利于改革的深入发展,而使浑水摸鱼者得利。
刘源先生有段话,很值得我们深思:“至今,因种种原因,对这场浩劫以及严重的灾难性后果,没有深刻总结。……总有一天,历史的伟人们,必须承受历史和后代给予的最严厉的评判。”(请见:《你所不知道的刘少奇》,王光美、刘源等著,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年)此处文中所讲的“这场浩劫”,是指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在《革命四十年》中对这场大饥荒,也有较大篇幅的描写和论述。这段话的意义,我想不仅仅适用于大饥荒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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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奇在遭受迫害时曾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但是,还得要允许人民去写。本文和小说《革命四十年》,就是想和千百万人民一起,认真地写上一笔。
写长篇小说《革命四十年》时,我年已六旬,两鬓斑白,打字技能的笨拙,视力的低下,使我整日伏于电脑显示屏数寸之前,终至眼角膜发炎溃疡,视力严重下降,几近失明。但是更大的风险来自于该书的观念,能在多大程度上为主流意识所容忍。仅就本文而言,由于审查的原因,在有些网站那个文字审查就毫无道理。一段话上不去,得拆成一句一句才能上去,甚至要拆成几个字几个字才行,无法连载完毕。在有些网站就得有些变通,比如,有些段落的文字间就划了一些斜杠////,有的就用汉语拼音、用*号替代,好让审查程序能通得过,尽管那些段落里并没有值得神经过敏的内容。二三十年之后的人们,再看到这些斜杠、拼音之类,恐怕就不只是觉得滑稽和可笑了。
尽管有这些难处,然而一个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时时在撞击着我的心扉。风云的变幻,逝者的呼喊,时时在内心翻搅。所以,虽然深感自己文学功力的不足,虽然有着种种的困难和风险,曾经一次次地放下过笔,但又一次次地拿起来。尽管我完全可以无所事事、颐养天年。可是,哀莫大于心不死,只希望以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为社会、为后代留下一些思索的痕迹。我知道,自己的水平非常有限,只是想抛砖引玉,在历史的大浪中尽一点微薄之力。我相信会有肯定我努力的一天的到来,相信会有如温wen总理所言能够“独立思考,自由表达”的那一天的到来,虽然我自己很可能看不到这一天。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思想的翱翔是永无止尽,没有时空限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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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以史为鉴
可能有人要问:在当今又一个春天里,我们为什么还要回首那些冬日里的苦难?
我想有很多原因需要这样做,简单来讲:
①首先我们要真诚地面对死者。南京大屠杀,死了三十万人,我们永世不忘。大饥荒非正常死亡三千六百万人(请见:《墓碑 —— 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杨继绳,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8年),文革死了二千万人(叶剑英语,出处前面已有),难道我们反而可以扭过头去、一声不吭吗?我们能对得起千千万万的死难者吗?
我们的良心能平静吗?
(对可能有的责难,先讲一句,党中央、国务院、党和国家领导人、政府各有关部门都没有对杨继绳和叶剑英的上述说法表示过异议、否认和批驳。持不同意见的人往往就喜欢拿出“不可能”三个字。但是,仅仅用“不可能”三个字,是不能作为论据的。
关于大饥荒,可阅读《革命四十年》第二卷第28-30章。该书是第一部直接描写和论述大饥荒年代的长篇小说。
又:1977年12月20日李先念在全国计划工作会议上说:“从新中国成立,到毛泽东逝世,没有内战,没有重大自然灾害,非正常死亡在5755万人以上,经济损失14200亿元以上,是我国前三十年基本建设投资总额的两倍。”但是这一段,我还没有在正式出版物上找到。哪位网友知道,烦请告诉一下,我就可写入文中。)
②抚平伤痕。我们的面前还有千千万万更多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虽然已经难以给他们一一作出满意的解释,更不用说国家补偿。但至少还应该尽力去慰藉他们的创伤。这种创伤,深深地烙在了千千万万人的心上,还在刺痛着我们,可能会延续几代人之久。
这种创伤对社会的伤害,不能小看。2011年1月20日《南方周末》的一篇文章“老男孩的复仇”,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一个40岁的男子林云涛,几十年来一直想着为父报仇,在事隔三十多年之后,于2010年11月13日杀死了他认为文革时杀害他父亲的已经71岁的“凶手”。文革所带来的社会裂痕、精神创伤,还不引起我们的重视吗?认真清理左倾灾难,正确对待遗留问题,还任重而道远啊。如果我们的工作做得好一点,这个过程就会缩短一些、和缓一些。
③总结经验,汲取教训。我们需要回答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巨大灾难,而且是在我们的国家,是在党的领导下,是在被称为“无比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下。如果我们不能认真总结、深刻反思,仅仅去归咎于林彪、四人帮,那就很难规避左倾灾难的再次发生,只是形式不一样、程度不一样而已。
有些人否定文革、批判四人帮,是不充分、不深刻的,并不是对极左思潮有所认识,而只是因为文革冲击了他或他的爹妈,损害了他的切身利益。一旦权力到手,他对别人搞起极左来,也是毫不手软。三十年来,这样的例子,也不止见过一次、两次了。这是最值得我们忧虑的。
而且,对于左倾灾难,不但管理层需要反思,普通民众也同样需要反思。不然稍有矛盾,就又会退回到极端思维的老路,致使很多问题无以为解。不但原有的矛盾解决不了,还会累积更多的新的矛盾。在左倾思维的影响下,有了矛盾,不是去缓和、协商、相互退让,而是一味地激化、对抗,以至于明明已经形成了社会危机,还要把它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就像八十年代。那也是没有汲取文革教训的再一次的沉痛教训。今天在某些地方、某些问题上,比如暴力拆迁、堵截上访、滥用公权、贪腐惊人等等,或多或少不也是这样吗?
