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的巨著《追忆逝水年华》( 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卷帙浩繁,耗时十几年才出版完毕,让读者难有勇气和耐力一气读完。不过该书最为人称道的是其中的“麦德兰场景”(episode of the Madeleine),即,叙事者在品尝麦德兰小蛋糕时,不自觉地记忆回放,回想起小时候礼拜天去教堂做弥撒之前,姑妈给他吃蘸茶的小蛋糕的情形。麦德兰的滋味从此镌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日后一尝到这种“精致的欢愉”就会想到永远逝去的童真、亲情和家人。
麦德兰是一种贝壳形状的小蛋糕,用带有花纹的烤盘制成,质感象我们一般说的“海绵蛋糕”(sponge cake),蓬松柔软,没什么特别的。普鲁斯特其实是用这个场景来阐述他对记忆的独特理解: 尽管世事无常,过往如烟,我们依旧可以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追溯历史,保存记忆。科学研究证明,滋味的80%来自嗅觉,只有20%取决于味觉。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对往事的记忆和气味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外祖父有个从不离身的金属小扁 盒,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盒盖上还有金色的花纹。他每周末从工作的郊区林果场回家时,我总要从他的口袋里掏出这个小盒把玩。盒子里多半放着橡皮筋等小杂 物,有时也有几个硬币,没啥希奇。可是一开盒盖,扑鼻而来的却是浓烈的芳香。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香味和菠萝、芒果一类的热带水果仿佛,可是当时家乡显然没有 这类富于“异国情调”的果物。外祖父说,以前这是个装烟丝的盒子,可是他明明又不抽烟。童年的我,因为这个谜团一本正经地考虑了良久。
外祖母做事利落,是个能干的家 庭主妇。上幼儿园之前,我有半年时间在她膝下长大。那年她因病提早退休了,每日我就跟着她在厨房、卧室、阁楼之间转来转去,帮着择菜、剥花生、叠衣服,一 边也听她絮絮地说着各种蔬菜水果的药用价值。比方说,冬天的白萝卜可以清火润肺,带皮的生花生仁可治尿急,我也边干活边吃上一点萝卜片和花生仁。外婆做饭 其实不算太高明,有关她的记忆,除了冬日淡薄的日光里袅袅上升的水蒸汽,新鲜蔬菜的辛辣气味以外,就是我感冒咳嗽时她张罗的川贝炖梨:据说可以止咳润肺, 但我那时只觉得药味太重。有一次她还给我蒸了一个鸡蛋,不放水,多放冰糖,据说也有润肺补气的功效,吃起来甜腻无比,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母亲倒是个烹饪高手。记得八十 年代市场开放,副食品丰富起来的时候,某年我家春节买到一只鸭子。她找到一个红米烧鸭的菜谱,如法炮制,在厨房花了一下午。等我和父亲散步归来,未进房 门,远远地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现在想来,那是茴香、桂皮的功效吧,不过彼时无端觉得温暖幸福。
如今外祖父母早归道山,母亲也年过花甲了。屋子里弥漫的是今年新上市的苹果芬芳。中饭吃红薯,也是那种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甜香。粗茶淡饭,听起来自然没有普鲁斯特笔下的麦德兰那么引人垂涎。可是这样的气味,他年也必将成为开启我美好记忆的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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