④向前发展的需要。我们要向前发展,就要放下包袱,要对过去有清醒的认识。我们的改革事业能进展多远,就取决于我们对历史的认识有多深,就取决于对左倾错误的批判和切割有多深。当前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的纠结,就在于对左倾错误的认识和批判还不深不透、远远不够。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拨乱反正,还没有全部到位。其实,左倾灾难不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回避,没有必要不好意思、张不开嘴。我们反思和批判左倾错误,不是要去追究参与者的责任,而是为了整个社会真正意义上的和谐,为了整个社会的可持续向前发展。这个可持续,不仅仅是指经济和环境保护方面,也包括意识形态、价值理念这些。只有彻底放下左倾包袱,我们才能大踏步地往前走。
⑤改善两岸关系、提升国际形象的需要。
1949年有一大批人去了海峡对岸,去了世界各地。他们留在大陆的亲人,在极左时期的遭遇,对于他们而言,比我们还要刻骨铭心,始终是蒙在他们心上拂之不去的阴影。这是影响两岸关系改善的一个很重要、很现实的因素。就算我们自己可以回避一些敏感问题,但是,这办法对他们能行得通吗?我们能要求他们也去“向前看”、“正确对待”、“宜粗不宜细”吗?仅仅停留在这一点,恐怕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要真诚地、更有说服力地向他们说明这一切。彻底批判左倾错误,以解除台湾同胞、海外侨胞内心的疑虑,这是进一步沟通两岸往来、改善两岸关系的一项重要工作。如果我们对左倾灾难,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避而不谈,那怎么要求台湾同胞心悦诚服地和我们牵手在一起。
处理好国际关系,有效提升我国国际形象,也有同样的这个问题,也是同样的这个道理。就不多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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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历史教训
以文革、反右、大跃进和大饥荒为标志的左倾灾难给了我们太多的历史教训。本文不是政治学专著,很难一一述及,就谈其中的三点。
(1)        民主是社会发展的必要条件,民主也是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
文革最大的教训就是民主被彻底摧毁之后,给国家、给人民能造成多大的灾难。这段历史告诉我们:没有民主,社会就不能正常发展;没有民主的社会,不能叫现代社会,甚至不能叫正常社会。
什么是民主?最简单讲,就是能够保障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基本权利,使每个人都能够自由发展,充分发挥出每个人的潜能,使他们既为社会作了贡献,又实现了他的个人价值。并用一整套法律保障他的权利不受侵犯和不去侵犯别人的权利。
在当代社会里,谁最害怕民主?那就是既得利益集团,靠着专制和特权获得份外超额利益的那个社会群体。如果每个社会个体都有了他的应有的权利,各项社会事务都在阳光下进行,专制和特权在很很大程度上都将不再,份外超额利益也会在很大程度上不再。他们当然不会赞成民主。对于民主诉求,或者贬低、丑化,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压制。尤其是抓住民主过程中的某些“缺陷”,大做文章,以此作为抵御民主的理由。
民主当然也需要有个相当长的历史发展过程,有个成熟的过程,有个建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理所当然地也会有些矛盾和问题的出现。这就要求我们更要下力气重视对民主的推进。更何况,这些问题,往往是由于民主还不够发展所造成的,只能通过进一步推动民主来解决,而不是因此而抛弃民主。就如同在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只能通过深化改革来解决,而不是倒退。
(2)        彻底抛弃专制思维
专制主义在中国,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皇权专制主义,几千年来,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大多数情况下,始终占着主导地位。
这里想谈一点笔者的史学观点。我认为,中国自秦始皇以后的古代社会,不能叫做封建社会,而应叫做皇权专制社会。所谓封建社会,实行的应是如周朝的分封制度。而秦始皇实行的专制体制,已经不是封建制的本来含义。秦始皇的专制制度,有一部分是当时的需要,但更多的是以剥夺绝大多数人的基本权利为代价,是反人类、反人性的极端行为。秦朝二世而亡,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其后中国历史步伐的沉重和滞缓,完全不同于欧洲社会的发展过程,其主要原因也就在于此。小说《革命四十年》第一卷第五章、第十四章,通过书中人物的对话已经表达了这种观点(《炎黄春秋》2011年第12期有篇文章,也有相近的观点)。
把中国古代的皇权专制社会当成封建社会,会有什么样的偏差?把封建主义当成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来反,结果推翻了封建社会,消灭了地主阶级,而且是以很极端的方式加以消灭,却放过了专制主义。使专制主义的思维和做法,在建国以后依然时时浮现,甚一而再地闹得不可开交,搅乱了社会主义的正常进程。
历史的教训表明,社会主义不可能和专制绑在一起。马克思和秦始皇是加不到一起的。加在一起的,只能是斯大林和秦始皇。他们两者才是在思想体系上一脉相承。
社会主义只能和民主联系在一起。社会主义的前面,即使不加上民主两个字,那也应该是民主的社会主义。
没有民主的社会主义,只能是假社会主义,只能是希特勒式的“国家社会主义”。
极左思潮就是专制主义在当代中国的具体表现。专制不断地推进极左,极左不断地强化专制。于是,就更专制,更极左;更极左,更专制。1976年以前的中国,正是走的这条路。
现在有提出要首先搞党内民主。党内当然要实行民主,如果党内都没有民主,这样的政党是没有希望的。同时,党内民主不能代替整个社会的民主进程。但愿党内民主不要成为拖延整个社会民主进程的托辞。
(3)        暴力革命的必要性与局限性
1949年以前的中国革命,采用了暴力革命的方式。这也是历史的选择,有它的必然性。但是,暴力革命也有它的局限性。如果对这一点认识不充分,处理不得当,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当年的法国大革命,已经印证了这一点。那时有个极端派“革命家”马拉,他在1790年6月写道:“割下五、六百人的头颅,就是能保证你的平静、自由和幸福。”这就是他们这种“革命派”的真情流露。著名历史学家法朗索瓦•米在他的《法国革命史》中指出,马拉的言行“带有一种毫无顾忌的残酷性,既不考虑法度,也不考虑人的生命。”(请见:《现代快报》,2011年2月1日)然而,这样的极端派比起中国的极左势力,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尤其是在暴力革命胜利之后,革命者已经掌握了政权之后,对于暴力革命的局限性还没有认识,还把暴力革命当作拿手好戏,还用这种思维和办法来解决革命胜利以后的问题,甚至用来对付自己的同志,用来对付人民群众,还像某些红卫兵极端分子信奉的“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那就不只是悲哀,而是彻彻底底的悲惨了。文化大革命就是这样的惨剧。
小说《革命四十年》对1949年春仅为时一个月的战争时期,花了整整一卷的篇幅来写,其目的之一就是想讲述这个问题。因为,建国以后的极左思潮,不是从1966年或1957突然爆发出来的,它有个发展过程。早在江西苏区,比如富田事件,我们就看到过它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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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应回避
现在的问题是,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对建国以来的一些重大事件至今讳莫如深。著名导演张艺谋先生有句话很有代表性,他说:“‘文革’都成历史了,还要让人沉重多久啊”(请见:《南方周末》2009年12月10日)。我们不忍要说一声,此言差矣。面对十年文革的血泪伤痛,我们真的“沉重”了吗?
对于文革产生的深层次原因,我们的反思和探讨远没有到位,还有着不少有形无形的禁区,或是噤若寒蝉,或是顾左右而言它。以至于有的教师在对学生说:“这些不会考的,你们不用看了”。多少的年轻人,只知道清朝那点事儿、明朝那点事儿,却不知道眼下这几十年发生的事儿。所知道的一星半点,也很可能是被扭曲了的。本该沉重的历史,成了“书上没有、老师不讲”的东西。我们“沉重”了吗?
那么,怎样才能不“沉重”呢?近来有些号称涉及文革的作品,“抹掉了时代和政治”(张艺谋语,出处同上)。对那个黑暗年代的深重灾难,或视而不见、避而不谈,或找一些鸡毛蒜皮、无谓纷争去轻描淡写、离题千里,完全没有反映文革时期的时代特征,而是搞一些“假时代”、“假文革”和“被沉思”来糊弄观众。影片“山楂树之恋”的失败,就是这样的例子(当然,对张艺谋先生前期在中国电影改革创新中的功绩,依然表示敬意)。
十年文革的左倾灾难,其影响十分深远,万万不可忽视。“阶级斗争”虽然不讲了,但它对社会各个方面的渗透是很深的。“斗争哲学”还是随处可见。从社会底层的仇官仇富心理,到某些当权者不择手段地暴力“维稳”,从社会信用的缺失,到公权力的垄断和滥用,以至在网络上随处可见的不负责任的极端语言,我们都能看到它的痕迹。还有那个“狼文化”,甚至连给小孩看的动画片,包括那个羊和狼,也是翻来覆去地在讲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半点的幽默、诙谐和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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